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地位和计量地位:社会地位比较对主观幸福感的影响及其年龄差异*

2016-02-01 11:02黄婷婷刘莉倩王大华张文海
心理学报 2016年9期
关键词:梯子主观幸福感

黄婷婷 刘莉倩 王大华 张文海

(1北京师范大学发展心理研究所, 北京 100875) (2北京市工贸技师学院, 北京 100089)(3盐城工学院心理健康教育中心, 江苏盐城 224051)

1 引言

主观幸福感(subjective well-being)是衡量个体生活质量的一个综合心理指标, 对个体的健康、工作状态、社交等很多方面都有着重要影响(Diener &Chan, 2011; Diener & Ryan, 2009)。Andrews和Withey(1976)最早通过研究发现, 主观幸福感可以区分为两个独立的维度:生活满意度和情绪体验(包括积极情绪体验和消极情绪体验)。据此, Diener (1984)提出, 主观幸福感的定义和测量应包含个体对其生活质量的认知评价和主观情绪体验。

大量有关主观幸福感影响因素的研究表明, 个体的主观幸福感在很大程度上会受到收入、受教育程度等社会经济地位指标的影响(Anderson, Kraus,Galinsky, & Keltner, 2012; Burr, Santo, & Pushkar, 2011)。但由于边际递减效应, 在不同发展水平的国家, 个体主观幸福感受社会经济地位影响的程度存在差异(Howell & Howell, 2008)。社会比较理论(Social Comparison Theory, SCT)认为, 主观幸福感的性质与水平往往是社会比较的结果(Diner & Fejita, 1997;Eid & Larsen, 2008), 这一结果的好坏与社会比较的方向和内容有关。社会比较方向的研究表明, 与比自己优秀的个体进行上行比较会对个体产生消极影响, 降低幸福感(Blanton, 2001; Stapel & Suls, 2004;Wood, Taylor, & Lichtman, 1985)。相反, 与境况较差的个体进行下行比较则会提升个体对自身的评价(Bauer & Wrosch, 2011; Suls, Martin, & Wheeler, 2002;Wills, 1981)。

进一步从社会比较的内容来看, 个体可能就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同他人进行比较。其中, 社会地位比较是较为普遍也是对个体的主观幸福感影响较大的一种比较方式, 而以往有关社会地位和幸福感的研究多集中于社会经济地位对幸福感的影响。社会经济地位(socioeconomic status, SES)强调个体在社会中的经济地位, 常以经济收入、受教育程度与职业作为客观度量的指标(Bradley & Corwyn, 2002)。近年来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 越来越多的西方研究发现社会经济地位对主观幸福感的预测作用很小(Diener, Kahneman, Tov, & Arora, 2010; Easterlin, 1974;Louis & Diener, 2011), 甚至有研究发现那些在乎财富物质的个体主观幸福感更低(Kasser & Ryan,1993)。于是, Anderson, John, Keltner和Kring (2001)在社会经济地位的基础上提出了另一种社会地位类型——社会计量地位(sociometric status, SMS)。这一概念源于对儿童和青少年社会接纳的研究, 强调个体在所处群体中的地位, 常以受尊敬、被羡慕和拥有的影响力作为度量指标(Anderson et al., 2001)。相较于社会经济地位, 拥有较高的社会计量地位赋予个体以控制感、接纳感和影响力(Berger, Rosenholtz, &Zelditch, 1980), 因此Anderson等人(2012)认为, 社会计量地位对主观幸福感有更强的预测作用。为了验证这一假设, Anderson等人(2012)采用麦克阿瑟梯子(MacArthur ladder)方法启动个体的社会地位比较, 考察社会经济地位比较和社会计量地位比较对个体主观幸福感的影响以及相对大小。结果表明,社会计量地位对个体的主观幸福感有着较强的预测作用, 而社会经济地位无法预测个体的主观幸福感(Anderson et al., 2012)。

