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倩
2016年伊始,芝加哥交响乐团的亚洲巡演到了上海和北京,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和北京国家大剧院各举办了两场音乐会。芝加哥交响乐团向来以其气势直冲云霄的铜管声部傲视群雄,令人印象深刻。在国内听众一饱耳福的同时,不妨让我们来了解一位与芝加哥交响乐团铜管声部息息相关的人物——阿诺德·雅各布斯(Arnold Jacobs)。
作为芝加哥交响乐团的大号首席,从1944年至1988年,雅各布斯在乐团度过了四十四年的光阴。他不仅与多位音乐总监,包括索尔蒂以及巴伦博伊姆有过密切合作,多次作为大号独奏家与乐团一起录制了众多经典唱片,还是芝加哥交响乐团铜管五重奏的创始人之一。雅各布斯既是乐团铜管声部的栋梁,也是世界级的铜管教育专家。有人说,当今的铜管演奏者,无一人不曾受其恩惠,他独特的教育方法帮助一代铜管演奏者们克服了技术上的瓶颈。
无论为人还是为师,雅各布斯都让人敬仰。芝加哥交响乐团的前首席小号手阿道夫·赫塞思(Adolph Herseth)这样说道:“在音乐界,特别是铜管界,我无法想出第二个人能像阿诺德·雅各布斯这般,为艺术做出如此大的贡献。”芝加哥交响乐团的首席圆号手戴尔·克莱文杰(Dale Clevenger)如此评价:“几乎所有美国的大号演奏者都曾跟随阿诺德·雅各布斯学习,并受到了他的影响。”
当雅各布斯因视力原因第一次提出退休要求时,索尔蒂婉拒了他的请求:“我亲爱的雅各布斯,你就是芝加哥交响乐团。”晚年的索尔蒂回想起雅各布斯时说道:“他慷慨地帮助及鼓励了来自全世界的一代大号演奏者,在他的有生之年,他已经成为了一个传奇。”
“可敬可怕”的演奏大师
阿诺德·雅各布斯出生于美国费城,成长于加州的一个小镇。年幼时,他从弹奏钢琴的母亲那儿上了几节钢琴课。之后,从军号、小号到长号,十五岁时,雅各布斯才确定将大号演奏作为自己终生的事业,那一年,他获得了科蒂斯音乐学院的大号专业奖学金,师从菲利普·多纳泰利(Philip Donatelli)和弗里茨·莱纳(Fritz Reiner)。此外,他还一次又一次地参加由当时费城管弦乐团双簧管首席马塞尔·塔比托(Marcel Tabuteau)上的视唱练耳课,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位视唱练耳的高手,无论什么调,他都可以信手拈来。在科蒂斯的学习让他拥有了成熟的、对于音色以及艺术表达的理念,这些都让他的大号演奏丰富多彩,打动人心。
从科蒂斯音乐学院毕业后,雅各布斯先后在印第安纳波利斯交响乐团(Indianapolis Symphony Orchestra)以及匹兹堡交响乐团演奏。1944年,受当时的音乐总监迪法(Desire Defauw)的邀请,雅各布斯成为了芝加哥交响乐团的一员。
如果你听过雅各布斯的演奏,定会立刻赞同他的演奏不仅出色,更是让人惊喜。无论是布鲁克纳交响曲那庞大的低音段落与和弦,还是《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两个音符的过渡段落,他的演奏都是整个铜管声部的灵魂。
雅各布斯对音乐演奏坚持一贯的高标准,并充满启发性,这点让世界上最杰出的指挥以及同行们敬慕。弗里茨·莱纳将雅各布斯视为最伟大的大号演奏家,不少芝加哥交响乐团的客座指挥都想将他挖到自己的乐团中。
而乐团的同行们则将他视为一位可敬可怕的对手。他的音乐理念超前而有效,他的演奏如丝绸一般,无懈可击的节奏和恢宏的声响推动着整个乐团前进,除了乐团的首席小号手阿道夫·赫塞思以外,雅各布斯在乐团几乎无可匹敌。晚年的芝加哥交响乐团圆号演奏家菲利普·法尔卡什(Philip Farkas)曾说,与雅各布斯和赫塞思同处“芝交”的铜管声部,就好像是在两边都是白线的车道上行驶,自己只能待在两者的中间。雅各布斯的老同事、乐团的前低音长号演奏家克莱哈默(Ed Kleinhammer)则说,坐在雅各布斯的身边,就好像是“窥探到了天堂的一角”。
