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马臻
谈谈语文之“道”与“技”
湖南马臻
摘 要:从傅书华、李华平教授的争论出发,笔者认为,语文之“道”应该是傅书华与李华平两位教授的观点的融合,语文教育既要立足于语言文字运用,也要沟通课本之外的广阔世界。当下语文教育界让语文回归语言文字运用已成潮流,但也形成了另一种遮蔽。在语文教育界重“技”轻“道”的现实面前,可怕的不是“外行之悖”,而是“内行之悖”。
关键词:语文之“道” 重“技”轻“道” 封闭性 内行之悖
观点与争鸣
本刊2016年第1期“语文讲堂”栏目中“观点与争鸣”刊发了本刊副总编傅书华教授《中语“正道”“技”与“器”》与本刊特邀主持人李华平教授的《“正道语文”正在“道”什么》两文,傅书华教授站在人文学者的角度,李华平教授站在中学语文教育者的角度,对当下语文教育的现状及走向各持己见,进行了热烈争鸣,各自提出了不少深刻而有价值的论点。自两文刊发后,我们陆续收到一些对于争鸣的呼应文章,对二位教授所提出的问题,做出了进一步的思考。本期择优刊登其中三篇,以期能激发语文界对此问题更为深入的思考和探讨。也欢迎各位关注语文教育的读者,能够就此问题,以及语文教育界存在的其他问题,提出自己的见解。
——编者
读了傅书华、李华平两位教授的争鸣文章,笔者深受启迪,但也有不少疑惑难解之处。兹撰文一篇,以求各路方家批评。
第一,在认真阅读后,我感觉李华平教授似乎误解了傅书华教授对于语文之“道”的思考。李教授将傅教授所提倡的语文之“道”归纳为“语文教学的‘道’就是指思想界的新思想”,对此加以批判,这恐怕不够全面,也不太符合原文之意。事实上,傅教授在《中语“正道”“技”与“器”》一文中提到:
中国古代的语文教学,是与经、史、伦理教育融为一体的,中国现代的学校教育中的中学语文教学,是与新文化运动有着血肉关联的。中学语文教学,与数学教学、物理教学等有一个根本的区别,那就是,它是一门课,但这门课并不仅仅局限在课堂之内,而是与社会、人生息息相关的。
……中学语文界,越来越成为一个远离时代现场的封闭的系统。
我认为,这是他全文的一个核心表述。在接下来的论述中,无论是对“新时期以来,中国的思想界、文学界、史学界等,都经历了新一轮思想资源的淘汰与洗礼,并完成了代际之间的承传,但中学语文界似乎没有完成这样的转变”的语文教育现状的批判,还是对“没有中国思想界新鲜思想的激荡,远离中学生在耳濡目染且身处其中的社会中所面临的人生问题,中学语文教材中的经典篇目,怎么能够生成新的意义与价值呢?”的执意追问,以及最后提出的“要求着一个一个的中学语文教师,作为个体,在将当下人文思想成果内化为自己的生命血肉中,在与作为人类历时性精神积存的一则一则的语文课文的对话中,在给学生一堂课一堂课的讲授中,让自己与学生,学会言说,学会我手写我口,以个体进入整体,涓滴入海,融为这新的民族价值大厦的一沙一石”的教育理想展望,都是围绕那一个核心表述所做的扩展和深化,只要细思,这一点其实在原文是比较明白的。寻绎傅教授的语文之“道”,应该紧紧扣住这一核心,方能提纲挈领,而不能抓住一些枝蔓性的语言进行片段分析与定义。因此,我将傅教授心目中的语文之“道”概括为:语文教育应该是一个开放的、延展的体系,而非一个封闭自足的系统;语文教育应该与经、史、伦理等教育融为一体,也应该和时代现场、人文思潮、当下学生的人生问题紧紧呼应,并通过师生富有创造性的生动的教育实践,融入正在重构中的新的民族价值大厦。
笔者认为,这种概括可能更加全面地归纳了原文的意思。如果此说成立,那么李教授原有的批评显然是不成立的。此外,李教授认为原文中提倡的“将当下人文思想成果内化为自己的生命血肉中”, 通过“一堂课一堂课的讲授”和师生交流,“融为这新的民族价值大厦的一沙一石”的观点,是将中学语文教师当作了思想界的“二传手”,这一点定义过于犀利,恐怕也是一个误解。按照傅教授对语文之“道”的阐释,教师不是思想界的“二传手”,而是打通当下人文思想和学生思维之间的一座“桥梁”,通过教师的引领,使学生得以碰触和思考当下的时代现实、人文思潮和自我切实的生命问题,在一种开放性、批判性的视野中重构自己的价值观。没有这样一种开放性、批判性的视野,语文教育难以“与中学生的实际人生相关联,中学生对此的反抗形式是对中学语文课堂学习的漠然,其归顺形式,是把真实的自己藏匿起来,学会了以假面示人,博取他人的好感”。当然,傅教授使用了“讲授”这样一类或许不很贴切的字眼,也是导致李教授误解的一个重要原因。
第二,即使按我的归纳,傅教授的语文之“道”,依然不同于李教授所提出的语文之“道”。我们应该如何看待这两者的异同?
