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与儒家处世哲学

2016-02-01 16:05魏衍华
管子学刊 2016年2期
关键词:诸葛亮

魏衍华

(中国孔子研究院,山东 曲阜 273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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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与儒家处世哲学

魏衍华

(中国孔子研究院,山东 曲阜 273100)

摘要:由于元明清时期民间文学的渲染,诸葛亮的儒者身份受到不少学者的质疑,认为是后世“圣化”“伟儒”“褒扬”的结果。通过梳理魏晋时期相关文献,发现诸葛亮的儒者身份根本无需后世的“诠释”与“造神”。诸葛亮本人的学问尽管非常驳杂,但其处世哲学无疑彰显出儒家“自我而作”与“自强不息”、“择木而栖”与“待价而沽”等品格,并建立“泽及百世”的功业。即使没有后世的推崇与赞誉,诸葛亮也必然是魏晋时期践履儒家哲学精神的地道儒者。

关键词:诸葛亮;处世哲学;自我而作;择木而栖;泽及百世

由于元明清时期文学作品、民间传说、稗官野史等的渲染,诸葛亮的人物形象逐渐被刻画成具有道、兵、法,甚至巫师等多重面相的“集合体”。与民间文化塑造的形象不同。历代统治者、传统士大夫等精英阶层却极力把诸葛亮“圣”化,并于清雍正二年通过“廷议”将其请进儒家的最高殿堂:孔庙,从祀孔子于两庑,成为魏晋时期唯一获得此殊荣的历史人物。然而,当前不少学者却囿于诸葛亮“自比于管仲、乐毅”“好为《梁父吟》”等语,对其儒家的身份进行否定。不少学者认为诸葛亮能成为“儒者”应是后世“伟儒”[1]、“褒扬”[2]、“诠释”甚至“造神”[3]的结果,最终把这位蜀汉奸诈的“太上皇”塑造成为具有“儒者气象”的“王佐之才”[4],直至“圣人”[5]。那么,诸葛亮留给时人的形象究竟怎样?其“儒者”身份需不需要后世的塑造?本文对魏晋时期文献中所记的诸葛亮进行梳理,以还原其儒者的本来面相。

一、“自我而作”的“君子”

诸葛亮出山前曾以“管仲、乐毅”等自喻,说明其建功立业的愿望非常强烈。诸葛亮在出山后也的确取得了“泽及百世”的成就,并得到时人“当世伊、吕”(《三国志·彭羕传》)及“参伊、周之巨勋”(《三国志·诸葛亮传》)等赞誉。就现实的功业而论,诸葛亮远不及“霸诸侯,一匡天下”(《论语·宪问》)的管仲,更无法与伊尹、周公等相比肩。这一明显的“悖论”是遭致后世学者批评,甚至是欲把其拉下“圣”坛的重要依据。然而,除治国、临民、用兵等事功外,诸葛亮究竟留给后世怎样的文化遗产?这些遗产又给予传统社会甚至今天怎样的启迪?此类问题似乎并未能引起后世学者足够的重视。理清这些问题,既有助于理解诸葛亮何以被生前身后“不朽”地尊崇,也有助于理解精神世界的诸葛亮是如何真诚地践履早期儒家哲学,进而成为“自我而作”的君子。

与单纯的“事功”相比,儒家更看重“立德”,即穆叔豹说的“太上立德,其次立言,其次立功”(《左传》襄公二十四年)。由于诸葛亮对蜀汉的无限“忠诚”,传统社会便把他尊奉为鞠躬尽瘁、忠贞冠世的典范。然而,诸葛亮是否还有更为弥足珍贵的品格呢?近年来,学术界进行了激烈的讨论,如有学者认为是“审时度势、弘思远益、应权通变的策略思想”[6];有学者认为是“‘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7];还有学者认为是《诸葛亮家书》中“教诲子孙、外甥”的“君子之行”[8],等等。实际上,诸葛亮倍受尊崇的重要的原因,应是其不受外界干扰的“君子”人格,以及由此产生的精神财富。当然,对于诸葛亮精神世界的探索,东晋时期的史学家习凿齿在其《诸葛武侯故宅铭》中就曾发出“罔窥其奥”的感慨。而唐代中叶著名的宰相裴度最早在其《蜀相诸葛武侯祠堂碑》中提出诸葛亮具有“知地无常形,人无常性,自我而作,若金在镕”的品格。

