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主流社会对东、南欧女性移民的负面认知与社会改革(1880—1920)

2016-02-03 01:14
安徽史学 2016年5期
关键词:南欧移民家庭

杨 静

(长春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吉林 长春 130032)



美国主流社会对东、南欧女性移民的负面认知与社会改革(1880—1920)

杨静

(长春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吉林长春130032)

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迎来了史无前例的东、南欧女性移民潮。然而,东、南欧女性移民在外形、语言、宗教、生活方式等各个方面都表现出了相异于西、北欧老移民的特征,因而遭到美国主流社会的敌视与排斥。女性移民进入就业领域更是严重违背了美国主流社会的女性观念。为了解决女性移民所面临的困境并助其融入美国社会,美国中产阶级发起了以女性移民回归家庭为核心的改革,旨在让女性移民接受美国主流社会家庭理念和生活方式。然而,改革者并未深入了解女性移民的社会文化和现实需求,使得相关改革具有明显的局限性,并没有发挥其所期望的效果。

美国主流社会;东、南欧女性移民;女性观念;社会改革

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工业化与城市化的联合推动下,美国初步实现了从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的巨大转型,同时也引发了史无前例的外来女性移民潮。在这股移民大潮中,女性移民的人口数量和结构较之以往都发生了较大变化。总体上看,19世纪80年代到20世纪头10年*美国移民委员会对1893年、1894年、1895年、1899年的外来移民统计没有进行性别区分,所以本文中的数据并不包括这4年。,共有超过600万女性移民入境美国,其数量是19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的2倍。其中,来自东、南欧地区*本文所称“东、南欧”主要包括奥匈帝国、保加利亚、希腊、意大利、今天的黑山共和国西南部地区(Montenegro)、波兰、葡萄牙、罗马尼亚、俄罗斯、塞尔维亚、西班牙、土耳其等国家和地区。的女性移民异军突起,数量高达230余万人。正如美国移民委员会报告所称:“在意大利(包括西西里岛)、奥地利、匈牙利、希腊、土耳其以及巴尔干半岛诸国,几乎所有土地上的人口都参与到了奔向美国的移民洪流之中。”*U.S. Congress, Senate, Reports of the Immigration Commission, Volume 3, Statistical Review of Immigration, 1820—1910——Distribution of Immigrants 1850—1900, Senate Document No.756, 61st Congress, 3rd Session, Washington, D.C.: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1911, p.12.从增长速度来看,入境美国的东、南欧女性移民数量从19世纪70年代的7万人猛增至20世纪头10年的169万人,增长幅度高达24倍。此外,东、南欧女性移民在整体女性移民中的人口比例也不断攀升。19世纪70年代,东、南欧女性移民仅占美国外来女性移民总量的7%,然而进入到20世纪头10年,这一数据攀升至68%。在所有东、南欧女性移民中,来自奥匈帝国的女性移民数量最多,占整体女性移民总量的39%,俄国次之,占35.6%,意大利占21.8%*此处的人口数量和比例皆由笔者根据相关数据计算。参见U.S. Congress, Senate, Reports of the Immigration Commission, Volume 3, Statistical Review of Immigration, 1820—1910——Distribution of Immigrants 1850—1900, Senate Document No.756, 61st Congress, 3rd Session, Washington, D.C.: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1911, p.138, p.240, p.352.。由此不难看出,从19世纪80年代到20世纪初,美国来自东、南欧的女性移民无论是数量还是所占全部女性移民的比例,都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快速增长的模式。

然而,东、南欧女性移民无论是在外形、语言、宗教,还是在经济状况、生活方式、价值观念等各个方面,都大不同于此前移民美国、已被同化为“标兵”的西、北欧移民。因此,当她们进入美国后,势必会对美国社会产生一定的冲击,从而引发美国社会的一系列反应。美国主流社会将如何看待这些来自东、南欧的女性移民?女性移民又将如何回应?鉴于国内学术界对该时期美国社会与外来女性移民的互动历史还缺乏有深度的研究,本文拟对美国主流社会对东、南欧女性移民的负面认知及其发起的社会改革做初步的考察,以期加强对美国主流社会与外来移民之间互动历史的认知与理解*美国史学界关于该时期东、南欧女性移民的研究成果较为丰富,代表性的著作有:Elizabeth Ewen, Immigrant Women in the Land of Dollars: Life and Culture on the Lower East Side 1890—1925, New York: Monthly Review Press, 1985; Kathy Peiss, Cheap Amusement: Working Women and Leisure in Turn-of-the-Century New York, Philadelphia: Temple University Press, 1986; Miriam Cohen, Workshop to Office, Two Generations of Italian Women in New York City, 1900—1950,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2; Susan A. Glenn, Daughters of Shtetl: Life and Labor in the Immigrant Generation,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0.但这些研究成果大多研究单个国家(或民族)的移民,缺乏从总体上考察美国主流社会与东、南欧女性移民的互动关系。国内史学界关于该时期美国东、南欧女性移民的研究较为薄弱,仅见几篇硕士学位论文。参见崔玉娟:《美国犹太妇女社会地位研究:以东欧犹太妇女为例(1881—1914)》,河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0年;蓝璘:《大觉醒:美国女权运动影响对美国犹太社会妇女的影响》,四川外国语学院硕士学位论文,2012年。此外,国内有关美国东、南欧整体移民群体的研究成果中,对女性移民也有所涉及。参见李爱慧:《文化的移植与适应:东欧犹太移民的“美国化”之路》,光明日报出版社2010年版;王寅:《美国爱尔兰和意大利移民比较研究》,《世界历史》2005年第4期。。