李教授对语文之“道”的认识是:语文教学是一件专业性很强的事情,教学生“学习语言文字运用”才是其正道,并进一步阐发说:“语文课程的核心价值在于,学生到学校来跟着教师学语文就是学习语言文字运用的:阅读,侧重在理解别人对语言文字的运用……写作,侧重在训练自己对语言文字的运用。阅读教学,就是教学生学会阅读……写作教学就是教学生学会写作。一些教师正是对此认识不清,导致语文课变得不像语文课。”
应该说,李教授的观点,是当代语文教育界经过多年反复思考和实践探索之后的理论成果,也是这几年来最为时行、最有号召力的观点。这几年,在语文教育界的各类核心期刊上,在语文教育界的各级名师和专家的理论中,甚至在笔者参加过的各类语文教师培训学习的会议上,都屡屡被人所提及和强调,并以之作为理论利器,对各类“语文课变得不像语文课”的现象进行反复批判。事实上,这一理论之所以在这几年反复被专家所强调,正是因为前一时期过度张扬语文的人文性,导致语文教育被泛化和虚化。正像李教授所描述的那样,语文课堂上出现了大量的此类现象——“胡乱挥舞思想、人文大旗”,“讲《父亲》,就变成了‘学会感恩’的主题班会课;若讲《获得教养的途径》,就变成了探究教养为中心的政治课;若讲《安妮日记》,就变成了回顾‘二战’、控诉战争的历史课。若此,语文课程还有什么独特的价值呢?”也正是因为此类现象丛生,也才有了李教授那一声深情的呼唤:“语文啊,魂兮,归来!语文教学的魂是‘学习语言文字运用’,不是所谓的思想,或者人文精神。思想、精神是文本的魂,是人的魂,但不是语文学习、语文教学的魂。”
但笔者深感担心并想特意指出的是,中国是一个极容易“泛主义化”的国度,就如同当年高扬人文性的大旗来纠正语文教育界长期执迷于工具性的状态,最后导致人文性泛滥过度一样。当下语文教育界几乎异口同声地反复指出语文教学的魂不是所谓的思想或人文精神、语文教育必须回归“学习语言文字运用”,潮流一旦形成,滔滔者天下皆是也,就形成了另外一种偏激,即把一切没有紧扣专家眼中的“语言文字运用”的教育现象,都一棍子打死,导致了语文教学的某种窄化,产生了新一轮的对一线语文教师的理论“劫持”。正如一位论者曾经指出的那样——
与很多国家的纯粹的语言学习与运用学科不同,我们的语文很特殊,课程标准对“内容界定”一直无法完成,只知道它包含了古代、现代甚至是外国的语言文字、文章、经学、文学、文化等多种附着物、寄生物,姑且名为“语文”——甚至不是一个明确的学科。语文课程内容极宽泛,边界模糊,特定教学时空更有不同变化,揣摩一个文本的语言文字是语文学习,了解一部文学作品是语文学习,老师出于某种需要,在学了某课文之后,专门用一节课就某问题做了个哲学拓展是语文学习,请莫言做一个讲座也是语文学习。
(陈兴才:《“真语文”有个假想敌叫“非语文”》)
语文教育的宽泛性,决定了语文教育所要回归的“学习语言文字运用”也具有某种灵活性和宽泛性。问题不在于理论的正误,理论本身没有问题。在一线教学实践中,只要曾经做过一定探索的老师就会察觉到,“语文学习的外延与生活的外延相等”,“学习语言文字运用”是具有多种感官、多种渠道和宽阔内涵的,不一定完全就像某些专家所认为的必须死扣文本、立足字句、反复揣摩,才叫作“学习语言文字运用”。当下的许多竞赛课、教研课,因为有了这样一个被发挥得也许过于严厉和死板的“学习语言文字运用”的标准,导致一些一线教师循规蹈矩不敢做太多发挥,也导致一些有个性的老师无法发挥其特长。课堂上多做一点发挥,就叫作“脱离文本”,把语文课上成了政治课、思想课;课堂上多放了一点图片和电影,也被认为花里胡哨,脱离了文本的语言文字。种种现象,造成了对语文教师主体性新一轮的限制,让语文失去了海阔天空的气象,如果过度泛滥,将会损害语文教育的丰富性和创造性。
