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子，草原上“垂帘听政”

吕文利

清代画家康涛绘制的《三娘子图》。

人物简介：三娘子（1550—1612）， 明代蒙古土默特部首领，掌权长达30余年，被明朝封为“忠顺夫人”。她调和明蒙间冲突，建设归化城（现内蒙古呼和浩特），在东蒙古草原上享有很高威望。

“汉军争看绣裲裆，十万弯弧一女郎。唤起木兰亲与较，看他用箭是谁长。”这是明代大才子徐渭的边塞名作——《边词二十六首》中的一首，描绘了一位在草原上策马奔驰，不让须眉的蒙古女子。当时，因得狂病杀妻的徐渭刚刚出狱，受其好友、时任宣大（明朝宣府、大同的合称，为九边重镇的其中两处）巡抚的吴兑之邀来到边境草原，看到了这位英姿绰约的蒙古女性，为其写下了6首赞美诗篇。

这位令明朝大才子倾情书写的女子，便是在蒙古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三娘子。她执掌塞外草原30多年，始终坚持与明朝和平互市的政治原则，对蒙汉友好关系的发展具有极为深远的意义，她还是呼和浩特的前身——归化城的最初缔造者。

劝阿勒坦汗与明朝交好

1368年，元朝被推翻，明朝取而代之，元顺帝孛儿只斤·妥懽帖睦尔跑到草原后，建立北元，形成了明蒙南北对峙的格局。当时，北元虽然退居草原，但犹有入主中原之志。但随着明朝军队的冲击，加之内部的纷争，到了15世纪初，分成了三大部，即在科布多河、额尔齐斯河流域及其以南准噶尔盆地的瓦剌部，今吉林、黑龙江一带的兀良哈部和居于瓦剌和兀良哈部之间的鞑靼部。

16世纪初，成吉思汗第十五世孙达延汗统一东蒙古6万户，蒙古东部出现了一段稳定发展的时期。达延汗统治的东蒙古是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部落联盟，并不采取中央集权制，各个部落都有自己被分封的首领。其中，有一块土地尤为瞩目，那便是达延汗的孙子阿勒坦的封地——土默特部（现内蒙古呼和浩特一带）。

阿勒坦出生于1508年，13岁就成为土默特部首领。1538年，32岁的阿勒坦被蒙古宗主大汗博迪汗授予“索多汗”称号，自此称汗。1543年，他又被赐称“土谢图彻辰汗”，在蒙古诸部如日中天，军事实力也威震四方。1559年，53岁的阿勒坦汗西征卫拉特蒙古（西蒙古部落，位于伊犁河流域一带），卫拉特蒙古克尔古特部的领袖哲恒阿噶就把自己10岁的女儿献给阿勒坦汗为妻。这个女孩就是后来的三娘子，汉文史籍称其为“也儿克兔哈屯”，蒙文意为“有权力的妻子”。

10岁的三娘子就这样成为大汗之妻，很快出落得亭亭玉立，“曲眉秀目”，脸上还有一颗黑痣，她能文能武，颇得阿勒坦汗喜爱。1568年，阿勒坦汗携三娘子再次远征卫拉特，途中，三娘子生一子，阿勒坦汗为其取名为博达锡里。

1570年9月，阿勒坦汗之孙把汉那吉降明，蒙古部落掀起一场狂风暴雨。原来，把汉那吉4岁丧父，由阿勒坦汗的正妻抚养长大，深受阿勒坦汗疼爱。长大后，把汉那吉看上了兔扯金家的女儿，但是刚要娶时，他60多岁的祖父阿勒坦汗强娶了鄂尔多斯部的女儿为妾，令鄂尔多斯部勃然大怒。为了平息众怒，阿勒坦汗将孙子的未婚妻，兔扯金家的女儿嫁给了鄂尔多斯部。这下可引起了把汉那吉的强烈不满，带着自己家里的十几个人，投靠到明朝去，在明朝阵营里做了个指挥使。

无奈之下，阿勒坦汗派大兵压境，索要把汉那吉。此时明朝派人过来谈判，说要想明朝归还把汉那吉，就得用赵全等人来换。赵全为白莲教领袖，原想密谋起事，后失败，1554年投奔阿勒坦汗。当时阿勒坦汗正想与明朝通贡以换取物资，可明朝始终有所顾虑不肯松口。无奈之下，阿勒坦汗只好自己发展农业，而大批汉人的归附恰好满足了蒙古发展农业的需求，他们在土默川平原上建造名为“板升”的城市，“升板筑墙，盖屋以居，乃呼为板升，有众十余万。”据研究，“板升”应该是汉语“百姓”的音译，赵全实际上就是阿勒坦汗委托建造板升的大头目。板升农业发展迅速，一度达到了自给自足的程度。但因为赵全等人的逃犯身份，不愿看到阿勒坦汗与明朝和解，经常蛊惑阿勒坦汗入关抢掠，所以明朝要阿勒坦汗拿赵全等人来换。

正当阿勒坦汗犹豫之际，三娘子详细分析了形势，认为若诉诸武力，把汉那吉必一命呜呼，而且经过多年的征战，双方已经精疲力尽，明朝之所以用把汉那吉要挟，而不是把他杀掉，也是为了和解，干脆就顺应时势，和平相处，贸易互市。

阿勒坦汗雕像。

三娘子的建议的确符合实际情况。明蒙虽战争多年，无官方上的贸易，但民间的贸易实际上已经如火如荼地展开了，明朝边地上自总兵官，下至士兵无不参与走私贸易，沿边百姓更是偷偷地把熟铁等物藏在其他货物里与蒙古民众交易。草原丝绸之路在这种自发的交易氛围中绵延。

