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由“通俗”,回归“本源” 傅逸尘
2005年,因电视剧版《亮剑》在全国范围内的热播和刘猛长篇小说《狼牙》在网络与图书市场上的大热而被一些书商和媒体称作“铁血年”。“铁血小说”这一概念网络上是这样解释的:“中国文坛近段时间来才出现的新名词。这类小说被评论界誉为‘补钙文学,往往是描写战争的小说,宣扬英雄主义和爱国精神,读后能给人带来一种精神上的升华。”这一名词解释,看似语焉不详,但却也道出了《狼牙》及其后与之类似的数量众多的“铁血小说”的核心价值。讲述最通俗好看的英雄故事,弘扬最崇高阳刚的军人精神,既可以视作“铁血小说”借以彰显个性并标榜自我的主题性标签,也成了“铁血小说”作家们集体认同并自觉运用的叙事策略。
作为80后青年军旅作家,冯骥的长篇小说创作便带有较为显明的“铁血范儿”。阅读他的“特种兵系列三部曲”——《特警犬王》《火蓝刀锋》《我雷了》,会有一种另类但却时尚的感觉。与传统意义上的军旅长篇小说叙事和经典标准下的纯文学写作不同,冯骥的小说是高度通俗化和市场化的,以改编电视剧为导向和诉求。他放弃了主流军旅文学的精英立场和启蒙姿态,自觉迎合时代和社会情绪,迎合大众阅读的审美趣味和期待心理,采取了经由“通俗”回归“本源”的叙事策略。即用最“通俗”“好看”的故事表达最崇高阳刚的军人精神、最纯粹的军人理想和最本源的“军人职业伦理”。冯骥堪称军事方面的“发烧友”。他密切关注世界军事发展潮流和我军的新军事变革动态,深入了解军事历史和经典战例、谙熟各种武器装备的技战术性能。知识结构和个人兴趣支撑着他有意识地选择了以“特种作战部队”为表现对象,聚焦于对普通读者而言极具陌生感、神秘感的特色军兵种,以一部小说,一个兵种的节奏深入开掘特种部队的特殊生活(如武警的警犬、海军的蛙人、陆军的工兵),题材的拓新使冯骥闯入了前辈军旅作家没有或较少涉足的生活领域,亦使得他的小说更容易吸引喜欢追新逐异、标榜时尚的年轻读者。冯骥凭借着飞扬的想象力、敏锐的现实感和圆熟的通俗化叙事技巧达成了对新型高素质职业军人形象的“时尚化”塑造,他的长篇小说亦在整体上呈现出一种追求“好看”的“时尚”风貌。
任何时代的作家都不会无视作品被社会接受的可能性,也就是接受美学所谓“期望的疆界”的作用,文学史不仅由作家和作品这两个要素构成,读者的反应与接受也将决定作家的创作视角和表现领域。从50后、60后、70后到80后,军旅作家代际的更迭所带来的不仅仅是小说题材和表现领域的差异,更为核心的是文学观念和写作伦理的嬗变。
冯骥简介:“80后”青年军旅编剧、作家,有“刀锋”之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编剧协会常务理事,海军电视艺术中心编剧,解放军艺术学院艺术硕士。曾出版中短篇小说集《谁能看见我的寂寞》,创作长篇小说《蝴蝶飞过》《特警犬王》《火蓝刀锋》《我雷了》。由他编剧的作品《掩护》《永不磨灭的番号》《犬王传奇》等曾获第1 3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第29届飞天奖、第26届金鹰奖、第25届金星奖、第18届白玉兰奖、第6届华鼎奖、第7届解放军图书奖、第11届解放军文艺奖等。
参军 远行 写作
徐艺嘉:作为一个如此年轻就收获如此多作品和奖项的编剧,相信许多人对你如何走上编剧道路是很感兴趣的。你的长篇小说都和军旅题材有关,且都是特定的某一领域,并且后来改编成电视剧,获得高收视率和各方好评。能谈谈最初在写作上的成长道路吗?