一、美国主流社会对东、南欧女性移民的负面认知

在东、南欧移民大规模入境之前,美国就已经接纳了不少来自西、北欧地区的女性移民。这些移民进入美国后,因为具有语言、文化方面的优势,很快获得了美国主流社会的认同,成为美国移民同化的标兵。然而,19世纪末20世纪初涌入美国的东、南欧女性移民与老移民大相径庭,她们在外形、宗教信仰、语言、社会阶层等各个方面都表现迥异,从而招致美国主流社会的敌视态度。

首先,东、南欧女性移民表现出了颇为“怪异”的外在形象。这些女性移民大都来自底层社会,多有从事农业生产等艰辛工作的经历,因此她们的肌肤显得苍老,肤色也显得灰暗甚至黝黑。由于族裔、生活环境等因素的不同,有些女性的头发、瞳孔的颜色也不同于老移民。此外,这些女性移民离开故土之后,往往会经历数十天甚至几个月的陆上迁移和海上漂泊才能踏上美国的土地。因此,当她们入境时,难免会给美国社会留下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印象*Robert F. Foerster, Italian Emigration of Our Times, Cambridge: Harverd University Press, 1919, p.48.。不仅如此,东、南欧女性移民的日常穿着也颇为不同。例如,犹太已婚女性需要头戴假发和特制的头巾*Rose Cohen, Out of Shadow, New York: George H. Doran Company, 1918, p.106.。意大利女性超过12岁后,也必须裹上具有民族特色的披肩式头巾*Miriam Cohen, Workshop to Office, Two Generations of Italian Women in New York City, 1900—1950,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2, p.17.。因此,当这些女性移民大规模地涌入时,她们所呈现的颇为“怪异”的外在形象会对美国社会产生强烈的视觉冲突。其次,东、南欧女性移民大都是异教徒,她们不信奉基督教新教,而是信仰天主教、犹太教和东正教。以纽黑文市为例,1870年意大利、波兰移民中的天主教徒比例高达95.4%,俄裔犹太移民信奉犹太教的比例几乎是100%。1900年和1930年的调查显示,意大利和波兰移民中的天主教徒仍然占80%以上,而犹太移民中的犹太教信徒仍然接近100%*Ruby Jo Reeves Kennedy, “Single or Triple Melting-Pot? Intermarriage in New Haven, 1870—1950”, in George E. Pozzetta, ed., Assimilation, Acculturation, and Social Mobility, New York: Garland Publishing, Inc., 1991, p.131.。这让一些美国人担心,大量异教徒的涌入可能会腐蚀美国以基督教清教为核心的价值观。最后,东、南欧女性移民几乎完全不懂英语,严重阻碍了她们与美国社会的交流。于是,美国主流社会对身边不断增多的相貌不同、穿着怪异,且操不同语言、持不同信仰的人口越来越感到不安,“粗鄙”、“怪异”、“野蛮”、“粗鲁”、“肮脏”等成为形容这些外来移民的常用词汇。久而久之,主流社会越来越将东、南欧移民群体视为不同于己的“他种族”,表现出了越来越多的排斥和敌意。

美国主流社会对东、南欧移民的贫困问题颇为忧虑,认为正是这些贫困的外来移民给美国带来了诸多的社会问题。东、南欧移民大都出身于社会底层,经济压力往往是他们移民美国的主要动因之一。有美国学者指出,1880年至1910年进入美国的1800多万移民绝大多数都是赤贫者*Roger Daniels, “The Immigrant Experience in the Gilded Age”, in Charles W. Calhoun, ed., The Gilded Age: Perspectives on the Origins of Modern America, Lanham: Rowman & Littlefield Publishers, Inc., 2007, p.80.。进入美国后,由于美国西部土地开发殆尽,他们已经不能像此前的西、北欧移民一样获得“无主土地”而进行农业生产,只能成为城市产业工人。因此,移民们大量聚集在工业化程度较高的东北部城市中。美国学者戴维·华尔德(David Ward)研究发现,该时期美国俄裔移民中的88.6%、意大利裔的84.4%、波兰裔的84.4%和匈牙利裔的80%都流向了城市*David Ward, Cities and Immigrants: A Geography of Change in Ninetieth-Century America,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1, p.56.。东、南欧女性移民大都是家庭团聚型移民,因此也会跟随父亲或者丈夫在城市中落脚。以犹太女性移民为例,1905年的调查显示,定居在纽约、芝加哥、费城的犹太女性移民分别有30万、3万和2.5万人*Samuel Joseph, Jewish Immigration to the United States from 1881 to 1910,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14, p.149.。到达美国后,迫于经济压力和自身技能的限制,移民群体只能接受主流社会避之不及的环境肮脏、充满危险且工资低廉的岗位,只能居住在被称为“蠢人住房”(dumbbells)的简易房屋之中。由于这些地方的生活成本相对较低,从而吸引大量外来移民聚集于此。这些移民群体经常通过改建、搭建等方式来增加和改善住宿条件,致使当地的居住环境显得非常混乱。此外,这些移民聚集区公共设施匮乏,卫生状况极差,违法犯罪活动也异常猖獗。因此,白人中上层日渐搬离这些区域,长此以往,这些移民聚集区便沦落为美国繁华都市中臭名昭著的“隔都”(Ghetto)*⑦Elizabeth Ewen, Immigrant Women in the Land of Dollars: Life and Culture on the Lower East Side 1890—1925, New York: Monthly Review Press, 1985, p.27;pp.22—23.。1890年,丹麦移民雅各布·里斯在其著作《另一半人的生活》(HowOtherHalfLives)中,便描述了纽约外来移民在蚊蝇丛生,黑暗、混乱的廉租区艰难度日的状况*Jacob A Riis, How the Other Half Lives: Studies among the Tenements of New York, Carlishe, New York: Charles Soribner’s Sons, 1890, p.35.。而此时,美国中产阶级的居住环境与之形成了鲜明对比。到19世纪90年代,美国中产阶级家庭已经普遍拥有了室内卫生间。20世纪初,已经开始配备暖气、电灯、电话、冰箱、煤气炉灶等生活设施。到20世纪20年代中期,上述生活设施已经在大部分美国中产阶级家庭中普及,一些家庭甚至还用上了吸尘器、洗衣机等更加先进的家用电器⑦。在美国中产阶级整齐、干净、舒适的住宅区以及光鲜亮丽的外表映衬下,来自于东、南欧的新移民更显得肮脏、贫困,新移民贫困者身份形象也愈发固化。与此同时,面对城市中矛盾丛生的社会问题,美国民众往往迁怒于这些新移民,认为正是这些来自东、南欧的移民涌入城市后,才导致美国社会问题出现。

