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帆
当代专长哲学的兴起和趋势
张 帆
社会评价专家的标准之确立经历了“三次浪潮”:“第一次浪潮”完全相信并遵从专家的意见,“第二次浪潮”揭示了专家意见的非理性机制,同时使人们认识到社会因素是专长拒斥不掉的认识论特征,“第三次浪潮”在技术层面上要求回到对专长本身的讨论上来。当前在对专长的技术分析上有两条路径发展较为成熟:以德雷福斯为代表的“个体主义”和以柯林斯为代表的“集体主义”进路。二者虽然都抓住了“身体”这条线索,开展了“经验研究”,但是德雷福斯研究的是日常经验,柯林斯研究的是科学经验,这导致二者在看待涉身性和意会知识等问题上产生了分歧。这两种进路分别站在了专长哲学的两极,如何弥合二者的分歧,在介于个体主义和集体主义之间找到中间道路,将是专长哲学未来发展的主要方向。
“第三次浪潮”;专长哲学;个体主义;集体主义
在当今社会中,一方面,“专家”扮演着不可替代的作用,百姓的衣食住行甚至国家的大政方针无不需要听取专家的意见;但另一方面,“专家伪造证据”、“假专家”的新闻又常常会使人们对专家的可信度心存疑虑。造成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是长久以来“专家”内涵的模糊性,使得如何评价专家成为一个难题。要破解专家之“谜”,就要从专家的专长(expertise)入手。简单说,所谓“专长”包括了专家的知识和技能。作为一种特殊类型的知识论范畴,对专长的本性、类型及其所引发的关于意会知识和涉身性(embodiment)的讨论,使得对专长的研究不仅是一个社会问题,更是一个哲学问题,引起了学术界的关注。特别是近年来随着知识民主的发展,西方哲学界兴起了以专长和专家为对象的哲学讨论,即“专长哲学”(philosophy of expertise)。
在哲学史上,对“专长”(expertise)的讨论算不上是一个“新话题”,早在柏拉图的《查密迪斯篇》中就曾涉及这个问题。在这篇对话中,苏格拉底想通过提问的方式考察一个人是否是真正的医生。但是,柏拉图在谈论这个问题时使用的却并不是“expertise”一词而是“techne”一词。英文单词“techne”是由古希腊语中的“tekhnetos”一词演化而来的,有“技艺、技能”(art, skill)的意思。通常,在《查密迪斯篇》中,人们将“techne”翻译成“知识”,但更准确地说其反映的就是“专长”的意思。
准确说来,与中文“专长”一词相对应的英文单词是“expertise”,此词源于英文单词“expert”。“expert”这个单词最早来源于拉丁语单词“expertus”,有“尝试、试验”(to try, test)的意思。从词源上可以把“专长”看作是一种“实践知识”(practical knowledge):
可以把“实践知识”理解成赖尔所说的“knowing how”而不是“knowing that”,它还包括知道如何行事的道德层面,以及在广义上能够在实践语境中合理行动的实践判断,还有“胜任”(competence)和“技能”(skill)的意思。不管是陈述性知识(declarative knowledge)还是亲知知识(knowledge by acquaintance),它们与实践知识之间的关系都值得讨论,特别是陈述性知识。事实上,为了要厘清它们之间的关系,必须关注一下两类知识的区别,也就是“被组织起来的知识”(organized knowledge)和“单一知识”(singular knowledge)之间的差别以及“体知”(aspectual acquaintance)和“非体知”(nonaspectual acquaintance)之间的差别。
关于“专长”概念的内涵,包含两个层面:一方面,可以把专家看作是专门家,在某些领域中被看作是学识渊博的人。专门的专长的一个重要特征是获得专业的新鲜知识,比如科学家或学者。另一方面,专长的概念又与实际行动相关,比如木工、医学、工程、绘画或钓鱼,是一种获得、掌握或行动的能力。我们倾向于将第一种专长看作是陈述性或命题性知识,而把第二种专长看作是实践知识、能力或技能。*C. Winch, Dimensions of Expertise: A Conceptual Exploration of Vocational Knowledge, London: Continuum, 2010, pp.1—2.