考虑到经济文化背景的差异, 本研究认为社会经济地位和社会计量地位对主观幸福感的影响可能存在跨地区的差异, 因此有必要对中国个体进行重复验证。多项跨地区的研究表明, 社会经济地位对不同发达程度国家个体的主观幸福感影响不同(Diener, Ng, Harter, & Arora, 2010)。有研究者以印度加尔各答地区贫民为被试, 结果发现个体收入水平和生活满意度相关高达0.45, 同样以发达国家个体为被试, 结果发现个体收入水平和生活满意度之间仅存在低相关(Biswas-Diener & Diener, 2001)。一项有关幸福感的跨国研究也发现, 与日本、韩国和美国相比, 中国被试的相对收入水平和受教育程度对幸福感的预测作用更大(Oshio, Nozaki, & Kobayashi,2011)。众多研究结果说明, 社会经济地位对个体主观幸福感的影响存在边际递减的效应:在发达国家和地区, 随着经济的增长, 幸福感增长较小; 而在发展中国家和贫困地区, 随着经济的增长, 幸福感增长较大(Tov & Diener, 2013)。因此本研究推测,不同于西方发达国家, 中国人的主观幸福感依旧会受到社会经济地位的影响。然而, 目前国内尚未有研究同时考察社会经济地位和社会计量地位的社会比较对个体主观幸福感的影响。因此, 本研究试图对此问题进行探讨, 并且假设:社会经济地位和社会计量地位都会对个体的主观幸福感存在预测作用。

大量有关主观幸福感年龄差异的研究发现, 尽管老年人的健康状况、收入水平等各方面随年龄增长而逐渐下降, 但其幸福感依旧维持稳定甚至有所上升(Frijters & Beatton, 2012; Hansen, Slagsvold, & Moum,2009), 这一现象被称为老化过程中的幸福感悖论(paradox of well-being)。最早有研究发现, 老年人比年轻人更为开心(Braun, 1977)。随后, 越来越多的研究从毕生发展的视角考察生活满意度随年龄的变化。一项包含60个国家的跨地区研究发现, 个体的生活满意度随年龄增长呈U-型曲线变化, 在35~50岁之间生活满意度最低(Blanchflower & Oswald,2008)。对于40~80岁个体的研究发现, 他们的生活满意度始终保持随龄增长的趋势(Hansen & Slagsvold,2011; Hellevik, 2008)。对于幸福感悖论出现的原因,控制的双过程结构理论给出了合理的解释:老年人为了抵御老化所带来的损害, 会更多地采取如下行社会比较策略等次级控制策略以维持控制感、保护自我(王大华, 申继亮, 陈勃, 2002)。大量有关社会比较的研究发现, 下行社会比较对老年人身心健康水平和幸福感的维持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Bailis,Chipperfield, & Perry, 2005; Wrosch, Bauer, Miller, &Lupien, 2007; Stephan, Chalabaev, Kotter-Grühn, &Jaconelli, 2013)。因此, 有必要进一步了解老年人的社会比较特点, 从社会比较的视角对老年人维持主观幸福感的内部机制进行探讨。

本研究推测, 尽管社会经济地位和社会计量地位都会对个体的主观幸福感产生影响, 但对于不同年龄个体而言, 作用的相对大小可能存在年龄差异。社会情绪选择理论(Socioemotional Selectivity Theory, SST)认为, 伴随着老化, 个体知觉到余下生命有限并会逐渐改变生活的主要目标和动机:年轻时以获取知识、追求发展为主要生活目标(即知识动机, acknowledge motivation), 晚年时则以获得幸福感、满足感以及适应衰老为主要生活目标(即情绪动机, emotion motivation) (Carstensen, Isaacowitz, &Charles, 1999; Carstensen, 2006)。据此可以推断, 随着年龄增长, 偏重情感的社会计量地位指标(如受尊敬程度、影响力大小等)对老年人的主观幸福感影响更大, 而偏重物质、知识的社会经济地位指标(如经济收入、受教育程度等)对年轻人的主观幸福感影响更大。有研究对2592名美国被试的受教育程度、收入和工作等社会经济地位指标对心理幸福感影响的年龄差异进行考察, 结果发现, 受教育程度、收入和工作等因素对心理幸福感的预测作用随增龄逐渐减少(Cheung & Lucas, 2015)。有关老年人主观幸福感影响因素的元分析研究也发现, 对老年人主观幸福感预测作用较大的因素依次为自身能力、人际关系质量和收入, 而社会关系的数量和受教育程度对主观幸福感的解释率相对较小(Pinquart &Sörensen, 2000)。由此可见, 老年人的主观幸福感受工作、收入等物质经济因素的影响相对较小, 而自身能力、社会关系等情感心理因素对主观幸福感的影响相对较大。为了验证这一结果, 有必要同时考察社会经济地位和社会计量地位对老年人和年轻人主观幸福感作用的相对大小以及年龄差异。对这一问题的考察可以帮助我们了解社会比较倾向的年龄差异, 以及老年人如何通过社会比较策略的变换以维持主观幸福感。根据社会情绪选择理论及相关研究, 本研究假设年轻人的主观幸福感更容易受到社会经济地位的影响, 而老年人的主观幸福感更容易受到社会计量地位的影响。

