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珏/ Wang Jue
探明上古军事思想谱系,明确齐鲁兵学历史地位
王 珏/ Wang Jue
兵家智慧自有其形成历史,没有雄奇的上古兵学高原,同样也不会有《孙子》这部兵学巅峰之作,研究者应将关注的目光投向映衬这部兵学巅峰之作的上古兵学智慧高原。由于先人早已备下打开上古兵学秘境之门的“四把钥匙”,如果以理解之态度,同情之目光,系统总结和追述上古兵学思想发展演变及其流派,恢复上古兵学谱系,尤其找准齐国兵学的历史定位,有较为重要的学术意义。
上古兵学 “四把钥匙” “同古” 齐国兵学 历史定位
在上古兵学研究的天空,始终飘荡着令人习焉不察的疑云:春秋末期,一部语言凝练,结构合理,思想深刻的兵书——《孙子》,为什么会突兀出现在文化相对后进的吴国?名将辈出且兵学理论发达的北方诸侯国齐与这部圣典的关系如何?这种看似千古茫昧的问题其实隐藏着极为重要的信息,对上古兵学研究有不同寻常的启示意义。
“没有青藏高原就不会有珠穆朗玛峰”,没有雄奇的上古兵学智慧高原,同样也不会有《孙子》这部兵学巅峰之作!《孙子》的具体成书过程至今无法复原,但兵家智慧自有其形成历史,前兵家时代的兵家智慧演进轨迹应该是“综兵事以籀为法”(钱基博《孙子章句训议》卷头语),这提醒研究者将关注的目光投向映衬这部兵学巅峰之作的上古兵学智慧高原。
中国早期历史的主题叙事之一便是原始部族之间相互征伐。孙武生于春秋后期,上距肇端于公元前30世纪的中国古代文明初曙季,已有不下2500年的时程,几占中国文明历史的半数光阴。不断争战的祖先们,一直没有停止对战争的思考,还应看到,《孙子》问世是中国古典兵学思想走向成熟的标志性事件,而在《孙子》问世之前,重视战前准备的思想不仅可以上溯其源,而且还能下辨其流。据《左传·庄公十年》记载,齐鲁长勺之战战前,鲁庄公与曹刿君臣有过一段精彩的对话,不失为经典的“校之以计而索其情”。曹刿问鲁庄公何以应战。鲁庄公答以“衣食所安,弗敢专也,必以分人。”曹刿认为“小惠未徧,民弗从也。”鲁庄公答以“牺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曹刿认为“小信未孚,神弗福也。”直到鲁庄公答以“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 曹刿才应允道:“忠之属也,可以一战”。遍观史乘中的记载,大战的胜利一方均有“校之以计而索其情”层面的准备,诸如在商灭夏的鸣条之战、周伐商的牧野之战、春秋争霸战争等多次影响深远的大战展开之前,“经之以五事”“校之以(七)计”的场景频频再现。
治上古兵学史者常有二叹:一叹上古史料阙如。孔子曾言:“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论语·八佾》)上古之事多为无从稽考的传说而已,本来难以清晰探知,至于上古兵学思想的发展轨迹,更属不可究诘之事。二叹上古兵书佚失。从兵书源头上讲,广义的兵书是古人说的“军法”或“军令”,“狭义的兵书”是古人说的“兵法”或“谋略”。“兵法”出自“军法”又超越“军法”。在中国军事术语中,“军法”是属于“治兵之法”,“兵法”属于“用兵之法”①。最早的兵书是军法,比如《左传》引用过的《令典》《军志》《军政》,仅依据这些遗留下的书名或被引用过的只言片语,已无从复原上古兵学思想脉络,更遑论重建其体系。可是,当我们以理解的目光、平实的态度和感悟的情怀去碰触存世的上古兵学文献,可以如此惊喜地体悟到,先人早已备下打开历史秘境之门的“四把钥匙”:
第一,上古传说多有瑰异离奇的外壳,而其内核却足以传递历史信息,承载人类精神。
举例言,发生在公元前12世纪到公元前11世纪的特洛伊战争,一直是古希腊游吟诗人持久传诵的故事。生于公元前873年(中国的西周厉王在位时期)的古希腊盲诗人荷马,将流传近500年之久的叙事短歌整理成两部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统称《荷马史诗》)。1876年,德国商人海因里希·谢里曼(Heinrich Schilemann),就是凭籍神话中隐藏的叙事线索,找到埋没三千年的“特洛伊城”②。古希腊口碑史料中尚存有历史发生的真实遗痕,相比较而言,中国追忆传说时代战争的史料,更为富含兵学信息,剥开神话传说的外壳,不啻打开一扇通往上古兵学胜地的大门。
第二,考古资料大量出土。“考古学公认为是近几十年中国发展的最快的学科之一,其成果引起国内外广泛的重视。”举例言,中国青铜器时代,自夏代始到战国早期,延续了1600余年。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以后,青铜器研究逐渐从发源于汉代的金石学的窠臼中脱离出来,大量的青铜器铭文被整理、识读、断代和排序。又如,1899年,埋藏地下三千年的甲骨文被王懿荣发现,一些连孔丘、孙武和司马迁都无从得知的中国文明的早期记忆就此唤醒。1936年以后,安阳殷墟出土10余万刻有文字的龟甲和兽骨,记载着商代盘庚迁殷至纣王国灭的二百七十年间的历史,为中国最早之书迹。文物出土与民族的文化记忆休戚相关,往往会出现“一脉之颤,十方震动”的效应。从青铜器铭文和甲骨文等考古资料所反映的有关打猎、作战和祭祀的记事内容中,约略可以理清上古兵学发展的大致脉络。
第三,经典文献体系严整。事实上,能够体察到上古经典具史书性质的大有人在,计有隋代王通,宋代陈傅良,元朝郝经,明朝宋濂、王守仁诸家,明朝王世贞曾在《艺苑卮言》中提出:“天地间无非史而已,三皇之事,若泯若没;五帝之事,若存若亡。噫!史可以已耶?六经,史之言理者也。”此后明代的李贽有《经史相为表里说》,清代袁枚也提出“六经自有史耳”。清代的章学诚《文史通义·内篇·易教上》中非常著名的论断:“六经皆史也。”总括诸家所言,可以归结为一点:六经载史的方式与后世不同而已,上古史料的缺乏是相对而言的。中国古人极其重视兵事,六经之外,追述上古征伐侵袭之事的典籍,还有《春秋三传》《国语》《论语》《竹书纪年》《世本》《楚辞》《史记》和先秦诸子之书,等等。其中《左传》因“喜谈兵叙兵事,往往委曲详尽,使人如见其形势计谋”③,被人诟病为“《左氏》直相斫书耳,不足精义也。”④梁启超的见识通达,在《中国史学萃·中国史界革命案》一文直言不讳地说:“昔人谓《左传》为相斫书,岂惟《左传》,若《二十四史》,真可谓地球上空前绝后之一大相斫书也。”籍此视角放眼望去,上古经典文献中,兵学内容丰实,发展脉络清晰,一些涉及到兵学之源的重大问题简直可以从细微处论列。