美国主流社会对东、南欧女性移民居高不下的生育率也感到恐惧,认为这将是盎格鲁-撒克逊血统和新教文化传统的灾难,并最终演化成为让美国社会恐慌的“民族自杀论”。早在19世纪初,美国女性的生育率已经出现明显下滑的趋势,但欧洲大部分地区女性的生育率直到19世纪70年代之后才出现下降征兆*Wilson H.Gabrill, The Fertility of American Women, New York: John Wiley & Sons Inc., 1958, p.58.。因此,初到美国的外来女性移民的生育率要高于美国本土女性,来自于东、南欧地区的女性移民的生育率更是如此。美国学者米里亚姆·金和史蒂芬·拉格尔斯(Miriam King & Steven Ruggles)对美国1910年15—44岁年龄段的女性生育问题的研究显示,每1000名美国本土白人女性拥有469.5名5岁以下小孩,而对于第一代外来移民女性,这一数量为529.2名。就生育水平来看,来自东、南欧的外来女性移民也是所有欧洲移民中最高的*②Miriam King , Steven Ruggles, “American Immigration, Fertility, and Race Suicide at the Turn of the Century”, Journal of Interdisciplinary History, No. 3, (Winter 1990), pp.350—353;p.348.。于是,当美国主流社会看到外来移民所拥有的大家庭时,很容易产生此番忧虑,尤其令那些持盎格鲁-撒克逊人种优越论的种族主义者颇感恐惧。

在那些持有种族优越思想的人的鼓吹之下,外来人口威胁便成为美国主流社会攻击外来移民的常用论调。早在1867年,美国公理会牧师约翰·托德(John Todd)便忧心忡忡地说道:“当外来人口生育大量子女,在我们国家形成超大家庭时,我们本土人的比重就会不断缩小。按照现在的发展势头,最终本土人的比例将会少到可以忽略不计。”②此后,美国社会抨击东、南欧女性移民高生育率的声音不绝于耳。尤其是19世纪末期社会达尔文主义以及“科学种族主义理论”在美国的兴起,种族优越论者便以这些理论为依据,大肆鼓吹东、南欧移民为劣等民族,污蔑他们是智商差、体能弱的群体,痛斥他们对美国盎格鲁·撒克逊血统的威胁。随后,美国学术界和政界也参与进来,支持盎格鲁-撒克逊人在生理和种族上的天生优越性。1897年,美国思想家、土生白人女性海伦·加德纳(Helen Gardener)在全美母亲大会(the National Congress of Mothers)上公开宣称:“那些贫穷、怯懦、低等民族的母亲,只能生育带有其父辈深深的颓废与堕落的基因的孩子……只能让我们的世界变得更加罪恶。(她们)就像瞎子、疯子和身染恶疾的女性一样不应该生育,否则只会徒增社会的负担。”*Molly Ladd-Taylor, Mother-Work: Women, Child Welfare, and the State, 1890—1930, Chicago: University of Illinois, 1995, p.49.1905年,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也发出呼吁:“如果美国本土女性不能放弃所谓自我发展的自私想法,为家庭乃至整个国家生育健康、优质的下一代,这不仅有违道德,并且对整个美利坚民族而言,都是一种种族自杀行为。”*Thiodore Roosevelt,“On American Motherhood”,in Washington on March 13, 1905, before the National Congress of Mothers, http://www.nationalcenter.org/TRooseveltMotherhood.html, 2013-8-12.实际上,正如梁茂信教授指出的,“种族之间的基因和生理差异不是上天的恩赐,而是取决于人类在繁衍进化过程中的历史条件,取决于影响人们在改造客观世界活动中速度快慢的自然环境的优越程度。在人类社会中,种族差别只是人类不同群体之间共性与个性关系的一种表现,它根本不能决定种族优劣等级。”*梁茂信:《20世纪20年代美国移民限额制度的促成因素》,《河北学刊》1996年第2期,第102页。因此,美国主流社会用种族优劣来排斥东、南欧移民的说辞是不能成立的。然而,这种针对外来移民的种族自杀论,对于构建排斥东、南欧移民的主流话语起到了极为重要的推动作用,并最终导致20世纪20年代针对东、南欧移民的限额移民法的出台。毫无疑问,美国主流社会将当时的社会问题完全归咎于新移民极不公正,他们仅仅看到了移民涌入后带来的城市公共设施、社会福利和生活环境等方面的问题与矛盾,却严重忽视了移民作为廉价劳动力对推动美国工业发展所做出的贡献。