目前, 只有Anderson等人(2012)同时考察社会经济地位和社会计量地位对主观幸福感的影响。为了与国外研究对照, 本研究拟采用相同的启动方法,即麦克阿瑟梯子方法启动被试的社会地位比较。而以往有关大五人格和主观幸福感的相关研究表明,外倾性和神经质分别正向和负向预测主观幸福感(Librán, 2006; Lucas & Fujita, 2000; Vittersø & Nilsen,2002), 而其他三种人格特质对主观幸福感影响的研究较少且结果不一。因此, 本研究在前人基础上对研究过程进行了改进, 在启动前一周对个体主观幸福感的一般水平进行测量, 同时控制可能影响主观幸福感的神经质和外倾性等人格特质变量。关于启动有效性的检验, Anderson等人(2012)采用被试在启动后所选的代表自身社会地位的梯子等级作为启动有效性的检验指标。同样, 本研究假设若启动有效, 则上行比较组所选梯子等级显著低于下行比较组所选梯子等级。

综上, 本研究试图在控制个体主观幸福感的一般水平以及神经质、外倾性等变量的基础上, 采用麦克阿瑟梯子方法启动个体的社会比较, 考察社会经济地位和社会计量地位两种比较类型对年轻人和老年人主观幸福感作用的相对大小以及年龄差异。本研究假设:1)主观幸福感悖论适用于中国, 即老年人的主观幸福感与年轻人持平甚至更高; 2)主观幸福感同时受到社会经济地位和社会计量地位两种比较类型的影响, 即社会比较方向(上行比较、下行比较)的主效应显著, 且与社会比较类型(社会经济地位、社会计量地位)无交互作用。具体表现为, 无论是经济地位比较还是计量地位比较, 上行比较启动后个体的主观幸福感都会显著低于下行比较; 3)两种类型的社会地位比较对个体主观幸福感的影响存在年龄差异, 即年龄组别、社会比较类型和社会比较方向三者之间存在三阶交互作用。具体表现为, 年轻人的主观幸福感更容易受到社会经济地位的影响, 而老年人的主观幸福感更容易受到社会计量地位的影响; 4)麦克阿瑟梯子方法适用于中国个体的社会地位比较启动, 通过设定比较对象可以引发对自身社会地位高低的评定从而影响其主观幸福感。启动有效性的具体表现为, 上行比较组所选梯子平均等级显著低于下行比较组所选梯子平均等级。

2 研究方法

2.1 取样

样本包括青年组与老年组, 均采用方便抽样。青年组被试招募于北京的社区、学校和企事业单位,老年组被试招募于北京的社区和老年大学。青年组120名, 其中女性58名, 平均年龄27.26 ± 4.80岁, 平均受教育程度在中专到大专之间, 平均月收入水平在3000~5000元之间。老年组120名, 年龄在60岁以上, 其中女性85名, 平均年龄65.12 ± 6.49岁,平均受教育程度在高中到中专之间, 平均月收入水平在3000~5000元之间。青年组和老年组被试各随机分为4组, 每组30人, 分别接受经济地位上行比较、经济地位下行比较、计量地位上行比较和计量地位下行比较的启动。

2.2 研究工具

主观幸福感的测量包括积极情绪、消极情绪和生活满意度三部分(Diener, 1984)。主观幸福感分数由积极情绪标准分加上生活满意度标准分, 再减去消极情绪标准分得到(Kifer, Heller, Perunovic, & Galinsky,2013), 分数范围在−1到1之间, 分数越高代表个体在总体样本中的主观幸福感水平越高。其中, 积极消极情绪量表(PANAS)最初由Watson, Clark和Tellegen(1988)编制, 本研究则采用邱林、郑雪和王雁飞(2009)修订的中文版本。共20题, 其中积极情绪与消极情绪描述词各10个, 采用5点评分, 从“几乎没有”到“极其多”。本研究中, 该量表前测与后测的克伦巴赫ɑ系数依次为0.717和0.709。生活满意度量表(SWLS)最初由Pavot和Diener (1993)编制, 本研究则采用熊承清和许远理(2009)修订的中文版本。共5题, 采用7点评分, 从“强烈反对”到“极力赞成”。本研究中, 该量表前测与后测的克伦巴赫ɑ系数依次为0.864和0.881。