冯骥:当年,在填写高考志愿时,我与父亲发生了一次激烈的冲突。父亲让我报武警工程学院,我却只对天津大学中文系感兴趣。那时我很不懂事,一句话“上军校我一眼就能看到转业时的二次就业,看到要去重新开始的尴尬。您当了一辈了兵,还没当够还要我去重复您的生活”把父亲给彻底惹怒了,父亲大吼一声“少哆嗦,按我说的报”然后摔门而去。就这样我走进了军营。我人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岁月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前几年,我写小说有了点名气后,不少人质疑,说冯骥没有太多的经历和生活积累,大多数故事情节是在靠想象。我认为这是在夸我。我承认我的想象力还可以,但我从来都不认为我缺乏生活。部队生活大同小异,先不说我也待了好几年,哪怕只有一年、这一年也应该有一年的感悟,在部队里,很多东西都是共通的,只不过职能不一样,如果你了解了这个部队的职能使命是什么,剩下的当兵的情感大家都是一样的。我的文字生涯源自2003年,那年我正在西安的军校读大三,由于“非典”,外婆突然的离世我也不能离开部队去见她最后一面。那天,我躲在卫生间里哭了大半天,擦干眼泪后突然觉得心里烦躁总想表达点什么,于是,坐在电脑前写下了我的第一篇小说,发表在榕树下网站。因为那会儿“新概念”特别热,所以就写青春文学,主要以爱情为主,年轻人嘛,二十一二岁,觉得这种题材很适合自己。那时比较羡慕拿稿费的人,所以写的那些东西基本上都发表在《女友》《爱人》《南风》《花溪》等时尚杂志上,写完第一本长篇小说《蝴蝶飞过》之后,觉得这路子得转一转,因为青春中的那些激情、感悟已经基本上发泄得差不多了。再加上已经当了五六年兵了,积攒了很多东西,感觉还是应该回到现实生活中,所以就开始了军旅长篇小说的创作。
徐艺嘉:你的文学起步应该也是从中短篇小说起步的吧,你曾出版过一本中短篇小说集《谁能看见自衣的寂寞》,之后就迅速转向长篇小说和影视剧创作了。这种转向是因为中短篇写起来不得心应手,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在你看来,长篇写作之前的中短篇基本功训练有无必要?
冯骥:这本小说集其实并非有意为之,小说集收录的中短篇小说,原本是我大学时期发表在各个杂志上的小说,一位朋友兼编辑将它们集结成册,出版。记得出版时,我就说,我准备开始写长篇了,写这些中短篇本来就是为写长篇做准备的。编辑说好,我等你。一年半后,编辑得了抑郁症,跳楼自杀了,对此我很难过。同时,长篇已经写好,就交给别的公司出版了,接下来,一部接一部,写长篇,然后是影视剧本。这些年,由短篇到长篇,再到剧本,仅对我而言,是一个逐渐进步的过程。
我认为长篇写作前的中短篇写作是必需的,它们短小精悍,教给我们如何结构和布局,这对写长篇和剧本.是重中之重。
徐艺嘉:我认识的许多“80后”作家最开始也都是写青春题材小说“起家”的,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有的人继续走青春路线,有的试图向主流文坛靠拢,有的根据自身生活经验或是阅读转向其他类型的写作。你提到在青春题材写尽后就开始了军旅长篇写作,相关生活是如何积累的呢,军旅文学中的什么特质或说是什么东西让你能把握和驾驭,因此选择这条路一路走下去?
冯骥:从一个正儿八经的文学门外汉闯进这扇门并且还取得了一些成就,我这条路走得很艰险。每天都要面对无数人,无数个人说你不行。一会儿家人打电话过来,“你写这不是一条正路呀,你能写出来吗你肯定不行”;一会儿领导劝说,“冯骥你别写了,你写这有用吗”;一会儿同事找我,“你写这干吗呀,咱喝酒去吧”;就连我带的兵都不待见我,可能也是觉得他们的排长有些不务正业吧,开玩笑说,“排长你什么时候转业”。所以我一般都是偷着写。其实我知道家人、战友的奚落在某种程度上是好意,他们是想让我走一条传统意义上的正路。可架不住我喜欢这个,是真喜欢。无数个人说我不行,我也不在乎,我就写我的,我无所谓。
徐艺嘉:看来踏上写作之路对你来说并不是十分顺畅的,应该有一些难忘的经历在里面。
冯骥:的确。军校那会儿我没有电脑,写作必须到电脑房,为了在规定的时间之外更自由地写作,我每天晚上10点后从一楼爬到三楼,从窗户钻进去,然后用一个大床单把自己和电脑蒙起来写小说,以免电脑的光线反射到窗外被人发现制止。有一次,为写小说我把同学们吓坏了。学院阅兵彩排,大家端着上了刺刀的枪训练。我的心还没从小说情节里“拔”出来,正步走的口令下达后,比别人慢了一秒。就是这一秒钟,身后同学手里的枪由竖变横,锋利的刺刀划破了我的军装,血一下子就出来了。当时没感觉到疼,就是有点麻。同学们飞快把我送到医院,后背上的伤口又长又深。后来医生给我开了一星期的病假,我全花在写小说上了。一次野外拉练,大家各自进行隐蔽,本放在枪托上,开始了写作。结果忘记了时间,集合的号声也没听到,再找同学们都不知去向。山里半夜风大,狼叫得凄厉,我在深山里跋涉了一天一夜才找到部队,还差点挨了处分。现在回想起那段充满激情的青葱生活,才明白其实军队给了我很多勇气和力量。