因此,笔者认为,语文教育应该侧重于学习语言文字运用,但这种学习,有时候是直接的,有时候则是间接的,它含而不露地隐藏在其他的学习形式中。真正的语文之道,应该是傅、李两位教授观点的有机融合,既能够集中于学习语言文字运用,同时也能够认识到学习语言文字运用与时代现场、人文思潮生命困惑之间的呼应,运用多种渠道、多种手段,做出更为丰富多彩的教育实践。没有这样一种呼应,所谓的语言文字运用,很有可能是语文教育的窄化与弱化。
笔者认为,在两位教授的争鸣中,如何看待语文教育的“技”,也是一个争论的核心。
傅教授认为“中学语文界过多地耽溺于中学语文教学‘技’与‘器’的层面”,他说:“中学语文界,正在说的,是中学语文教学中‘术’与‘器’层面的内容。我觉得,导读法、内生式、六步教学法、八字四步教学模式、六课型单元教法、茶馆式教学法、问题教学法、整体教学法、比较教学法等,是不是在这样的层面说了多年后,可以说说中学语文教学其他层面的内容呢?”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笔者非常赞同傅教授对当下语文教育界现状的概括。事实上,此类重“技”与“器”的现象,多年来早已在中学语文界泛滥成灾,成为中学语文界最为突出的一个现象。还是好些年前,语文教育家张翼健先生就曾描述过:
现在语文教坛最热闹的就是各种课堂教学竞赛了,动辄就会有上千人、几千人参加。从孔子、苏格拉底到陶行知、苏霍姆林斯基、杜威等等,等等,古今中外,哪一位教育家提倡过这种竞赛呢?当把课堂教学引向表演的方式时,当依据那些没有多少科学根据的裁判规则判定每堂课的分数时,实际已经悖离了教育的宗旨与自身规律,也使课堂教学形式主义越演越烈。主办者们会振振有词地说,这种活动最受教师欢迎。且不说这种活动的商业动机成分有多少,是否正当,教师欢迎的就一定对吗?教师们乐意去听课,绝大多数是可以回去“照葫芦画瓢”,提高自己的教学质量。可是恰恰与此同时,他们却逐渐地在忽视提高教学质量的根本所在:自己要会读书,自己要把课文读懂,而且读出自己的感受来。长此以往,这种活动对教师提高有益还是有害呢?
现在与学生练习册同样畅销的是各种教学参考书、教学设计。编写者与出版者同样理由充分:这些东西可以使青年教师和不会教书的教师拿来就敢去上课。可是这又恰恰害了青年教师,使他们养成了依赖教参的惰性,久而久之,自己更不读书了,更不会读书了。
(张翼健:《语文教学三问》)
此外,我还想补充的是,许多一线教师出于种种原因,对那些高远的教育理想和深切的教育追问其实并不感兴趣。他们虽然日常读书不多,但案头倒往往摆了一些名师的课堂实录乃至课堂技法的专书,以备各类教研课、竞赛课、观摩课的不时之需。此外,近年来在一线语文教师中真正产生影响的,其实都是一些在课堂技法、课堂展示上卓有成效的名师。这种种现象,正是多年来中学语文界重“技”与“器”的潮流在教师身上的突出反映。很显然,这种潮流已经严重危害了语文教育以及语文教师的健康发展。不论你的语文之“道”是什么,最后都会埋葬于这样一种汹涌的大潮之中,在教育的现实里“尸骨无存”。鉴于此,笔者认为李教授“关键之关键不在是否重‘道’,而在重什么‘道’”的思想值得商榷。事实上,不对这种重“技”轻“道”现象进行有效地反思与批判,我们永远无法在现实中落实我们的语文之“道”。
正是在这一层面上,我非常赞同傅教授对当下重“技”轻“道”的教育现实的深切批判,觉得傅教授所提出的“中学语文界,语文专家越来越少,语文教学专家、语文教学教法专家越来越多。中学语文教学的竞赛场上,对教学技法的要求越来越重视,对课文的解读越来越精致。于是,中学语文界,越来越成为一个远离时代现场的封闭的系统”抓住了当下语文教育的一个核心问题,值得我们深入思考。
也正是在这一层面上,如何超越语文教育界固有体系的封闭性,成为摆在我们面前的一个重要的理论课题。傅教授在文中非常犀利地指出:“中国的思想界、文学界、史学界等,都经历了新一轮思想资源的淘汰与洗礼,并完成了代际之间的承传,但中学语文界似乎没有完成这样的转变,中学语文界与中国现代语文的生成阶段,还处于一种断裂状态。中学语文界,还不能回到叶圣陶的起跑线上,还处于寻找叶圣陶阶段。”这种深切的危机,恐怕也只有“局外人”才能讲出来。笔者认为,这一危机的形成,既有当下的教育体制、社会现实的影响,恐怕也与中学语文研究界自身的思路和格局有关。
