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档案价值问题研究的现实考察与解读

2016-02-03 08:52黑龙江大学信息管理学院
浙江档案 2016年3期
关键词:价值论档案学主体

任 越/黑龙江大学信息管理学院

档案作为人类社会历史记忆的载体,从其诞生之日起,便被赋予记录的本性,这种本性是其存在于世的主要依据。数千年来,档案伴随着人类历史发展的脚步,从单纯的社会记忆工具,演化为人类历史文化与现实知识的承载体;从在戒备森严的政府机构内保存,转变为在公共档案馆中保管;从只具有符合档案形成者或统治阶级利益的价值,演变为具备可供社会共享利用的价值。档案价值在当下社会环境与主体需求的条件下发生了量的拓展与质的转变,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这种根本性转变的出现,以及应该如何认识和适应这种转变?这就需要从当下我国档案价值问题的学理与社会实践双重角度探寻。

1 档案价值认知的转型——从“有用性”向“意义”的追寻

档案是人类为了满足某种记忆的需求而出现的工具,是人类,或者说是人类的需求赋予了其价值,而人类的需求由人的认知系统与行为系统所掌控,大脑对某种事物的认知决定了其所要采取的行为。由此可认为,档案价值的变化由人类对档案价值认知的转变而导致。人类的认知行为是一种天生能力,它能够对事物进行记录与评价,并能随时根据补充的信息对认知系统进行升级。主体认知系统会受到来自主体外各种因素的干扰而发生变化,如果这种干扰与主体认知行为相悖,会阻碍主体完全了解事物,并做出错误的价值判断,进而引发主体实践行为错误;而这种干扰与主体认知行为相互匹配,会促使主体对事物价值判断更加科学,甚至会引发主体对事物内在机构与价值的深度思考,进而引发对事物价值判断的转型。主体对档案价值定位的转变受到主体对档案价值认知的转变而引发,从而使社会主体对档案价值的认知从单纯的“有用性”向“存在的意义”价值认知转变。所谓“有用性”,即档案存在于世的基本意义与价值,它是主体对事物最直接的价值评价;所谓“存在的意义”,即档案存在于世的社会意义与价值,这种“存在的意义”高于“有用性”,是对档案根本意义与价值的体现。

在我国古代,档案始终作为一种记录、管理与统治的工具被统治阶级运用,研究者对其价值认知往往仅停留在工具层面。随着西方民主与科学的思潮逐渐东渐和辛亥革命后共和制政府的建立,档案从过去的统治工具逐渐转变为以管理效用与功能为主导的管理工具,大量历史档案则完全转化为历史文化遗产。档案社会角色定位与保管状态的改变,加上社会认知结构的转变与成熟,致使社会对档案价值认知出现转向。主体价值认知转向的周期一般持续时间较长,主要因为社会对某种事物的价值认知结构相对固定,并带有较强的防护机制,一旦结构出现松动,价值认知结构也会随之改变,其改变的速度与对价值认知结构产生影响的因素有直接关系。从民国时期开始,档案的社会价值发生变化,至新中国成立之后,档案工作成为一项独立的事业,这为社会主体对档案价值认知的转型奠定了基础;进入信息时代之后,档案的社会功能与作用已渐渐摆脱“管理工具”的角色定位,逐渐成为“社会记忆”的象征,社会对档案价值认知转型的速度逐渐加快。由传统档案价值观向当代档案价值观转向,是当前我国档案事业面临的重要社会主体认知行为。当代档案价值观是一种“存在意义”的价值观,对档案“存在意义”的追寻并不是对档案外在价值表象与表面工具意义的描述,也不是对传统的档案“参考凭证价值”或“情报价值”重述,而是对社会主体及其实践活动的意义进行探寻,不仅包括档案的工具价值,更包括档案工具价值背后暗藏的档案信息价值(即由信息内容所涵盖的社会文化内涵与意义的集合)。档案双元价值论恰好从档案的工具价值和信息价值的双重视角分析了档案社会存在的意义,能够比较全面地阐释当前我国社会主体的档案价值认知转型问题。由此,对档案双元价值内涵与外延进行把握,对内涵进行深度分析,并结合当前我国档案事业发展过程中面临的问题,能够较好地丰富与完善档案双元价值论的理论体系及其与档案实践关系,加强档案双元价值理论对我国档案事业的指导。

