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涵
死者单位发出的公函,只要没有强迫行为而只是表态,在程序上其实问题不大。
所有新闻里,医疗纠纷在舆论审美中已渐渐落得和强拆一个结局:观众已经疲劳,尽管当事者还在义愤。
就算反转,也没那么多吸引力了。翻看这些年的舆情史,医患纠纷从根子上就是一个大写的反转剧:患者和医护,轮番成为舆论里的弱势群体,先是大家指责医护伤天害理,继而是公众嫌弃患者家属打砸哄抢。
不同的是,反转的方向有所变化。过往的医患纠纷反转,往往是患者受害在前,医护委屈在后,而最近北医三院孕妇死亡事件的反转,似乎是下一个医患剧时代的先声:医院的可怜在前,患者的委屈在后。总结来说,患者和医护,互换着扮演医闹的角色。
对于有些义愤的医护人员来说,这样的反转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一张公函开启了公众的同情:死者生前单位中科院理化所向医院发出公函,请求该院做出公正透明翔实的调查。
北医三院却发声明称,产妇死亡后,家属数十人在病房大声喧哗辱骂,打砸物品,追打医务人员,对其他孕产妇生命安全造成威胁。
如果没有后来的反转,一个受委屈的北医三院几乎又要为医护人员赢得一分。
患者家属却表示,自己一直尽量克制心情,与医院有过纠纷,但并没有打砸医院,不是“医闹”。
不少网友又扭头去揪最早爆料的夸张描述,“50余名医闹见医生就打,见东西就砸”,我们就这么信了一个流言。随着媒体采访的深入,这些描述确实难以被证实。有人怀疑,这又是一起被部分医护人员夸大的事件。
这样的反转,可能是出于公众这两年的心理阴影。抱团愈紧的共同体,越容易滋生夸张的流言。
流言是一种心理防卫:夸大伤害,是为了避免再次出现伤害。在这个意义上看,有部分医护人员轻信并夸大伤害,是现实、保护机制不健全所催生出的畸形心理防卫:既然患者可以闹,我们也可以闹回来。
这些年做了不少采访,我的感觉是,很多的医护人员在这种心理机制下,已经成了最容易抱团的群体。他们的抱团和认同是如此激烈,以至于很多事件中,原本专业知识层次较高的他们,反而更容易制造、轻信和传播流言。
以流言来自卫,属无奈,也不可取。在医患关系紧张信任破裂的时代,任何一次反转,都可能加剧对立。
其实,医护人员理当以患者如今的舆论难堪为前车之鉴:过去数年间,打砸抢被患者误以为是维权的主要通道,但事实却证明,一旦超出界限,患者被标签成医闹,就会从舆论关切的顶端落至脚底。
死者单位发出的公函,只要没有强迫行为而只是表态,在程序上其实问题不大。从现有情况看,就算该医院展开调查,院方责任也有限。
我倒觉得,如今患者家属的发言至少在姿态上显得更高明一些:已聘请律师,想通过调解或诉讼尽快解决此事。
不过,这也只是姿态高明而已,诉讼从来都只是社会稳定的最后一步。
跳出来看,医护和患者,事实上都是弱势群体。关系紧张的医患双方,我更愿意将其描述为互相伤害的弱势共同体。
那么,路在哪里?
医患关系古往今来都纠纷难免,原本充当稳定器的熟人社会已经瓦解,新的时代,需要新的纠纷处理机制,以作为医闹和诉讼之间的和平缓冲区域。
我们的医院如今都纷纷设置了医患纠纷调解办公室,但这个办公室依然是代表医院。反观英国大多数医院所设立的伦理委员会却相对独立,成员包括医生、护士、社工、律师和患者代表,由他们帮助协商解决本医院的医疗纠纷。
道理很简单,就是找个有公信力的中立方,让医生和患者能安静地坐下来。
摘编自微信公号“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