诸葛亮之所以能成为“自我而作”的君子,首先与青少年时期接受的教育有关。由于受长期战乱的冲击,东汉时期占统治地位的儒学受到重创,但出身于“奉儒守官”[9]21之家的诸葛亮并未受到根本影响,自幼研习的儒家经典应是其成为“逸群之才,英霸之器”的基石。自迁居襄阳后,诸葛亮读过哪些书?由于文献记载的阙如已不可而知,但从刘备留给后主遗诏中的“闻丞相为写《申》《韩》《管子》《六韬》一通已毕,未送,道亡,可自更求闻达”(《诸葛亮集·附录》)等语来看,既然诸葛亮能手抄此类诸子著作,至少应对这些典籍不会厌恶。当然,与好友石广元、徐元直、孟公威等“务于精熟”相比,诸葛亮唯独“独观其大略”(《三国志·诸葛亮传》注引《魏略》),即余明侠先生所说的“不像一般汉代儒生那样寻章摘句训诂名物,而是深入思考领会其精神实质”[9]50。由于诸葛亮能纵横地驾驭各家学说,自然形成思想融会贯通的特点。这与“学无常师”的孔子是相通的,而“若金在镕”一语正是其集众家之所长的体现。

当然,在以“传经”为主的汉唐时期,由于诸葛亮所读典籍非常庞杂,再加上“好为《梁父吟》”以及“自比于管仲、乐毅”,其儒者的身份自然倍受学者的质疑。然而,传“经”并非衡量是否为儒者的唯一标准,“传道”和“践履”同样是传统儒士的重要使命。诸葛亮深谙于儒家“变通之道”,如同时代的魏国征士傅干就给予“达治知变,正而有谋”(《三国志·先主传》注引《傅子》)的评价。正因如此,诸葛亮成为魏晋时期乃至整个传统社会“应权通变”的典范,如有学者说:“诸葛亮的高明和可贵之处在于他将这一原则灵活地贯彻到全部治国用兵的实践活动之中,凭借着历史为他提供的有限的条件,创造出许多务实通变的人间奇迹,令世人与后世叹为观止。”[6]从传世文献中所记的政绩来看,诸葛亮的确做到了不为外物所惑的“应权通变”,这是他能成为“自我而作”君子的前提。

诸葛亮坚守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精神,则彰显其“自强不息”的君子品格。如果说蜀汉前期政策与诸葛亮的关系因是否得到刘备重用存在不小的分歧;那么,刘备“托孤”后,“政事无巨细,咸决于亮”的政局,意味着事关蜀汉兴衰成败的政策均与诸葛亮有关。以北伐为例,由于荆州的失守,诸葛亮《隆中对》既定方针:“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三国志·诸葛亮传》)的基础早已不复存在,但他却前后进行了五次出师北伐。如有学者说:“五次北伐,一次比一次更坚定,直到最后病逝于前线,集中而完美地表现了诸葛亮不负初衷,忠贞不移地献身于事业的高风亮节,以及绝不因困难而放弃主观努力的自强不息之不懈努力奋斗精神。”[7]其中,“不负初衷”一语正体现了诸葛亮“自我而作”的君子人格。

诸葛亮的“淡薄”与“宁静”品格更是其成为“自我而作”君子的决定性因素。诸葛亮虽然官至丞相,但他对子侄的勤俭教育却从未松懈。如诸葛亮在《诫子书》中说:“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10]9即教育弟子要以“静”来做学问,以“俭”来养德。尽管这一思想是否来自于“黄老道家思想”、诸葛亮是否为“新道家”[11]的观点值得商榷,但他的确做到了“清正廉洁”。又如诸葛亮初为宰相,就向后主刘禅上表公布了个人财产,说:“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弟衣食,自有余饶。至于臣在外任,无别调整度,随身衣食,悉仰于官,不别治生,以长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内有余帛,外有赢财,以负陛下。”至诸葛亮死时,其财产也正“如其所言”(《三国志·诸葛亮传》)。应该说,不为财物所困应是诸葛亮“自我而作”的前提。