二、美国主流女性观念对女性移民就业的排斥

在美国农业社会时期,虽然两性在社会分工上存在类似于“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模式,但女性并没有被严格地限制在家庭之内。随着美国步入工业化时代,家庭的经济生产功能越来越被弱化,逐渐被产业化工厂的生产方式取而代之。在此背景下,男性成为资本主义工业生产的主角,同时也成为了家庭经济的主要贡献者,而女性则越来越被要求将时间投入到照料家庭的家务劳动之中,最后逐渐蜕变成为只负责操持家务、服侍丈夫和照顾孩子的全职家庭主妇*Sheila M. Rothman, Women’s Proper Place,A History of Changing Ideals and Practices, 1870 to the Present, New York: Basic Books, 1978, p.23.。于是,家庭成为了“最适合女性的领域”。女性应该回归家庭、奉献家庭的女性观和家庭观也逐渐形成。当时非常著名的《帕特南》(Putnam’s)杂志刊登了一篇题为《典型美国女性》的文章,宣称“家庭生活才是女性的荣耀与光荣”*Margaret Gibbons Wilson, The American Women in Transition, the Urban Influence, 1870—1920, Westport: Green wood Press, Inc., 1979, p.7.。最终,在美国主流报刊以及公共舆论的大肆宣传下,这种女性社会观念变得十分流行。与此同时,“共和国母亲”也是该时期另一种重要的女性观念。美国公共舆论普遍认为,共和国的存在和发展有赖于公共道德的确立和维护,而公共道德的思想主要靠父母来传输、教育和培养。由于母亲承担了生育和培养下一代的特殊角色,并天然具有温婉、善良、纯洁、虔诚的品格,因此,她们应该承担起子女公共道德教育的重任,担负起培养共和国接班人的神圣使

命*Linda Kerber, “The Republican Mother: Women and the Enlightenment-An American Perspective”, American Quarterly, Vol. 28, No. 2(Summer, 1976), pp.187—205.。在这种女性观念的影响下,美国社会要求女性不仅要成为自己孩子的榜样和导师,也应该成为全社会的道德榜样。由此,美国女性的身份也从生物学母亲上升到了民族母亲和祖国母亲的高度*王恩铭:《20世纪美国妇女研究》,上海外国语出版社2002年版,第9页。。总之,在经济转型的大背景下,“女性适合领域”和“共和国母亲”思想成为整个19世纪末期和20世纪初占居主导地位的女性观念。

对于东、南欧女性移民而言,她们所面临的经济压力以及一些传统文化因素都推动着她们进入就业领域。首先,移民家庭很难仅仅依靠男性来维持家庭生计,因此女性进入就业领域是她们及其家庭能够在美国生存下去的必要条件。意大利、波西米亚、马扎尔民族等女性移民虽然在传统上并不承担家庭经济角色,但由于其家庭男性成员难以支撑家庭经济需求,她们也被迫改变传统,加入到就业大军之中。但这些移民家庭通常倾向于让未婚女性就业,已婚女性只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出去工作。有研究表明,来自东、南欧的已婚女性保持了较高的就业率,其中,波西米亚已婚女性就业率超过半数,意大利和奥匈帝国也高达三分之一*Charlotte Baum, Paula Hyman, Sonya Michel, The Jewish Women in America, New York: New American Library, Inc., 1975, p.60.。由此可见,东、南欧移民家庭的经济状况是非常令人堪忧的。其次,参与就业是女性移民对传统生活的延续。例如,俄裔犹太女性移民由于其宗教和文化传统的影响,她们在欧洲母国时就非常广泛地参与就业,并在家庭中承担非常重要的经济角色,甚至在部分犹太家庭中,女性是家庭经济的核心乃至唯一承担者。因此,犹太女性移民美国后很容易因袭传统,这在其个人、家庭和社区看来都是合情合理的*Ruth Landes, Mark Zborowski, “Hypothesis Concerning the Eastern European Jewish Family”, Psychiatry, Vol.13, No.4 (November, 1950), pp.447—464.。最后,女性移民中不乏有为了追求经济独立和个人梦想者,她们希望通过进入就业领域来改变自身的命运。于是,随着东、南欧女性移民源源不断的到来,女性劳动力越来越多地参与到美国的工业化生产之中。

