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视角下的苏区史研究——评《乡村社会中的革命动员：以中央苏区为例》

张雪英



新视角下的苏区史研究
——评《乡村社会中的革命动员：以中央苏区为例》

张雪英

在有关苏区史的研究中，革命动员是一个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在发动农民参加革命的过程中，无论是进行土地改革、还是各种社会经济改革，以及进行革命理想的建构等各种因素之所以能够发挥作用，都离不开中国共产党的革命动员。不少学者从革命动员的政策、革命动员的组织和革命动员的对象等方面对这一问题进行了研究。近日，由钟日兴博士撰写的专著《乡村社会中的革命动员：以中央苏区为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11月出版)一书，聚焦于在广大的中国乡村地区，中国共产党如何动员民众参加革命这一问题，围绕中国共产党的革命动员活动及其与乡村社会的关系展开分析，通过论述苏区一系列重大事件中的革命动员方法和措施，探讨革命如何深入乡村及其对乡村社会产生的影响，以此深化革命进程中的苏区政权与乡村关系的认识。全书的视角和见解不乏独到之处，体现了近年来苏区史研究的一些新动向，可以简要概述为以下几点：

一、深入探讨革命动员在中国革命中的作用

中共土地革命采取了“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而要在乡村地区取得军事上的胜利，必须研究和解决农村和农民的问题。革命在逐步进入乡村地区的过程中，离不开占农村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阶层的广泛参与和支持，这是中共革命胜利的根源所在。在广大的乡村地区，如何才能引导民众参与到革命的洪流中来呢？应该说，中共的革命动员在其中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这也正是该书的研究试图展现的一个方面。作者认为，革命在乡村社会的深入需借助一系列的动员活动才能得以实现，动员技巧的发挥及其实际效果直接关系到各项革命事业的顺利开展。因此，考察中央苏区的革命动员活动，对于深入了解中共革命的历史进程具有重要的意义。基于这一认识，该书详细地论述了中国共产党在中央苏区采取的各项革命动员措施，以此来反映中国共产党如何实现对群众的启蒙，使之参与政治活动的过程。如在政权建设方面，苏区政府在健全组织机构、进行制度建设，加强党组织领导、重视群众团体等各个方面都采取了一系列措施。苏区时期建立起一个从上而下一体化的动员机制，使得革命影响和革命观念逐渐深入到了乡村社会生活的各方面，从而实现整个社会运行机制与革命的统一，使农民真正进入了革命的行列。因此，中央苏区革命政权的发展壮大与中共的社会动员是离不开的，有效的组织化是中国革命顺利发展的一大法宝，广泛的社会动员是乡村革命的重要环节。

同时从该书可以看出，一方面，农村和农民问题为中国革命的发生奠定了社会基础，预留了一定的发展空间；但在乡村社会生态为中共革命提供了无穷的社会资源的同时，也带来了一定的制约性，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中国革命的进程和发展方向。而作为革命与乡村的连接点的各种动员活动，能够整合乡村社会的各种有利因素，使其反过来促进革命的进一步发展。该书不少章节的叙述从社会变迁的角度反映了经过动员之后的乡村社会对革命的反作用。如该书指出，能否有效地开展革命动员并汲取乡村社会资源，对革命根据地的开辟而言仍是至关重要的。革命动员活动只有有效地打破原有的社会生态，革命政权才能真正在乡村地区立足。如苏区民众的参政活动的变化与革命动员有着直接关系，苏区创建初期民众政治参与并不广泛，随着中共在苏区革命动员的成功开展，苏区民众对政治有了一定的见解，苏区民众政治参与的主动性也不断增强。就其效果而言，各种革命组织与动员活动有效地整合了乡村社会的各种资源，使苏区民众的才智得到较大的发挥，有利于各项事业的推进。

总之，革命理念与农民意识的互化是一个必经的过程，乡土意识和国家建构在中共农村革命的过程中相互影响，通过革命动员才得以实现，而这也是以往革命史宏大叙事方式中容易忽视的一个重要且基本的问题。通过该书对中央苏区革命动员的考察，我们也可以看出革命与社会生态的关系——革命改造了农村，农村也影响了革命，这正是理解中国革命的一个基本逻辑起点。

二、从“国家——社会”上下互动的视角看中国革命

革命动员是革命政权下沉到乡村社会的实现途径，苏区政府在很大程度上通过革命动员的方式来实施对乡村社会的管理和整合，从而建立起政权与社会的联系。而在传统乡村社会中，广大群众长期处于分散封闭的状态，农民是极端分散的社会力量，这是苏区政权建设面临的现实问题。中央苏区建立后，不仅吸收其参与政权的管理，还通过建立各种群众组织，将分散、孤立的个人结合成为若干不同的整体。一方面，中央苏区实行了广泛的代表会议和选举制度，特别是基层民主政治的推行，极大提高了苏区民众的参政热情。这些做法有利于吸收大批的工农积极分子参加乡苏工作，使苏区的政权建设取得了很大的成绩。苏区不少地方每个乡有20多个委员会，每个委员会能经常开会和实际的进行工作，能迅速接收群众的意见，实际的解决群众的一切困难，所以，他们能够动员广大的群众实现苏维埃的各种任务。依靠这些措施，苏区政权同广大民众结合起来，使苏维埃成为能激发民众的民主创造力和能动员民众以适应国内战争及革命建设的机关。同时，各群众团体则成为农民走向社会、参与政治的另一重要途径。中央苏区通过对群众团体的组织和引导，把各种群众力量聚集在不同群体中，协助苏区政权去完成各项革命任务，从而发挥了各群众团体对政权的补充作用，大大加强了乡村政权的革命动员能力。