2004年7月我毕业分到了武警某部,当司务长、排长,在工作训练之余,我坚持写作,不久就被抽调到政治处当新闻干事。一年多时间在《解放军报》《人民武警报》等报刊发表了百余篇新闻、报告文学作品,2004年、2005年连续两年获得《人民武警报》的“橄榄杯”奖,由我采写的新闻《锻造信息化利剑》还获得2005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好新闻”二等奖。
2005年,我被选调到军报学习,在那儿住了一年半的地下室。来北京可以说开阔了我的眼界。在基层基本上就是训练,每天认真训练,然后干一些部队里的常规性工作,一天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我当时觉得一眼半年,什么叫一眼半年?一眼就能看到半年以后的事。刚到军报,当时就想着往上冲,所以那会儿我在军报的地下室里一天能写七八千字,《特警犬王》跟《蝴蝶飞过》就是那时写出来的。有人可能问,冯骥你的时间是不是全部拿来写小说了?不是的,我只有业余时间。正课时间除了写新闻外,我还承担了很多勤杂,像擦桌子、叠报纸、打水什么的。分报纸这件事我干得特别好,领导们一看报纸就知道小冯来没来。为什么?今天的报纸如果是随便一放的,那小冯肯定没在。而如果是叠得整整齐齐跟豆腐块一样放在桌子旁边的,那肯定就是我放的。这期间部队一直催我回去但我不想回去,因为在这儿多待一天,我的写作就能多有一些机会,但最终还是回去了,毕竟我是军人,是要服从命令的。回到原部队,我被分到了一个边远连队。那段时间我是诸般不顺,先是连队主官不了解情况,看我整天就知道闷着头写个不停,又听说我是从军报回来的,就以为我肯定是犯了什么错误被“发配”到了这儿,很不“待见”我,所以写起东西更得“偷偷摸摸”的。然后因为深夜写作,天气太冷我冻感冒了,之后变成肺炎,在武警医学院住了一个月院。《火蓝刀锋》当时就是这样在一个破旧的马扎上写完的。我曾经开玩笑说,《火蓝刀锋》这个名字太硬,克得我都住院了。那段时间心情起伏特别大,压力也很大,从北京回到偏远的连队,我知道我没有别的路可走,只有写,但我态度一直很端正。《火蓝刀锋》以前叫《淬蓝刀锋》,一天晚上,我在医院的阳台上闲逛,看到楼下有人在烧大堆的枯树枝,熊熊烈火夹杂着白色的烟雾,非常壮观,当时就猛然想起,火焰烧到极致,发出的就是蓝光。于是,《火蓝刀锋》这个名字就出现了从我开始写作的那一天,我就始终存在着来自外界的压力,可以说一直处于逆境之中。但我必须感激这种逆境,如果没有它的存在,我可能就无法把自己释放到极致。
但军营还是给了我很多的社会责任感与历史使命感。我小说中多是对现实军营生活和“80后”青年一代人物命运的关注,他们有信仰,有着满腔热血和豪侠之气,愿为国家死,甘为民族亡,对祖国、对人民无比忠诚。他们都比我强。
传扬主流价值观的军旅影视剧
徐艺嘉:《特警犬王》是你在二十多天的体验后一气呵成的作品。许多作家在动笔前感到苦恼的是生命体验如何体验,使之成为能够进入文学的东西,并自然内化在文学作品之中,而你在短时间内就能够写出畅销的长篇小说,这其中对作品文学性因素是如何考虑和把握的呢,感觉你是借鉴了长篇网络小说或是其他小说的叙事方式。作家承载个人文学理想的途径各不相同,你个人的文学观简单来讲是什么?
冯骥:我一直认为作家和编剧分两种,一种是体验型的,一种是想象型的,我认为自己是想象型的,因为当时没养过犬,那些体验,仅仅限于观察犬的举动。动笔时,我首先考虑的,是好看,其次才是文学性。叙事方面,四大名著、金庸作品对我影响比较深,会有一些借鉴。军旅电视剧就是要武侠化,才能更好看,也符合军旅戏的特点。军旅与武侠是有共通点的。两者都崇尚武力,江湖上淮都想当武林盟主,军队里谁都想当兵王,两者都动戏多静戏少,都想把自己的专业特长极致化,它们的大背景和大气质是一样的。你没发现我的剧有很浓重的武侠气质吗?除了武侠气质外,我还融入了漫画气质甚至草莽英雄气质。除了向武侠小说取经外,我还加入了些漫画里的手法。
我希望我的作品通俗易懂,老少咸宜,我必须给他们阅读快感。如今作为编剧,观众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更应将“收视率”放到第一位,让观众高兴,很舒服地看明白一个故事,爱上剧中的人物,我们就成功了。因此,主旋律的商业剧是我当下追求的唯一目标。
徐艺嘉:你的长篇小说陆续改编成电视剧,在长篇小说创作之初是否就有改编成影视作品的打算呢。依照你的经验,长篇小说和影视剧之间相互转化的桥梁是什么?二者的相同点和不同点又在哪里?