或许,正是由于“专长”这个概念的内涵的复杂性;又或者是因为哲学史上长期以来重视“理性”知识而并不把实践能力看作是知识,长久以来“专长”这个概念成为一个被哲学“搁置”的概念——人们只是去使用它,但并不会去认真地讨论它的内涵。“专长”的问题之所以在哲学上再次引发热议,是因为人们对专家的看法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从最初完全相信并遵从专家的意见逐渐走向了质疑,甚至与专家对立的立场。以科学为例,如英国科学知识社会学家柯林斯(Harry Collins)所言,在如何评价科学的问题上前后共经历了“三次浪潮”。
“第一次浪潮”大致兴起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在那一阶段,人们看待科学的方式是“……旨在理解、解释和有效地强化科学的成功而不是质疑其基础。在那段时间里,对社会科学家及公众来说,好的社会学研究就是为本领域及其他领域的权威和决策说话。因为那时的科学被看作是深奥的和权威的,如果不这样来进行科学与技术的决策研究,就被看作是不可思议的”*H. Collins and R. Evans, “The Third Wave of Science Studies: Studies of Expertise and Experience”, Social Studies of Science, Vol.23, No.235, 2003, p.239.。以默顿的科学社会学为例,他认为:
像其他社会制度一样,科学制度也有其自己特有的价值观、规范和组织。其中对独创性价值的强调有一种自明的理论基础,因为正是独创性为推进科学发挥了重大作用。也像其他的社会制度一样,科学有其根据角色表现的情况分配奖励的系统。这些奖励大部分是名誉性的,因为即使到了今天,科学基本上已经职业化了,但从文化上讲,对科学的追求仍被定义为主要是一种对真理的不谋私利的探索,其次才被说成是一种谋生手段。与对这种价值的强调相一致,奖励是按照成就的大小给予的。当科学制度能够有效运行时,知识的增加更加与个人名望的增加并驾齐驱;制度性目标与对个人的奖励结合在一起。但这些制度的价值观在质的方面也有缺陷。当对独创性的强调和对其承认的强调被拔高时,这种制度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失去控制。科学家们越彻底地把一种无限的价值归于独创性,在这个意义上,他们就越会致力于知识的进步,越会专注于成功的探索结果,而其感情也就越来越容易受到失败的伤害。*默顿:《科学社会学》,鲁旭东、林聚任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第440—441页。
然而,即使是在实证主义的科学观发展得如日中天的时代,也曾有人对科学不可置疑的权威性表示过怀疑,其中之一是波普尔。在提出“证伪理论”之前,波普尔先是对所谓的“权威”的合法性提出了质疑:“我们的知识有各种各样的来源,却无一具有权威性。”*戴维·米勒:《开放的思想和社会——波普尔思想精粹》,张之沧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32页。此外,费耶阿本德也提醒人们,外行应当对专家的权威保持清醒的头脑:
国家与科学之间必须在形式上是分离的,就像国家与教会之间在形式上是分离的一样。只有在允许任何政治团体或其他施压组织影响社会的层面上,科学才能影响社会。关于重要的项目,可以咨询科学家,但最终的判断必须留给民主地选出的顾问团。这些团体主要由外行组成。外行能够得出正确的判断吗?非常肯定地说,就胜任能力而言,科学的复杂化和科学的成功被极度夸大了。最令人兴奋的经验之一是看一下,一位外行律师如何能找出由最高级专家提供的技术性证言中的漏洞,因而为陪审团的裁定做准备。科学不是只有通过几年训练之后才能被理解的秘密。科学是一门智力的学科(intellectual dicipline),它能受到感兴趣的人的考察和批评,它看起来困难和深奥,只是因为许多科学家(尽管我高兴地说,不是所有的科学家)打了一场混淆的系统战役。当科学家有理由这么做时,国家机构应该毫不犹豫地拒绝科学家的判断。*伊万·塞林格、罗伯特·克里斯:《专长哲学》,成素梅、张帆、计海庆等译,北京:科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316页。
除此之外,现象学家胡塞尔也通过“科学危机”的概念表达了他对由于科学的过度繁荣所造成的科学性增强、人性减弱的担忧:
我们从上个世纪末出现的对科学的总体评价的转变开始。这种评价的转变所涉及的不是科学的科学性。而是科学,科学一般对于人们的生存过去意味着以及现在可能意味着的东西。在19世纪后半叶,现代人的整个世界观唯一受实证科学的支配,并且唯一被科学所造成的“繁荣”所迷惑,这种唯一性意味着人们以冷漠的态度避开了对真正的人性具有决定意义的问题。单纯注重事实的科学,造就单纯注重事实的人。公众评价态度的改变在战后曾是不可避免的,而且正如我们知道的,这种转变在年轻一代中间终于发展成一种敌对情绪。我们听到人们说,在我们生存的危急时刻,这种科学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们。它从原则上排除的正是对于在我们这个不幸时代听由命运攸关的根本变革所支配的人们来说十分紧迫的问题:即关于这整个的人的生存有意义与无意义的问题。这些对所有的人都具有普遍性和必然性的问题难道不也要求进行总体上的思考并以理性的洞察给予回答吗?