革命动员也是各项革命政策和措施在乡村社会的调适过程，它体现了乡村社会对革命政策的反应，一定程度上影响和推动了乡村革命的进程。该书从革命动员角度考察了土地斗争，苏区一系列土地政策的调整过程，反映出苏区的土地政策的调整的基本出发点，是为了获得大多数农民对土地革命的支持。而其中基层政权作用的发挥也是不容忽视的，它与中央政府休戚与共，又与基层民众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成为革命政权与乡村社会之间的缓冲与中介，这就导致了各个地方的革命动员的方式和效果存在差异性，往往与中央的预期之间存在一定的落差和张力。中央苏区的土地分配中一些地方政府屡屡违反苏维埃的土地法，犯了过“左”的错误而饱受中央批评，同时由于基层工作人员素质不齐、监管力度不一，往往造成他们在执行土地政策中存在一定的随意性，这些构成了苏区“左”的错误泛滥的社会土壤。对于这些情况，不能简单地仅以苏区中央层面的决策正确与否来解释，而是应结合具体的历史场景进行更为细致的考察，也应从乡村社会的角度去寻找其中的一些结构性因素。这一时期的革命动员体现了中央政府、地方组织和民众之间的互动关系，三者间产生的合力共同推动了乡村革命的发展进程。

因此，从“国家——社会”互动的视角，通过革命动员来考察基层政府的执行情况和乡村社会的反应，能够弥补单纯从中央政府的文件、政策和制度层面去论述苏区革命，而忽视基层组织与普通民众的心态和行为之不足，从而避免一些过于宽泛的结论。

三、展现中国革命的复杂图景

革命政权建设是个长期、艰苦的过程，革命氛围的形成不是打倒了地主政权、分了田地、取消了地租和高利贷就自然形成的。不少党史论著中宏大叙事下的经济决定论忽视了革命的复杂性和艰巨性。事实上，许多革命政策的确立都是经历反复修改才形成的，体现了革命动员是一个持续不断的过程，而不是用一种简单的模式可以概括的。该书通过早期暴动、政权建设、土地斗争、军事斗争、妇女解放等事件中的革命动员技巧和具体措施的叙述，展现出苏区各项政策的实际运行状况，力求动态地反映出乡村革命的过程。通过该书可以看到，首先，革命动员只有打破了旧的乡村社会结构才能真正发挥出重要作用。在革命的初期，革命动员的主要目标是恢复和组建被打散乡村中的中共党组织和农民协会。为此，革命组织者们主要依靠当地各种乡村关系形成农民的聚合进行了最初的革命动员，既有在乡村既有秩序之下的日常交往圈和宗族关系，也包括处于乡村社会边缘的秘密会社等。许多革命者进行了大量艰苦的动员，使革命的影响在乡村社会中逐渐地扩大。这些途径有助于革命在乡村社会中的快速传播，并保证了革命者的安全。同时，也导致了乡村社会旧结构被保留下来，一定程度上影响了革命动员的范围和效果。这一时期的革命动员仍未能进入乡村社会的日常生活，乡村社会中的小农经济、近代城乡二元结构、传统权力结构等内源性因素仍制约着革命的进一步发展。因此，这一时期的革命动员效果仍然是有限的，共产党实行土地改革和建立苏维埃的主张尚未在乡村地区得到广泛的理解和响应，很多民众带着朦胧的认识而参与革命暴动。红四军转战赣西南和闽西以后，革命动员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红军在流动作战中进行革命宣传，与地方组织相互配合，并改造了地方武装。经过了这些措施，共产党逐渐探索出一条适合乡村地区的革命动员道路，打破了旧的乡村权力结构，从而开创了中国革命的新形势。正是由于乡村社会对革命动员的制约性，决定了中国共产党必须通过反复而深入的革命动员来持续地汲取乡村社会资源，方能真正打破旧的乡村社会结构。

其次，革命动员活动并非一帆风顺，其中既有成功，又有不足，应较客观地总结和反思这一时期共产党在革命过程中的经验教训。对此，该书在肯定乡村政权建设效果的同时，也对当时集权倾向和不正确的党政关系进行分析；在总结乡村革命动员的成效时，既有对正面影响的论述，也有对一些动员缺失的反映；在论述革命动员与乡村社会的关系时，既有促进乡村社会现代化的积极方面的反映，也描述了乡村社会对苏区政府抵制的现象。例如，论及革命动员与乡村社会关系，由于中央苏区的农民对政治参与缺乏必要的文化基础与制度熏陶，如果实际动员中出现偏差时，伤及农民的利益时，他们就会出现反抗现象，在避害趋利心理的本能反应下具体表现为“逃跑”、“反水”和边界地区的“赤白对立”等情况。对于其中的原因显然不能仅归于苏区时期反复强调的是农民落后意识或阶级敌人的破坏，一般的阶级分析法也无助于我们对这一现象的了解。就中央苏区的革命动员而言，错误的动员方式会导致苏区民众对革命支持率的下降，而过于频繁的动员也会导致因社会资源的紧张而引发的抵制现象。因此，革命动员应注意从乡村社会的实际出发，即便是以解决农民土地问题为核心的革命动员，也不应过高地估计农民的政治参与热情，农民的生存伦理安全是革命动员的基线。由此该书指出，苏区的社会状况既受到中央制定的政策方针的影响，也有各级基层政权执行和动员方式的因素，同时还应该从当时苏区乡村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背景去考察，包括了政权建设状况、各阶层的构成情况、群众觉悟水平以及革命形势的发展等因素的综合比较，任何片面的分析和结论，都不能正确地认识乡村革命过程中的曲折与反复。

(作者张雪英，女，龙岩学院中央苏区研究院执行院长、社科处副处长，教授。)

责任编辑：李佳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