保罗·瑞安：博纳第二？

刁大明

2015年12月18日，美国国会两院顺利通过了2016财年拨款法案，不但确保了已开始两个半月的新财年不会再次爆发政府关门的危机，更是一次性地落实了诸如支持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改革、解除原油出口禁令、实施涉及10年总额高达6800亿美元的税收优惠计划等一系列重大政策调整。

在华府政党恶斗、国会“否决政治”横行的今天，如此及时的立法行动不仅凸显了两党政治人物应对财政议题时不得不具备的足够耐心和技巧，也为威斯康星人、现任美国众议院议长保罗·瑞安创造了一次验证自身高超领导力的绝佳机会。自10月29日接任国会众议院议长以来，代表新世代的瑞安算得上为共和党阵营吹来一缕清风，与在总统隐形初选中制造了“鲶鱼效应”的唐纳德·特朗普形成鲜明对照。为了给人以成熟练达的直观感觉，45岁的瑞安还留起了络腮胡子，大有“蓄须明志”之意。但可以想见，即便瑞安闯过了2016财年拨款这一关，在2016年国会第二会期中的更多立法僵局，不排除使其重蹈约翰·博纳覆辙的可能。

坎普的门徒

不同于特朗普或杰布·布什，瑞安不但没有富翁父亲，亦非立身于政治世家，反而其青少年时代要比一般人还要多出些许艰难。在瑞安16岁时，做律师的父亲就因心脏病去世，随后的两年瑞安甚至领取了社会保障计划的补助。也幸亏有了这笔钱，瑞安才有学费在俄亥俄州的迈阿密大学完成学业，拿到了经济学与政治学的学位。

在大学期间，瑞安投身共和党运动，作为志愿者的他还直接参与了约翰·博纳的议员连任竞选造势活动。在威斯康星州共和党领袖的推荐下，瑞安有机会前往时任威州国会参议员鲍勃·卡斯腾的华府办公室实习。1992年，在母亲的期待与劝说下，大学毕业的瑞安正式留在了卡斯腾的助手团队之中。

初到华府，瑞安不得不以写作、健身教练等副业来贴补微薄的助手薪水。当年冬天，卡斯腾被民主党对手拉斯·费恩戈德击败，瑞安无奈之下转投到一个名为“助力美国”的保守组织，担任演讲撰稿人。在随后三年的撰稿生涯中，瑞安遇到了当时刚刚卸任老布什内阁住房与城市事务部长的杰克·坎普。这位曾经做了28年纽约州国会众议员的共和党大老是上世纪80年代党内公认的财经专家。作为供给学派的忠实信徒，坎普在里根经济学出台的过程中扮演了设计师的角色，他在1996年被选为副总统人选、共同冲刺白宫。坎普对年轻自己35岁的瑞安赞赏有加，也有意培养其在财经领域的积累与洞见。1995年，瑞安结束了在坎普身边的工作，转而成为时任堪萨斯州国会参议员萨姆·布朗贝克的立法主管。

美国众议院议长保罗·瑞安。

1998年春天，一个名叫马克·纽曼的威斯康星州国会众议员打电话给瑞安，诚邀其为自己挑战国会参议员竞选辅选。纽曼的理由是，瑞安颇具国会山经验，且已谙熟共和党的财政预算政策。在瑞安的举棋不定之际，纽曼进一步提高了价码：瑞安辅助其竞选国会参议员，他则全力支持瑞安竞选自己腾出来的国会众议员席位。从未想过参选的瑞安反而更加犹豫，直到他在电话里听到了坎普的笑声与鼓励，才下定决心参加竞选。没料到选举的结果却是：纽曼惜败，28岁的瑞安在国会大厦的会场里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座位。

在坎普和博纳的帮助下，瑞安很快就适应了国会众议院的政治生态，不久便成长为令资深人士认可的财经政策高手。2006年，民主党时隔12年重获众议院多数席位，惨败的共和党进入了快速转型期。在新一届国会中，瑞安获得了上升的良机，成为了预算委员会共和党首席成员。为了实现翻盘逆转，共和党阵营推出了一系列促进新陈代谢的动员战略，其中以“新枪手”最具影响。这个旨在挖掘、征召新世代人士代表共和党出战的项目，由三个年轻的新面孔代言：除了瑞安之外，就是先后出任共和党多数党领袖的埃里克·坎托和凯文·麦卡锡。2010年，共和党凭借“向美国承诺”的竞选党纲回到多数地位之后，资历略浅的坎托和麦卡锡攀升为党内二号和三号人物，而瑞安却仍旧留在政策领域，获任众议院预算委员会主席，跻身为握有实权的“预算主教”。虽说并非政党领袖，但随着近年来预算拨款事务日益成为党争焦点，瑞安与民主党对手的妥协显然难以简单流于数字，反而更多充斥着原则与妥协。

