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风为裳
骆小溪的树桩和一只奔跑的兔子
文◎风为裳
爱一个人可以很久,等一个人,也可以很久。但是,错失彼此,往往比很久很久还要久。如果这是一个关于爱情的寓言,那么,它的寓意大概如此吧。
小学一年级的思想品德课教材很形而上,一节是教孩子们确立人生目标。黎安安站起来问我什么是目标,我说:“目标就是你努力了才能实现的理想。”黎安安说:“明白了,我的目标就是下次考试超过王一。”王一保持不屑的神情直到下课,然后走到我跟前,悄悄对我说:“我的目标就是娶你做老婆。”
我张着嘴好半天才调整好表情,然后拍拍小男孩儿的肩膀,用志玲姐姐的声音说:“你要加油哦!”
他突然想起什么,问:“老师,你的目标是什么?”
我不知怎么回答,恰好下一节课的预备铃响了。
这个答案是少儿不宜的。
我的目标一直都很明确,跟他在一起,从清晨到黄昏,从白衣飘飘的年代到白发苍苍的季节,我们一直在一起,一起上班一起逛街一起吃饭一起睡觉,还有,一起养育一个孩子。
我甚至没有7岁的孩子勇敢,我一直没有去努力,我在等。像守株待兔那个故事里的蠢人一样,守着半截树桩子,等着他撞上来。
可是,景行身边永远站着别的女孩子。
第一次在公交车站时遇到他,他手里撑着橙黄色的一把伞,伞下站着冷傲的漂亮女孩儿。他拼命讲笑话给她听。我和周围等车的人都笑了,不是因为那些笑话,而是被他逗笑。他转头看我,嘴唇翘起,露出洁白的小虎牙,阴郁的天空都被这朵笑照亮了。
就那样认识了景行。他说:“哦,原来你就是老师口里的完美学生——骆小溪啊,久仰久仰!”他说这话时一点儿都不真诚。什么叫“老师口里的完美学生”,我就是很完美。当然,完美在他眼里一定应该还包括别的内容,比如美丽。
我实在不能算是个漂亮的女孩儿,矮墩墩的个子,连他的肩头都不到,还长着一张圆圆的脸,因此他并无恶意地叫我骆小饼,慢慢周围的同学也都这样叫,甚至苏大浅认识我很长时间都以为我就叫骆小饼。我说:“毁了我的形象,你要负责。”
景行的目光从花花绿绿的信纸挪到我的脸上:“怎么负责?要我娶你?”
我很生气,决定不帮他送情书了。
他用一袋糖哄我,没办法,景行一笑,我的心就化成了一块大白兔奶糖,哪怕是假的,虽然我知道假的里面有三聚氰胺。
把情书送给漂亮女生,我甚至没多看她一眼,我相信,她不过是他生命里的过客,而我,骆小溪才是景行的真命天女。
总有一天,他会爱上我的。
漂亮女生终于还是从他身边离开了,我猜她是不喜欢那么土的信纸,我没告诉他。
老师们都很不明白为什么我那么好的成绩不选北京,而非要去武汉。
我把景行寄给我的那些樱花盛开的照片给人家看,我说我喜欢如烟似雾的樱花,人家用很奇怪的目光看我,樱花好看可以当前程用吗?
那只是借口,我不能骗自己。景行在武汉,我还能去哪儿呢?我得守着我的目标,等他自己往枪口上撞,距离远了可不行。
再次见到景行时,他正在艰苦卓绝地追一个重庆女孩儿。他总是很忙,在我面前晃一下还直看表。我若无其事地给他一拳骂他重色轻友,放他走,心里却钝钝地疼。
儿童节那天,他叼着烟把我从图书馆里揪出来:“小饼,今天你过节,送你个礼物。”
礼物是苏大浅。他是重庆姑娘的老乡,后来我知道景行怕苏大浅近水楼台,便把他派给我,很高风亮节地解决了暗藏的情敌。
我们四个坐在江湖滋味吃火锅,苏大浅“小饼小饼”地叫着为我添菜,而景行使劲地说着有趣的话。他说辣椒是最性感的食物。话说得漂亮,表情出卖了他。他呲牙咧嘴,脸红到脖子根儿。
我把我的清水锅盛给他,想说点儿什么,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那晚,苏大浅送我回寝室时说:“小饼,我知道你喜欢谁,但是我喜欢你。”
我很努力地笑着说:“对不起。”
景行穷追猛打的爱情开了花,却没结果。把重庆姑娘送上回老家的列车,我陪他去喝酒。依然是江湖滋味,只是这次,他要的是清水锅,我要的是红通通的麻辣锅。
失恋的男人话很多,说她让他跟她去重庆,可是他不愿意。他说:“小饼,你说我是不是不够爱她?”
我没回答,却给他讲了个故事:有只木头马,一不小心跑进了死胡同里。它以为路是没有尽头的,却不知道原来尽头并不一定在远方。
景行隔着两个热腾腾汤汁翻滚的火锅看着我。我想他应该很明白我说的意思,可是他说:“小饼,如果你30岁,我未娶,你未嫁,我们就在一起。”
张国荣这样对梅艳芳说过,最终他们的诺言成了灰。
那晚,他像他的清水锅,从一段爱情里跳出来,风清月白,前面仍有无数的目标。而我,像那个红通通的麻辣锅,声色俱烈地等待他看见我的爱情。
苏大浅没有回重庆,他留在了一所学校教物理。
闲时,他来武大找我,给我带来冻疮膏或是带我去吃特色小馆子。
来武汉快四年了,我依然不习惯这里夏天的热,冬天的冷。
而我,总是约景行去吃苏大浅带我吃过的馆子。景行以一位成功小白领的身份埋单,甚至给我零花钱。只是,他从来不送我礼物。哪怕是我明目张胆地要:“我生日时,你要送我一只杯子。”
热辣辣的希望还是落了空。我生日那天,他带我出去吃饭,然后问我要什么。他已全然不记得我说过什么。我不肯重复,他塞钱给我:“去买点儿化妆品和漂亮衣服。”
自己买跟他买的一样吗?我只是想要一只杯子而已。
我对自己说:等我们在一起时,看我怎么跟你算这笔帐。
还有一个月就到情人节时,我跟图书馆的阿姨学着打一条围脖。灰色的,元宝针,我笨手笨脚地拆了织、织了拆,图书馆阿姨说:“那个男孩儿就是看到这些毛线都会觉得幸福的,现在的姑娘谁还织东西啊?”
