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天玺
中国模式会崩溃吗?(五)
文/王天玺
要处理好金融创新与金融监管的关系,既要发挥市场的作用,又要发挥政府和社会的作用。
中国金融经不起风浪,地方债失控,是崩溃论者热炒的一个题目。这确实是一个值得重视的问题,但并非失控,更不像论者们渲染的那般可怕。
2011年6月,中国人民银行发布《2010年中国区域金融运行报告》。报告承认,由于地方政府融资平台贷款普遍额度大、期限长、用途监督有困难,存在着一定的信用风险。
调查显示,地方融资平台贷款在人民币各项贷款中占比不超过30%。截至2010年底,约为14万亿元。前期贷款多依赖地方政府信用,后期则以抵、质押方式为主,总体处在安全范围之内。
调查还显示,地方政府贷款五成以上投向公路与市政基础设施,还有一部分用于土地储备,不仅有力地推进了城市化进程,而且为今后经济发展创造了基础,总体效果是好的。
关于债务水平,中国中央政府的债务约占GDP的20%,即便加上地方政府的债务,也只到38%,完全在国际上公认的债务警戒线以内。而美国的债务约为GDP的100%,日本为230%。考虑到中国债务几乎都是内债这个事实,中国政府的处境应是欧美和日本非常羡慕的。
“十二五”期间,我国继续推进工业化、城镇化和农业现代化,公共事业资金需求持续快速增长与各地方政府财力相对不足的矛盾长期存在。地方债问题突出起来,引起国内外关注,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完善地方债管理的契机。应当对既有债务进行清理规范,有效防范系统化风险,研究地方政府发行市政债券等多种筹资方式,使地方政府债务管理的制度得以完善。
货币和金融是现代经济的核心,这是一个常识。但是,直到爆发全球金融海啸,许多人才对这个常识有深切的体认。
任何一个国家的经济,随时都会面对各种各样的风险,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例如,出口增长不振,企业倒闭加剧,突发自然灾害等等。但是,只要应对得当,这类问题不会搞垮一国经济。
真正会使问题变成灾难的,是金融。如果通货膨胀控制不住,或者股市急剧下跌,银行坏账丛生,那就很危险了。
美国次贷出现拖欠现象,是在2006年。当时很多人认为只是小事一桩。美国政府估计,次贷损失将只有500亿至1000亿美元。相对于西方银行的总资本或全球投资基金天文数字的资产而言,这点损失不过是沧海一粟。然而,没过多长时间,华尔街的一些主角,包括雷曼兄弟公司、美国国际集团等大银行宣布破产,成百上千家中小银行应声倒闭,象征美国霸权的金融大厦摇摇欲坠,整个西方世界立刻陷入深重的危机之中。
由于金融在现代经济中发挥着核心的作用,金融工具也会成为国家之间的斗争武器。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霸权国家或者用铁弹炸烂他国的政权,或者用银弹摧毁他国的经济,广大发展中国家成为货币战争的牺牲者。当国际金融霸主使用银弹时,往往还把自己装扮成慈悲为怀的“救助者”。
1973年的时候,发展中国家债务仅为1300亿美元。到1982年,暴涨到6120亿美元。这期间,国际金融家们举起了“打击世界范围通货膨胀”的大旗,美国里根政府宣布美元拆借利息一下子从11.20%涨到20%,基本利率更高达21.5%。英国撒切尔政府紧跟着把借贷成本提高42%。
如此惊人的“高利贷”在和平时期史无前例,债务沉重的发展中国家只能无奈地等着被货币尖刀来宰割。发展中国家原本只有4300亿美元的债务,但在1980年到1987年,虽然支付债务本金和利息已经超过6550亿美元,但欠国际银行家的钱居然还有1.3万亿美元。
这样惊人的利滚利实在无法偿还,发展中国家被迫接受国际金融财团提出的“债务解决方案”,即是要求这些国家以跳楼价出卖大量核心资产。这样一来,许多发展中国家的自来水、电力、天然气、石油、铁路、电话、银行等最有价值的资产就全被国际金融财团抢掠而去!
