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浩
前几日,团里组织实弹打靶训练。我和师傅到射击场摄像、照相。
师傅是个十二年的老兵。姓陈。我俩负责场区部队的宣传报道工作。他摄像,我照相。他在场区驻扎了十一年,人称“老场区”。我则刚来数月,如同“菜鸟”。所有的事都是他手把手地教我,亦师亦友。场区有个简易活动室,供战士们娱乐用,也是我俩办公、居住的地方。也算是一个点号。白天我俩出去找新闻,晚上在活动室值班,为战友们服务,形影不离,日子久了,我便称他为陈师傅。
陈师傅结婚四年有余,有个刚满两周岁的女儿。打靶时,陈师傅看着射击区域内满地的弹壳感慨道:“95步枪的弹壳真漂亮。若是能捡一枚就好了。”
我们团是工兵团。战士们整日与铁锹、镐头打交道,枪对于我们来说还是比较稀罕的。陈师傅这样的老兵也只摸过81杠,95式自动步枪还是头一次见。
“那还不简单。射击完了,捡几枚就得了。”我不以为然的对陈师傅说。
警戒线外已编好组,排队等候射击的战友。如一片绿色的松林,扎在戈壁滩上。甚是壮观。陈师傅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松林说:“算了。这么多人呢。等到打靶结束,不知等到猴年马月。明天是‘六一儿童节。过会儿,咱俩还要辛苦一趟,赶在中午下班前到工地,给家属随军的四级军士长录镜头。每年‘六一都要录。咱可没时间在这干等。”
我很好奇陈师傅捡弹壳做什么。由于班车要去山后的点号接人。我俩只好在距工地不远的丁字路口下车,徒步去工地。出于好奇,在去工地的路上,我便问陈师傅捡弹壳做什么。陈师傅就讲起了他和妻子的故事。
陈师傅和嫂子相识8年。嫂子不稀罕他送的金银首饰,唯独想要一枚弹壳。好向人证明她是军人的妻。陈师傅曾答应嫂子。结婚时送她一个用弹壳做的相框,把他们的婚纱照镶在里面,放在嫂子的办公室。谁料。乌鲁木齐“7.5”事件之后。火车站的安检格外的严格。一枚弹壳都无法带上车,更甭说弹壳相框了。至今,嫂子都没见过真实的弹壳是长什么样。嫂子是个小学教师,读大学时就向往军营的生活。和陈师傅认识的第一天,就说好一定要来部队瞧一瞧。由于工作原因,陈师傅一直坚守在场区,打个电话都不方便。为了不给老公添麻烦,嫂子从未提过来队的事。本打算今年春节过来的。又担心孩子太小,受不了新疆这么冷的天儿,最终选在七月份。七月嫂子放暑假,可以带着孩子在马兰住几日。
“如若再不带你嫂子过来看看。年底一退伍。真成了我一辈子的遗憾。哎!也算是了却了你嫂子的一桩心愿。若是能捡一枚弹壳。让她拿着拍张合影照,就更好了。”陈师傅说这些话时,有些无奈,好像亏欠了别人这辈子都无法偿还的东西般惆怅。
晌午的太阳火辣辣的,整个戈壁滩像个铁板烧,一会儿工夫就把人烤蔫了。不知疲倦的山风,不时在人眼前跳起旋风舞,迷得人睁不开眼。陈师傅回头叮嘱我。护好相机,若是沙子钻进了镜头里就不好用了。我很想知道陈师傅到底是走。还是留?问道:“你不打算留四期了?干完三期走,太亏!”
“留下可以继续为国家尽忠、为部队尽职:回家可以为父母尽孝、为妻儿尽责。并没有什么亏不亏的。”陈师傅说这话时如风一样洒脱。
宽松的迷彩服被风吹得嗖嗖叫,看着风沙中陈师傅略显单薄的身影,我突想起了场区营门口的那副对联“举杯邀约恕儿郎无情无义无孝。献身国防为祖国尽职尽责尽忠。”
来到工地,我俩一眼便识出了正在进行浇筑的四级军士长张宝忠。泵车的喷浆管似一条巨龙。在他手中唯命是从。一听要录像。而且是“六一”那天在《马兰新闻》栏目播给孩子们看。老张匆忙跑到水管前洗了把脸。风趣地说:“满脸的混凝土,怕儿子认不出来。”老张的儿子叫小宝。为了不耽误太多的施工时间。老张只对儿子简单说了些话:“小宝,四岁了。爸爸没陪你过过一个儿童节。这是爸爸欠你的,相信你长大了一定会理解爸爸的。你最喜欢弹壳。下午打靶时。爸爸一定给你捡好多好多弹壳,给你焊一个溧亮的小坦克。”
录完后,老张告诉我们那边还有两个家属随军的四级军士长。测绘班的老赵和机械连的老廖。现在是地基浇筑的关键时期。三班倒,大家都自愿放弃休假时间。连续几周没下场了,这周还要加班。霎时,我突然觉得。马兰到场区的距离是那么的遥远。一家人同在马兰,近在咫尺,却如同千里相望。
从工地回去的路上。陈师傅一直沉默不语,像个机器人一样。只顾前行。我问他怎么了。
“想女儿了。”
陈师傅的女儿叫兰兰。出生时正值五月天,马兰花开的季节。妻子打电话问他取啥名。他望着窗外漫无边际的戈壁滩,湛蓝的天空下,几簇怒放的马兰花映入眼帘,兴奋地对着电话说。“叫兰兰吧”。自打女儿百天时回家照了张全家福,至今还未见过女儿。如今,女儿都会走路了。也会说话了。每次听她在电话里喊爸爸,既欣慰又心酸。说起自己的女儿陈师傅总是意犹未尽。
陈师傅采访过很多有孩子的老兵。每次老兵给家里打电话。孩子总在电话里喊着,“爸爸,回家”。真正回到家的时候,看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孩子们却如同见陌生人一样,不敢认。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洒满戈壁,亮堂堂的白杨叶似挂在树枝的铃铛,在晚风的吹拂下哗哗作响。全场区的战友络绎不绝地来到活动室,或打球或健身。寂寞了一天的活动室终于迎来了久违的热闹。此时。也是我和师傅最忙碌的时候。我劝师傅给家里打个电话,服务保障的事我一个人就够了。师傅执意不肯。“规矩不能坏。不就是个儿童节吗?不至于利用上班时间。”陈师傅总是这般固执。我拗不过他。只好作罢。
戈壁的夜,出奇地静。静得可以听见山的心跳。风的呼吸。热闹了一阵的活动室终于困倦了。收拾完活动室的一切。我有意戏弄陈师傅。
“明天儿童节,送你样礼物。”
“弹壳!哪来的?”陈师傅惊讶地问道。
“托老张捡的。二连下午最后一拨打靶,负责清扫战场。”
其实,那两枚弹壳是我自己捡的。我趁陈师傅在队伍后面录像时。故意把相机的镜头盖丢在靠近警戒线的弹壳旁,顺势捡了两枚。我担心陈师傅知道了会责怪我。至今没敢告诉他。陈师傅接过一枚捏在手里,像得了宝贝似地。瞅着我手里的那枚说:“你小子,相亲有收获了?嘴还挺严。若有机会。一定要送姑娘一枚弹壳。弹壳代表咱战士的心。只有懂它的人才懂得它经历了多少风雨,更会珍惜它。”
我同陈师傅相视而笑,没有作声。攥着属于各自的弹壳,伫立在窗前,沐浴着皎洁的月光,似乎聆听到了故乡的乐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