2 档案价值问题研究瓶颈的凸显

我国档案学界对档案价值问题的研究最早可以追溯到民国时期的“十三本旧著”,但当时对档案价值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对档案的“功用”考量之上,如何鲁成的《档案管理与整理》一书对“档案之功用”作了专门阐述,指出:“档案之功用可分两方面,一为供办理文书之参考,一为备修史之用”[1];傅振伦、龙兆佛在《公文档案管理法》一书中指出:“公文档案,昔人所重……考其功用,盖有两端:……是文籍足供行政之参考也!……二是文书又为国史之所取资也”[2]“今仅自行政学立场而言,公文档案乃推进政务之工具,公务员处理公务,必先调阅以前一切有关文案,明了过去情况,方可着手措办”[3];秦翰才在《档案科学管理法》一书中指出:“档案乃一种工作或事业之历史”[4]“档案即历史之性质既明,吾人更可提出一点,纠正流行之错误之观念”[5];殷仲麒在《中国档案管理新论》一书中指出:“公文档案,昔人所重,其职不替。考其功用,厥有三端:一则供行政之参考,二则备学术之研讨,三则于国史尤为切要”[6]。笔者认为,对于某种事物功用的认识活动是主体从事社会实践所要展开的一种重要的主体行为,知道某物是什么、干什么用,是主体客观把握事物的一种规律。事物作用的问题是从客体能够满足主体哪些需求的角度对事物进行宏观或微观概括的,而事物的价值问题是从主体把握客体的程度,以及从客体满足主体的程度出发对事物存在合理性进行全面分析与概括的。有作用的事物并不一定对社会主体有价值,而对社会主体有价值的事物却恰恰反映了事物在这方面的作用。可以说价值问题是对事物作用问题的深入与理论的升华,它是将事物作用、功能或功用从社会主体的视角加以概括和升华的结果。我国真正开始关注档案价值问题并进行全面研究是在改革开放之后,这一时期学者从对档案功用问题的研究上升到对档案在何种程度上满足社会需求层面的研究。1988年,中国人民大学吴宝康教授编写的《档案学概论》中提出“档案价值”的定义与构成为:“档案价值观是档案学理论中一个重要的问题,它涉及档案价值的一般概念、档案价值的结构形态等基本理论”[7]“承载知识、信息的档案资料,可以满足人们察往知来的需要,这种客体对主体需要的满足,表现出档案的价值属性。档案价值的实质,是档案对人们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中的意义,档案对社会实践活动的作用”[8],档案“就其诸多作用的性质来说,概括起来有两个基本方面:一是凭证作用,二是参考作用,或称情报作用。因为这是档案作用的主要特点和档案价值的基本结构,所以也成为档案的基本价值”[9]。此后,档案的凭证价值和参考价值(或称情报价值)一直成为我国档案学界和档案实践界对档案价值的共识与定位,多年来始终未曾受过挑战。直到2001年,中国人民大学冯惠玲教授和张辑哲教授编写的《档案学概论》对档案价值的形态在凭证价值和参考价值(或称情报价值)基础上进行了进一步划分,指出:“根据档案价值实现领域和效果的不同,可分为凭证价值和情报价值”[10]“根据档案价值实现时间的不同,可分为现实价值和长远价值”[11]“根据档案价值主体的不容,可分为对于形成者的价值和对于社会的价值”[12]。这种档案价值形态的划分方式也成为当下我国档案学界和档案实践界对档案价值结构的基本认知。可以说冯惠玲教授和张辑哲教授继承了吴宝康教授对档案价值结构的划分方式,并从档案价值实现的实践与价值对象的不同之处,做出了更为细致的区分,这种区分有助于我们在档案社会实践中有针对性地把握档案价值实现的时限范围和针对对象,更好地实现档案价值效度。

然而近些年来我国档案学界对档案价值问题的研究却止步不前,或局限于凭证价值和参考价值的范围之内,或在二者基础之上进行了价值形态探讨。笔者认为,当下我国对档案价值问题的研究已进入瓶颈期,即学者普遍接受档案的“凭证作用”与“参考作用”作为档案价值形态的基本结构,任何其他的价值形态归根结底都可以包含在二者之内,显然是由于研究视角的单一性限制了学者对档案价值问题的思考。笔者认为,凭证价值和参考价值是我们对档案诸多作用的高度概括与总结,也是经过档案实践检验而得出的概念抽象,但二者终究是档案的“外显性”价值,也是最容易被主体接受的价值形态,凭证价值和参考价值代表了档案被主体选择为信息记录的主要特征。但是从档案作为社会存在物的角度去分析档案的价值,参考价值和凭证价值大部分体现的是档案的工具本性,这也是档案之所以存在的社会意义。然而在信息迅速增长、广泛传播与利用需求迅速增加的今天,档案作为社会历史的见证者与记录者所存在的意义已远远不能用凭证价值与参考价值进行概括,档案自身隐藏的知识元素、文化因子与历史脉络正突显着档案的社会存在感。因此,只有通过档案的社会存在意义视角,转换我们对档案价值的认知方向,才能在纷繁的社会实践活动中准确地为档案进行价值定位,进而实现档案价值。