有些发展中国家曾试图抵抗。墨西哥总统波提略就指责美英银行财团用提高利率和降低原材料价格这把双刃剑来宰割贫穷国家。他在联合国大会上发言时宣称:“在没有我们参与的情况下,这些债务偿还的费用已经涨了三倍,我们对此没有责任。”仅仅两个月之后,波提略就被国际金融财团的代理人拱下台了。墨西哥货币大贬值,与美元的比价从12:1贬到2300:1,墨国哥经济几近解体。
同样的情况发生在东亚地区。1997年金融风暴期间印度尼西亚同其他东南亚国家一样陷入困境。在国际金融财团的逼迫下,印尼政府放弃了2300印尼盾兑1美元的价格,放弃了外国公司对印尼企业只能拥有49%股权的限制,并接受了其他100多项苛刻条件。结果是印尼盾在1998年就从2300比1美元下跌到15200比1美元,物价上涨,社会大乱,总统苏哈托被迫下台,东帝汶也从印尼分裂出去了。
至于美国利用《广场协议》,强迫日元大幅升值,令日本经济陷入几十年停滞困境,更是人们记忆犹新的。
世界上的事情总是有两面性,货币和金融可能带来灾难,可能成为国际斗争的工具;但货币和金融又能够促进社会经济的繁荣发展,可以成为国际合作的有力手段。
创新是推动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源泉,金融也需要创新。创新本无错,关键是要处理好金融创新与金融监管的关系,既要发挥市场的作用,又要发挥政府和社会的作用,更好地按照市场规律配置资源,实现可持续发展。
由美国华尔街引发的国际金融危机,暴露出大金融财团推动的所谓金融创新存在着许多问题。
一是脱离实体经济。20世纪70年代以来,随着现代科技成果在金融领域的运用,美国等西方国家掀起了金融创新的高潮。由于金融资本追求高额利润的本性,使金融创新很快走上了脱离实体经济的道路。一方面,不顾实体经济的真实需求,金融机构通过业务创新和工具创新,为实体经济提供了过度的货币供给和金融衍生品,导致实体部门的价格大幅上涨;另一方面,金融系统内部各种衍生产品的创新使金融业形成了自我创造需求与供给、自我循环的局面。
美国的次贷危机,实际是美国政府和大金融财团共同制造出来的。
2001年互联网泡沫破灭后,美国政府为了刺激经济,促使美联储13次降低联邦基金利率,一直降到2004年6月的1%。同时,政府推动“居者有其屋”计划,使房价上涨。这种房价持续上涨的现象让大众相信购买房屋是无风险、高利润的投资,住房需求大幅膨胀,房地产业持续火爆。金融机构争相向房地产放贷,大搞住房抵押贷款,甚至以高利率贷款给缺乏信誉的客户(次贷)。不止如此,利欲熏心的投资银行把住房抵押贷款以高杠杆打包成住房抵押债券,向公众发放。再用筹集的资金投向房地产业,造成房地产业的更大泡沫和虚假繁荣。
大投资银行是以金融创新的名义,在没有监管的情况下玩这些花样的。它们通过为上市公司推荐、担保大赚一笔,同时以持股参与的方式牢牢控制了大批上市公司,把自己的业务扩展到社会经济生活的方方面面,以攫取最大利润。
二是缺乏社会监管。金融体系表面看势大力强,其实是非常脆弱的。金融机构所经营的货币和所提供的信用,大部分源于客户的资金,并且有很高的财务杆杠率。因此,金融机构实际是高负债经营者,是高风险积聚者。应该看到金融创新既有分散风险的功能,也有放大风险的作用。如此脆弱的体系,面对瞬息万变的经济风浪,只能稳健经营,而且要有内在的和外在的严格监管。
然而,美国奉行的新自由主义经济理念放任自流,反对监管,从而酿成大祸。
长期以来,美国社会过于相信市场的自我约束和自我调整能力,主观上造成了金融监管的缺失和松懈。2005年5月,面对质疑衍生品泛滥,要求美联储介入次贷监管的舆论,时任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认为,金融市场自我监管比政府监管更为有效,坚决反对政府加强金融监管。到2008年10月23日,格林斯潘在国会就金融危机作证时,不得不承认当初“假设那些自利的银行等机构,有意愿也有能力保护其投资者,银行的资产以及银行的生存”,而反对监管金融衍生品的做法存在“部分错误”,承认缺乏监管的自由市场存在缺陷。