这些问题终究是关系到人,而人是自由决定其对人的环境和非人的环境的行为的,是自由决定其理智地塑造自己和它的环境的诸可能性的。这种科学关于理性与非理性,关于我们作为这种自由主体的人,应该说些什么呢?单纯关于物体的科学显然什么也不能说,它甚至不考虑一切主观的东西。另一方面,就精神科学来说(精神科学确实在所有特殊的和一般的科学中,在人的精神的存在中,因此在人的历史性的地平线中考察人),人们说,它严格的科学性要求研究者要小心地将一切评价的态度,一切有关作为主题的人性的,以及人的文化构成物的理性与非理性的问题全部排除掉。科学的客观的真理仅在于确定,世界,不论是物质的世界还是精神的世界,实际上是什么。但是如果科学只允许以这种方式将客观上可确定的东西看作是真的,如果历史所能教导我们的无非是,精神世界的一切形成物,人们所依赖的一切生活条件,理想,规范,就如同流逝的波浪一样形成又消失,理性总是变成胡闹,善行总是变成灾祸,过去如此,将来也如此,如果是这样,这个世界以及在其中的人的生存真的能有意义吗?我们能够对此平心静气吗?我们能够生活于那样一个世界中吗,在那里,历史的事件只不过是由虚幻的繁荣和痛苦的失望构成的无穷尽的链条?*胡塞尔:《欧洲科学的危机与超越论的现象学》,王炳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年版,第18—19页。
上述这种对科学所占据的无可争辩的认识优先权的质疑在20世纪70年代达到了顶峰,衍生出与“第一次浪潮”不同的看待科学的“第二次浪潮”,这次浪潮以科学知识社会学(SSK)为代表。SSK的三巨头之一的柯林斯认为:“科学知识社会学(SSK)的最重要的贡献之一就是对‘相信科学家是因为他们更接近真理’的观点提出质疑。……问题是‘如果不能确定科学家和技术专家是否真的接近真理,那么,他们的意见有什么特殊价值’?”*H. M. Collins and R. Evans, “The Third Wave of Science Studies: Studies of Expertise and Experience”, p.237.这就是柯林斯所说的“合法性问题”(Problem of Legitimacy)。通过一系列针对科学实验的田野调查,SSK已向人们展示了科学争论是如何跨越理性而采取了一种社会的或政治解决路径。柯林斯认为,如果科学的产生所依赖的并不仅限于理性,还包括社会、政治机制的话,那么科学家和“外行专家”(lay expert)*“外行专家”这个概念有自相矛盾的嫌疑,因此柯林斯后来用了“基于经验的专家”(experienced-based experts)来代替这个概念。在认识地位上应当是平等的。
为了证明实际上在评价专家的标准上是缺乏理性基础的,柯林斯参考他早年提出的“实验者的回归”(experimenter’s regress)的概念提出了“专家的回归”(experts’ regress)理论:
因为“实验者的回归”的存在,就要等到事后才能知道是否成功地复制了某个实验;因为“专家的回归”的存在,也要等到事后才能知道谁是专家。“专家的回归”在解决公众领域内的技术决策问题上所发挥的作用和“实验者的回归”在解决科学争论上所发挥的作用是一致的。但是,公众决策所受到的政治影响远大于科学或技术本身,政治的步伐始终都要比终结科学争论的速度快得多,因此要在科学争论结束之前就做出决策。也正因为如此,政治决策者必须在事前就对专家进行分层——在决策被写就之前。我们要强调的是科学知识社会学家本身也有创造历史和反映历史的责任,他们要依靠他们的专长——“知识”来创造历史。*H. M. Collins and R. Evans, “The Third Wave of Science Studies: Studies of Expertise and Experience”, p.240.
在“第二次浪潮”的作用下,人们终于打开了科学这个“黑箱”,然后惊讶地发现科学原来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客观和神秘,科学也是一种社会活动,在这种意义上似乎科学家的知识和普通大众所拥有的知识并没有什么不同,它们都是人类文化的一部分。当SSK最终将科学“去神秘化”之后,特别随着近年来公众民主意识的不断提高,公众对于专家的看法从一个极端迅速滑向了另一个极端——从完全相信到几乎完全不相信,民粹主义倾向日益抬头:
20世纪60年代有关科学和政治关系研究的文献表明,这一时期主要关心的是技术统治的问题。美国和欧洲大陆对该问题的研究有所不同,美国学者主要关心在科学建议的作用日益增长的情况下民主机构的命运,欧洲大陆的哲学关注的是科学对繁琐的民主机制所产生的理性影响。在美国,类似《科学产业》《新时代祭司》以及《科学精英》等书籍受到了政治科学研究者和科学政策研究者的热烈欢迎。这些论著反映了对专家的不信任,并且对专家介入下的中央政治权威的合理性提出了质疑。*萨拜因·马森、彼得·魏因加:《专业知识的民主化:探求科学咨询的新模式》,姜江、马晓琨、秦兰珺译,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2页。
那么,是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称自己是“专家”?如何评价专家?这就是所谓的“第三次浪潮”所要解决的“广延性问题”,或者说,“技术决策的参与度要扩展到多大的范围?”*H. M. Collins and R. Evans, “The Third Wave of Science Studies: Studies of Expertise and Experience”, p.237.要解决这个问题就要回溯到“第二次浪潮”,我们需要认识到社会因素的介入是由科学发展机制本身造成的,是科学拒斥不掉的特征之一。因此,“第三次浪潮”的解决路径要从两方面入手:其一,在技术层面上要回到对专家的专长本身的讨论上来;其二,在社会层面上讨论社会意识形态的变迁如何影响了专家决策。
