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4号决议来了,叙利亚和平还远不远

2016-02-04 03:08王震
世界知识 2016年2期
关键词:内战阿萨德政权

王震

2015年12月18日,联合国安理会一致通过了旨在推动政治解决叙利亚冲突的2254号决议。在联合国推动下,阿萨德政权和反对派之间的和平谈判也将于2016年1月正式启动。联合国决议及随后的停火无疑让人们看到了叙利亚和平的曙光。但是,2254号决议能否给叙利亚带来真正的和平,当前的停火是否会像此前各种停火协议一样无疾而终,恐怕仍是无数叙利亚人心头挥之不去的重大疑问。

2254号决议出台的背景

叙利亚冲突爆发五年多来,国际社会为解决叙利亚冲突进行了一系列努力。然而,大多数政治决议在出台前后都面临巨大分歧,并导致其后的停火协议往往无疾而终。出人意料的是,在叙利亚内战正酣之际,各大国却在2254号决议上表现出了罕见的一致。究其原因,不外以下两点:

一是叙利亚内战僵局已经让双方认识到了自身力量的局限性,进而产生了求和的意愿。叙利亚内战既是一场各种力量支持下的代理人战争,也是叙利亚各方为寻求权力再分配而进行的政治和军事斗争。阿萨德政权和反对派都很清楚: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更不可能得到。于是,各方自冲突至今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寻求战场优势,以便在战后停火安排中占据主动。由此造成国际社会围绕叙利亚问题达成的各种停火协议屡屡流于形式,因为没有哪一方愿意真正遵守这些协议。然而内战的僵局或许已经让各方认识到:谁都不可能继续通过战场获得更多东西。对阿萨德政权来说,不仅控制区大幅缩水,其麾下武装力量也已经被消磨得差不多了。虽有俄罗斯和伊朗鼎力相助,政府军也未能在战场上获得更多领土。在教派矛盾愈演愈烈、各派力量纷纷卷入的情况下,政府军要想彻底根除反对派、重新控制全境绝非易事,继续进行消耗战也未必对阿萨德政权有利。凡此种种,都使得阿萨德政府目前接受谈判的意愿远远高于两年前。对反对派而言,长达五年之久的内战不仅没有彻底击溃阿萨德政权,反而使叙利亚内战外溢到了周边地区,引起了周边国家的不满和恐慌。在国际社会已经形成打击“伊斯兰国”共识的情况下,继续打下去未必对自己更有利。一方面,俄罗斯的强势介入已经使通过军事手段推翻阿萨德政权成为泡影;另一方面,美国和欧洲为了打击“伊斯兰国”、平息由叙利亚内战引发的难民潮,已经开始悄悄地从“阿萨德必须下台”的立场上后退。这些变化也迫使叙利亚主要反对派开始考虑停火谈判问题,否则就有可能丧失重要的外部支持,并要承担拒绝和平的政治和道义风险。

二是2015年在欧洲出现的难民危机和恐怖袭击事件使域外大国认识到了解决叙利亚内战的迫切性。如果说此前西方大国的政治家们还可以淡定地在叙利亚问题上隔岸观火的话,那么2015年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已经使他们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危机。这种危机至少体现在两个层面:其一,战争所造成的人道主义危机已经使西方国家无法继续袖手旁观。叙利亚内战以来,已有约25万人在战争中死于非命,上千万人流离失所,近500万人成为背井离乡的难民。巨大的难民潮不仅使叙利亚周边国家面临压力,也让欧盟内部在如何应对难民问题上发生了分歧。除了铺天盖地的舆论指责和民众压力之外,一些极端排外的右翼政治势力也借机喧嚣尘上。其二,2015年11月13日发生在法国巴黎的恐怖袭击事件极大地震惊了西方世界,使欧洲民众切身感受到了“伊斯兰国”带来的致命威胁。巴黎遇袭之后,欧美各国一改此前不瘟不火的态度,纷纷加大了对“伊斯兰国”的军事打击力度,并开始认真考虑从根本上应对“伊斯兰国”的挑战。安理会通过2254号决议的前一天,17国财长们在纽约一致通过决议,将“伊斯兰国”和“努斯拉阵线”列入了国际恐怖组织制裁名单。决议要求国际社会停止与二者之间的任何金融合作,包括“直接或间接的贸易”,尤其是石油与石油制品以及文物等。“伊斯兰国”的崛起只是叙利亚冲突外溢的一个表象,要想消除“伊斯兰国”所带来的一系列问题,就必须首先停止叙利亚内战,这应该是西方国家在2015年吸取的最大教训。

