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白山深处,东北人称为「沟膛」的一条条山沟、一道道山梁里,散落着几个自然村落,其核心区域为松岭,这个百十户人家的小村,是一个典型的山东移民村落。村落依山布局,至今仍保留着传统的生产和生活习俗。由于远离了城市的喧嚣,这里民风淳朴,处处彰显着闲逸和宁静。松岭四季景色特色分明,尤其是冬日的景象,白雪皑皑的山岭、郁郁葱葱的松林、曲折蜿蜒的小路、堆满积雪的屋顶、袅袅飘散的炊烟、高高悬挑的灯笼,在阳光照耀下,就如同一幅「水墨丹青」。
一座村落,一条铁路,一段历史
第一次到访松岭是在冬季,站在山顶俯瞰,大雪覆盖的小山村,一片洁白。清晨的雪村静悄悄的,农舍升起的淡淡炊烟和着淡淡的雪雾,远山含黛,若隐若现,朦朦胧胧,飘飘然仿佛置身于人间仙境。随着炊烟的升腾,农家的院子开始有了响动,先是鸡鸣狗叫,一会儿的功夫就看到院门打开,然后主人吆喝着牛爬犁驶出大门,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一户户农家小院,顺山势而建,坐落在群山之中,错中有序;一条条羊肠小道将家家户户隔开,每家都有个篱笆院,那篱笆墙随意又规则,有直立着的有倾斜着的,朴拙中透着几分闲散;梯田或在宅院之间散布、或在村落周边点缀,坡坎、房舍、阡陌,构成了一幅田园山水画面。
松岭名字的由来,还流传着一段富有灵气的神秘佳话。相传1300年前,大唐名将薛礼曾征战于这松林之中,日间突降暴风骤雪,使征东大军迷困于此。薛将军望苍天祈祷,三叩九拜之后,突然天降祥瑞,九天之外飞来百只仙鹤鸣叫,道路两侧生出数百尺高参天松树,仙鹤泣声指路,松枝为其遮挡风雪,大军顺利通过。薛将军率众部将修建神庙以敬苍天,并在村口题字“雪村松岭”,此地则取名为“松岭”。
松岭村落大体形态为马蹄形,因受山岭阻隔分为前岭和后岭,前岭的村里,有一口自然涌出的山泉水井,清澈明净。村民都还保留着用扁担挑水的习俗,两只水桶,按到泉水里,提起水就满了,吱吱嘎嘎就挑走了。后岭的村里,一条铁路在沟底穿过,每天有两趟客车经过,上午10时20分下去,中午12时50分返回,没有站台,没有站牌,可以下客,可以上客,只有个“乘降所”。这条如今有些寂静的铁路,在早于松岭形成的七八十年前就出名了,它竟和中国现代史的一段故事相连。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日本侵略者占领东北,修建南满铁路,从山东抓了大量劳工,很多劳工被逼迫在松岭这一带修建铁路,南满铁路的修建以今天现代化的技术装备来说都不是一二年能完工的,可想当年工程巨大,可以说这条铁路的每一寸铁轨都是用工人的血肉铸成的。等铁路修完后,幸存的劳工就在这里扎下根来,当年的炮楼和乘降站也保留下来,成为那段历史的见证。
话说1945年,末代皇帝溥仪,伙同日本关东军残部,仓皇从伪满新京长春经通化到临江,准备从朝鲜半岛逃往日本,其乘坐的专列火车走的就是经过松岭的这条铁路。途中传来日本战败无条件投降的消息,溥仪也不得不于临江大栗子日本人创立的铁矿俱乐部宣读退位诏书。因此,可以这样确切地说,临江大栗子,才是中国封建王朝的最后寿终正寝之地,而这条铁路,也听见了一个王朝最后的喘息。如今,在岭后村西铁路边上,一道高坎,面对隧道的方向,一座岗楼依然矗立,钢筋水泥十分坚固,只是没有了门窗,成为村民装豆秆做牛饲料的储备仓房。
一幢民居,一种建筑材料,一门古老技艺
夯土民居,松岭现存的典型汉族传统民居,其最初的建造出于经济性的选择。东北地区土地资源丰富,土壤种类繁多,土是最常见、最基础的传统建筑材料,且保温性能和可塑性能极佳。因其材质独特的性能所形成的居住舒适性,使其得以长期的存在和发展。
松岭的夯土民居以“一合院”式布局为主,正房多为独立两间或三间,坐北面南,居中建造,平面为横长方形,入口处设置厨房,东西房间为居住空间,设置南炕或南北炕。东西厢房有的建正式房屋,有的建成简单的棚子,做马厩、车棚及存放柴草、农具之用。与其他形式民居相比,夯土民居装饰相对简单,两坡式屋顶,草泥墙,木门窗,草质顶,建筑肌理天然,建筑形态规整,建筑风格简朴大方。
夯土民居作为典型的汉族民居,其文化是在中原地区形成后经过山东地区传播到东北地区的。迁徙至松岭的齐鲁人民,所建民居类型既具有中原汉族传统民居的特征,也具有汉文化和东北原住民族文化融合而形成的新特征,在文化汉化过程中,为了适应新的地域条件以及东北严酷的寒带气候,移至东北的流官徙民在不断摸索中逐渐形成一套迎合地域特征的民居形制——夯土民居,这是极具鲜明的东北地域特色的民居形式。
在古代,用做建筑材料的土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自然状态的土被称为生土,另一种是经过“夯”的动作加固处理的土被称为夯土,其密度较生土大。夯土,标识着一块泥土中的空隙经过“夯”的动作之后变得更结实,形成一种建筑材料。夯土为土材质中较为结实的建材,其为古代城墙、宫室常用的建材,中国古代建筑材料以木为主,土为辅助,石、砖、瓦为配角。