当前,对以专家的专长为研究对象的专长哲学的理论体系仍在构建当中,所以大部分学者的研究大多集中于第一条路径——从技术层面上讨论专长的构成及其获得过程,对第二条路径的研究相对薄弱。但不可否认的是,“三次浪潮”所反映的不仅是公众看待专家的立场的转变,也反映了我们的社会形态的变化,因为正是由于社会意识形态的转变才造就了对专家看法的转变——如果说“第一次浪潮”在看待专家的立场上是一种“现代性”的视角、“第二次浪潮”是一种“后现代”视角的话,那么“第三次浪潮”则试图在现代性和后现代之间找到一条中间路,即所谓的“选择性的现代主义”:
选择性的现代主义是在可观察的范围内捍卫科学的,但它并不属于一种原教旨主义的意识形态。它研究的是可观察的世界。比如它不讨论美,因为展现美的方式有很多种,评价美的方式也不同。另外,它也不涉及信仰问题,除非所讨论的信仰是取决于观察的信仰。可见,科学与信仰在创造和进化的问题上是相互冲突的,而作为“选择性的现代主义者”则选择站在科学的立场上,因为“选择性的现代主义”的信条是与神创论、智能设计相悖的,即使是最弱的神创论和智能设计。智能设计至少在四个方面是与科学相悖的:它是可以伪造的;它并不是开放的,因为神才是它的最后归宿;所有的启示均来自书本而不是观察;它通过祈祷获得神示,不同于科学解释是基于自然的因果性。基于上述理由,对于进化理论而言应当更加看重谁的观点呢?是否应当参照那些可证伪、可观察和开放的观点呢?当你走近科学,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只有当某人青睐于用非科学的方法来观察自然世界时才会采纳智能设计的观点。
但这并不是说选择性的现代主义是一种新信仰,它并不要求我们的思想,即使是关于宇宙的都要受制于科学。但是,科学和宇宙的法则是由造物主创造的观点不适用于选择性的现代主义;人死了灵魂会上天堂的观点也不适用于选择性的现代主义;还有造物主是仁慈的观点也不适用于选择性的现代主义。选择性的现代主义不讨论这些问题,因为它们与观察无关。选择性的现代主义认为科学家之为科学家,不应当仅凭借信念(或艺术等)去证明或反驳该做什么,除非这件事有可重复的、可观察的结果。在这种意义上,选择性的现代主义与逻辑实证主义或其他没有观察的、没有意义的实证主义不同。只有当某事得到了可观察的结果后,才能被纳入选择性的现代主义和选择性的现代主义的科学研究的范围。*H. M. Collins and R. Evans, Why Democracies Need Science, to be published by Polity Press, 2017, pp.308—309.
当前的专长哲学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对专长采取一种技术性分析的层面,其中,有两条研究路径发展得较为成熟——其一是以德雷福斯为代表的现象学的研究路径,其二是以柯林斯为代表的社会学的研究路径。尽管研究传统不同,但是社会学和现象学二者都抓住了“身体”这条线,在对于“经验”(experience)的关注上是殊途同归的:对于现象学家来说,无论是实践活动还是理论活动都要在生活世界中来完成。特别是对于德雷福斯而言,他发展了梅洛—庞蒂的“经验身体”(lived body)、“意向弧”(intentional arc)和“极致掌握”(maximal grip)的观点。梅洛—庞蒂认为,学习依赖于经验和情境之间的反馈,学习者所学习到的内容并没有在心灵中得到表征,而是作为一种对世界做出回应的素质或能力,如果学习者不能对情境做出回应或者对情境的回应没有产生一个令他满意的结果时,他才会进一步对情境做出考虑与区分,然后,形成更加准确的回应。学习者的经验和情境之间的这种相互反馈的环路被称为“意向弧”,意向弧意味着主体与世界是密切联系在一起的。在日常的技能活动中,人类总是倾向于达到对情境的“极致掌握”。德雷福斯在梅洛—庞蒂的基础上通过描述我们获得、提升和使用技能的过程,进一步讨论了在获得技能时我们与世界之间发生的关系。从生活世界的角度来看,德雷福斯认为专家和外行在“人”及“人类生活”的层面上并没有什么不同,于是从这种认识论前提出发,德雷福斯强调专家在完成世俗的任务时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例如他说:“我们在完成许多任务时是专家,我们每天都顺利而明显地复制技能的功能,使我们自由地意识到我们生活中不太熟练的其他方面。”*H. Dreyfus, “What is Morality? A Phenomenological Account Of the Development of Ethical Expertise.” in Universalism VS. Communtarianism: Contemporary Debates in Ethics, edited by D. Rasmussen, Cambridge: MIT Press, 1990, p.243.对于社会学路径、特别是对于SSK而言,他们的研究也是基于对科学活动的分析,暴露出了科学的社会磋商过程,以此剥掉了覆盖在以科学家为代表的专家身上的神秘外衣。