此外,诸葛亮治理国家从不跟风,坚守“自我而作”原则。以“大赦”为例,三国时期共有75次:魏25次,吴35次,蜀15次。其中,诸葛亮为丞相期间仅有2次:章武元年的“改元”和章武三年的“后主袭位于成都”。诸葛亮何以一反常态地“惜赦”,或许与他的德治思想有关,如他说:“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故匡衡、吴汉不愿为赦。”尽管诸葛亮遭到时人“公惜赦”的批评,但对其赞誉占据着主导,如刘备曾说:“吾周旋陈元方、郑康成间,每见启告,治乱之道悉矣,曾不语赦也。若刘景升、季玉父子,岁岁赦宥,何益于治!”又如陈寿也曾给予“军旅屡兴而赦不妄下,不亦卓乎”(《三国志·诸葛亮传》)的赞誉。此外,诸葛亮的“惜赦”还得到400年后唐太宗的肯定,说:“诸葛理政十年,不赦而蜀大化。”(《贞观政要》卷八)即诸葛亮认为,“大赦”必须谨慎,否则必将重蹈刘焉父子“德政不举,威刑不肃”的乱局。

总之,诸葛亮是传统社会具有独到见解的“君子”和佐世“良才”,在困难面前总能表现出“自强不息”的优秀品格。如当刘备新丧,魏国名臣就纷纷致书诸葛亮“陈天命人事,欲使举国称藩”,造成蜀汉社会的人心浮动。为稳定时局,诸葛亮及时地作《正义》陈述利弊,其中说:“纵使二三子多逞苏、张诡靡之说,奉进驩兜滔天之辞,欲以诬毁唐帝,讽解禹、稷,所谓徒丧文藻烦劳翰墨者矣!夫大人君子之所不为也。”[12]68应该说,诸葛亮为弱小蜀国的生存贡献了一生,如有学者赞誉说:“诸葛亮一生历尽坎坷,荆州之失,夷陵之败,刘备之死,南中之乱,北伐失败,等等,这些打击都没有动摇他的决心,反而使他更加矢志不渝,勇往直前,表现了中华民族自强不息,刚健有为的性格。”[13]即“危难之际”的蜀国为诸葛亮提供了政治舞台,同时也将其打磨成“自我而作”的“君子”。

二、“择木而栖”的“卧龙”

诸葛亮自称本是东方“下士”(《三国志·李严传》)、“布衣”,曾“躬耕于南阳”(《三国志·诸葛亮传》)以维持基本的生计。在流寓于襄阳的十余年中,诸葛亮本人通过博览群书、广交良友,给当地名士庞德公等人留下“卧龙”的印象。此后,“卧龙”一语又通过其师友司马徽、徐庶等向刘备的极力推荐而得以流传,成为诸葛亮其人的代名词。庞德公等之所以以“卧龙”来称呼诸葛孔明,应是体悟到他虽然“藏器在身”[14]126却始终持“待价而沽”的心态。当然,从诸葛亮“每自比管仲、乐毅”“好为《梁父吟》”等言行中,其“择主”的首要标准应是具有“雄才大略”“知人善任”,并使本人得以“特殊重用”[15],这也使得诸葛氏早已具备了“沽之哉”(《论语·子罕》)的儒者气象,学者们论及的“伟儒倾向”,很难说是已经真正把握到儒学实质后的定论。

诸葛亮尽管身隐居于“隆中”,但他心中却时刻洞悉天下,如有学者说:“在半耕半读的同时,却能洞悉天下大势,明辨鱼龙于群雄纷争之时,妙算分合神机,规划鼎足三分于乱局未明之季。”[16]由此可见,诸葛亮与中国传统社会的其他隐士、儒家学者基本相同,既持有“不求闻达于诸侯”的隐居心态,又时刻准备得到贤主的赏识而为其“鞠躬尽瘁”。当然,在刘备三顾其于茅庐之前,诸葛亮对当时数位“称孤道寡”者及其国内的情况已经有清晰的认识。正如朱子彦教授说:“从《隆中对》中可知,诸葛亮对世之英雄早已洞若观火,一目了然。刘表、刘璋、张鲁等碌碌之辈,根本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诸葛亮心目中的英主明君,唯有曹操、孙权、刘备三人。”[15]

