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欢
爱上一匹马
夏悠悠是个地道的吃货,人生轨迹相当于一幅美食地图。6年前,她吃腻了粤式茶点,来到东北上大学。那个夏末秋初的时节,天空湛蓝,意境悠远,她就那样带着一张馋嘴和一个永远都填不满的大胃,坐着小火车,“逛吃逛吃”地开到我的生命里。
我和夏悠悠结识于社团招新现场。那些年,篮球社团永远门庭若市,文学社团一直备受关注,美术社团门口更是一张报名表难求,再看由我组织的厨师社团,尽管副团长喊破了喉咙,仍然门可罗雀。
在那个暖男还不是很流行的年代,哪个女生愿意整天和一个微胖界的小厨子打交道?
而夏悠悠,就是在我心灰意冷即将收摊撤退的时候出现的。
“你好,我能加入你们社团吗?”我循声望去,惊喜于自己竟然也招募到了社员,而且,还是个长得挺漂亮的姑娘。为了表示欢迎,我当即辞退了原先的副团长,将此重任委以夏悠悠。
从此以后,在这个社员只有我和夏悠悠两个人的厨师社团里,我们通过不停地发掘美食、品尝美食、研究美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我曾问过夏悠悠:“像你这样爱吃的姑娘,以后是不是一定会嫁给一个特别会做饭的男人?”夏悠悠抱着半只铁板猪手,思忖片刻,一脸甜笑道:“当然不用啊,我这样爱吃、会吃,以后当然会做饭给我心爱的男人吃啊!”
彼时,铁板上的鱿鱼炒饭滋啦啦地冒着香气,盘子里的一片杏鲍菇被我切成了八瓣儿,我本来有许多许多的甜言蜜语想对夏悠悠说,但是,它们都跟着我的心,慢慢沉到谷底了,成了碗底的调料渣。
那匹马爱上了草原
大二那年,夏悠悠恋爱了。那个男生叫阿瑟,是学校里有名的“艺术大师”,懂摄影,会画画,还能弹一手好吉他。风情万种的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最后情定夏悠悠,着实让人看不懂。
大二暑假那年,阿瑟带着相机和夏悠悠去了趟内蒙古大草原,夏悠悠在那里学会了炒奶茶、做奶豆腐,他们还吃了久负盛名的烤全羊。回来时,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夏悠悠还没忘了给我带烤羊腿和奶酪。我永远都忘不了那天晚上,在描绘她美好的爱情和未来时,她的黑眸闪闪发亮,犹如天边的小星星,她说:“你知道吗?阿瑟说等我们毕业后,他会带着我走遍大江南北,吃遍大江南北。”
大三那年,阿瑟和夏悠悠闹感情危机。起因是一个大一的小学妹倒追阿瑟,结果夏悠悠带着同寝室的姐妹去警告小学妹,这样一来,阿瑟颜面尽失,对夏悠悠渐渐起了厌烦之心。
那个周六,是夏悠悠的生日,我带着早已准备好的生日蛋糕去找她庆祝。走到宿舍门口,发现夏悠悠正一脸怅然地等在那里。她手里拎着一个饭盒,我知道,她又来给阿瑟送早餐了。
在夏悠悠与阿瑟相处的这一年里,无论刮风下雨,夏悠悠必定会准时为阿瑟送来早餐,而那个男生如何从一脸欢喜变成心不在焉,我看得最清楚。我觉得我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我很快就要毕业,如果再不表白,很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夏悠悠一见我就像见到了救命稻草,她把饭盒递给我,说:“老大,快帮我把饭盒送给阿瑟吧,他昨天晚上出去喝酒了,肯定吐得很难受,喝点粥对身体好。”我接过那个饭盒,放在地上,然后将蛋糕递给她,说:“你为什么不去试着找一个愿意天天为你送早餐的人呢?”
夏悠悠垂下眼角,再也没说话。
做个种草的农夫
经过夏悠悠的缝缝补补,这段看起来岌岌可危的感情总算是稳固了。毕业前夕,我将自己所有的家当都留给夏悠悠,为了对我表示感谢,她特意请我吃了一顿饭。在饭桌上,夏悠悠一边喝酒一边哭,她掐着我的脸说:“老大,真怀念和你一起吃吃喝喝的日子呀,以后你会去哪里呢?”