3 档案社会问题的凸显与理论的式微

与民国时期和新中国成立之后的三十年相比,当前无论是档案在社会实践活动中的普及程度,还是专门针对档案现象的学术研究程度,都有了大幅度提高。这一方面说明了档案越来越成为社会从事社会实践活动的必要工具,另一方面也说明了任何与档案相关的社会现象都需要由相应的理论予以说明与论证,这是档案实践实现规范化与科学化的前提。然而档案的普及程度越高,围绕档案发生的社会问题也就越多。近年来发生的关于档案负面性的问题日益增多,如,施工单位不查找相关地下管线图纸档案而贸然施工,造成财产损失和人员伤亡;部分政法干部为谋求一己私利,肆意篡改或伪造人事档案;企业在破产过程中丢失了职工档案,致使大部分职工无法办理退休,引发群体性事件;综合档案馆档案社会利用率低下,档案泛化现象严重,等等。上述问题的出现,一方面说明当下档案越来越成为社会实践生活中的必需之物,由档案引发的社会问题会影响公众的工作与生活;另一方面档案凭证价值和参考价值的定位较为混乱,社会实践催生新的档案价值形态正成为左右社会进行档案价值判断的依据。虽然当下我国档案事业发展平稳、社会的档案意识不断提高,但社会的档案价值认知结构并未得到改善,且部分民众对档案及档案工作仍处在“零认知”或“初级认知”的程度,这成为当下社会档案价值认知转型的障碍。

目前我国社会主体的档案价值认知正在发生转型,传统的对档案价值“有用性”定位正逐渐被“存在意义”取代,这既说明档案在社会实践活动中的功用正逐渐被放大,也说明档案价值形态与社会功用正随着社会的价值认知的转型出现改变之势。社会主体档案价值认知结构与认知内容的转型并非一朝一夕之事,需要社会在思维结构、观念与行为习惯的熟悉与转变,也需要来自社会各层面积极因素的推动与配合。

4 中国式档案学基础理论发展的机遇

中国档案学术研究源起于上世纪二、三十代初,经历了八十多年的发展,目前学科体系已基本完备,学术理论体系日趋成熟,档案学共同体已初具规模。虽然学术研究成果呈现出多元化与丰富化的特点,但我国档案学者始终留有遗憾,即我国档案学界尚未提出能够扬名于国际的“中国式”档案学基础理论。回顾国际档案学术研究的三百多年历史,我们不禁感叹众多欧美国家对档案学基础理论研究与实践探索所做出的重要贡献。如果说我国档案学术研究起步较晚、缺少像欧美国家那样成熟的档案管理传统与实践环境是早期档案学术研究过于孱弱的原因,那么时至今日我国档案界无论在基础研究领域还是在工作实践领域都相对比较成熟,这为“中国式”档案学基础理论的问世奠定了良好基础。可喜的是,从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国档案学者曾三先生提出了“档案运动规律”理论,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冯惠玲教授与何嘉荪教授提出了“主、客体全宗”理论,在国内影响颇深,但这些理论皆根植于“文件生命周期理论”和“来源原则”,是理论与实践层面的继承与发展,原创性成分不足。二十世纪末以来,档案管理在实践层面的变革引发了档案学术界对档案实体存在、档案社会功用和档案运动规律等问题的深入思考,并相继提出极具原创精神的档案学基础理论,如“档案双元价值观”“档案物质实体双重构成”“二元档案实践”“档案虚拟观”等。一种学术理论从提出到完善、再到成熟需要极其漫长的时期,但理论一旦提出就意味着在漫长的理论发展周期中,需要有学人对理论进行充实、完善、论证与推广。当前开放、自由的档案学术研究氛围为学术理论研究提供了广阔的交流与互动平台,蒸蒸日上的档案事业则为学术理论的研究提供了方便的实证研究平台。档案双元价值论是进入新世纪以来,我国档案学界针对档案事业现实进展与未来改革方向而提出极具原创精神的基础理论。正如国际档案理事会会徽传达的精神一样,档案双元价值论也具有双面性:一方面档案双元价值论面向历史,通过历史演进轨迹梳理分析档案存在的工具性,进而论证社会历史文化变迁与档案价值构成的合理性;另一方面档案双元价值论面向现实与未来,通过对档案事业的现实进展与未来发展趋势的梳理,阐释档案价值关系和谐发展的必要性。经过十多年的理论研究,档案双元价值论逐渐完成了理论架构搭建,形成了围绕其展开理论与实践研究的学术共同体,理论内核也逐渐从学术“观念”向学术“理论”过渡。但是档案双元价值论要成为能够彰显中国档案学界基础理论研究特色的理论,仍然需要更加深入与丰富的研究。由此,笔者结合多年关注“档案双元价值论”取得的经验,尝试对档案双元价值论的理论内涵与研究内容进行扩展研究,一方面能够为档案双元价值论的理论内涵的完整性进行解读与完善,进一步强化档案双元价值论的理论内核;另一方面能够成为国内长期关注我国档案基础理论的学人开展“本土”理论研究的起点,引导并鼓励当下我国青年档案学人关注档案学基础理论,关注原创的“本土”理论。

注释与参考文献:

[1]何鲁成.档案管理与整理[M](档案学经典著作.第二卷).上海: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3:124.

[2][3]傅振伦,龙兆佛.公文档案管理法[M](档案学经典著作.第二卷).上海: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3:467.

[4][5]秦翰才.档案科学管理法[M](档案学经典著作.第二卷).上海: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3:629.

[6]殷仲麒.中国档案管理新论[M](档案学经典著作.第二卷).上海: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3:693.

[7][8][9]吴宝康.档案学概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50,57.

[10][11][12]冯惠玲,张辑哲.档案学概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48,5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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