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特尔特在下什么棋

□ 刘卫东

杜特尔特在下什么棋

□ 刘卫东

10月18日，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到访中国，引发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这是杜特尔特上任以来首次出访东盟外的国家，是其首次访问中国，访问级别也从原来的普通访问提升至国事访问。考虑到三个月前，菲律宾阿基诺政府挑起的南海仲裁案刚刚对中菲关系造成严重损害，杜特尔特的这次高规格访问自然会引起世人诸多的猜想。菲律宾政府的对华政策大幅调整是基于何种考虑，其基本政策是否能保持稳定，美菲关系的走向如何，这些问题不仅关系到中菲关系改善的前景，也会对整个南海地区的国际关系格局造成深远影响。

不期而至的“杜特尔特冲击”

杜特尔特的上台完全是菲律宾选民基于国内议题的考虑而做出的选择。在阿基诺政府任内，菲律宾经济发展缓慢，政府腐败丑闻迭出，社会治安混乱，走私贩毒与人口拐卖盛行，分裂武装不断发动针对外国游客和地方政府的攻击。由于政府处理国际议题不当，菲律宾的旅游业和农产品出口受到严重冲击，广大民众迫切希望能有一位有魄力、敢担当的强势领导人上台，整顿政治秩序，割除社会毒瘤，迅速改善民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在地方任职时就以铁腕著称、疾恶如仇的杜特尔特脱颖而出，成为菲律宾新一届的领导人。

杜特尔特上任后没有辜负选民的期待，迅速在国内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改革运动，但更受关注的是其在外交领域出人意料地改弦更张。历届菲律宾政府都把对美关系视为外交的重心，不仅因为菲曾长期是美国的殖民地，受美国的政治文化影响深厚，而且菲国家安全的合作对象也主要是美国，军事合作一直都在延续，菲律宾在军队建制、武器装备、组织训练等各领域都深深打上了美国的烙印。但杜特尔特一上台就要改变这一传统。他不断发出对美不满言论，咒骂美国总统奥巴马，指控美国中央情报局曾密谋暗杀自己，还宣称“我们早就不是殖民地了。除了菲律宾人民以外，我没有任何主子！”与此同时，杜特尔特迅速改变了对华口径，说“喜欢中国人的真诚”“只有中国才会帮助我们”，称访华之行将是他总统任期内的“决定性时刻”。杜特尔特用了4天的时间访华，足见其对中国的期望之大。在华期间他还突然宣布，将中断与美国在军事和经济上的联盟关系，并称准备访问俄罗斯。

杜特尔特在外交上的彻底转向，不仅震动了世界，也在菲律宾国内引发了广泛的关注和争议。他究竟是出于何种考虑而要在菲律宾发动一场 “外交革命”？

中国和美国，一个都不能少

杜特尔特富有冲击性的言行，就是公开在中美之间选边站。撇开他那些政治言辞，其在很多议题细节上的表现都可看出，他正在下的这一盘棋，确实与众不同。

中菲之间因为在南海问题上的争端，关系恶化由来已久。受此影响，赴菲旅游的中国游客大幅减少，菲对华出口也严重受阻。而阿基诺政府依然坚持对华强硬，不仅一再与美日在南海开展联合军演，还单方挑起了直指中国的南海仲裁。由于中菲两国的经济规模和经贸结构差异很大，实行对华强硬政策导致菲律宾的单方利益受损严重，这是阿基诺政府无法长期承受的；而对华军事对抗显然也未收到预期效果，美日对菲的支持距离菲方期待甚远。杜特尔特上台后，为改变民怨四起的不利局面，他打破原有常规，以期迅速取得看得见的突破。这必然会涉及内政与外交的一揽子调整计划，而如何处理对华与对美关系就成为首当其冲的外交命题。

上台之初，杜特尔特就表现出对华善意。尽管以美日为代表的西方国家一再渲染南海仲裁结果的法律效力，但作为始作俑者的菲律宾政府却缩到后面不再对此置喙。随后他不断发出对华友好言论，并决定在出访美日等传统盟国之前，首先到访中国。在访华期间他表示：“菲律宾在经济上唯一的希望，实话实说，那就是中国。”“如果南海发生了战争，坚持一片水域的所有权还有什么用呢？这并不能带来繁荣，而是愚蠢。所以我坚持谈话，你必须要问你的邻居中国：‘先生，您愿意谈谈这个事情吗？’”不过他此行更为引人注目的，是其出发前就已拟好的一份生意清单，其中包括：希望获得中国数十亿美元的基础建设投资，涵盖铁路、电网及其他项目；期待两国游客互相免签以推动菲旅游业的发展；盼望中国对菲佣进一步开放市场；倡议中国取消对菲20多种水果的进口禁令。访华前他还宣布，菲律宾将购买中国制造的武器用于打击恐怖主义。