究竟是什么让雅各布斯得到同行的如此敬重?他为人和善大方,无论是著名演奏家,还是“艺术大楼”(Fine Arts Building)的电梯操控员,他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除了他的个人修养以外,正是他高超的演奏技艺让他得到世人的敬仰。
无可争议的铜管教父
几十年间,雅各布斯在位于艺术大楼的工作坊指导过无数学生,他的学生们涵盖了整个管乐声部。学生们常常说,在雅各布斯的面前,他们从未演奏得如此之好,如此轻松。雅各布斯能启发学生,帮助他们迅速地专注于音乐段落之上。无论学生有什么技术上的困难,例如换气技巧不对或是由于紧张造成的气息不流畅,他都能轻而易举地帮助他们克服。
雅各布斯了解人性,了解人脑的运作机制,更重要的是,他理解音乐家的思维。要简单地总结雅各布斯的教学方式是困难的,因为他总是因材施教,没有两个学生使用的是同一种教学方法。不过,有一点是共同的,他的教学只关于一个东西:音乐。
雅各布斯自学生理学、心理学和解剖学,成效卓著。他将这些知识全都应用到了艺术教学中。他对曲目了若指掌,却会对学生说:“我不在意你演奏得正确与否,我希望你能演奏得比其他人更好。”通过对心理学的研究,他发现在演奏时,音乐段落必须占据大脑注意力的百分之九十,只有这样才能演奏出好的音乐。一般的演奏者在演奏时常常错误地将注意力过多地放在分析音乐感受以及音色上,因此忽略了如何向听众表达音乐内容,而后者才是音乐演奏的核心所在。
雅各布斯很清楚是音乐家在演奏乐器,他常常把大号称为“一根没有大脑的铜管”。在他看来,乐器只是用来表达演奏者意图的工具,不过是通过振动来发出声音的器械而已。而音乐的演奏都始于人脑,就是在这里,雅各布斯彰显了自己独特的教学理念——演奏者必须先在自己的脑海中有音乐,才能演奏出音乐。他不希望自己的学生只是演奏者,或只是操纵器械的技术人员,他希望他们是真正的音乐家、艺术家,是能够通过音乐与听众交流的人。
除了自己的工作坊,雅各布斯在西北大学教学超过二十年。如今的西北大学教授雷克斯·马丁(Rex Martin)曾跟随雅各布斯学习过很长一段时间,他说:“雅各布斯先生是音乐表达方面的大师,他教给学生的一切都是为了帮助他们成为更好的音乐表达者。他说这是演奏的心理学——学习伟大艺术家的思考方式是成为伟大艺术家的第一步。”
模仿是雅各布斯教学中的一个核心。他会对自己的学生说:“演奏这首作品,就好像赫塞思在演奏一样。”有时,他会拿起学生的大号,演示作品,然后让学生模仿他。这源自于他自己的学习方式——小时候的他就是这样模仿自己的母亲弹琴的。
大多数学生都有着自己惯有的演奏方式,而这些旧的习惯恰恰制约了他们的发展,是他们提升演奏水平的瓶颈。雅各布斯深知要纠正学生长期养成的习惯并非易事,他没有要求学生改变自己的习惯,而是让他们将注意力放在培养新的、更好的习惯上。“别想着如何纠正错误,只想着正确的方式。”在学习新的演奏方式和思维方式的过程中,通过反复的练习和重复,新的习惯自然会慢慢取代老的习惯。
对每一位学生,雅各布斯都给予他们最需要的指导。纵然有些问题是共同的,但是他对每位学生的教学方式都是独特的。在他看来,光是有质感的音色、强音、诠释是不够的,演奏出来的音乐必须是有故事性的。
随着反复的练习,新的、更好的习惯为学生演奏更复杂的音乐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正如他一直教导他们的,“不要练习,要演奏”。他认为,“每一天,你都需要投入到讲故事中,让你的音乐有内容”。
雅各布斯于1998年过世,在他从芝加哥交响乐团退休十年后。任何人作为他的继任者都肩负着巨大的压力,对于这点没有人能像基尼·波科尔尼(Gene Pokorny)那样感同身受。在被授予这个职位时,他说:“没有人可以取代雅各布斯。”
雅各布斯的教学为世界留下了丰富的遗产,他被称为“现代大号演奏教父”是当之无愧的。如今,通过他在芝加哥交响乐团的录音,我们仍能一“窥”他精彩的演奏。他的演奏和教学理念鼓舞着后辈成为更好的演奏家,以及更好的音乐传达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