因此,是基于对经验的剖析,使得现象学和社会学的进路在看待专长问题时不约而同地站在了反精英主义的立场上。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在基于经验对专长的属性进行剖析时,现象学和社会学所研究的经验的类型却是不同的:德雷福斯所讨论的经验是一种日常生活技能,他常以一些日常生活活动(比如开汽车、下象棋等)作为范例来进行其经验研究;而柯林斯所讨论的经验则是科学技能,特别是柯林斯喜欢关注前沿科学问题,挖掘科学实验过程中的各种争论。在科学哲学史上库恩曾经给出过一种科学发展的模型,即“科学革命的结构”理论。其中,在“常规阶段”上是没有科学争论的,因此,在此阶段上可以顺理成章地把科学家看作是专家。但是,从“反常阶段”开始,科学中开始出现争论,开始有科学家的名望、科学修辞、政治博弈和历史等因素卷入争论过程。当无法依靠科学实验过程对科学家进行判断时,评价科学家是否是专家的一个主要指标就是科学家的技能——科学家操作和使用仪器的技能,这是柯林斯经验研究的出发点。简而言之,尽管在研究专长时,立足点都是经验研究,但是德雷福斯研究的是生活技能,而柯林斯研究的则是科学技能。比较而言,柯林斯认为在建构专长研究的规范时,德雷福斯的研究过于关注日常的生活世界,因此“……把所有的日常行为也都当作是‘技能’是不规范的,比如会说话。”*H. Collins, “Hubert L. Dreyfus, Forms of Life, and a Simple Test for Machine Intelligence”, Social Studies of Science, Vol.2, 1992, p.734.
也正是由于专长研究的出发点不同,导致了德雷福斯和柯林斯在研究专长时所采取的视角是不同的,这是两种进路最根本的分歧所在——德雷福斯采用的是一种“第一人称视角”,这从他所建构的“技能模型”可见一斑。以开车为例,德雷福斯描述了学开车的亲身经历,概括为7个阶段:
1. 新手阶段。通常,指导者把任务的情景分解为语境无关的几个特征,就算是毫无相关技能的初学者对此也能辨认,这样指令跟从阶段便开始了。在了解这些特征的基础上,初学者被给予某些规则以决定其行动,这类似于计算机跟从指令来运行。
2. 高级初学者阶段。新手在现实情境的实际应对中获取了经验,开始形成了对相关语境的理解;经由指导者提醒,或他自己注意到了那么些相关情景和领域中具有额外意义的要素。在理解了足够多的事例后,学习者开始学着去辨认这些新的要素。存在着指令性的行动准则,对应于这些在经验基础上辨认出的新的情景要素;也对应于新手能辨认出的、客观设定的且非情景的特征。
3. 胜任阶段。随着经验的增多,在可能意义上,学习者所能识别的相关要素和跟从的步骤的数量,变得十分庞大。这时,由于对确定特殊情景中什么东西是重要的感觉尚缺失,执行变得令人很伤脑筋且精疲力竭,学生可能十分怀疑是否曾有人掌握了这门技能。
4. 熟练阶段。只有当新手、高级初学者或远程学习者的超然的、消费信息的立场被情感投入的立场替代后,学习者才算是为进一步的提高做好了准备。随后,由结果导致的积极或消极的情感体验,会激励成功的应对措施,并抑制那些失败的。操作者拥有的由规则和原理表征的技能理论,将逐步被情景区分和情景应对的能力替代。并且仅当,经验以非理论的方式体知合一地得到积累时,熟练阶段才是达到了。那时,直觉的反应将替代推理出的应对。
5. 专家阶段。熟练的操作者沉浸在他技能活动的世界中,知道需要做什么,但仍要决定如何去做。专家则不仅是看到了应完成的目标,受益于其巨大的情景识别能力,还立刻明白了如何做才能达到目标。因此,能否做出更多细微和精确的情景区分,是熟练操作者和专家间的差别所在。基于某种方案或视角,所有情景可能看起来都类似,但专家已具备了在众多情景中区分出哪些情景需要这种回应,哪些则需要另一种。对于大量的不同情景有了足够的经验后,虽然仍用一种视角来观察,但可得出不同的策略抉择。专家在大脑中逐步把某类情景继续分解为子情景,每一种需要一种特殊的应对。这促成了对情景的即时的直觉性反应,这是专家阶段的特征。
6. 大师阶段。为了延续一种风格,成为学徒是唯一可行的方式。但是,如果专家培养出的学生仅仅是自己风格的克隆者,那么学徒的经历就等于白费了。如果认真对待学徒概念,必须要问在既定的框架内,如何形成新的风格或创新的能力?音乐家的培养为此提供了一个线索,如果你想被训练成为一名演奏家,你必须跟从一位业已被认可的大师。成为学徒的目的,除了模仿这位大师外无他。当你仰慕某大师并花时间跟从左右后,他的风格会变为你的风格。但随之而来的危险是,成为学徒导致的仅仅是复制大师的风格,想成为演奏名家要求形成自己的风格。
7. 实践智慧阶段。人们不仅通过模仿某个具体领域中的专家来获得技能,而且还要获取某种属于自身文化风格以形成亚里士多德所说的实践智慧。小孩子,从他们来到世界之时,就开始学习成为实践自身文化的专家。在这项任务中,他们从一开始就是父母的学徒。*伊万·塞林格、罗伯特·克里斯:《专长哲学》,第170—178页。
柯林斯对专长的研究则是基于“第三人称”视角,特别是在阐述技能的“文化适应模型”时,柯林斯认为:
因为技能是具有群体属性的,所以技能的转移是根植于社会的。就如科学知识社会学(SSK)认为的那样,技能是一种文化产物,如果技能可以通过在与社会的互动中获得,那么技能及其转化就可以变成明确的。*T. Pinch, H. M. Collins and L. Carbone, “Inside Knowledge: Second Order Measures of Skill”, The Sociological Review, Vol.44, No.2, 1996, p.164.