外倾性和神经质作为控制变量, 采用大五人格量表简化版(Neo-FFI)中的外倾性和神经质分量表测量, 该量表最初由McCrae和Costa (1989)编制,本研究则采用姚若松和梁乐瑶(2010)修订的中文版本。每个维度各12道题, 采用5点评分, 从“非常不同意”到“非常同意”, 其中有8题为反向计分。本研究中, 外倾性、神经质量表的克伦巴赫ɑ系数分别是0.696和0.770。

抑郁情绪作为筛查变量采用抑郁自评量表(SDS)测量(Zung, Richards, & Short, 1965), 本研究采用张明园(1998)所修订的中文版本。共20题, 采用4点评分, 从“没有或很少时间有”到“绝大多数时间有”,其中有10题为反向计分。最终分数为原始分数乘以1.25后取整, 按照中国常模结果, SDS临界值为53分, 53~62分为轻度抑郁, 63~72分为中度抑郁, ≥72分为重度抑郁。根据此标准, 删除经济下行的一名老年人(SDS=54)。本研究中, 该量表的克伦巴赫ɑ系数是0.578。

最后, 通过简易精神状态评价量表(MMSE)对老年人的认知功能进行筛查(Folstein, Folstein, &McHugh, 1975), 本研究采用张明园(1998)所修订的中文版本。该量表共11道题, 其中定向力2题, 记忆力1题, 语言能力6题, 回忆能力1题, 注意力和计算力1题。满分30分, 不同教育水平个体的临界值不同, 文盲为17分, 小学为20分, 初中及以上为24分, 低于临界值者可能存在认知功能损伤。本研究中, 所有老年被试的MMSE得分均高于24分。

2.3 实验程序

实验程序分为前测、社会地位比较启动和后测三部分。

前测:采用集体施测的方式, 在教室、单位或社区活动室进行, 主试通过指导语指示被试填答问卷。首先, 通过MMSE筛查老年被试, 合格者参加正式实验。被试依次填写基本信息问卷、抑郁自评量表、外倾性量表、神经质量表、积极消极情绪量表和生活满意度量表。基本信息包括性别、年龄、受教育程度、婚姻状况、收入水平等。填写完成后,主试与被试确认3~7天后施测的具体时间和地点。

社会地位比较启动过程:给被试呈现一个有10个等级的梯子(Kraus, Côté, & Keltner, 2010), 如图1所示。对于接受经济地位比较启动的被试, 指导语为:梯子的等级代表个体在所处群体中的社会地位,梯子等级越高说明个体的社会地位越高。请您想象自己所在重要群体中的一个人, 这个人经济状况很好/差, 受教育程度很高/很低, 工作情况很好/不好。如果这个人处于梯子的最顶/底端, 那么请您将自己和这个处于最顶/底端的人进行比较, 特别是将自己的经济状况、受教育程度、工作情况与之进行比较。而对于接受社会计量地位比较启动的被试,指导语中的经济状况、受教育程度和工作情况替换成受尊敬程度、被羡慕程度和拥有的影响力大小。

图1 给被试呈现的梯子

为了检验被试是否进行了有效的社会地位比较, 主试在启动后询问被试:“相对于最顶/底端的这些人来说, 您将自己摆在梯子的哪个等级?”,被试从梯子的第1级到第10级进行选择。

后测:社会地位比较启动过后, 主试指导被试填写积极消极情绪量表和生活满意度量表。

2.4 数据处理

使用SPSS 20.0管理和处理数据。

3 研究结果

老年人和年轻人在4种启动条件下主观幸福感前后测的分数以及在启动后所选的梯子等级如表1所示。

表1 老年人和年轻人的主观幸福感前后测得分及所选梯子等级(M ± SD)

3.1 同质性检验

卡方检验的结果显示, 八组被试的性别、受教育程度和个人月收入差异显著(χ²(7,239)=16.00,p<0.05; χ²(28,239)=74.00,p< 0.01; χ²(21,239)=59.88,p< 0.01)。但方差分析结果显示性别、受教育程度和个人月收入对后测的主观幸福感水平无影响(F(1,237)=0.18,p> 0.05;F(4,234)=2.17,p> 0.05;F(3,235)=0.84,p> 0.05), 因此无需对三者进行控制。

方差分析的结果显示, 八组被试的神经质分数无显著差异(F(7,231)=1.09,p> 0.05), 但八组被试在外倾性的分数上存在显著差异(F(7,231)=2.12,p<0.05,=0.06), 且外倾性分数可以显著预测主观幸福感后测的分数(β=−0.45,b=−0.16,SE=0.02,p< 0.01)。因此, 在接下来的分析中有必要对外倾性予以控制。