然而,诸葛亮何以不选择“拥百万之众,协天子而令诸侯”的曹操?历来学者多依据裴松之“汉祚将倾,方将翊赞宗杰,以兴微继绝克复为己任”(《三国志·诸葛亮传》)的说法,将其塑造成为“宗本汉室”的恺悌君子。近年来,朱子彦教授则另辟蹊径,从诸葛亮本人衡量能否被“特殊重用”的角度,得出“地广兵众,人才济济”魏国只能“贤”之,未必能“尽”之[15]的结论,似乎是有道理的。此结论既有“汝、颖固多奇士”(《三国志·郭嘉传》)、“汝颖多奇士”(《晋书·载记·姚兴下》)等文献的佐证,也有诸葛亮本人的言语为依据。如为阻止好友孟建的思乡北归,诸葛亮曾说:“中国饶士大夫,遨游何必故乡邪?”当为友人徐庶、石韬仕途不畅而鸣不平时,不无感慨地说:“魏殊多士,何彼二人不见用乎?”(《三国志·诸葛亮传》)当然,以“待价而沽”自命的诸葛亮,既然“不求闻达于诸侯”,也不会有主动“求仕”于曹操,更无所谓的“弃操”说。

在诸葛亮的心目中,曹操并非其心目中的“明君”,但刘备是否就是他的那棵“梧桐树”呢?传统学者据“先主遂诣亮,凡三往,乃见”(《三国志·诸葛亮传》)、“由是感激涕零,遂许先帝以驰骋”(《出师表》)等记载,认定诸葛亮是“被迫出山”的。然而,有学者则根据裴松之所引用《魏略》的“亮乃北行见备,备与亮非旧,又以其年少,以诸生意待之”的材料,认为诸葛亮曾主动去见刘备却“未获重视”,进而将其刻画成奸诈“小人”,说:“利用自己已有的影响,以避为就地牵引年过半百的刘备屈尊三顾而后见,以抬高自己,引起重视,再抛出精心准备的《隆中对》,为自己一踏上政治舞台就取得一个鲜明的亮相,赢得刘备的钦佩和敬重,从而能多肩负重任,实现理想。”[7]其实,作者并未理清时间的先后顺序,诸葛亮虽然受到“三顾”的礼遇,但前期仅仅是刘备所聚集人才中的一员而已。直至刘备接受其“令国中凡有游户,皆使自实,因录以益众”(《三国志·诸葛亮传》)建议,收到“故众遂强”的效果后,才在刘备集团中逐渐崭露头角。

以出山后的时间推算,从《隆中对》到“受命于危难之际”,诸葛亮至少用了15年。虽然刘备生前曾“与亮情好日密”,建立“犹鱼之有水”的关系,但此时的诸葛亮是远离于蜀汉政权最高决策层的,其平时的任务无非是“调其赋税,以充军需”“常驻成都,足食足兵”(《三国志·诸葛亮传》)。如田余庆先生说:“刘备并未以《隆中对》的方略为念,孜孜以求实现,当然也没有把诸葛亮放在运筹帷幄的地位,大事向他咨询。”[17]158如此看来,此种境遇下的刘备与“能贤亮而不能尽亮”(同上)的孙权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长于巧思”的诸葛亮对此应早有准确的判断。然而,在刘备“凡三往”的前提下,诸葛亮似有孔子“吾岂匏瓜也哉”气势,希望能借此建立如“管仲、乐毅”般的功业。