2012年，共和党总统提名人米特·罗姆尼拔擢瑞安出任副总统候选人，以期待瑞安作为副手，可以凸显其对财经事务的重视以及在代际上的平衡，瑞安也就在16年之后重演了坎普在1996年的角色。虽然竞选败北，但瑞安却因而进入了政治生涯的快车道。2015年9月，众议院议长博纳突然宣布辞职，共和党党内陷入议长选举的僵局，规模为40人左右的“自由连线”强烈反对已任多数党领袖的麦卡锡接任议长。最终，瑞安再次披挂上阵，成为1869年以来美国最年轻的国会众议院议长。从备选二号人物，到接手三号人物，瑞安无疑是共和党阵营的“希望之星”。虽然在美国历史上，上一次以议长身份获得总统提名的实例还要回溯到1884年共和党提名时任议长詹姆斯·布莱恩，但考虑到瑞安的年龄、资历与政策专长，的确无法全然排除其在未来两三次选举周期中再进一步的可能性。

能够解决政治僵局？

为了平衡党内以“自由连线”为代表的极端保守势力、强化共和党的团结，瑞安出任议长后的确做出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比如承诺不会在2016年国会会期内讨论移民改革议题，放宽原本受到明确限定的议员院会发言并提出修正案的时间等。这些做法，的确发挥了安抚“自由连线”议员的效果，甚至在很大程度上也令处于少数地位的民主党找到了一些更多发声的舞台，从而更乐于与瑞安达成某种妥协。

2016财年拨款立法最终得以通过，除了瑞安本人凭借政策专长与妥协精神所发挥的作用之外，事实上也存在着一些其他的重要因素。比如，前任议长博纳在2015年10月底离任之前妥善地完成了关于提高债务上限的立法，部分地消化掉了以“自由连线”为首的党内极端派的争议诉求;再如，与其他立法的最大区别，即拨款法案原本就是被塞入大量议员分赃的私货的立法，只要在立法技术上可以塞入符合“自由连线”等议员选区利益的具体项目，获得高票支持并通过也并未难事。

然而，在2016年国会会期中，国会被预期必然审议2017财年预算、《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等立法，在这些过程中，瑞安势必遭遇严峻挑战。一方面，预算决议案的内容在大多数情况下并不具体落实到选区，反而是按照政策项目分别列出的，这就意味着在涉及奥巴马医改、堕胎、同性婚姻、清洁能源、科学研究投入等领域的预算设置将时刻处在引发共和党党内冲突的边缘，也就不排除再上演一场“倒瑞”大戏的可能。另一方面，作为TPP的务实支持者，瑞安在TPP协议立法程序上势必极力推进，但受制于埃里克·坎托2014年初选中意外被茶党极端派击败的教训，共和党议员们往往会在选举年中颇为审慎，甚至会改弦更张地拥抱反对TPP的立场。如何合纵连横，平衡党内各方利益，甚至选择最为合适的时机推进协议批准，在很大程度上有赖于瑞安一人的决断力了。

瑞安的出现的确标志着共和党阵营的新老交替，目前，国会众议院多数党议长、领袖以及党鞭三人的平均年龄如今刚刚超过48岁，而民主党前三号人物的平均年龄则年长共和党一代人，超过75岁。即便如此，瑞安等新世代共和党人仍然面对着所谓“破而不立”的“否决政治”难题。

在美国政党政治的历史上，从立国之初联邦党与民主共和党的对阵到如今民主党与共和党的搭配，几乎都处于“党内团结，党间斗争”的状态，只有个别时期会出现所谓的“党内分歧、单间协作”的情形，比如“南方民主党人”与共和党阵营保持了某种程度的默契。但如今在茶党以及宗教保守派合流的极端保守派势力搅局下，出现了共和党“党内分歧”、民主共和两党“党间极化”的鲜见格局。这种相对稳定性较差的政党生态，极可能是新一轮政党重组的前兆，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可能会是2016年大选中的共和党惨败了。

再年轻、再有能为的瑞安也无力阻止美国政党政治逐步走入死胡同。看似全新的政治面孔，也只是表象而已。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美国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