3.2 主观幸福感的年龄差异

对年轻人和老年人的主观幸福感前测分数进行t检验。结果发现, 两组被试的主观幸福感无显著差异,t(237)=1.55,p=0.12。进一步对年轻人和老年人的积极消极情绪前测分数以及生活满意度前测分数进行t检验, 结果发现, 两组被试在积极和消极情绪上无显著差异(t(237)=1.32,p=0.24;t(237)=1.27,p=0.20), 而在生活满意度上有显著差异(t(237)=3.43,p< 0.01, Cohen’sd=0.44), 老年人的生活满意度(M=25.23,SD=4.23)显著高于年轻人(M=22.36,SD=4.44)。

以上结果说明, 老年人的主观幸福感与年轻人持平, 而在生活满意度上老年人显著高于年轻人。

3.3 启动有效性检验

对被试所选的梯子等级进行2(年龄组别)×2(社会比较方向)×2(社会比较类型)的三因素协方差分析。结果发现, 社会比较方向的主效应不显著,F(1,231)=0.05,p=0.82; 而社会比较类型的主效应显著,F(1,231)=9.94,p< 0.01,=0.04; 年龄组别×社会比较类型的交互作用显著,F(1,231)=13.83,p< 0.01,=0.06。进一步的简单效应检验显示, 计量地位比较启动组老年人所选梯子等级(M=5.94,SD=0.19)显著高于经济地位比较启动组老年人所选梯子等级(M=4.92,SD=0.19),F(1,230)=13.70,p< 0.001; 而经济地位和计量地位比较启动组的年轻人所选梯子等级无显著差异,F(1,230)=0.001,p=0.997。

结果显示, 上下行启动组的被试所选的梯子等级无显著差异。然而, 老年被试在计量地位比较启动后所选的梯子等级要显著高于经济地位比较启动。这也说明相比于经济地位, 老年人认为自身有着更高的计量地位。

3.4 两种社会地位对年轻人和老年人主观幸福感的影响及其年龄差异

以主观幸福感前测分数和外倾性分数作为协变量, 对被试的主观幸福感后测分数进行2(年龄组别)×2(社会比较方向)×2(社会比较类型)的三因素协方差分析。结果发现:

1)社会比较方向的主效应显著,F(1,229)=133.01,p< 0.001,=0.37。上行比较启动组被试的主观幸福感后测分数显著低于下行比较启动组。这一结果说明, 麦克阿瑟梯子启动改变了个体的主观幸福感。

2)社会比较类型×社会比较方向的交互作用不显著,F(1, 229)=0.20,p=0.66。这一结果说明, 两种社会地位对幸福感的影响模式没有差异, 都表现为:上行比较启动组被试的主观幸福感后测分数显著低于下行比较启动组。

3)年龄组别×社会比较方向×社会比较类型的交互作用显著,F(1, 229)=6.92,p< 0.01,=0.03。

简单效应分析的结果显示:上行启动组老年人的主观幸福感在两种社会地位类型上存在差异, 具体表现为, 经济地位比较条件下的主观幸福感分数高于计量地位, 差异为边缘显著,F(1, 229)=3.64,p=0.06; 下行启动组年轻人的主观幸福感在两种社会地位类型上也存在差异, 具体表现为, 经济地位比较条件下的主观幸福感分数显著高于计量地位,F(1, 229)=4.14,p< 0.05; 上行启动组年轻人和下行启动组老年人的主观幸福感在两种社会地位类型上无显著差异(F(1, 229)=1.02,p=0.31;F(1,229)=0.07,p=0.79)。

4 启动有效性的补充实验

正式实验通过麦克阿瑟梯子启动的方法成功改变了个体的主观幸福感, 然而上行和下行比较启动组被试所选的梯子等级却没有显著差异。无论上行比较还是下行比较, 个体在启动后所选的自身社会地位均在中间等级“5”左右, 这一结果可能与中国人的尚“和”心态有关。汪凤炎(2001)的研究发现,中国个体在人际交往中有着随大流的心态, 而对出头持有贬义。这种尚“和”心态使得个体倾向于抑制内心的真实想法, 在进行自我评价时可能会隐藏真实的想法。因此对于中国被试来说, 处在社会比较的人际情境下, 尽管觉知的社会地位和幸福感得到了提升, 个体仍会选择中间的梯子等级。而正式实验中标有明确刻度的梯子等级可能容易让被试对中间等级“5”产生锚定, 从而削弱了启动有效性的表达。