显然,从柯林斯的这段描述中可以概括出技能的以下五个方面的特征:(1)技能是社会性的;(2)技能只能在社会互动中获得;(3)技能是一种文化产物;(4)通过社会活动技能及其转化可以是明确的;(5)技能以及科学技能可以通过语言的社会化转化成生活形式的一种进行检验。
由于研究视角的不同,德雷福斯和柯林斯在看待与专长有关的一系列具体问题上都呈现出了相反的观点,引发了二者之间的一系列争论。
首先,德雷福斯和柯林斯在看待意会知识能否转化成明确知识的问题上,态度相反。“意会知识”(tacit knowledge)的概念最初来自波兰尼,他认为人类知识分两种,那些能说清楚的便是明确知识(explicit knowledge),而那些说不清楚的便是意会知识。就波兰尼而言,他对于意会知识的基本态度是认为意会知识是不能转化成明确知识的。德雷福斯对意会知识的看法与波兰尼相近,在“技能模型”中他通过描绘获得技能的过程聚焦于身体感悟,讨论了身体通过学习所表现出来的反应能力。因此即使德雷福斯在“技能模型”中列举了获得技能的规则,但从根本上他也还是把意会知识看作是一种“个人知识”(personal knowledge)。也就是说,在德雷福斯看来,即便意会知识不能转化成明确知识,但是意会知识转化成明确知识的规则是可以被说明的。与德雷福斯相反,柯林斯把意会知识定义为“……是可以在科学家的私人交流中获得的知识或能力,无法用公式、图表或语言文字表述出来,但可以用行动来反映”*H. Collins, “Tacit Knowledge, Trust and the Q of Sapphire”, Social Studies of Science, Vol.31, No.1, 2001, p.71.。基于科学家所达成的共识,柯林斯是从社会群体的角度来看意会知识的:
从社会学家的角度来看,经验的获得在更多的意义上是一种社会化的过程。社会学家经常会用“意会知识”的概念来描述个体获得技能的过程……技能的不明确的特征是技能社会中的社会化成员所有的一种说不清的胜任能力。*T. Pinch, H. Collins, L. Carbon, “Inside Knowledge: Second Order Measures of Skill”, The Sociological Review, Vol.44, No.2, 1996, p.164.
如果说德雷福斯描述了获得意会知识的规则的话,那么柯林斯则直接讨论了意会知识的类型,他把意会知识分成五种类型:(1)隐藏的知识(concealed knowledge),指隐藏在实验中的一些诀窍或被有意无意掩盖起来的一些关键问题;(2)不匹配的特性(mismatched salience),指的是在一个实验中不同的实验小组可能关注的问题的焦点或实验的侧重点不同,比如实验者A不知道应该向实验者B传达哪些内容,而实验者B也不知道应当向实验者A询问哪些内容;(3)实指知识(ostensive knowledge),是指用文字、图表或照片等媒介无法传达,而只能通过直接指出、证明或感觉来理解的信息;(4)没有意识到的知识(unrecognized knowledge),是指实验者A完成了某一实验却没有意识到其中某些细节的重要性,而实验者B在重复该实验时却忽略了这些重要细节;(5)不可认知的知识(unrecognizable knowledge),是指人们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经历。*H. Collins, “Tacit Knowledge, Trust and the Q of Sapphire”, p.72.对于这五种类型的意会知识而言,除了最后一种“不可认知的知识”外,其余四种都不属于现象学传统中所强调的个人知识 ,因此,柯林斯认为通过社会交流,意会知识能够转化成“日常知识”(routine knowledge)。即使对于某些转化起来比较困难的意会知识来说,“在搞清楚实验的机制或‘一站式方法’之后,就不需要意会知识了”*Ibid., p.73。所谓“一站式方法”就是通过社会交流增强对彼此的了解,当沟通达到一定程度后,即便你还是无法将“意会的”东西说清楚,但至少能够达到理解的效果——柯林斯在2001年发表的一篇论文中*Ibid.,考察了西方国家在复制俄罗斯的测量质量因子Q(quality Q)的实验的实验过程,其中位于英国的格拉斯哥大学实验室是通过不断访问俄罗斯大学以及两所实验室的多次互访,最终获得了实验成功。