而对于美国，杜特尔特一直就没有好脸色。美国政府对其上任后发起的“禁毒运动”的批评，是导致杜特尔特对美翻脸的直接导火索，随后杜特尔特出人意料地对奥巴马爆粗口，导致后者旋即取消了原定于今年9月在老挝的双边会晤。形势在随后的一个多月里急转直下，杜特尔特先是扬言要结束菲律宾与美国在南海的联合军事演习，后又威胁终止写入1951年两国条约的美菲安全关系，将美国军事力量逐出菲律宾。

对于自身态度的调整，菲律宾外长雅赛曾暗示了原因：“美国辜负了我们”“与盟国联手对付中国不会给国家带来好处”。杜特尔特的政治盟友也表示：“既然盟友不会为我们而战，那我们为什么要跟他们维持统一立场？”显而易见，菲政府对美的不满，还是源于美未能满足菲方的利益要求。转而对华采取友好姿态，从中国的“一带一路”计划和主导设立的亚投行中获益是指日可待的，这对于帮助菲律宾迅速改善经济状况和国内基建设施具有重要意义，而暂时放弃在南海问题上的挑衅姿态并没失去什么原本所得。因此，重新站队显然是一种务实的考虑。但这并不意味着杜特尔特政府要与美国彻底决裂。我们可以看到，其反美主要局限于言辞领域，而在总统对美发出强硬言论后，总有内阁成员或发言人会出面予以否认或弱化其攻击性，将“决裂”解释为“一种开放关系”，以减少对美国的刺激；在离开北京后，杜特尔特直接赶往东京，其背后的盘算也不言而喻。一方面，杜特尔特政府在安全领域的合作对象只能是美日，另一方面，被称为“菲律宾的特朗普”的他时常言论前后不一，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坚持当前的外交政策，恐怕没有人能说得清。总的来看，经济上靠中国，安全上靠美国仍是菲律宾无法回避的选择，只不过从轻重缓急考虑，他当前选择了倾向于中国，但从长远来说，中国和美国，一个都不能少。

中国如何维护自身利益

对于菲律宾意外的转向，中国政府当然表达了高度的欢迎和赞赏。在其访华期间，习近平、李克强、张高丽等中国领导人均与其见面，就中菲关系健康稳定发展达成了重要共识，两国签署了一系列合作协议，中国承诺将向菲律宾投资30亿美元，中菲关系进入新的阶段。

但是，究竟应该如何认识杜特尔特外交重心的调整，在中国国内并非不存在争议。“我爱菲律宾”，这是杜特尔特在演讲中经常冒出的口头禅，这不仅是一种政治宣示，更是他确立外交战略时的核心依据。杜特尔特既不亲美也不亲华，他只亲菲律宾。他显然不甘心仅让菲律宾充当亚太政治棋局上任人摆布的棋子，相反他在下一盘大棋，要把美国、中国和日本这些全球和地区大国都调动起来，共同服务于菲律宾的利益。为此，他必然会保持足够的战略灵活性，根据需要随时调整外交姿态和部署。

美国迄今为止还没有对菲新政府的言行做出严肃回应，奥巴马对杜特尔特再三的出言不逊也竭力表示：“这不会影响与菲律宾的广泛关系。”对美国来说，菲律宾在东南亚的战略价值是无可替代的，无论是从地缘政治，还是从历史关系来看，菲律宾都是美国首屈一指的合作对象，暂且不论杜特尔特政府对美的真实心态如何，整个菲律宾社会都不会接受“断绝关系”一说。因此，对中国而言，期望通过杜特尔特的一次来访便迎来一段中菲两国关系的蜜月，甚至在南海问题上取得重大突破，是不现实的。当然，在渔业和海洋资源开发、基础设施建设、反恐和打击海盗等各领域加强对菲合作，是符合我们自身利益的举措，不妨大力推进。

另外，中美关系始终是中国外交的重中之重，杜特尔特摆出要在中美之间选边站的姿态是菲自己的事情，中国完全没有必要就此而主动将自己置于美国的对立面上。以中国现有的国际地位和实力，完全可以根据自身需求来适应形势并掌握主导权，不会充当任何人的棋子。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