比如,语文研究专家们,没有一线教师那种直接的应试压力,其实是可以利用自己手中的话语权力、教研引导的权力,推动语文教育做一些有益的改革与实践的。当下对一个教师教育教学能力的评价,往往局限在教师上公开课、教研课、竞赛课的水准上,这种具有表演性的上课方式,其实远远不能完整而深入地反映日常的语文教育现实,也无法深入一个语文教师的教育世界,常年担任此类比赛评委的专家们,是不是可以多做一些深入的探索和调整?又如,当下语文教育日趋封闭,许多真正有个性的一线语文教师其实都在不断被边缘化,我们的语文研究界是不是应该致力于推动和扩大语文教育现有格局,关注这些也许超前也许偏激也许恰恰是“正道”的语文实践,至少在我们所能掌控的话语层面和教研层面,为这些老师提供更多理论支撑和智慧引领?此外,正如傅教授所指出的那样,在语文教育界内在思想的更新与批判难以为继的情况下,为了打破当下日趋固化的封闭的语文教育系统,我们是不是应该更多地和“外行”们进行互动,和当下的人文思想进行互动,尝试激活当下的语文教育思想?
笔者认为,傅教授所提出的期待——“中学语文界应该以自身的努力,参与到中国人文学界的新的构建之中,并以此完成对代代新人言说能力的培养任务”,放下当下的教育现实或许陈义过高,但确实是值得我们重视的理论课题。也许,这也是我们超越重“技”轻“道”的语文教育现状的一条可尝试的路径。如何参与到中国人文学界的新的构建之中,并与语文教育界之外的思想者互动?这就进入了我们将要讨论的第三个话题。
在两位教授的争论中,另一个重点是关于如何看待语文教育的局外人,也就是“外行”对语文教育的指点乃至批评。
正如李华平教授所指出的那样,语文教育专家们会觉得“外行”缺少对语文教育深入而长期的研究,会产生外行之悖,说出来的往往是“正确的废话”,甚至是错误的“昏话”。然而,从事一线语文教学的中学老师,往往也会觉得不少业内的语文专家因为从来没有进行过真正的语文教育实践,而只是高高在上的理论研究者和指导者,不少人对语文课堂的认识和感受,仅仅停留在具有公开表演性质的教研课、观摩课、竞赛课,从来没有深入过一线的日常课堂,进入过语文一线教育的真实世界,进入过一言一行所构建的师生交流的精神世界中。某些曾经在一线工作过并有一定业绩的专家,也因为多年脱离一线,而远离了当下真正的语文教育实际。因此,他们在台上指点江山时的宏言高论、褒贬抑扬,大多也如李华平教授所指出的那样,是“看起来很美、很有道理,却又多是大而无当的‘正确的废话’”,或者是深奥曲折的理论包装的教育常识;更有甚者,因其长期脱离教育一线,漂亮的理论术语和看似自洽的理论体系背后,其实却是脱离教育实际的“昏话”与“谬论”。从区、县到省市各级教研员,从数量庞大的大学师范院校语文研究人员到其他从各种机构走出来的所谓语文专家,熙熙攘攘,队伍惊人,常年游走在各类语文教师培训的讲座席上,你来我往,轮番给一线老师上课、点评、打分、做指导、明确方向。在这样一个常常有竞赛、时时有培训、终身要进修的时代,已经成为了教育界多年以来的一种常态。然而,队伍庞大的语文教育专家以及数量十分可观的语文研究著作,到底给中学一线语文教师提供了多少精彩的教育智慧和富有生机的实践帮助呢?有多少专家真的是在先进理论的观照下,兢兢业业,扎扎实实,长期深入一线教育实际,深入真实的语文教育世界呢?又有多少语文教育研究专著,不过是大专院校的研究者自己生产和批发的学术泡沫,并以此来纵横“江湖”、名利双收呢?张心科先生曾一针见血地指出:“一些学科专家在本学科已经做不出更大的贡献又受名利驱使,于是转移阵地到语文学科从事‘学术抢滩’工作。”可是,又有多少所谓内行,多年以来也不过是在进行同样的“学术抢滩”工作?