其次,德雷福斯和柯林斯在看待涉身性的问题上,态度相反。德雷福斯与柯林斯关于涉身性的争论始于对人工智能的讨论,二者的最大区别在于强调在技能的获得过程中,起关键作用的是涉身性还是语言的社会化——德雷福斯认为机器不能拥有真正的智能是因为它们没有身体;相反,柯林斯认为机器不能拥有真正的智能是因为它们无法获得社会经验。但这并不是说柯林斯否认身体对认知的重要性,而是说作为一名社会建构论者,他更多的是把知觉问题看作一个社会问题,更乐于把知觉行动与社会规范联系在一起。为此,柯林斯区分了两种涉身性——“社会涉身性论题”和“最小涉身性论题”。“社会涉身性”是说,在集体的层面上,身体对于建设社会规范是重要的,但缺少涉身性的个人也能在社会中被社会化;“最小的涉身性”是说,为了要完成社会化,智能机器需要依靠身体来进行感知。*H. Collins, “Four Kinds of Knowledge, Two (or maybe Three) Kinds of Embodiment, and the Question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in Heidegger, Coping, and Cognitive Science: Essays in Honor of Hubert Dreyfus Vol.2, edited by Mark Wrathall and Jeff Malpas, Cambridge: MIT Press, 2000, pp.179—195, p.188.
德雷福斯与柯林斯对涉身性的讨论主要集中在一个关于“玛德琳”的思想实验上。最初,是为了要驳斥德雷福斯认为身体是获得智能的必要条件的观点,莱纳特(Doulas Lenat)描述了一个医学病例—— 一个叫玛德琳的女孩。“萨克斯(Oliver Sacks)描述了一个坐着轮椅的天生盲女,她无法靠手来阅读盲文,她所有对常识的理解都来自别人读给她听。”*H. Dreyfus, What Computers Still Can’t Do: A Critique of Artifical Reson, Massachusetts: MIT Press, 1992, p.xx.基于现象学上对于专长的产生来源于身体的观点,德雷福斯并不认同莱纳特的观点,在谈到玛德琳时,他说:“她有感觉,包括身体的和感情的,也有可以移动的身体。因此她能够感知其他事物并在面对世界时获得某种程度上的技能。”*H. Dreyfus, What Computers Still Can’t Do: A Critique of Artifical Reson, p.xx.柯林斯虽然也不赞同莱纳特对于获得人工智能的过程的解读,但是他认为德雷福斯对涉身性的现象学解读是在身体意义上的涉身性与概念意义上的涉身性之间左右摇摆。他说:“在此讨论中(玛德琳的范例)的身体不是一个肉身意义上的身体而是一个概念上的身体。如果你有身体却没有规范,像玛德琳一样不能用钥匙、椅子和盲杖,你依然能获得常识的话,那么今天的计算机——被安装好的智能匣子——只要程序设计得当也能获得常识。那么,机器如机器人就不要满世界移动来获得感知和展示智能了。”*H. Collins,“Embedded or Embodied? A Review of Hubert Dreyfus’ What Computers Still Can’t Do”,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Vol.80, 1996, p.104.