各方形成的“共同利益”

足以结束内战吗

叙利亚内战虽表现为阿萨德政权与反对派之间的武装冲突和权力之争,实则代表了各种力量在不同层面所进行的多重博弈。无论是战是和,参与博弈的背后力量皆会有所体现。在全球层面上,主要体现为美欧支持下的反对派阵营及土耳其、沙特等周边国家,与俄罗斯支持下的阿萨德政权及伊朗、伊拉克之间的对抗和博弈。在地区层面上,这种博弈更为复杂多元:一方面是伊朗为首的什叶派阵营与包括土耳其、沙特等在内的逊尼派阵营之间的对抗,这种教派之争是目前中东各国博弈的焦点与核心所在;另一方面是逊尼派内部的温和派势力与激进的萨拉菲派之间的对抗,二者之间既有对抗也有合作。此外,还有为寻求独立和进一步自治的库尔德人与有关中东国家之间的抗衡。

面对“伊斯兰国”的快速崛起与凌厉攻势,俄罗斯、美国和欧洲国家等外部大国与沙特、土耳其、伊朗等区域内的力量逐渐形成了一些“共同利益”,那就是打败“伊斯兰国”,防止其在叙利亚内战中进一步坐大。这种“共同利益”成为各方达成2254号决议的基础,即通过组建一个广泛的团结政府来稳定叙利亚局势、结束内战,以便在此基础上合力打击“伊斯兰国”。但是,无论外部大国还是叙利亚周边各国,对于如何结束叙利亚内战并打败“伊斯兰国”还存在着很大分歧。

在外部大国当中,美国主导下的西方国家一度坚持把废黜阿萨德当作和谈的前提。然而,无论美国还是欧洲国家都不愿为此立场付出实质性代价。不要说派出地面部队,就连设立“禁飞区”和武装反对派的风险也不愿承担。而在一些国外观察家看来,这正是改变叙利亚局势的“唯一有效途径”。在打击“伊斯兰国”问题上,西方国家领导人的政治作秀成分也远大于安全和军事考虑。比如,一方面偏袒部分中东国家对“伊斯兰国”或明或暗的支持,另一方面又迟迟不愿采取有效的军事行动,或是推动政治解决方案,而是通过非常有限且成效不大的空中打击来敷衍塞责。以至于有人怀疑,西方国家在打击“伊斯兰国”的反恐战争中之所以三心二意,主要是因为其背后的利己主义动机。比如,藉此与伊朗等非美国盟国建立协调与对话渠道,同时借助“伊斯兰国”消耗阿萨德政权实力,等等。俄罗斯也是在叙利亚问题上拥有重要发言权的外部大国。早在俄航客机被击落和巴黎遇袭之前,俄罗斯已经决定加大对叙利亚的军事投入,足见俄罗斯参与叙利亚问题的目的并不全是为了打击“伊斯兰国”,而是通过巩固阿萨德政权来维护俄罗斯利益。俄罗斯直接军事介入迫使西方国家和叙利亚反对派不得不重新考虑对阿萨德政权的立场,因为无视俄罗斯军事存在就可能会冒与之发生直接对抗的风险。

