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苗连贵
回眸老工厂
文苗连贵
大凡旧时代的东西 都爱冠之以“老” 老歌、老戏、老街、老建筑自然也有旧工业时代的身影——老工厂。
老工厂养活了几代人 几代人的青春热血铸就了老工厂。老工厂陈旧落后 诸般不好 就一样好 它是个家 千万人认同、赖以生存的家。
那时 工厂里总是热气氤氲的 花不多 树不少 绿色长廊把厂区隔成井字形方格。中午吃饭时 一群群人从车间出来 腋窝夹着碗匙 有的拿在手里敲打笑闹着朝食堂走去。电杆上的大喇叭响起 旋律昂扬 我记得其中一句歌词“为了远大理想像燕子似的飞向远方……”
老工厂的人很知足 食堂饭菜便宜1角2分钱菜票 可以买一盘炒肉丝或滑鱼片 不是平底盘 凹底 菜要堆得略略冒尖 住房是公家的 一门一窗十来个平方 旧房 不用装修 把四壁沾满尘灰的旧报纸扯下 再贴上新的就能住人 看病不掏钱——打白条 联单 上面戳着厂子通红的大印 比真金白银还管用 豪气地往医院结账窗口一递 打针 吃药 住院 走人。
老工厂年终评奖 评上者得一张奖状 没有一分钱 偏有人在乎。当年人的期望值不高 一年辛苦换一张花纸似乎很值 这是奖赏 也是来年倍加努力的动力。有的老先进把历年的花纸贴满墙 迎门 墙下是老式的八仙桌 坐在桌旁抽烟、喝茶、吃酒 心满意足。客人进门第一眼就与花墙打照面 肃然起敬。
就是钱拿得少 但大家都一样 不生不平之气。当年的钱值钱 结婚随礼 一律送2元钱 上桌吃婚宴 七大碗八大碟 临走还带上一包喜糖。
那时工人穿灰蓝布工作服 脚蹬翻毛皮鞋 走在大街上“嘎吱嘎吱”响 路人都要高看一眼。小伙子穿工作服相亲 绝不是对女方的轻慢。我曾见当年温州女人远嫁内地 工会保的媒 温州女人脸盘白而净、眉清目秀 男方品貌一般 甚至有些木讷 但女人不认为下嫁 而是高攀低着头 羞涩中透着兴奋。年轻时洗衣做饭 脸上洋溢着幸福 如今做了奶奶 带着孙子 脸上依然洋溢着幸福 虽然今天的温州富甲天下。
老工厂的日用产品都是抢手货。当年的“三转一响”是家庭的核心家当。内地人崇尚上海老产品 称心、耐用。蜜蜂牌缝纫机 永久、凤凰牌自行车 上海牌手表 红灯牌收音机 家里摆放一两个大件 满屋生辉。有人从上海出差回来 那一定要当一回骆驼 受人之托 大包小包 肩驮手提 带回面料、服装、玩具按纸条上姓名 一一交付清楚 末了还有一袋老城隍庙的五香蚕豆 算是请客 嚼得众人满口香。
这些 如今自然都不稀罕了 简直不值一提。真的 当年若没有“运动” 老工厂的人还是活得蛮安逸的 没有压力没有竞争 没有后顾之忧 飘飘然地有“主人翁”之感——有无这种感觉 心境大不同。虽然老工厂的人经常没有任何补偿地加班加点 工余也没有多少娱乐 但他们真诚地相信世界上大多数人的生活还不如我们——我们是为理想而奋斗。当年一位外国记者采访了日本和中国 说日本工人的眼睛是黯淡的 中国工人的眼睛总是亮亮的。
我所在的城市曾经有纺织厂、化工厂、机床厂、钢铁厂 原先都像巨人一样支撑着这座城市的脊梁。如今它们有的已华丽转身 有的成为废墟 有的在孤寂中等待未知的命运。
那天 我与儿子路经老工厂。老工厂沉寂、荒凉 烟囱早已不冒烟 车间没一点声息 窗户只剩下些黑窟窿。在不走人的地方长满蒿草 一尺来高 蒿草间有蚱蜢在游戏打斗。斑驳的花岗石立柱式厂门还在 它历经风雨 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采。我叫儿子用手机给我拍照 儿子嗤一声笑了 我对儿子说 “莫瞧它不起 没有我们那个时代 也就没有今天。”
手机收摄下老工厂最后的光影 也记录了一页曾经辉煌的、在一代人心中挥之不去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