然而,东、南欧女性移民进入就业领域并不符合美国主流女性观念的要求。虽然主流社会对于移民女性所遭受的困境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同情和理解,但他们认为,这是女性移民走出家庭、僭越女性角色所带来的恶果。在美国主流社会看来,女性移民参与经济活动不仅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移民家庭所面临的问题,反而会让她们的生活境遇变得越来越糟糕。因为女性移民参与经济活动不可避免地会占用她们的家庭劳动时间,从而削弱女性在家中履行做妻子和母亲的义务和责任,同时还会助长男性家庭成员的懒惰,并最终导致移民家庭生活的混乱。例如,美国著名女性改革家路易丝·莫尔(Louise B. More)认为:“妻子从事就业岗位或者其他需要长时间到家庭之外的经济活动,都是不应该受到提倡的,因为这会大大损害丈夫的进取心。由于丈夫看到可以从妻子那里获得经济支持,他对于自己所应尽的家庭责任心就会随之减少,从而引发丈夫工作的不稳定性和对家庭不负责任的自私行为。”*Louise Bolard More, Wage Earners Budgets: A Study of Standards of Living in New York City, New York: Henry Holt, 1907, p.87.美国主流报纸也常用“漂泊女性”(drifter)、“无家可归的女人”(homeless)、“老处女”(old vergin)等蔑称来形容就业女性,其背后也蕴含着对移民男性懒惰和不可依靠的讽刺*Lynn Y. Weiner, From Working Girl to Working Mother: the Female Labor Force in the United States, 1820—1980, Chapel Hill: The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1985, p.11.。尤其是美国社会发现一些女性移民加入到色情行业之后,他们越来越将从事经济活动的女性移民与不道德的肉体交易联系在一起,对女性移民的道德批判日益增多。很显然,堕入风尘的并非只有移民女性。正如一位俄裔犹太女性在接受美国政府调查时所言:“我们族人中确实存在从事这种不光彩职业的女性,但是哪个群体又没有呢?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Susan A. Glenn, Daughters of Shtetl: Life and Labor in the Immigrant Generation,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0, p.17.然而,主流社会经常会带着有色眼镜,以此偏见展开对女性移民的批评。

美国主流社会之所以对女性移民进入就业领域展开批判,还与其对美国下一代的关怀密切相关。根据美国宪法第14条修正案,在美国出生的人会自动获得公民身份。也就是说,即便女性移民自己没有加入美国国籍,她们在美国生育的儿女也将自动成为“共和思想的接班人”。于是,美国主流社会开始批评女性移民没有履行培养下一代合格公民的责任和义务。美国一些诸如纺织、服装制造的工厂,工作条件极为简陋,安全隐患极大,工人成了肺结核、呼吸道感染等疾病肆虐的对象,同时也是各种生产事故最常见的受害者。例如,1911年3月,发生在纽约曼哈顿区的“三角大火”便是此类事故的典型。而在这些工厂里工作的几乎都是移民女工,所以美国主流社会对此颇为忧虑。正如中产阶级、女性土生白人安妮·麦克莱恩在《工业中的女性》一书中指出的:“残酷的工业生产环境对女性的摧残,在让母亲变得孱弱的同时,也最终会导致美国孱弱的下一代。”*Lynn Y. Weiner, From Working Girl to Working Mother: The Female Labor Force in the United States, 1820—1980, Chapel Hill: The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1985, p.44.美国主流社会还认为,年轻女性移民一旦进入就业领域,必然会损失其投入家庭技能学习的时间。比如,她们没有时间跟随母亲学习照顾小孩、照料家庭的技能,当她们成为母亲后,也就不具备相应的能力。1912年,美国对马萨诸塞州瀑布河城的一项调查宣称,当地较高的婴儿死亡率与女性缺乏正确的喂养和照顾方式有直接关系*U.S.Congress, Senate, Report on Condition of Women and Child Wage-Earners in the Untied States, Volume 13, Infant Mortality and Its Relation to the Employment of Mothers,Doc. 645, 61st Cong., 2d Session, Washington, D.C.: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1911, p.169.。这也成为美国社会用来攻击女性移民加入就业领域的罪证。此外,一些女性移民虽然没有直接到工厂工作,但她们会通过在家中做手工活或者出租床铺来获得经济收入。于是,在一些女性移民家中,或堆放了大量的生产资料,或涌入了为数不少的租客。这样一来,原本就不宽敞的屋子变得更加狭小,移民的居住环境也因此变得更加拥挤和杂乱无章。对此,美国社会认为,移民家庭拥挤、混乱的状况在某种程度上是由于女性移民进入就业领域的结果。租房客的加入也挑战了美国看重家庭隐私的价值观念,外来人员的长期存在非常不利于家庭成员之间情感交流,尤其不利于儿童的身心健康发展。

三、美国主流社会对女性移民社会问题的改革

身处进步主义时代的美国,尽管面临着各种各样的社会问题,但主流社会对于美国的前景整体上保持着乐观的态度,普遍认为所有社会问题最终都会获得妥善解决。在对待女性移民问题上,美国社会改革者也同样积极乐观,认为只要采取恰当措施,移民问题都可以得到解决。正如美国社会改革家夏洛特·亚当斯(Charlotte Adams)所言:“认为意大利人懒散和不知节俭的偏见最终会有所改变,而要促成这种改变需要我们对意大利人进行适当的指导和示范,从而使之向着我们最希望看到的方向迈进。”*F. Cordasco, E. Bucchioni, eds., The Italians: Social Backgrounds of an American Group, Clifton: August M. Kelley, 1974, p.130.这种通过积极干预外来移民生活使之适应美国社会的改革思想,成为美国主流社会解决移民社会问题的指导思想。

社会改革者认为,东、南欧移民群体中普遍存在的贫困问题,应该通过让其接受清教伦理和美国家庭观念来改变。受“共和国母亲”女性观念的影响,美国中产阶级认为,要解决美国移民社会问题,最根本的是要改变移民母亲。正如美国清教福音派人士安东尼奥·马加诺(Antonio Magano)认为的那样,“美国最大的问题不是外国来的孩子,而是外国来的母亲。”*Antonio Mangano, “The Effect of Emigration upon Italy”, Charities and the Commons, XX (April), 1917, p.144.美国移民服务专员凯特·W·巴雷特(Kate Waller Barrett)也指出:“解决移民适应美国生活的关键因素是移民母亲,因为她们对很多事物的态度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家庭里的每一个成员。”*Philip Davis, Immigration and Americanization, Boston: Ginn. & Company, 1920, p.228.还有一些人士认为,移民家庭的核心问题是不够节俭,有必要让他们学习美国的家庭管理模式*Sophinisba Breckenridge, New Homes for Old, New York: Haper Brothers, 1921, p.84.。总之,美国社会改革者认为,要让外来移民改变其贫穷的状态,必须要让女性移民做出改变,而其中最为重要的是让她们接受美国中产阶级家庭理念和生活方式。