三是丧失社会责任感。一个高风险的行业又丧失社会责任感,是金融资本主义必然自我灭亡的一个突出病症。
华尔街丧失社会责任感是非常明显的,仅从次贷危机看,金融机构明明知道次贷风险很大,它们就打包成次贷抵押债券,把风险推给社会大众。它们不但在系统内部的自我循环中获得最大利益,而且通过创新工具掩盖已有风险,并继续从中获利。更可恨的是金融机构的高管人员在给社会造成灾难的过程中领取惊人的高额薪酬。
鉴于西方国家的金融创新走了脱离实体经济,损害广大人民利益的邪路,造成了前所未有的金融和经济危机,中国就应借用前车之鉴,好好规划自己的金融创新之路。
中国人具有非凡的智慧,在货币和金融创新中从来不是落伍者。
早在公元前2100年时,中国人就在世界上最早发明了铸币。
到了公元9世纪初,中国人又在世界上最早发明了纸币。
最近几十年,在西方国家以制造各种金融衍生品来大搞金融创新的时候,中国人并没有闲着,也在搞金融创新,只是中国的金融创新走出了不同于西方的道路。
在西方国家,各种金融机构都是私有的,甚至作为一国货币和金融龙头的中央银行也是私有的。中国则另辟蹊径,主要商业银行为社会所有,作为货币和金融龙头的中央银行则是国有的。但中国的金融业并不排斥私有,而是通过改革,让公有和私有各得其所,相互协调地发展;让政府和市场各司其职、相互补充地发展。不止如此,西方国家的金融创新严重脱离实体经济,让少数金融大鳄吞吃了大多数人民的利益,中国的金融创新则是致力于更好地服务实体经济,更好地维护普通民众的利益。此外,西方国家的金融创新是尽量规避国家和社会的监管,金融家们越自由越好;中国的金融创新则是加强和改善金融监管和调控,有效促进经济发展和金融稳定。
两条金融创新之路在金融危机中一检验,立判优劣高下。2011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公布了《中国金融体系稳定评估报告》和《中国金融部门评估报告》。报告认为,中国金融改革开展良好,金融机构实力不断增强,金融体系总体稳健,有效抵御了国际金融危机;金融服务和产品日益多样化,有力支持了经济发展;在银行、证券、保险监管和支付、结算体系建设方面取得了显著成就;较好地遵守了《有效银行监管核心原则》等金融领域国际标准与准则,在构建反洗钱和反恐融资体系方面取得重大进展。
巧合的是,国际评级机构在对许多欧美大银行调降级别的同时,调升了许多中国银行的评级,也是在全球金融动荡的大环境下,认同了中国金融改革创新的成果。
我国金融创新的突出成就是银行业、证券业、保险业快速发展,资产质量显著改善,盈利状况持续向好,风险抵御能力和服务社会经济发展的能力明显增强。2011年末,我国金融业总资产达119万亿元,比2006年末增长了149%。其中,银行业总资产达108万亿元,比2006年末增长146%。商业银行资本充足率12.3%,比2006年末提高5个百分点,不良贷款率0.9%,比2006年末下降6.2个百分点。
仅中国工商银行的储备金就有2.5万亿元,据说这相当于法国的全部财富。
中国外汇储备之大既体现了中国整体经济的强劲增长,也是金融创新稳健发展的突出成就。
1952年,中国外汇储备仅有非常可怜的1.39亿美元。2011年则达到3.2万亿美元,是全球总外汇储备11万亿美元的近三分之一,比第二外汇储备大国日本的1.1万亿美元多了整整两倍多。
中国今天持有3.2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这是国家综合国力的重要表现,是可以实现国家利益的重要力量,问题是怎样把它运用好。