因此, 本研究进行了补充实验尝试采用较为隐蔽的方式, 即无刻度的矩形作为测量工具来量化启动效应。有关主观年龄的研究中(Hughes, Geraci, & de Forrest, 2013), 为了避免老年被试对前测所选主观年龄有所锚定而影响后测的选择, 研究者将后测的主观年龄测量工具换为长为120 mm的无刻度纸条。受此启发, 本研究将标有明确等级的梯子换为长度为10 cm的无刻度的矩形, 以此来减弱个体由于尚“和”心态而产生的对中间等级“5”的锚定。鉴于社会经济地位和社会计量地位均对老年人和年轻人的主观幸福感存在影响, 考虑研究时长和成本, 补充实验以年轻人的社会经济地位代表进行启动有效性检验。综上, 补充实验的目的在于检验改进后的等级测量方式是否能够有效检测社会地位启动的效果。

4.1 研究方法

4.1.1 被试

样本采用方便抽样, 招募于北京工贸技师学院。被试共59名, 其中女性29名, 平均年龄为19.42 ± 0.81岁, 平均受教育程度为大专及以上, 平均月收入水平为1000元以下。被试随机分为2组, 30人接受经济地位上行比较启动, 29人接受经济地位下行比较启动。

4.1.2 实验程序

与正式实验的启动部分类似, 实验采用群测方式。给被试呈现一个无刻度的长度为10 cm的矩形。指导语与正式实验相同, 其中梯子换为矩形。启动后, 询问被试:“相对于最顶/底端的这些个体来说,您将自己摆在矩形的哪个位置”, 被试在矩形的右侧边上画一条短横线代表自身的社会经济地位, 如图2所示。

图2 无刻度矩形尺度及被试反应示意

4.2 研究结果

主试以矩形底端作为起始点0 cm, 采用标准直尺(精度为毫米)对被试所选的自身位置进行测量(以cm为单位), 数值保留两位小数。最终将测量所得数值转化为等级分数进行统计分析, 如3.55 cm转化为等级分数3.55。

t检验的结果显示, 经济地位下行比较启动组个体所选梯子等级(M=5.30,SD=1.61)显著高于经济地位上行比较启动组个体所选梯子等级(M=4.18,SD=2.47),t(57)=−2.06,p< 0.05, Cohen’sd=0.54。这一结果说明, 改进后的测量方法可以有效检测社会地位比较的启动效果。

5 讨论

本研究对个体主观幸福感的一般水平和外倾性进行控制后, 采用麦克阿瑟梯子启动的方法对年轻人和老年人进行社会经济地位比较和社会计量地位比较的启动, 并考察其主观幸福感的变化。研究验证了假设1, 即老年人的主观幸福感与年轻人持平, 说明主观幸福感悖论存在于中国情境中。本研究发现老年人的情绪体验与年轻人无差异, 但生活满意度显著高于年轻人。这一结果与前人的研究结果类似(Frijters & Beatton, 2012; Hansen et al., 2009),说明老年人与年轻人在日常生活中有着相似的情绪体验, 然而老年人却对生活满意度有着更高的评价。更重要的是, 本研究发现社会经济地位和社会计量地位同时对主观幸福感产生影响, 但影响大小存在年龄差异。此外, 本研究改进了麦克阿瑟梯子的等级评定中对自身社会地位的测量方式, 使其更为适用于中国情境。

5.1 社会经济地位和社会计量地位对个体主观幸福感的影响

本研究验证了假设2, 即老年人和年轻人的主观幸福感不仅受到社会计量地位比较的影响, 也受到了社会经济地位比较的影响, 这一研究结果与Anderson等人(2012)的研究结果不同。但这一结果的差异, 是否是本研究样本与国外研究样本的相对收入水平存在差异而导致的呢?Anderson等人(2012)在研究中所用样本招募于网络平台, 其平均年收入为35001~50000美元, 与美国平均收入一致,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而本研究中样本来自于北京市,平均月收入为3000~5000元。根据北京统计局的统计数据, 2014年北京市城镇居民人均家庭年总收入为49730元(北京统计信息网, 2014)。由此可见, 两项研究中所选样本在所在地区的相对收入水平是一致的, 具有可比性。因此, 两项研究结果的不同并非来自于样本代表性的差异, 而是因为宏观经济文化背景的差异。