当然,诸葛亮之所以选择刘备,还应与其少年时刘备所留给的“仁人”印象有关。据《三国志·先主传》记载,曹操为替父报仇曾两次屠戮徐州区域,先主刘备则协助公孙瓒、陶谦等人顽强抵御其杀戮,多少会影响到诸葛亮幼年时期的心灵。如有学者说:“虽然他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乡里父老对曹操的恶劣印象自然也会影响年幼的诸葛亮,他对曹操的敌视心情大约即始于此。至于他对待刘备的态度,也大体上有了一个朦胧的认识。这一认识就是刘备能够帮助陶谦抵御曹操的凶残部队,应该算是一位‘仁义’之人吧!”[9]13可见,虽然刘备并非诸葛亮出山的“最佳选项”,但却是当时其实现理想与抱负的“唯一选项”。在刘备“求贤若渴”的诚意央求下,诸葛亮改变了过去“出处皆可的混合体”,最终选择追随先主刘备驰骋于乱世,并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服务于偏居一隅的蜀汉王朝,并赢得生前身后的无上荣耀,完成从隆中“卧龙”到在天“飞龙”的蜕变。

三、“泽及百世”的“贤相”

尽管诸葛亮并未像其出山前期望的那样得到先主刘备的重用,但是一经选择就竭其所能地完成主公交付的各项任务。如有学者说:“他在刘备交于他的工作岗位上,兢兢业业、效忠尽职地勤奋工作,不仅为之建立了巩固的后方根据地,而且保证了前方‘军需’的需要,终于获得了刘备的信任和依赖。”[7]而诸葛亮强烈的责任感,不仅践履了儒家“事君以忠”(《论语·八佾》)精神,而且更得到刘备“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的赞誉,为先主“托孤”及此后的“开府治事”奠定基础。虽然诸葛亮独揽军政大权可能引起后主“政由葛氏,祭则寡人”(《三国志·后主传》注引《魏略》)的不满,也招致学者对其提出欲“受九赐”,进而完成“代汉称帝”野心的批评[5],但是诸葛亮虽然仅主政14年,却使得仅有益州一地、人口占全国不足1/7的蜀国获得40余年的福泽,不能不说是传统中国社会“贤相”的典范。

刘备去世后,如何治理“多事之秋”“危难之际”而又偏安一隅的蜀汉,以解决其内忧外患的困境?是摆在初次“开府治事”的诸葛亮面前必须解决的首要问题。学者们多就诸葛亮北伐的失败,以印证陈寿的“亮将略非长,无应敌之才”(《晋书·陈寿传》)的观点,对陈氏的“优于将略”“抑亦管、萧之亚匹”等评价,却很少关注。其实,陈寿对诸葛亮治蜀是有中肯评价的,如他说:“外连东吴,内平南越;立法施度,整理戎旅;工械技巧,物究其机;科教严明,赏罚必信,无恶不惩,无善不显;至于吏不容奸,人怀自厉,道有拾遗,强不侵弱,风化肃然也。”(《三国志·诸葛亮传》)使蜀国呈现“田畴辟,仓廪实,器械利,蓄积饶,朝会不华,路无醉人”(《三国志·诸葛亮传》裴松之注引《袁子》)的景象。可以说,诸葛亮所坚守的“安民为本”原则,不仅“泽及当时”,而且为此后历代“德治”王朝所推崇,无疑是“泽及百世”的。

诸葛亮对“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有清醒的认识,而“安民”亦成为其治国的根本理念。如在内平南越初期,曾有人建议擒杀其首领孟获,实现军事化的占领,但是诸葛亮却耐心地向其陈述实施“以夷制夷”政策的缘由,他说:“若留外人,则当留兵,兵留则无所食,一不易也;加夷新伤破,父兄死丧,留外人而无兵者,必成祸患,二不易也;又夷累有废杀之罪,自嫌衅重,若留外人,终不相信,三不易也;今吾欲使不留兵,不运粮,而纲纪粗定,夷、汉粗安故耳。”(《三国志·诸葛亮传》裴松之注引《汉晋春秋》)正因如此,诸葛亮适时地制定《南征教》,采纳马稷“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的策略,对首领孟获“七纵七擒”,最终实现“获止不去”,心甘情愿地“至滇池”,膺服于蜀汉政权的统治,达到“军资所出,国以富饶”(《三国志·诸葛亮传》)的效果,为此后的北伐获得了稳定的大后方。