恰好此时明朝派来的使臣又悄悄出示了赵全给明朝的“降书”，还把把汉那吉的佩剑拿给阿勒坦汗，阿勒坦汗摸着宝剑哭着说：“这是铁背台吉（把汉那吉的生父）的东西，如果不采纳三娘子的话，我孙儿必死无疑。”于是阿勒坦汗屏退众人，对明朝使者说：“我哪里想作乱？都是赵全他们让我这么做的，如果天子能封我为王，做各部领袖，那谁还作乱呢？我死后，我孙子继承我的王位，他的衣食都是你们给的，怎么会背叛呢？”于是派人到明朝来求封，并请求以马匹换铁锅和布帛等物。随后，阿勒坦汗把赵全等9人送到明朝，第二天明朝就让把汉那吉出边了。

最终，在三娘子的主导下，明蒙双方结束了长达200多年的对立状态。

主持建造归化城

1571年，阿勒坦汗被明朝封为顺义王。明朝也陆续在宣府、大同、延绥、宁夏、甘肃等地开设11处马市。开市事宜主要由三娘子主持，蒙古诸部皆受其约束。开市之日，三娘子骑着高头大马，左右有美貌的蒙古少女前呼后拥，“貂帽锦裘，翱翔塞下”，许多汉人争相为其作画、赋诗。三娘子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和平，所以她时刻注意与明朝沟通，约束部众。一次，明军盔甲被蒙古部众盗走，她令偷盗者赔偿18头牛才算完。有的部落领袖反对三娘子的和平政策，三娘子及时注意与明朝边将沟通，使得他们有时间防范。三娘子跟宣府巡抚吴兑关系尤其好，每次入贡，就住在吴兑军中。吴兑也“以女儿视之”，还赠给她八宝冠、百凤云衣、红骨朵云裙等。大才子徐渭是吴兑的朋友，在多种场合见到三娘子后，写下了本文开头所述的诗文。

三娘子在宗教传播上也做出了贡献。阿勒坦汗一生中还有一个重大事件，就是把藏传佛教引入蒙古。1578年，三娘子随阿勒坦汗一起赴青海，从三世达赖喇嘛处获得“多罗菩萨（度母菩萨）”的化身“圣多罗”的神圣称号。从此，藏传佛教在蒙古草原上流行开来。

三娘子的另一个功绩就是与阿勒坦汗修建了归化城，也就是今天的呼和浩特旧城。1566年，赵全修建板升城和王宫长朝殿，没想到上梁之日，忽遇大风，断梁砸到8个人，寓意不详，阿勒坦汗就没敢在此居住。后来，明蒙交易频繁，为了在蒙古地区设立贸易点以及货物的中转站，1572年，三娘子和阿勒坦汗仿元大都的模样，在今天的呼和浩特地区，主持修建新城。由于当时阿勒坦汗年迈，大小事务均由三娘子裁决，因此有记载说，新城进入施工阶段后，三娘子是主要主持者。1575年，城池建成，明朝赐名为归化城。1579年，阿勒坦汗和三娘子在归化城建成了一座藏传佛教格鲁派召庙——大召，此后归化城逐渐成为蒙古地区藏传佛教的中心，成为草原丝绸之路的重要据点。

公元1636年，皇太极攻入归化城后纵火烧城，后来的归化城是清朝在废墟上又重新建立起来的，但是人们为了纪念三娘子，仍然将归化城称为三娘子城。

嫁了四代顺义王

1582年初，阿勒坦汗逝世，33岁的三娘子向明朝和达赖喇嘛告讣。此后，三娘子开始掌握蒙古政权以及兵权，所有进出关口者均须携带由她签发的文书方准通行。

1938年，绥远省归绥市归化城（现内蒙古呼和浩特）的商业街。

蒙古有收继婚的习俗，若上代领袖死去，非亲生的继位者可收继他的妻子。这个习俗有助于政治权力和财产的稳定性。阿勒坦汗死后，其子黄台吉被明朝封为顺义王，他也将收继三娘子，但三娘子嫌其又老又病，率领精骑出走。明朝廷深悉“夷情向背半系三娘子”，便急速派大臣郑洛前去游说三娘子，郑洛对三娘子说：“你要是归顺义王，朝廷就封你为夫人;如果不归顺义王，那你只能是一个普通的妇人。”三娘子权衡利弊，最后委曲求全，做了黄台吉的妻子。婚后，黄台吉 “尽逐其妻”，专意三娘子。三娘子就趁机劝导他继续通贡互市。4年后，黄台吉去世，其子扯力克继位，三娘子又面临嫁还是不嫁的问题。

此时，蒙古上下都希望三娘子与扯力克结婚，郑洛则不再去做三娘子的思想工作，而是派人对扯力克说：“你若与三娘子结婚则封你为顺义王，不然三娘子嫁谁我们封谁。”经过多年交往，三娘子在明朝廷心中已经是蒙古的“主导者”，深得明朝信任。扯力克也是尽逐其妾，与三娘子成婚。扯力克继承王位后，三娘子仍掌握部族权力，辅佐扯力克，维持草原和平。

在三娘子的主导下，明蒙边界出现了安定祥和的景象。明朝为了奖励三娘子多年的贡献，于1587年封她为“忠顺夫人”。扯力克死后，三娘子又与卜石兔成婚，支持他袭封王位，使得明蒙边境继续保持和平。1612年，三娘子逝世，终年63岁。

三娘子一生辅佐四代顺义王，始终坚持与明朝友好的政策。在她主导东蒙古的30多年中，长城内外出现了和平景象，令她在蒙古草原上享有很高威望。

和平的前提从来都是包容，三娘子强调和平理念，说明她虽是“弱女子”，却有包容的“大胸怀”。正是在她的主导下，草原丝绸之路畅通，各族文化得以嵌入式互动，一个近代的多民族国家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