在无法完全让女性移民回归家庭的情况下,美国中产阶级改革者退而求其次,极力推动女性移民进入家政服务业。首先,女性移民进入家政服务业符合美国主流的女性观念。美国主流社会不断批评女性移民进入工业领域参与就业,因为这种行为违背了美国对女性应回归家庭和作为“共和国母亲”的角色定位。然而,让女性移民进入白人中上层家庭从事女佣工作却受到美国社会的认可。在社会改革者看来,家佣主要在美国中产阶级家庭中工作,移民女性正好可以学习白人女性体面、正直的风范以及美国式的家庭管理模式。此外,美国家庭的语言环境、文化方面潜移默化的影响,都有利于女性移民适应美国的生活。尤其是对于年轻的未婚女性,无论是学习家庭劳动技能和管理方式,还是对美国文化的接受都可以让她们尽快成为真正的美国女性,从而朝着“共和国母亲”的方向迈进*Margaret F. Byington, Homestead: the Households of a Mill Town, New York: The Russell Sage Foundation, 1910, p.79.。其次,可以帮助女性移民摆脱工厂恶劣的环境,同时解决女性移民及其家庭的经济困难。当时主流社会对美国工厂和作坊黑暗、拥挤、缺乏卫生和安全保证的生产环境颇为担忧,让女性移民进入家政服务业无疑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好办法。即便家庭女佣只能居住雇主家中最差的房间,那也要比工厂的环境好得多,而且还能享受雇主家中丰富、健康的饮食。例如,一名叫阿格尼丝(Agnes)的德裔移民女佣便非常满意自己的工作,其在夏天还能随着雇主到长岛避暑,她认为从事这项工作让自己生活很愉快,身体也更健康*Mary Van Kleeck, Case Work and Social Reform, in Smith College Sophia Smith Collection,The Mary Kleeck Files, Series 3, Writings and Speeches, Box 34, Folder 1.。从事家政服务的工资也有一定的优势。1888年,美国一项针对家政服务业的调查显示,家庭女佣的净收入有时比女教师还高。因为女佣几乎不会有食宿方面的开销,有时还会获得雇主赠送的衣物及其他物品*Lucy Maynard Salmon, Domestic Service, New York: The Macmillan Company, 1901, pp.107—108.。最后,倡导女性移民向家政服务业流动,也符合美国本土,特别是中上层女性家庭自身的利益。随着美国城市化与工业化的发展,制造业、白领行业、专门行业等产生了很多适合本土女性的新兴岗位,导致原来从事家政行业的土生白人女性离开,家政行业急需从业人员*杨静:《社会转型时期美国女性就业特征与影响(1870—1920)》,《史学集刊》2012年第4期,第115页。。正如美国历史学家艾达·塔贝尔(IdaTarbell)所言,美国土生女性从家政行业的离开并不是暂时的,而是永久性的*Ida M.Tarbell, “What a Factory Can Teach a Housewife”,YWCA Association Monthly, November, 1916, in the YWCA files, Smith College Sophia Smith Collection, box 43, Folder 5.。对于外来女性移民而言,家庭服务业并不陌生,能很快进入工作角色。于是,社会改革者为女性移民开设了烹饪、缝纫、刺绣、蕾丝编制等很多家政方面的培训课程。美国当时颇具影响力的女性改革组织基督教女青年会(Young Women’s Christian Association,YWCA)和定居救助运动组织(Settlement House Movement)都向女性移民群体发出倡议,并协助她们进入家政服务业。1915年,基督教女青年会召开全国大会,对扶助女性移民开展家政服务业问题作了专项讨论和工作部署,要求全国各分支机构开展宣传工作,引导女性移民向该行业流动,同时进行相关培训工作*“First Report of the Commission on Household Employment”, Presented to the YWCA National Convention in Los Angeles, May, 1915, p.5, in the YWCA files, Smith College Sophia Smith Collection, Box 493, Folder 15.。该项活动迅速在全国开展起来,到1927年,仅在纽约市的曼哈顿、布鲁克林和布朗克斯地区,就至少有48个分支机构为女性移民开设家政管理、烹饪、缝纫和家庭装饰方面的培训课程*Albert J. Kennedy and Kathrynn Farra, Social Settlements in New York City,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35, p.6.。美国本土其他的白人女性组织也有类似的举措,希望推动女性移民向家政服务业领域流动。