有研究考察社会地位对美日个体幸福感的影响差异, 结果发现受教育程度等社会经济地位指标对日本被试幸福感的预测要强于美国被试(Curhan et al., 2014)。这一结果表明, 日本个体相比较美国个体, 其幸福感更容易受到社会经济地位的影响,而造成这一差异的原因可能与国家的发展水平有关。Hagerty (1999)在需要层次理论的基础上提出,需要的满足对生活质量的影响是按照一定的顺序进行的。低层次的需要得到满足时, 个体的生活质量就会提高, 随后个体会寻求更高层次需要的满足,逐步提升生活质量。反之, 当需要被剥夺时个体的生活质量就会降低。Diener和Chan (2011)通过研究部分验证了这一理论, 需要的满足对幸福感的影响在一定程度上遵循需要层次理论, 不同水平的需要满足对幸福感的影响存在逐层递进的趋势。对于处在发展中国家的中国来说, 国民收入水平、受教育程度等经济地位指标与发达国家相比仍存在一定差异。因此, 中国人的主观幸福感不仅会受到较高水平需要如受尊重程度等计量地位指标的影响, 也会受到较低水平需要如收入等经济地位指标的影响。

5.2 社会经济地位和社会计量地位对年轻人和老年人主观幸福感影响的差异

尽管年轻人和老年人的主观幸福感同时受到社会经济地位和社会计量地位的影响, 但由于老年人和年轻人存在社会动机的差异(Carstensen & Charles,1998; Carstensen, 2006), 社会地位对他们的主观幸福感的影响存在年龄差异。一方面, 上行比较启动对主观幸福感的影响存在年龄差异, 具体表现为:老年人在计量地位上行比较中主观幸福感的受损比经济地位要大, 而年轻人在经济地位和计量地位上行比较中主观幸福感的受损程度相同。由此可见,相比较偏重物质的经济地位, 老年人更为看重偏重心理情感的计量地位, 因此难以避免计量地位上行比较带来的主观幸福感的损失。另一方面, 下行比较启动对主观幸福感的影响也存在年龄差异, 具体表现为:年轻人在经济地位下行比较启动后主观幸福感的获益比计量地位更多, 而老年人在经济地位和计量地位下行比较中主观幸福感的获益程度相同。这一结果说明, 相比较偏重情感心理的计量地位, 年轻人更为看重偏重物质的经济地位, 因此更容易在经济地位下行比较中获得自我和主观幸福感的提升。与本研究年轻人的结果类似, Cheung和Lucas (2015)对不同年龄个体收入和生活满意度之间关系的研究发现, 收入对于30~40岁个体的生活满意度影响最大。综合年轻人和老年人的结果来看,本研究结果部分验证了假设3, 即老年人上行比较时更容易受到社会计量地位的影响, 年轻人下行比较时更容易受到社会经济地位的影响。

这一研究结果与社会情绪选择理论(Carstensen& Charles, 1998)相符, 年轻人持有更高的知识动机,所以在经济地位的下行比较后, 自我得到较大的提升, 主观幸福感的获益也更多。随着年龄增长, 老年人对未来时间的知觉降低, 情绪动机逐渐取代知识动机并占据主导地位, 持有更高情绪动机的老年人有着更低的压力和更高的社交满意度(Lang &Carstensen, 2002)。而老年人的社会动机转变为情绪动机的主要行为表现是深化关系, 因此社会关系的质量和数量可以显著预测老年人的健康水平(Cheon,2010)、幸福感(Fiori, Smith, & Antonucci, 2007)和寿命(Heffner, Waring, Roberts, Eaton, & Gramling, 2011)。而本研究结果中老年人对社会计量地位的看重则完全符合老年人社会动机的转变。这是因为, 更高的社会计量地位意味着受他人尊重、被他人羡慕同时拥有更大的影响力, 可以带给老年人强烈的掌控感,有助于提升老年人的幸福感(Cardarelli, Vernon, Baumler,Tortolero, & Low, 2007; Gale, Batty, & Deary, 2008)。

因此, 为了维持自身的主观幸福感, 老年人会减少对社会经济地位的追求, 同时更为看重社会计量地位的获得。在本研究结果中体现为, 老年人在计量地位上行比较后主观幸福感的受损要大于社会经济地位。此外, 在正式实验中, 社会计量地位比较条件下老年人所选的梯子等级显著高于社会经济地位比较条件。鉴于梯子等级代表个体对自身社会地位的评价(Adler, Epel, Castellazzo, & Ickovics,2000), 这一结果表明, 老年人对自身社会计量地位的评价要高于对自身社会经济地位的评价。这也说明,随着社会动机的转变(Carstensen & Charles, 1998;Carstensen, 2006), 老年人更多地满足于社会计量地位的获得。