在地区层面,沙特为首的海湾国家与土耳其是反阿萨德势力的主要支持者。对于这些逊尼派政权来说,伊朗目前仍是中东地区最具威胁的敌人。自从伊拉克转变成什叶派主导下的政权后,特别是2015年伊朗核问题达成协议之后,逊尼派阵营更为担心伊朗在中东地区的战略地位和影响力会继续上升。它们对于中东地区可能会出现一个由伊朗、叙利亚、伊拉克和黎巴嫩真主党组成的什叶派“新月轴心”极为忧虑和恐惧。因此,对沙特为首的海湾国家来说,推翻阿萨德政权仍是其当前的首要目标。换言之,与其让伊朗或其代理人在叙利亚执政,肯定不如听任同为逊尼派的“穆兄会”或萨拉菲“圣战”分子控制叙利亚。除此之外,埃尔多安领导下的土耳其还试图以“伊斯兰国”和阿萨德政权为幌子借机摧毁库尔德工人党在伊拉克和叙利亚北部的基地。在中东各国当中,伊朗目前是阿萨德政权最为坚定的支持者,也是在打击“伊斯兰国”问题上态度最为坚决的中东国家之一。伊朗把维护本地区什叶派穆斯林利益看成其天然的重大使命,不仅支持伊拉克和叙利亚的什叶派政权,而且支持黎巴嫩、也门和海湾地区的什叶派政治力量。就此而言,无论打击“伊斯兰国”还是支持阿萨德政权,都是伊朗维护其战略利益的不二选择。

和平的关键在于破解一系列难题

根据2254号决议,叙利亚内战各方已经初步实现了停火,并在2016年初开启了政治对话。在此后六个月内,叙利亚将在联合国监督下实现“自由、公平的选举”,组建一个具有充分包容性的跨教派过渡政府,并制定一部宪法。叙利亚未来前景如何,关键就在于协议的实施情况,特别是如何在实施过程中破解一系列内在难题。

首先是阿萨德的去留问题。2254号决议暂时回避了阿萨德政权去留问题,这一方面是为了达成协议而求同存异的需要,另一方面是因为俄罗斯阵营和美西方国家之间对于未来叙利亚大选有着不同的理解。在俄罗斯阵营看来,阿萨德政权之所以能多年屹立不倒,说明其在国内还有一定执政基础。与拥有实际执政经验且组织严密的阿萨德政权相比,反对派不过是一盘散沙,很难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组织起来参加选举。美西方国家和反对派阵营则认为,在一个“自由、公平”的选举中,阿萨德政权很难存活下来。从叙利亚人口结构来看,目前逊尼派约占总人口的74%,而由阿拉维派、伊斯玛仪派、十二伊玛目派组成的什叶派人口只有13%。在教派矛盾不断加剧的情况下,人口数量上的天然劣势可以轻而易举地让阿萨德失去选举。在各方对于选举存在不同理解和预期的情况下,任何期望通过一场选举来结束叙利亚冲突的看法都是不现实的,因为任何一方都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轻易地推翻选举结果。

其次是反对派的代表性问题。尽管反对派各方于2015年12月初在沙特首都利雅得进行了协调,但这些反对派究竟能否担当起与阿萨德政权进行谈判的大任目前还很难说。英国《卫报》就不无讽刺地指出,参加利雅得聚会的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老面孔”,其中不乏“酒店中的反对派”。与此同时,面对鱼龙混杂的反对派势力,无论俄罗斯还是西方国家都不希望那些与恐怖势力有牵连的“圣战”组织参与到谈判中来。但在各种力量不断分化组合的叙利亚战场,要想甄别反对派与国际“圣战”组织之间的牵连并非易事。当前国际社会完全排除了“伊斯兰国”和“努斯拉阵线”参与叙利亚和谈,并在事实上默许了国际社会对于二者的军事打击。对于其他可能与恐怖组织存在牵连的反对派势力,比如“叙利亚自由军”等,国际社会还远未达成共识。

最后是如何在不同区域内贯彻决议的问题。就目前而言,在阿萨德控制区或非“伊斯兰国”和“努斯拉阵线”控制下的叛乱区内,执行决议似乎并不困难。然而,在那些与“伊斯兰国”或“努斯拉阵线”势力结盟的叛乱区域,协议能否得到有效实施还是个未知数。由于此类武装力量没有被包括在和平进程内,要想在其控制区内实现和解肯定会面临很大困难。如果协议得不到彻底执行,脆弱的停火就会被打破。即便届时顺利进行了选举,如何妥善安置选举中失势的一方也是不小的挑战。一旦处置失当,选举结果就可能会失去意义。但不管怎样,这样的努力毕竟给叙利亚带来了和平的希望,值得关注和期待。

(作者为上海社会科学院西亚北非研究中心秘书长、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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