美国社会改革者以诸多社会组织为依托,针对女性移民所面临的具体问题开展了大量的工作。为了让女性移民懂得如何勤俭持家,他们甚至亲自深入移民家庭,向家庭主妇推广计划性支出、记账和小额储蓄等生活方式,抑制她们对贷款的依赖,并让女性移民知道,过度使用分期付款的消费方式将最终陷入恶性循环*Winifred Stuart Gibbs, The Minimum Cost of Living: A Study of Families of Limited Income in New York City, New York: Macmillan, 1917, p.84.。纽约市定居救助运动组织发起的“一分钱储蓄基金”(Penny Provident Fund)项目,也是为了引导女性移民养成节约、存储的习惯,让女性移民懂得勤俭和储蓄对稳定家庭生活的重要性*Kathie Friedman Kasaba, Memories of Migration Gender, Ethnicity, and Work in the Lives of Jewish and Italian Women in New York, 1870—1924, Albany: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1996, p.112.。美国基督教女青年会等女性救助组织,还通过提供廉价住宿的方式来影响女性移民的宗教观念和生活方式。该组织纽约分会主席说道:“女青年会要为青年女性提供一个像真正美国家庭那样温馨的房屋,而不是一个寄宿场所。我们要提供图书馆、浴室、会客厅、祈祷室等设施,用以净化每位女性的心灵。”*Kathy Peiss, Cheap Amusement: Working Women and Leisure in Turn-of-the-Century New York, Philadelphia: Temple University Press, 1986, p.166.为此,她们委派专门工作人员对宿舍进行管理,并引导女性移民的生活。工作人员一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来自盎格鲁-撒克逊白人中产阶级家庭的女性,她们会引导女性进行早晚间祷告活动,为其诵读和讲解圣经,并利用周末或者晚间开展与基督教福音派、家庭管理有关的读书会或者其他教学培训活动。基督教女青年会和纽约就业女性救助协会(Association of Working Girls’ Societies)发行的内部刊物《女青年会月刊》(WYCAMonthly)、《远方与身边》(FarandNear)等杂志,都开设了专栏讨论家务劳动和家庭管理,包括最新流行的缝纫、刺绣和钩织方法,经济又实惠的烹饪方法等。

此外,为了让女性移民更好地适应美国的社会生活,社会改革者还积极开展对女性移民的公民教育。1913年至1919年,基督教女青年会国际部在全国建立了31个分会,针对女性移民开设了英语学习课程*Sophinisba Breckenridge, New Homes for Old, New York: Harper Brothers, 1921, p.84.。定居救助运动组织的代表——赫尔之家(Hull House)也一直致力于向移民提供英语教育、美国历史课堂、政治俱乐部,以及读书会的活动,所阅读的内容大都是美国人的著作,目的是让移民能够对美国文化、历史和文学等领域有更多的了解和认识*Jane Addams, Twenty Years at Hull House, New York: Macmillan, 1910, pp.342—370.。社会改革者还积极向女性移民推广如何照顾婴幼儿、处理家长与子女的关系,以及营养和卫生方面的知识和技能。总的来说,美国社会改革者希望女性移民能离开工厂、回归家庭,最终接受美国中产阶级的女性观念和家庭观念。

四、美国主流社会改革措施的效用及评价

在美国主流社会对东、南欧移民群体持排斥与敌视态度的大背景下,美国中产阶级改革派对女性移民群体的关注及其改革措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女性移民在美国社会所遇到的各种困境,对女性移民改善生存环境和适应美国生活都有一定的帮助。例如,1884年移民美国的意大利女性罗莎·卡瓦利尔(Rosa Cavalleri)在芝加哥定居救助组织(Chicago Commons Settlement House)的帮助下,成功地适应了美国的生活。为了感恩该组织的帮助,她用40年时间无偿地为该组织提供做饭服务。她动情地说道:“虽然我无偿地在这里做饭,但我非常希望做到最好,希望永远不要离开这里,不离开那些天使般的女性。”*Marie Hall Ets, Rosa: the Life of an Italian Immigrant, 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70, p.221.卡瓦利尔的事迹似乎应该是美国主流社会所期待的最好结果。然而,从整体上看,卡瓦利尔仅仅是少数的成功个案。由于美国改革者缺乏对女性移民群体的深入了解,以女性移民回归家庭为核心的改革并没有满足女性移民的根本需求,很多措施仅是隔靴搔痒甚至本末倒置。因此,美国主流社会针对女性移民的改革措施具有相当的局限性,并没有真正发挥其所期望的效果。

社会改革者极力鼓吹让女性移民进入家政服务业,而新女性移民的反应并没有她们所期待的那样热切。从19世纪末期以来,美国家政服务业的从业人口虽然一直呈现出增长的趋势,但在外来移民大量涌入、国内女性就业异军突起的背景下,选择家政业的女性比例一直呈下降的趋势。1870年,从事家政服务业的就业女性占到了全部就业女性的60.7%,而到1920年,这一比例已经下降到了18.2%*比例由笔者根据相关统计数据计算。参见U.S. Deparmtment of Commerce, Bureau of the Census, Women in Gainful Occupations, 1870—1920, Washington, D.C.: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1929, p.36, pp.40—45.。实际上,大多数东、南欧女性移民对家政行业并不青睐,对与之相关的培训不感兴趣。其原因主要是该工作让人产生孤独感,劳动时间不固定,需要随时听候差遣,不自由,感觉低人一等,并且随时有可能被解雇等等*Louise C. Odencrantz, Basis of Employment for Household Assistants, 1919, in the YWCA files, Smith College Sophia Smith Collection, Box 43, Folder 5.。但实际上,除这些因素外,最根本的原因在于该项职业与女性移民群体的宗教、历史文化和传统等相悖。例如,对于俄国犹太女性移民而言,她们对家庭服务业的抗拒,与其犹太教信仰有很大关系。犹太社会非常崇尚与犹太教相关的研究或社会管理职业,如果不能成为宗教人士或学者,那么经商往往成为最佳的职业选择。因为经商需要智慧和知识,且具较高的独立性和自主性,被认为是与宗教研究类似的智力活动*Mark Zborowski, Elizabeth Herzog, Life Is with People: the Culture of the Shtetl, New York: Schocken Brooks, 1974, p.247.。家政服务业是犹太社会中职业阶梯最低的岗位,一方面是因为这项工作几乎没有技术上的挑战,只要有正常的身体条件就可以完成,更为重要的是,这项工作可能使女性“不洁”而有悖于自己的宗教信仰。犹太女性大都要负责家庭宗教活动的准备工作,而从事为非犹太教信仰家庭打扫屋子、清洗衣服等家政工作则会让自己变得“肮脏”,从而使自己准备的食物、器具不符合犹太教规。因此,家政服务业这种与“肮脏”相联系,并主要依靠体力劳动的岗位,根本不可能获得犹太女性的青睐*Susan A. Glenn, Daughters of Shtetl: Life and Labor in the Immigrant Generation,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0, p.17.。意大利女性移民对家政服务岗位的抵触,也深受其民族文化传统的影响。意大利女性非常保守,特别看重女性贞洁和道德品行,认为这是嫁得如意郎君的根本因素。因此,对于家政服务业这种会与男性接触的岗位非常抵触。意大利社会对那些从事此类岗位的女性基本上持鄙视态度,家中男性成员也会因为女性从事此类岗位而蒙羞*John Sharpless, John Rury,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Women’s Work: 1900—1920”, Social Science History, Vol.4, No.3 (Summer, 1980), p.321.。因此,对于许多女性移民来说,进入家政行业并非其所愿。