5.3 启动有效性的探讨

本研究在正式实验中采用麦克阿瑟梯子启动的方法, 结果发现, 社会地位上行比较组的主观幸福感显著低于下行比较组, 但是上下行比较后个体所选的梯子等级不存在差异, 这一结果未能验证假设4, 也与Anderson等人(2012)的研究结果不同。对于这一看似矛盾的结果, 本研究认为麦克阿瑟梯子启动是成功的, 因为它改变了个体的主观幸福感,但是未得到启动有效性检验的显著结果, 其原因可能在于中国文化的尚“和”心态(汪凤炎, 2001)降低了梯子等级的测量敏感性。因此, 补充实验采用无刻度的矩形测量个体自身社会地位以消除被试对中间等级“5”的锚定, 而最终验证了社会比较启动的有效性。

跨文化的研究表明, 东西方个体的自我人格存在较大差异, 这可能会影响到梯子等级作为启动有效性指标的敏感性。众多有关自我人格的跨文化研究发现, 大多亚洲文化强调与他人的相互联系、迁就与和谐, 因而个体的自我人格中有着较高的依存性, 习惯于调整、抑制自我从而与他人保持一致;而西方文化强调自我特异性的表达和展示, 因而西方个体的自我人格中有着较高的独立性, 习惯于表露内心的想法与个性特征(Markus & Kitayama, 1991)。尽管目前国内有研究采用麦克阿瑟梯子, 要求被试对自身社会地位进行等级的评价(陈亮, 张丽锦,沈杰, 2009; 陈艳红, 程刚, 关雨生, 张大均, 2014),并证明麦克阿瑟梯子适用于中国被试进行自身等级的评定。但这种评定并非是在社会比较的人际情境下进行。日本学者清家美紀和高田利武(1997)的研究发现, 在不强调人际关系的情境下个体可以进行准确有效的自我评估, 而在强调人际关系的情境下个体对自我的评估存在明显偏差。由此推测,对于人格依存性较高且持有尚“和”心态的中国被试来说, 梯子等级使被试的自我评价过于明显而容易引发防御导致其产生对中间等级“5”的锚定。因此对于社会比较情境下的中国被试, 无刻度的矩形比有明确等级的梯子更适合于自身社会地位的测量。

5.4 研究的局限及未来展望

本研究通过麦克阿瑟梯子启动的方法成功改变了个体对自己社会地位的评价进而影响其主观幸福感, 并且发现老年人更注重社会计量地位而年轻人更注重社会经济地位。该结果对于解释幸福感悖论的社会比较机制有很好理论意义, 对理解不同文化下社会地位对幸福感的影响有明确贡献。但本研究也存在以下局限:研究样本全部取自北京市,考虑到社会经济地位对个体的主观幸福感存在边际递减效应(Tov & Diener, 2013), 研究结果如要推论到贫困地区或高收入群体中仍需慎重。此外, 补充实验虽对麦克阿瑟梯子进行了成功的改进, 但其可靠性还需要进行反复验证。

Mussweiler (2003)认为, 社会比较是假设检验的过程, 既可能进行相异性检验产生对比效应, 也可能进行相似性检验产生同化效应。因此, 未来的研究方向可以区分不同强度的社会地位比较信息,考察社会地位比较可能对个体主观幸福感产生的对比或同化效应。此外, 社会比较对个体的影响是存在一定个体差异的。很多研究发现, 社会比较信息往往只作用于身体较差、控制感较低的老年人(Frieswijk, Buunk, Steverink, & Slaets, 2004; Stewart,Chipperfield, Ruthig, & Heckhausen, 2013)。未来研究可以引入更多的调节变量如自身社会地位、社会比较倾向等, 考察社会地位比较信息对不同个体主观幸福感的影响。目前有关社会比较的研究大多采用问卷或行为实验等研究方法, 只有少数研究采用事件相关电位的方法考察奖励过程中有关得失多少的社会比较过程(Wu, Zhang, Elieson, & Zhou, 2012)。未来研究可以考虑采用神经生理学的方法, 探讨社会地位比较过程中脑机制的年龄差异。

6 结论

本研究通过麦克阿瑟梯子启动的方法对年轻人和老年人的经济地位和计量地位的社会比较进行启动, 结果发现年轻人和老年人的主观幸福感同时受到经济地位比较和计量地位比较的影响。在年龄差异上, 本研究发现老年人更看重计量地位, 难以调节在计量地位上行比较中带来的主观幸福感的损失, 而年轻人更看重经济地位, 更容易在经济地位下行比较中获得主观幸福感的提升。此外, 本研究发现原有的具有明确刻度的梯子等级并不适合用于测量启动后的社会地位, 而改进后的无刻度矩形有着更敏感的指示效果, 适用于中国文化背景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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