我当时并没有告诉她,我其实哪里也不去,就留在这座城市里。我已经说服了父母,他们会借给我一笔钱,我要在这座城市里,开一家小吃店,卖点什么呢?就卖夏悠悠爱吃的关东煮、麻辣烫、鸡蛋灌饼……还有夏悠悠想要去吃但一直没有机会去吃的东西。但是,中华美食博大精深,很多小吃我并不会做,我需要慢慢学习。
没想到,半年后,夏悠悠竟然找到我的店里。起因是她在网上发现有家小吃店的人气很高,就想来尝尝,却没想到,老板竟是我。重逢后吃的第一道菜,是清炖蟹粉狮子头,这曾是她在美食杂志上看到的一道菜,还曾一直嚷嚷要去扬州品尝。
那顿饭过后,夏悠悠拍着肚子说:“看来,扬州不用急着去了。”我却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和阿瑟还好吗?”她微微笑着,说:“挺好的,毕业后,我就要离开这里了,阿瑟被一家旅游杂志社录取,我可能要跟着他到处走,不管怎样,他当初许下的要带我吃遍大江南北的承诺,算是要实现了。”
我多想告诉她:其实我当初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你,我也能通过自己的方式实现你的梦想,但我终究没有说出口。我爱上的是一匹马,现在她遇上了自己的草原,要去闯一番自己的天地,我留在这狭窄后厨里,能给她的,只有祝福。
瘦骨嶙峋的马儿回来了
夏悠悠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仍是夏末秋初,一如我们初见,彼时天高地远、云轻雁荡……但愿,阿瑟待她好,别磨蚀掉她骨子里的快乐。
从此以后,我全心经营小吃店,生意越来越好。开了几家分店后,我也越来越忙碌,但无论如何,我都会挤出一点时间,去各地考察,学习制作各色小吃。我去台北吃鸳鸯火锅,去延安喝羊腥汤,去顺德吃菊花鱼生,去龙岩吃酒醉河田鸡……每每出门,总要把爸爸妈妈调来看店,他们在送我时总是忍不住嘟囔:“你店里也不供应这些东西,去考察有什么意义?”
妈妈说得没错,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整改,我的小店供应的东西越来越速食化,我根本没可能也没条件把那些各地知名小吃全部集中到一起,我这样做只是为了,为了夏悠悠。
夏悠悠是一匹欢快的小红马,向往辽阔的大草原,而我终归不是那个能陪着她在天地间驰骋的人,我能做的,就是默默地守在这里,拓荒、种草,为她种出一片草原,不管她知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一年后,我接到了夏悠悠的电话。电话那端异常嘈杂,但她略显苍凉的声音直抵我心:“老大,我回来了,请你吃饭好不好?”
我在镜子前比量大半天,换了无数件衣裳,却无论如何都遮不住那突起的小肚子,但愿夏悠悠看到我,不要失望。
我把夏悠悠约到我的小店里,半个钟头后,她出现了,往昔的小圆脸瘦出了尖下巴,头发长得很长很长,略微凌乱。
请你住进我的草原
她看见我,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指着我的肚子笑弯了腰:“老大,你也太堕落啦。”我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是开饭馆的,每天就是吃吃吃,不胖才怪。”
接下来,便是久久的沉默。许久,我问道:“阿瑟呢?”她轻笑道:“我们早就分开了。这些年,我自己一个人去了很多地方,吃了一圈,最后还是觉得这里好。”
我不知该怎样接话,只能问她:“饿了吗,想吃什么?”她随手扯过一张菜单,被我制止。我赶忙起身去吧台取了另一张菜单递给她:“你用这个。”
她看了一遍,然后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这些你都会做?”
我得意地点点头:“当然!”
“看不出来,你这小店真不一般啊!但怎么没看见别人点?”
我挠挠头,不知怎么回答。这时,服务员阿香在一旁插嘴:“我们老板这些年去了很多地方,专门学做各地名菜,但从来没见他做给谁吃。”
夏悠悠看了半天,点了一道清蒸蟹粉狮子头。我在后厨专心做菜,完全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进来的。她从我手中接过盘子慢慢走着,像捧着一件稀世宝贝一样。我忍不住打趣她:“别那么紧张,摔坏了我再做。”
她将盘子放在桌上,看着我说:“最珍贵的不是这道菜,是这份心。”
时光倏忽而过,那一刻,我的心终于有了着落。
编辑 / 杨世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