第四,学术态度推陈出新。冯友兰先生在20世纪30年代提出,中国研究古史者可分为三派:信古、疑古和释古。冯先生主张“释古”,既要坚持“未可全信”,又要坚持“不可一概抹杀”。冯先生所论充满辩证,只有很少的学者对此提出质疑。廖明春认为:落实到具体问题上,到底是“信”还是“疑”,总得有个说法;没有对古书的“信”或“疑”,“释古”就无从“释”起;“释古”与“信古”“疑古”并非同一层次上的同类问题,不具可比性。郭沂提出:“释古”与“信古”“疑古”一样,都不过是将史料融会贯通,只有“正古”才能修正基本可靠的传统古史学的某些缺陷。如何贯通文献、考古、民族人类学的材料其实就是一个态度问题,要达到“不薄古人爱今人”的境界,全赖有一颗古今相通的“心灵”。中国的上古历史终结于西方学者所言的“轴心时代”,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已被推到“此心光明”的境界,以至于所有留存下来的书籍,多凝固成难以超越的经典形态。“大约秦以上书,一字千金。”(张之洞《书目答问》)辞约意深,曲径通幽,即便是吉光片羽,也可能透露出极为关键的历史细节。或许古人的精神是不死的,古人的情感是不死的,古人的智慧更是不死的!凡关乎生命之灵性的事物,皆活在今天! 活在“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的历时情态情景中,上古经典文献是寄居的“躯壳”。今人的智慧也是不死的,就活在当下,活在此刻,活在“环球同此凉热”的“天涯共此时”中,古今同心方为“时之大者”,同此明月,同此情感,而其要领即在于一个“同”字。说直白一点,就当古人还活着,和一个长者带有敬畏感地进行平等对话。归结成两个字就是“同古”。一旦穿过习惯思维局限幻化出的迷雾,山穷水尽处,会看到极广阔的天地。
基于上述四端,再以理解之态度,同情之目光,进行深度挖掘,便足以支撑起一部集大成的兵学著作。而其形式可以借鉴“学案”体裁,以“学案”命名的著作,最初出现于16世纪后期的明万历年间。从17世纪黄宗羲(1610-1695)的《明儒学案》面世后开始流行,直到近年为止。学案体裁中的“学”指学术、学派,而“案”则谓考察、按据,是叙述学派源流及其学说内容、考按学术事件而加以论断的专门史学著述形式。它不同于一些现代的学术编年,总不脱资料汇编的窠臼。今后,我们要调动全副精神,以敲骨吸髓的硬功夫,作多维而细致的思考,获取每一条资料所隐藏的全部信息,大到篇章,小到每一个字或词,进行逻辑排序,系统总结和追述上古兵学思想发展演变及其流派,恢复上古兵学谱系,尤其找准齐兵学的历史定位,感知文化原力所带来的震撼,是“功莫大焉”的事情。
注释
①李零:简帛古书与学术源流,三联书店,2004年12月,378—379页。
②[德]西拉姆(C.W.Ceram).神祇·坟墓·学者[M].北京:三联书店,1992.34-53.
③[清]李元春.左氏兵法·序[M].清道光十五年(1835)《清照堂丛书》本.
④《三国志·魏志·王肃传》裴松之注引三国魏鱼豢《魏略》.
(责任编辑:周亨祥)
Proving of the Military Thinking Pedigree of the Ancient Times to Make the Historic Position of the Qilu Military Science Clear
Military strategists’ wisdom has its own formation history. Without the plateau of the marvelous ancient military science, there would be no the summit work of The Art of War. The researchers should put their eyesight on the wisdom plateau of the military science of the ancient times over the summit of this military book. Since the ancient people had already prepared “four keys” opening the military kingdom of the ancient military science, if one has the understanding attitude and sympathetic eyesight, one should systematically summarize the development and evolution as well as the schools of the military science thinking of the ancient times, restore the military pedigree of the ancient times, and find the historic position of the military science of the State of Qi, which has important academic significance.
Military Science of the Ancient Times;“ Four Keys”; “Same Ancient Time”; Military Science of the State of Qi; Historic Location
E8
A
2095-9176(2016)05-0055-04
2016-6-12
王珏,军事科学院军事历史和百科研究部研究员、历史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