围脖没有织完,他带了巧笑嫣然的女孩儿来看我,美其名曰让我把关。
我把那个围脖变成了一团毛线。悲伤一点点漫出来。我还能等到他的爱情吗?这么多年,他恋爱、失恋我都站在他身旁,真的成了一截会倾听的树桩。
一次又一次看《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徐静蕾波澜不惊地说“爱情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与你无关”时,我的心里落了一地冰凌,我知道那是怎么样的绝望和冰凉。
我一直很摇摆,是否要留在武汉。是景行的一句话留住了贼心不死的我。
他跟“巧笑嫣然”分手了。他说:“小溪,我们在一起吧!”
江风撕扯着他的头发,他手里的烟头明明灭灭。我抬头看他,笑着问:“打算让我做终结者了?”
他使劲地揉了揉我的头发,说“是啊是啊”。我很矫情地说:“那你要把你的缺点都改了,我可是完美姑娘。”
喜悦没有想象的多,我给自己的解释是:就像你小时候做梦都盼着能买到那个芭比娃娃,等真的拿到那娃娃时,并没有想念她时的快乐多。
工作并不好找,满街都是大学毕业生。他天天说帮我找工作,却一转眼就不见了。倒是苏大浅是办事的人,替我在学校找了个代课老师的工作。我见到苏大浅梳着高高马尾的女朋友,苏大浅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傻笑替我们介绍。恍惚了一下,我想,如果我不这么死心眼儿,可以像苏大浅这样快地放弃会不会更幸福?
我故意把折了页的《小王子》落在景行租住的公寓里,那一页我用荧光笔画的一句话是:如果我知道一朵花——人世间唯一的一朵花,只长在我的星球上,别的地方都不存在,有一天早晨被一只小羊糊里糊涂地毁掉,这样的事难道不重要吗?
我想让他像那个小王子一样告诉我:看完世界上无数的玫瑰后才发现,只有我,才是他想要的玫瑰。
再去景行那儿时,那本书不见了。我问他,他并不知晓。我里里外外找,在床下找到了落了灰尘的《小王子》,折的页没有被打开过。
那天电话响,手机显示明明是景行这两个熟悉的字,那边却怎么都不说话。我小心翼翼地一遍一遍叫着景行的名字。却是一个陌生人接了电话,他说:“你是机主的朋友吧,他喝多了,把我的车吐得一塌糊涂……“
我忙不迭地跟司机道歉,挣死巴活地从出租车上把景行弄下来,架到电梯里,他突然抱住了我,吻我。景行,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想象力不够,我一千次一万次地想过我们亲吻的情景,只是没想到这一种。
他喝醉了,但他是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是我,他说,明明白白地说:“小溪,我知道你喜欢我,一直喜欢我,那咱俩就结婚!”
他嘟嘟嚷嚷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我脱掉他的鞋子,帮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用热毛巾为他擦了脸,然后关灯离开。
街上很冷清,一盏路灯一盏路灯走过去,眼前终于雾水朦胧。
如果一天前的晚上,我跟同事从饭店出来,没看到他跟一个身材火辣的女孩儿撕扯,或者,我会觉得他是倦鸟知返了,结果又会是怎么样的呢?
当时,他很厌烦地甩掉女孩儿搭上来的手说:“你们女的怎么这样?没追到手时,个个冷若冰霜,追到了,就像口香糖,粘住就不放……”
我站在街口,风呼呼地吹过来,手脚冰凉。
苏大浅和马尾辫结婚时,我送了一对黑白配的骨瓷情侣杯。苏大浅醉得大发了,跟我碰杯时,眼球赤红地跟我掏心窝子:“小饼,歪脖子树多了去了,你麻溜地去另找一棵吧,老大不小了,你要把自己吊到什么时候?
半年后,我成了一所小学校里的正式老师,教语文。有个大我一点点的男同事,总是准时在我课间回办公室的时候,准备好满满一茶杯菊花茶。我知道他在等待什么,就像我知道我在等待什么一样。
讲《守株待兔》这个成语时,孩子们问题多多:“那个兔子为什么会撞树上啊?那个人干嘛干等着啊,找只猎枪打兔子多好啊?”
可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做猎手的能力和勇气。
也不是所有的兔子都能在欢快追逐中,发现一个树桩,然后静静地、静静地,守在那里。
孩子们并不懂这些,就像我从来都不懂有些目标永远在远处,隔着岸,能看见,却无法靠近。
有些男人也不懂这些吧,他们不懂,女人等待的,守候的是爱情,而他们追逐的,不过是“追逐”本身。
我终于放弃了做守着左岸的树桩,等待左岸奔跑的兔子了。
爱一个人可以很久,等一个人,也可以很久。但是,错失彼此,往往比很久很久还要久。如果这是一个关于爱情的寓言,那么,它的寓意大概如此吧。
编辑/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