“外行之悖”,正如鲁迅先生曾指出的那样:“他们的悖,未必悖在讲述他们的专门,是悖在倚专家之名,来论他所专门以外的事……忘记了自己之所以得名是那一种学问或事业,渐以为一切无不胜人,无所不谈,于是乎就悖起来了。”因其不属于教育界的“内行”,往往只是做旁观的宏言高论,因此即使是方向错误的“谬论”,也只会产生旁敲侧击的效果,还不能直接触及语文教育和语文教师的生存现实;然而,“内行之悖”却要可怕得多。首先,他们是业内的权威与专家,是语文教育领域话语权力的主导者,普通的一线教师基本上只有埋头听讲、认真学习的份,因为专家更为“专业”和“专门”,他们的理论也往往是教育主管部门和学校行政的重要参考,会直接作用于当下的教育现实,实际影响比“外行”们直接得多,也强大得多。其次,他们不仅掌握着话语权力,也部分地掌握着褒贬评判、决断生死的权力,在大量的职称评定、课程建设、教学竞赛、论文评比以及对学校、教研组的评定中,他们都是指点江山、抑扬高下的主力军和领导者,一旦有了“内行之悖”,其对教育生态的扭曲和误导,将会变得非常“可观”。
在这样一个各类语文专家和各种理论旗号纷繁林立而又缺乏真正创造性的年代,在这样一个名利欲望膨胀的年代,在这样一个教育生态呈现某种腐败化趋势的年代,“内行之悖”的概率一点也不低于“外行之悖”。在此,我绝没有贬低内行和专家的意思。我只是想指出,正如“内行”之中也有从顾黄初、王尚文到王荣生等接地气、有智慧的专家队伍;“外行”之中,也不乏有从钱理群、周国平到温儒敏、傅国涌、郑也夫等持之以恒、一针见血、一语中的的教育关怀者。一个社会拥有一批“外行”来对教育“指手画脚”,实属应有的社会常态,不论其正确与否,都表达出社会对于教育的思考和关注。况且“欲知目下兴衰兆,须问旁观冷眼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是有一定道理的。有时候,富有学术底蕴和思辨智慧的“外行”,往往能突破业内的常规思维、视野局限乃至理论预设,提出更加宏观、犀利乃至深刻的观点来。我们可以针对“外行”的某些错误观点进行辩驳乃至批判,却绝不应该拒绝“外行”对我们的指点和批评。我甚至认为,在当下这样一个畛域分明、界限严格的学术生态中,“外行”的指点江山,是对比较封闭化、体系化、格局固化的语文教育界一种有益的补充和刺激。这一点常常得不到业内专家们的理解。比如,钱理群教授是国内著名的人文学者,曾谈到自己刚刚涉足中学语文教育时,接到过一个电话,他说“钱教授您好好在北大待着,中学是我们的地盘,你来这里干什么”,反对乃至威胁钱教授在中学语文教育领域发声,碰触原有的教育权力格局(见《南方周末》:《钱理群:告别教育》)。其实,“外行”的发声,其产生的社会效果,很多时候还大于语文教育专家们的著述。不少“外行”因其持续关注和深入思考,早已超越了一般的语文教育专家,像钱理群、孙绍振、温儒敏等诸位,都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们在教师中产生的精神辐射和专业影响,已经十分巨大。甚至许多一线教师的案头,摆的也往往是一些“外行”们的教育随笔和教育调查。这不能完全责怪一线教师不够专业化、缺乏理论素养,事实上,该反思的可能也是业内专家的理论有效性和表述的生动性。剥离那些泡沫的学术和理论的空转之后,我们到底还能为当下的语文教育提供多少有效的智慧引领和实践支撑呢?
最后,笔者想说的是,也许语文教育界应该秉承一种反思、批判和开放的心态,与语文教育界之外的思想者互动,并参与到中国人文学界的新的构建之中来。也许,语文教育界确实需要超越原有的封闭和断裂的状态,进行“新一轮思想资源的淘汰与洗礼,并完成了代际之间的承传”。
作 者:马臻,湖南长沙市明德中学高中语文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