美国社会组织为女性移民开设的培训课程也没有收到良好的效果,主要原因是这些培训课程并不能真正满足女性移民的现实需求。改革者们为了让女性回归家庭领域,热衷于开设与家庭生活相关的蕾丝、刺绣等培训课程,并开设了工艺学校。然而这类技术都比较复杂,短时间内难以掌握。因此,这些培训课程本身就面临着培训时间长、培训成本高的问题。并且,在美国工业化生产迅速扩大的背景下,即便掌握了这些技艺也不能赚取较高的经济收入。女性主义改革者所倡导的家庭管理模式培养也因为不接地气而收效甚微,正如俄裔犹太女性移民叶齐尔斯卡(Yezierska)所言:“美国白人教导女性移民,每个物品都应根据其功能固定摆放在房间的某个位置,这样既方便使用又可以保持室内整洁。然而,实际情况是,我们家中只有孩子、老人捡来的瓶瓶罐罐、废铜烂铁……这些建议根本没有任何可操作性,我们听起来都觉得可笑。”*Mary Kinsbury Simkhovitch, The City Worker’s World in America, New York: Macmillan, 1917, p.105.美国社会改革者为了让女性移民免遭“血汗工厂”的压榨而推动政府颁布立法取缔家庭生产活动的做法更是本末倒置。到20世纪初期,美国政府开始逐步淘汰移民社区内的工业生产地点,对手工生产环境和机械化程度做了一系列的规定,使得很多女性移民再也无法在家中从事家庭生产。这样一来,移民家庭便失去了一项非常重要的经济来源,导致很多家庭陷入无以为继的境地*Tomas Kessner, The Golden Door: Italian and Jewish Immigrant Mobility in New York City, 1880—1915,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7, p.77.。不难想象,这样的改革措施,非但没有对女性移民有所帮助,反而搅乱了她们的正常生活,必会引起诸多女性移民的不满*Miriam Cohen, Workshop to Office, Two Generations of Italian Women in New York City, 1900—1950, Ithaca, N.Y.: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3, p.113.。而对于移民家庭真正需要解决的,比如母亲外出就业后如何照顾幼小子女的问题,始终没有受到应有的关注和解决。

综上可知,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迎来了史无前例的东、南欧外来移民潮,其中女性移民无论是数量还是所占全部女性移民的比例,都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快速增长趋势。然而,东、南欧女性移民无论是在外形、语言、宗教,还是在经济状况、生活方式、价值观念等方面,都迥异于此前移民美国、已被同化为“标兵”的西、北欧移民。美国主流社会将这些新移民视为诸多社会问题的根源,将其视为“他种族”而加以排斥。此外,外来女性移民大量进入就业领域也严重背离了美国主流社会奉行的女性应回归家庭和“共和国母亲”的观念。为了解决外来女性移民所面临的贫困问题并帮助其融入美国社会,美国中产阶级改革者发起了旨在让女性移民回归家庭并接受美式家庭理念和生活方式的改革。然而,由于改革者并未深入了解女性移民群体的社会文化和现实需求,这些改革并没有发挥其所期望的效果。

[本文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美国公共价值观悖论研究”(15JJD770006)的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汪谦干

The Negative Cognition and Social Reform of the American Mainstream on the Eastern and Southern European Immigrant Women (1880—1920)

YANG Jing

(School of Marxism,Changchun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32,China)

The United States experenced an unprecedented tide of eastern and southern European immigrant women in the late 19thcentury early 20thcentury. However, these immigrant women had different appearance, language, religion, lifestyle and so on from thoese from western and the northern Europe, and thus suffered the hostility and rejection from American mainstream.They entering the job fields was seriously challenged the feminist idea of America. In order to solve the problems that the migrant women faced and helped them adapt American society, the American middle class carried out the social reforms which hoped the immigrant women returning to the family and accepting the American mainstream family views and way of life. However, reformers did not have a thorough understanding of immigrant women in social culture and real demands, these reforms had obvious limitations and its effect was not satisfactory.

American mainstream;immigrant women from the eastern and southern Europe;feminist idea; social reform

K712.4

A

1005-605X(2016)05-0100-09

杨静(1982-),女,河南安阳人,长春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历史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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