总之,可以把发生在德雷福斯与柯林斯之间的这场争论看作专长哲学发展中的个体主义和集体主义之争——个体主义强调专长获得过程中的个人体悟;而集体主义则更强调专长的社会属性。虽然,二者都承认专长的获得不能脱离经验,这构成了专长哲学研究的前提条件。但是在具体的操作上,两种进路所反映的却是经验本身和“被解释”的经验之间的差别;更进一步,两种进路反映的是隐藏在专长哲学背后的二元对立的情况,包括“我”和世界、主观和客观、个人和公众等。显然,德雷福斯和柯林斯分别站在了二元对立的两极。因此,无论是就专长哲学的个体主义还是集体主义而言,单一的解释都是不充分的。
对于专长哲学的个体主义和集体主义路径的优缺点,美国现象学家塞林格(Evan Selinger)给出了一个比较客观的评价。其中,针对德雷福斯的“个体主义”进路,他说:
德雷福斯的专业技能获得模型在哲学上是重要的,因为对于涉身性认知和情感来说,它把焦点从它在STS中的社会的外在化和技术的外在化,以及在经典科学中排除发现的历史语境和心理学语境,转向了专长。在这么做时,他说明了为什么把专家描述为意识形态的拥护者,不是最恰如其分的,为什么他们的权威性不是一概建立在社会网络的基础之上。此外,他通过从第一人称视角对专长的现象学分析,揭示了从第三人称视角研究专长的局限性及其有时造成的表面论述。因此,他表明,基本的科学问题,只有借助于现象学的工具,才能得到全面阐述,专长就是这种问题的最典型的一个事例。
然而,德雷福斯的描述性模型和他的规范性要求,由于缺乏解释学的敏感性,因而是有缺陷的。也就是说,他假定,专家的知识在语境敏感性和体验范围之外是明确的,而且,专家在训练过程中已经摆脱了人们开始时拥有的任何偏见,意识形态或隐藏的动机。这个假设不仅在德雷福斯的描述性揭示中是有缺陷的,而且在他的规范性解释中也是有缺陷的。*伊万·塞林格、罗伯特·克里斯:《专长哲学》,第210页。
针对柯林斯的“集体主义”进路,塞林格评论道:
我们知道如果让柯林斯以下回答这么多问题肯定会有一定难度,包括穿越时空的玛德琳的问题,如果他要使他的分析看上去更像实用主义者的话,那么他对互动型专长*“互动型专长”(interactional expertise)相对于“可贡献型专长”(contributory expertise)而言,是指那种通过与专家进行语言交流所获得的能够对专家的专长进行辨别和评价的专长,“可贡献型专长”是指通过亲身经验获得的专长,如物理学家进行科学实验的专长。的本质和范围的分析则要更严格。到目前为止,柯林斯的描述过于空洞,没有清楚地界定出他的认识论立场。他对调查过程的描述,存在太多漏洞……
……柯林斯在理解什么是涉身的问题上存在根本性的错误:(1)他的错误在于他过于谨慎并孤立了涉身的经验部分的身体因素,经验应当是一种有机体及其所处环境的一种生态关系;(2)当特殊的感官经验不起作用时,他过高地估量了涉身性的重要性;(3)他过高地估量了大脑的认知能力,错误地认为可以把大脑为载体的过程还原为基本的大脑活动过程。*伊万·塞林格、罗伯特·克里斯:《专长哲学》,第276页。
尽管,在“涉身性”的问题上塞林格对柯林斯是持一种批判的态度的,但同时他认为柯林斯为解答意会知识能否转化成明确知识的问题提供了一种更有效的解答,在这一点上是优于德雷福斯的,他说:
目前,柯林斯为意会知识转化成“常规知识”的可能性提供了经验证据,他的论述在解释技能转化的过程的问题上优于德雷福斯。因为德雷福斯把他对意会知识的讨论建立在对遵守规则的判断的分支判断上而不是遵守规则的判断本身,他把专家决策放在了非遵守规则判断那一类。他还写道,即使就理论论述而言,也没有办法描述技能型行为,他把它描述成“knowing know”,因为如果不通过其他形式(比如,转化成“knowing that”),直觉判断是没有办法被命题化的。这就是为什么德雷福斯专注于解决新手变成专家的不同的路径的问题,而搁置了享有相同经验背景的专家之间的技能转化问题。相反,柯林斯认为即便意会知识不能被转化成命题的形式,可以用交流的非命题形式的交流来转化——至少是在与他人分享技能的团体中——诸如观察拥有意会知识的人的工作和通过这个人的示范了解他或她作为专家的决策过程。重要的是,意会知识的转移取决于表达性的和涉身的非命题性交流,德雷福斯重点讨论了涉身性,在柯林斯讨论知识的获得和决策的制定的问题上并没有仔细的论证过这个问题。在德雷福斯的技能获得模型中,意会知识的获得经历了从命题操作到身体的直觉反应的过程,而对柯林斯而言,他并没有为学习者提供一个技能获得的步骤模型,他说明了在绕开命题阶段的情况下通过实践模仿重新建立起触觉和动觉的能力使身体获得意会知识的过程。柯林斯仅仅是把身体作为社会规范和设定特殊能力的一个次要条件,柯林斯认为没有必要去构建一种涉身性理论。*E.Selinger, On Expertise: Descriptive and Normative Problems, Stony Brook University(Ph.D. in Philosophy Dissertation), 2003, pp.96—97.
基于塞林格的分析可见,比较而言,在“涉身性”问题的解决上,德雷福斯的研究优于柯林斯;而在“意会知识”的问题上,柯林斯的研究优于德雷福斯。因此,如何最大限度地弥合二者的分歧,在介于个体主义和集体主义之间找到中间道路,将是专长哲学未来发展的主要方向。然而,这样的发展方向也仅能代表专长哲学研究中的“经验派”,关于专长哲学的语言分析(何谓专家、专长的内涵)、价值判断(如何辨别专家)及其所涉及的伦理(专家是否对超出他们专长的领域依然拥有话语权、专家之间的争论)问题、政策研究(专家是否会滥用他们手中的权利、专家是如何做出决策的)都是专长哲学中尚未完全开垦的处女地。
(责任编辑:韦海波)
张帆,上海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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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0047(2016)6-011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