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一边刷微信,一边吐槽:“你瞅瞅,这一溜下去,全是大头照,现在的人咋这么自恋?”她懒懒地靠在椅子上,伴随着一声叹息的,是那句我们已经耳熟能详的口头禅:“哎,人心不古啊……”
我强憋住笑,倒不是因为同事一本正经的样子。而是脑海里突然冒出的那个人——他理了理怀里的那部大胡子,歪着头,朝他老婆飞眼风,然后,很是曼妙地说了一个很拗口的句子:“我孰与城北徐公美?”
到现在,我都不能理解为什么要把《邹忌讽齐王纳谏》选入教材。因为一节课下来,让我记住的不是后边说道理的部分,而是那个身长八尺有余的家伙,不停地问身边的亲朋好友,“吾孰与徐公美?”“吾与徐公孰美?”说实话,我觉得这非常诡异,有点不能接受。古人,尤其是古代的男人,实在是有些让人不敢苟同。当时我在心里暗哼了一声,这个邹公怎么跟娘们似的,大红冠子花外衣,成天想着和人比美!
因为从小关注这个问题,我掌握了不少古代男人们自恋的黑材料。新版《水浒传》热播那阵,西门庆头戴一朵鲜花招摇过市,我并没有像朋友们那样说这违背史实,男人怎么可能这样?而实际上,戴花又算得了什么,君不见大诗人屈原在江边歌唱自己的美貌,身披各类植物,风一吹香气能飘十里远乎?
古人不断刷新我对自恋问题的认识。对微信里疯狂发自拍照的朋友,我并不觉得反感,而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在爱自己这件事情上,确实人心不古,以前的人连自恋都那么多花样。近来翻书,又认识了一位奇人,简直能让外貌协会的成员们愧死!此人是明代的张煜芳,著名文学家张岱的叔叔。临死之前,他听闻有名匠在淮安制陶,还不忘托人烧制一具宜兴瓦棺,还嘱咐家人多多购买上好松脂。家人不解,咦,买几百斤松脂干啥?该位仁兄有点羞羞,但又颇为自豪地说:“我死,则盛衣冠敛我,镕松脂灌满瓦棺,俟千年后松脂结成琥珀,内见我如苍蝇山蚁之留形琥珀,不亦晶映可爱乎?”
他们还不光对自己的外在美足够自信,还常常上升到精神层面,这一点儒家士子表现得尤为突出。孔子出游,被匡人当成了坏人阳虎,欲杀之而后快。可孔子他老人家不但不害怕,还放出话来,你们想把我怎么样?老夫可是古今礼乐的集大成者,我一死,你们就变成披发左衽的野蛮人啦。后世有些读书人去学孔子自重,所以也格外招人恨。梁漱溟先生刚躲过日军的炮弹,就立马给儿子写了一封信,“我不能死,我若死,天地将为之变色,历史将为之改辙。”这事传开,大家很不以为然,屡作讥评。这些骂的人中间,还有比梁自许更高的,比如熊十力。
当然,我不讨厌那些自恋的古人们,甚至还有点喜欢。尽管我们那么的微不足道,生老病死,不堪承受,但真的,每个人都是作为整个人类而活下去的。这一点,只有资深自恋人士才能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