从纯粹经济学、市场学角度说,可以实现“鸡尾酒式的外汇资产投资”:既买美元,也买其他有实力的货币;既买债券,也买资产、买资源、买战略性股权;既买一定比例的长期资产,也保留一定数量的变现能力强的现金和股票资产。
3万多亿美元的外汇储备,真正说来,也不是要买什么或者怎么用出去的问题,而是要把它作为资本储备的战略性功能用巧用活的问题。在以下几个方向上,是可以发挥巨大外汇储备的战略功能的:
庞大的外汇储备可以支持人民币成为强劲的国际货币。
中国已经是实至名归的世界经济大国,但还只是货币小国,使中国的综合国力受到很大限制。要克服这个限制,人民币必须走出去,同美元、欧元一样成为具有重大国际影响的国际货币。
人民币出境成为国际货币,是需要较大规模的外汇储备和黄金以确保其突然全部回流时的汇率稳定的。也就是说,当人民币汇率大幅下跌时,抛售外汇储备中的美元、欧元等资产或者黄金,以保证人民币汇率不会被摧垮。
西德马克国际化的历史经验值得借鉴。当年的德国就是凭借大量的美元外汇储备作为平准基金,使得前西德马克从战后占国际储备货币比例为0,发展到占国际总储备货币18%的比例。很难想象,如果没有前西德马克作为支撑,欧元怎能成为国际储备货币。因为构成欧元的其他货币,包括法国法郎、西班牙比索等,加在一起也不足国际储备货币的20%。
为了支持人民币国际化,应当提高外汇储备中的黄金比重。2009年,中国央行持有1054吨黄金,值308.5亿美元。此时,中国外汇储备为1.954亿美元,黄金只占外储的1.6%。
2008年,中国生产黄金约282吨,居世界第一位。
中国的黄金量从2002年的600吨增加到2009年的1054吨,不是购自国际市场,仅是将本国黄金产量的四分之一收归国有。
中国央行官员一向不主张增加黄金储备,因为他们认为黄金的价值不确定,市场价格非常动荡,除了制造首饰,没有太多用处,而且储藏黄金又非常昂贵。与能够带来息票收入的债券不同,黄金不会带来这种收入。
这种观点值得商榷。
2002年的金价是每盎司348美元,到2011年初,已突破1500美元。
但问题不在这里,一个需要长期保持货币稳定的经济大国,为了支持人民币成为同美元、欧元一样的国际货币,中国必须拥有雄厚的黄金储备。1000吨太少,5000吨也少,至少要在10000吨以上。美国的黄金储备就超过了8000吨。
庞大的外汇储备可以用来推动国际金融货币体系的改革。现行的国际金融货币体系非常不合理、非常不稳定,必须进行改革。美元、欧元都遇到了大危机,改革的时机也已经成熟,中国持有3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有力量去积极推动造福于世界大多数国家的改革。
庞大的外汇储备也可以用来改善国际经济格局。比如,可以设立“东亚共同货币基金”、“上合组织共同货币基金”、“金砖国家共同货币基金”、“中非合作共同货币基金”、“中国拉美共同货币基金”等等。主要由中方出资建立的这些基金,可以为各成员国抵御国际金融动荡导致的风险提供必要的支持,也便利中国与各成员国加强合作。
最后,庞大的外汇储备是抵御金融侵略的重要武器。我们在前面说过,西方金融大国用金融大刀宰割发展中国家时是极为凶残的。长期以来,美国政界、经济界的大人物一直在压人民币升值,而华尔街的“大鳄”们一直叫嚷要“做空”中国经济,使之崩溃。不管他们打的是什么算盘,重要目的都是攻击人民币。总有一天,国际金融寡头们会倾其全力对人民币发起攻击,到那时,庞大的外汇储备就能真正派上用场。这样的斗争,很可能是决定世界的前途命运的。
无论如何,中国金融创新的道路还很长,任务还十分艰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