冯骥:是的,在我写长篇小说前,我就希望它们都能变成电视剧,而且是我亲自改编,这在当时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两者相互转化的桥梁,我认为首先是碰运气。遇到一个靠谱的影视公司或制片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火蓝刀锋》前后共五个公司跟我谈,都没成功,最后还是我们海军自己拍了;《特警犬王》改编成的《神犬奇兵》更别提了,历时五年,来谈的公司和制片人不下二十个,最后只有完美影视比较靠谱,又过了两年,才拍好。所以,先看运气吧,有了好的运气,一切水到渠成。
长篇小说和影视剧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东西,有本质区别,这么说吧,我写小说时,非常自由,但写剧本时,就会受到很多限制,编剧除了塑造人物,还必须站在导演、制片人和演员的角度去创作,才能出精品。
徐艺嘉:你的每一部电视剧题材都有明确和特殊的主题性,能否逐个稍作阐释呢?以前曾经听一位颇有创作经验的编剧说过,即便是一个成熟和优秀的编剧,在每一部新剧面前都是生涩的学生。即便是有了生活体验,在不同的剧作之间创作如何快速适应并进入呢?
冯骥:《永不磨灭的番号》——我们生下来就是有番号的,我们的番号叫中华民族。
《掩护》——两个女人掩护一个菜鸟特工的特工爱情。
《火蓝刀锋》——把每一滴热血都流进祖国的大海!
《战雷》——你走的每一步都事关生死,你走的每一步都是整个人生。
《神犬奇兵》——如果我们牺牲了,我们的魂魄将永远守护祖国的疆土!
目前播出的五部作品,都写出来了,待播出的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每次创作新剧,我发愁的不是体验,而是人物,一组新的人物群像的确立,这是最难的。我每次都要花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去做人物小传,写明白人物了,我才敢动笔写故事大纲,人物即结构,只要人物立得住,鲜活,有情怀,自然会带动故事情节发展,那么必然好看,必然会有观众爱上他们。
我之所以只写军旅戏,因为我个人的情怀,我了解的情怀都在部队里,而军人之间的情怀是共通的,作为一个从军15年的老兵,这并不需要多少体验,这些体验早已是生活了,我只需要提炼即可。但你要让我写家庭戏,写偶像剧,我还真写不来,缺乏体验。
徐艺嘉:按照我外行人看电视剧的经验,一部剧,不管是国内国外,不管是历史战争剧还是家庭剧,但凡成功的电视剧,总要有立得住的精神和性格鲜明的人物,以及明晰的几条线索和引人入胜的情节。在你看来,一部剧最关乎品质的精神在哪里?换言之,什么样的气质才能成就一部剧?
冯骥:一部剧最关乎品质的是要有一个积极向上的精神内核,同时树立起一组人物的群像,有情怀,有人性,才是好剧。我写的戏,从《火蓝刀锋》,到《永不磨灭的番号》,到《掩护》《神犬奇兵》,都是群戏。如果只是单个人物的话,只能吸引部分观众,用一组来自不同阶层不同地域不同情怀的人物,来引起所有观众的情感关注,希望总能有一个人物能引起他们的共鸣,也许有人只喜欢张冲、有人只喜欢龙百川,但有这样的人物就有追剧的动力。所以我们的面就得铺开一点。另外,每部戏都应该有自己的气质,这部戏的气质就是青春向上、励志热血、激情,传递正能量,不像谍战戏,阴暗的东西会少一些。我的戏是对军队是一种歌颂和弘扬。任何一个地方环境都会有负能量存在,你能看见正能量还是负能量,取决于自己的心态。作为艺术工作来说,要弘扬美的好的一面,大家都往正的一面走,大家的素质就会越来越高。我们的国家和军队都在不断进步、蒸蒸日上,越来越人性化。
像前面说的,我们的戏基本上是塑造人物,把他的前史、宿命、梦想、弱点、特长、情怀做足了,人物立起来了,戏就成功一半了。蒋小鱼干的事,张冲干不出来,鲁炎干不出来,反过来也是一样。
责任编辑/刘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