“夯”土,同时也是夯土民居建设所需的一门建筑技艺,作为一门古老的建筑技艺,其历史比“夏王朝”要古老得多!有考古材料证实,商、周、秦、汉时期,重要建筑的高大台基都是夯土筑成,宫殿台榭也是以土台作为建筑基底,可以说我国古代的“夯”土技术是非常发达的。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这里的“版筑”就是夯土技术。
“夯”土技艺通过现代技术改良,现仍被国内外广泛使用。在西南山区一处景点中即见到了这一技术的现实应用,一处利用夯土技术建筑的土木结构宾馆。当地村民说住在这样的房屋内冬暖夏凉非常舒服。土黄色的墙非常有质感,不用刻意地去进行内部装饰,原生态贴近自然。
一些人,一种生活方式,一段乡愁
松岭居民基本都是曾经闯关东过来的山东人,老乡们说着一口山东方言,为人热情好客。听村里的老人说,最早来松岭的居民可追溯到清末长白山解禁以及民国时期,大批齐鲁老百姓由于受自然灾害,响应清政府号召移民实边政策,到东北地区闯荡、垦荒和定居,也就是“闯关东”时期。
大批齐鲁百姓为何不避风寒,不畏艰险,不远千里“闯关东”?主要原因是贫困,为求生路。想当年,山东曾是富庶之地。战国时的苏秦,汉武帝时代的司马迁、主父偃都曾赞叹齐地之富。不曾想,入东汉以后,每况愈下,山东逐渐衰落了。谚云:“死逼梁山下关东。”为何山东人只有这两种选择?这是山东人“种地为上”的乡土情结所造成的。那些惯于向土里讨食又失去土地而破产的农民举目四望,只有两条路可走:其一逼上梁山,扯旗造反;其二,闯入关东,讨口饭吃。山东人“闯关东”除了经济原因外,与山东人的传统性格也有密切关系。诚实、尚义、节俭、好客、粗犷、豪放,如此等等,加在一起,就是山东人。在天灾人祸的逼迫下,粗犷、豪放的传统性格使得山东人敢于闯关东,勤劳节俭的性格使得他们能够在东北获得生存。
浓厚的乡土情结,古老的农耕文化,几经时代变迁,沧海桑田,已经融入到炎黄子孙骨血之中,它所含的中华民族情感和价值观念,深深地影响着中华民族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同样,这样的乡土情结,也影响着松岭,影响着扎根在松岭的人们,鸡犬相闻,老少常相往来,互帮互助,知根知底。的确,原汁原味的“近邻胜远亲”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啊。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松岭传统农耕方式最真实的写照。耕作时节,驱牛犁地,主人吆喝着号子,挥着长鞭,扶着铁犁,大黄牛在前埋头走步,鼻孔呼哧呼哧,肩头套索勒起一坨鼓鼓的肉;此起彼伏的号子非常有味道,劲道而婉转悠扬;新翻起的泥土如果有味道的话,也被大黄牛身上的臭味给掩盖了,倒是比看泥土从犁口一块块翻起更有意思。
历史上松岭雪村没有通往外界的公路,就是近年来修的简易公路在大雪封山时汽车也难以通行,所以牛爬犁就成了村民的主要交通工具。长白山下的木匠很聪慧,上山砍几根柞木,挑两根稍粗较直的砍掉树枝后取树干,粗干部位三分之一处用石头压弯,下面再钉上一块相同粗细的柞木打平,爬犁的腿儿就有了。再整几根柞木做爬犁的撑,整个爬犁用木楔连接,中间不用一根铁钉,组装后拴在牛身上。牛爬犁可以拉柴禾、粮食、日用品,跑在雪地上速度不紧不慢,赶牛的老乡可以跟着牛走,也可以坐在爬犁上赶牛,抽上一口老旱烟,悠然自得,松岭乡村的生活便这样有滋有味地过着。
“南人习床,北人尚炕。”火炕是松岭民居为适应寒冷的气候而发明的取暖睡卧设施。因为烧炕是通过做饭的 “锅灶”,所以只要吃饭、烧水,炕就是热的。为了冬季御寒,有的人家把室内地面下也修成烟道,称之为“火地”或“地炕”,在特别冷的季节加烧火地以提高室温。尽管室外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屋里炕面、地面一起散发热量,仍然是温暖如春。在寒冬时节,家里人在热炕头上,围坐在桌旁,品味着特色煎饼、绿色野菜、小鸡炖蘑菇、酸菜白肉,这样的生活情态也是属于松岭的传统场景。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春节将至,是这小村最热闹之时,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烘托出浓浓年味儿,就连往返的牛爬犁都载满了收获和喜悦。杀年猪,汉族传统年俗,在松岭流传至今。杀猪在东北农家算是一件大事,因为一般人家每年也就是一两次,几乎相当于过节。每年进了腊月,大部分人家都要杀猪,为过年包饺子,做菜准备肉料,民间谓之“杀年猪”。“小孩小孩你别哭,进了腊月就杀猪”、“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月就过年”,东北童谣中的悠扬乐感中再现了人们过去盼望过年的心情和情景。
对于松岭来说我只是个外乡人,但是在这里生活的每一天它都可以触碰我心底的乡愁。我想乡愁就是一切能唤起我们对故乡和亲情美好记忆的事物,它可以是恬静淡然的生活态度,可以是堆满积雪的屋顶和屋顶上飘散的袅袅炊烟,可以是除夕的一顿年饭和一声爆竹,也可以是这片充满了宁静与祥和的景象。故乡也许很远,但是乡愁可以一直在心间。这个冬季,也许我还会到访村里。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