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若鱼
春喜路7号有人等你
文◎陈若鱼
声音再难听又如何呢?世界上总有一个人会愿意听。
蜜罗,住在春喜路7号,是一家宠物店唯一的员工。
蜜罗能得到这份工作,完全是出于巧合,当她正愁着青黄不接的时候,有人在她自行车栏里放了这家宠物店的招聘启示。蜜罗连薪水都没看就同意了,因为照顾动物不用说太多话,而且动物不会嫌弃她嗓音难听到像个男人。
宠物店到了晚上一般就没生意了,蜜罗会给自己泡一大杯菊花茶,尽管她也知道她的公鸭嗓已无药可救,可是借林西的话说,总不能破罐子破摔。蜜罗收拾妥当后,端坐着一边喝茶一边听电台。
蜜罗最近渐渐迷上听一个叫苍耳的主播,不仅因为这个名字她曾用来当过笔名,在网络上发过一篇小短文,还因为他的声音听起来清澈爽朗,温润迷离,听他念那些对白的时候,她觉得窗外的蝉鸣和店里的狗吠都不那么刺耳了,世界会安静下来,让她完全沉浸在了他温柔的声线里。
只有在听着苍耳的电台时,她才能短暂地忘记自己那一把足以毁灭她人生的难听嗓音。
每次听完电台的时候,她的菊花茶也喝完了,也该打烊了。
蜜罗锁门的时候,发现斜对面林西的摄影工作室还开着,看来生意也和她的宠物店一样惨淡。
她曾劝林西,生意不好就早点关门,这样还能省点电费。
可是林西却说,不赚钱,能邂逅一个爱熬夜的姑娘也好啊。
蜜罗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听见林西这么说的时候,心里有些幽幽的难过。
蜜罗是一年多前认识林西的,那时候他的摄影工作室才开张,她也刚来宠物店不久。林西送了一包家乡野菊花茶过来,刚好对嗓子有好处,两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就这样认识了。
去年年底城市开发的时候,春喜路没有被圈进来,原本热闹的街巷突然就冷清了,许多店家逐渐搬向更繁华的街道。现在,那么长的一条春喜路,只剩下不到十间店铺,生意全都半死不活。
蜜罗看时间尚早,就走进了林西的摄影工作室。林西见面第一句就说,“今天没去当水军啊?”蜜罗白了她一眼,低头沉默,她知道他说的是前几天她微博被围攻的事。前阵子蜜罗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某女星被黑粉说声音难听,简直是公鸭嗓云云,她就冲出来挨着个儿刷屏去骂那些人。然后,她的微博就火了,各种难听的话不堪入目,说她是女星请来的水军。蜜罗一甩袖子,也跟他们较起劲来,一夜没睡每一条评论都回一句:公鸭嗓怎么了?你保证你祖宗十八辈上就没有一个公鸭嗓啊?
其实,蜜罗知道她不是跟那些网民较劲,她是跟自己的嗓音较劲,因为从小逢人就被说声音难听,像个男生,就连好朋友也在背后说她是个男人婆,她真是被人说怕了。所以,她从不吃辣,不饮酒,不熬夜,不唱K,甚至不谈恋爱,所有青春期不应该错过的事她全错过了,就那样一片空白的活到了现在。
别人打电话的时候,她总是发短信,微信火起来的时候,她也只能打字,为了能跟上朋友们聊天的节奏,经常打到手指头抽筋。
周迅的《撒娇女人最好命》上映时,她让林西去陪她听周迅怎么撒娇,可最后变成她趴在林西肩上哭得泣不成声。原因是,周迅那公认的公鸭嗓都比她的男人嗓好听百倍。
“喂,你想什么呢?”林西摇摇她的肩。
“……”
蜜罗掏出手机打出一句话:“想我为什么还没变成哑巴。”
“声音再难听又怎么样,你总会遇见一个不嫌弃你嗓音的人,在那之前你可以当做锻炼跟我说。”
“……”蜜罗摇摇头。
林西无奈地耸耸肩,从他认识蜜罗开始,他们俩就没有过一句对话,起初还以为她是个哑巴,后来才听说她只是觉得自己声音难听,不愿意说话,而且很固执,因为他开导了她一年,她也只跟他说过一个单字音节。
林西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一个人声音不好听,竟会引起这么多的连锁反应。
林西关了店门送蜜罗回家,两人并肩走着,像从前很多次一样沉默,只有鞋底亲吻马路的声音。蜜罗发着呆,林西发现蜜罗的脸在路灯下忽明忽暗,侧脸看起来很像水原希子,在镜头下一定会闪闪发光,于是突然提议道:“蜜罗,我帮你拍组照片吧。”
早晨,蜜罗还在打扫宠物店,林西就把她拖去拍照了。
林西带她去了不远处的一个小公园,蜜罗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窗外的夏日空气里都漂浮着菠萝的香气。
蜜罗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赶紧掏出手机写到:“喂!如果被老板发现,我就得卷铺盖走人了。”
“放心啦,不会的。”林西说完,就拉她去拍照。
大概是从不说话之后,蜜罗的肢体语言就变得更加丰富,她敞开来在公园里跳起舞来。林西看着蜜罗像只欢喜的小鹿,在公园的花海里乱窜,心里仿佛陷进了一团棉花里,柔柔软软的。他不停抓拍,拍满相机内存他也没说,装模作样的举着相机,透过镜头去看蜜罗,好像永远都看不够。
林西从未见过蜜罗这么愉悦,他觉得此刻的蜜罗,举手投足都是诗,尽管不说话也美到令他倾倒。