与“南抚诸夷”相比,诸葛亮推行“西和诸戎”民族政策的力度则相当有限,不仅有“徙武都氐王苻健及氐民四百余户于广都”(《三国志·后主传》),而且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对不堪忍受战乱之苦而反叛的羌族等进行镇压。然而,与“曹魏在这一地区实行的民族政策比较起来,蜀汉的民族政策不知要温和多少”[18]。一方面,诸葛亮善于借助在氐、羌等部族中颇具威望的马超、姜维等将军的威信,争取当地少数民族的支持;另一方面,委派马忠、张嶷等到此任职,积极推行较为温和的安抚政策。应该说,诸葛亮在处理民族关系时,他“‘不以力制,而取其心服’(唐裴度碑语),尊重少数民族的习俗,根据民族地区特点进行治理,表现出政治上的魄力和非凡的政治才能”[19]24-25。

发展农业是诸葛亮执行“安民为本”理念的另一举措。诸葛亮对连年征战给予农业的灾难有清醒的认识,他说:“灾害并起,强肉相侵,躬耕者少,末作者多,民如浮云,手足不安。”(《诸葛亮集·文集·治人》)因此,诸葛亮提出“务农殖谷,闭关息民”(《三国志·后主传》)的主张,以加强蜀国的国力,其措施主要有安抚流亡、打击豪强、轻徭薄赋、闭关息民及养育民物等[9]386-188,而注重水利设施的修饬更是诸葛亮得民心的重要措施。他不仅为心目中“国之所资”的都江堰,制定“征丁一千二百人主护之”(《水经注·江水》),日夜巡视,随时监修的管理措施,而且还注重修缮存在安全隐患的河段,如《成都府志》中有诸葛亮修九里堤的记载:“其地洼下,诸葛武侯筑堤九里,以防冲啮。”应该说,诸葛亮注重农业和修缮河段,不仅增强了蜀国国力与稳定民心,而且是泽及当世,乃至造福百世的事情。

此外,发展工商业更体现诸葛亮贯彻“以民为本”的执政理念。依据蜀汉地区的特点,诸葛亮把发展盐铁、织锦、建筑及交通运输业等放在重要位置。如设立盐府校尉、司金中郎将等,取得“较盐铁之利,利入甚多,有裨国用”(《三国志·王连传》)的效果。以蜀锦的生产为例,诸葛亮设立锦官,将蜀锦的生产与销售视为“决敌之资”(《太平御览》卷八一五)。为扩大蜀锦生产,诸葛亮采取奖励农桑、加强管理、推行先进纺织技术等措施,使蜀锦较前代更为绚丽耀目而名噪全国,如《太平御览》引《丹阳记》中说:“江东历代尚未有锦,而成都独称妙。故三国时,魏则市于蜀,而吴亦资西道。”如有学者评价说:“发展蚕桑事业不仅有利于国,且可改善人民的物质生活,这与孔明所提出的‘富国安民’的主张是一致的。”[9]412而诸葛亮的“好修官府、次舍、桥梁、道路”,则又使得物资交流变得畅通无阻,不能不说这是在向富国安民的道路上迈进了重要一步。

总之,诸葛亮执政期间,“和抚怀柔”的民族政策、注重发展农业及工商业,其主观愿望都是在为“北伐”争取稳定的大后方,以及提供必要军资,在客观上却为长期深受战争之苦的百姓带来些福泽。由此则出现了中国乃至世界宗庙史上罕见的“百姓巷祭”和“戎夷野祀”(《三国志·诸葛亮传》)的现象。究其原因,这应与诸葛亮欲忠实地践履孔子儒家“博施于民而能济众”(《论语·雍也》)、“修己以安百姓”(《论语·宪问》)等思想精髓有关。这更是后世学者说三国必称诸葛,“好似谈春秋言必称孔夫子一样,以至宋儒也将诸葛亮请进孔庙去,视他为儒家典范,和孔子及其弟子等一起供奉”[2]的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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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谷玉梅)

收稿日期:2015-09-26

基金项目:本文为平顶山学院伏牛山文化圈研究中心2012年招标项目“诸葛亮与儒家思想研究”的最终成果,课题号:2012ZBBYJ38。

作者简介:魏衍华(1982-),男,山东菏泽人,中国孔子研究院助理研究员,历史学博士,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思想文化史。

中图分类号:B235;B2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3828(2016)02-01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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