拍照到中午才结束,蜜罗请林西吃饭。也不知道为什么,蜜罗突然就“谈”起了她的一个小秘密。原来,在她高中时代的时候,尽管声音难听可还是会说话,她迷恋上一个帅气的男生,可鼓起勇气跟他表白的时候,他却当着许多同学的面,说了一句。“不好意思,你的声音实在是太难听了……”
同学们的嘲笑至今还响彻耳边,这才是她真正不再愿意开口说话的原因。
林西无法想象一个女生在人生第一次表白遭遇这么大的打击,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生出了两枚花瓣,想要将蜜罗温柔地保护起来。沉浸在悲痛回忆里的蜜罗,也不知不觉靠向了林西的肩。
窗外五月的光,打在他们身上,温暖又浪漫。
夜晚电台里,苍耳的声音如山谷溪水般幽幽流进蜜罗的耳朵,可是她的脑海却莫名浮现出了林西的模样。
那天他帮她拍照的时候,她竟出乎预料的放松,林西两个字也因此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冲破她的层层防御,靠近了她的心。
大概五音不全的人都喜欢唱歌,没有爱情的人都渴望遇见丘比特。蜜罗不是从不唱K,而是从不跟别人一起,她总是在休息日的时候,一个人跑去KTV,然后在包厢里唱所有自己喜欢的歌,说一切想说的话,这应该就是她没有患上失语症的原因吧。
那天她趁林西还没去店里,一个人跑去开发区的钱柜,只有在这里,她可以随心所欲,即使唱得再难听,也不会有人来打扰。那天,蜜罗一直唱到快失声,心情大好的她突然学起苍耳在电台里的强调来,字正腔圆地说。
“下午好,我是蜜罗,我好像又喜欢上了一个男生,他叫——林西。”
林西两个字的尾音刚落,包厢的门就被人推开了,蜜罗的话筒还在嘴边,眼睛睁得大大的地看着来人。
这座城市能准确找到她的人,除了林西,还有谁?
蜜罗望着林西,觉得自己刚才那个独白像一个天大的笑话,刚刚敞开的心扉,在那十几秒的瞬间突然就关上了闸门。
“蜜罗……”
蜜罗没给林西说话的机会,推开他慌慌张张地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出了钱柜,紧跟出去的林西都没能追上她。林西望着人头攒动的街,深深的后悔起来,他错了,他不该在街上看见蜜罗后,怀着好奇的心悄悄跟着她来钱柜,他不该在门外听见蜜罗说喜欢自己的时候,没忍住想要告诉她,那一切她所不知道的事。
他应该明白的,她那么介意自己的声音,怎么能够被人偷听。何况,还是与他有关的事。
很久很久之前,久到林西都忘了有多少年,多少个月,多少天。
他第一次在学校遇见蜜罗,那时候她还爱说爱笑,笑起来眼里碧波万顷,尽管声音不好听,但真的像一束光照进了他心里。蜜罗跟他同班的男生表白那天,其实他也站在人群里,看见她被拒绝被嘲笑的时候,他忍了好久才站出来,可是蜜罗却已经哭着跑开了。
大四的时候,他得知蜜罗开始听电台,就去练了几个月普通话,终于在毕业的时候进了一家网络公司做兼职主播,取名苍耳,是她曾在网上用过的一个名字。有关她的一切,他总是会格外留心。
蜜罗找不到工作的时候,他在她车栏里塞了叔叔家宠物店的招聘启示,一个月后用大学帮人拍照赚来的积蓄,在宠物店斜对面开了一家摄影工作室。
他每天晚上看她在店里听他录好的电台时,都会暗自庆幸她在那么多主播里独独喜欢上他的声音,但也后悔当初为了更动听,刻意模仿了别人的声音,不然她一定能够听出那是他,他与她也不会落得这般境地了。
林西不是没想过表白,甚至有几次险些在电台里直接说出口,只怕吓跑她,没想到这一次因为小小的没忍住,就让他失去了她。
他守在宠物店门口等了好多天,以为她至少会回来取东西,可最终只等来了要结束营业的叔叔,他说蜜罗打电话说了辞职,连薪水都不要了。
林西望着宠物店里蜜罗留下的东西,从鼻子一路酸到心里。
心里空空的,风一吹就疼到窒息。
三个月后,蜜罗身在遥远的北方。
她接到一个电话,说是在一家摄影网站上看到了她的照片,想请她做平面模特,酬劳很可观。
蜜罗搜索到了对方口中的摄影网站,一张张她穿白裙子在公园里像只小鹿一样灵动的照片映入眼帘,照片底下是林西写的一篇关于她的文章,文章里还写了那些蜜罗不知道的事。她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建造起来的堡垒,在那一刻全线崩塌,有关林西的回忆像是穿越了长长的地平线抵达她的脑海。
所有的画面和记忆都是温温润润的,像坚硬的山区里一块柔软的腹地。
她在那一瞬间忽然明白了林西跟她说的那句话,她的声音再难听又如何呢?世界上总有一个人会愿意听,比如林西。
蜜罗匆匆赶回春喜路,可是宠物店和那家摄影工作室却大门紧锁,仿佛从未存在过。而那个愿意听她说话的人,似乎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
蜜罗望着摄影店发呆了很久,跟林西有关的细枝末节,全在这一刻浮现在脑海里,她突然间放声痛哭起来。在她打算离开时才注意到门锁上挂着一个木牌,她翻开木牌才发现,上面贴着她的照片,还有一句话——
晚上营业,因为我在等这个爱熬夜,爱听电台的姑娘。
编辑/张德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