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唐边塞主题乐府诗的复变

2016-01-28 07:38沈笑颖首都师范大学北京100089
名作欣赏 2016年2期
关键词:乐府诗乐府边塞

⊙沈笑颖[首都师范大学,北京 100089]



论中唐边塞主题乐府诗的复变

⊙沈笑颖[首都师范大学,北京100089]

摘要:边塞主题乐府诗在中唐的发展变化并不是直线进行的,而是呈现出螺旋发展的态势,在发展新变的同时亦有向齐梁之作回归之处,可谓一种复变:在题名选择上,中唐边塞题乐府诗表现为多沿袭乐府旧题;在创作方法上,中唐边塞题乐府诗表现为多用赋题法创作,与齐梁相类。但于内容偏重写实,收盛唐乐府创作之效;在情感表达上,中唐边塞题乐府诗则从初盛唐自我情感表达向齐梁群体情感表达回归;在意象塑造上,中唐边塞题乐府诗则沿袭齐梁、初唐时期的含义并进一步深化,从而形成完善的典型意象。这种现象是在乐府诗自身特质和社会环境的共同作用下产生的。

关键词:边塞乐府赋题法刺美见事情感表达意象

乐府诗发展到中唐,无论在写作方法还是内容上都产生了较大的变化,而边塞主题乐府诗作为乐府诗中一个重要的主题亦如是。但因为边塞诗题在内容上的固定性及中唐社会文化等因素,中唐边塞题乐府诗在继承初盛唐的特点并产生新变的同时在某些方面又有向齐梁乐府回归的趋势。学界对中唐乐府之新变著述颇多,对其中某些主题的复变却关注略少,本文即从边塞主题入手对这一现象进行论述。

一、旧题创作的复兴与赋题法的回归

中唐时期新乐府诗兴起,元白等人创作了大量的新题乐府诗,涉及各个主题方向,但总体看来,中唐边塞题乐府诗依然是以乐府旧题为主。观《乐府诗集》中边塞诗,大多集中在横吹、鼓吹曲辞中,《乐府解题》曰:

汉横吹曲,二十八解,李延年造。魏、晋以来,唯传十曲:一曰《黄鹄》,二曰《陇头》,三曰《出关》,四曰《入关》,五曰《出塞》,六曰《入塞》,七曰《折杨柳》,八曰《黄覃子》,九曰《赤之扬》,十曰《望行人》。后又有《关山月》《洛阳道》《长安道》《梅花落》《紫骝马》《骢马》《雨雪》《刘生》八曲,合十八曲。①

中唐边塞主题乐府诗也多集中于以上诗题。另有《塞上》《塞下》等类于《出塞》之题,虽然被郭氏归入新乐府辞,但这些诗题在盛唐既已有之,况郭氏解《乐府诗集·出塞》之题云:

《晋书·乐志》曰:“《出塞》《入塞》曲,李延年造。”……唐又有《塞上》《塞下》曲,盖出于此。

因此,这些诗题可视为与《出塞》题同源,不与“即事名篇,无复依傍”的新乐府相类,而是有本事可循的,与完全意义上的“新乐府”不可等同视之。这种创作情况与当时诗人大力提倡创作新乐府诗是不甚相符的。究其原因,其一是乐府诗作为一种特殊的诗歌形式存在入乐与否的问题。据吴相洲师《论唐代旧题乐府的入乐问题》②一文考证可得知,很多边塞主题的乐府诗题在唐代是入乐演唱的,或是以旧题曲调入乐,或是以旧题新曲入乐,如《关山月》《出塞》等。同时这些乐府旧题歌辞内容和曲名往往比较吻合,这就可能使得诗人在创作边塞主题类乐府诗的时候会倾向于选择乐府旧题而不是自拟新题。其二是由边塞主题内容的有限性决定的。边塞主题是乐府诗主题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从汉乐府起,边塞乐府诗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发展过程。且由于边塞类主题内容相对固定,无论征夫之苦、思妇之怨、社会之难还是风景之异,旧题乐府基本已囊括其中。至中唐,边塞主题乐府诗已经形成曲名多样,涵盖内容广泛的局面。因此,在进行创作时选择乐府旧题也较为容易。

元稹在《乐府古题序》中总结了乐府诗的三种写法:

沿袭古题,唱和重复。于文或有短长,于义咸为赘剩,尚不如寓意古题,刺美见事,犹有诗人引古以讽之义焉。曹刘沈鲍之徒,时得如此,亦复稀少。近代唯诗人杜甫《悲陈陶》《哀江头》《兵车》《丽人》等,凡所歌引,率皆即事名篇,无复依傍。予少时与友人乐天、李公垂辈谓是为当,遂不复拟赋古题。③

钱志熙先生在《齐梁拟乐府诗赋题法初探》一文中对齐梁乐府赋题法创作做了相关论述。从齐梁到初唐,边塞题乐府诗很多都是赋题而作的。盖因齐梁之际诗人大多缺乏游历边塞的经历,故而诗作描写多出自想象,如陈后主、梁元帝之类,做边塞题乐府诗本意在取其曲调哀苦,内容亦不脱征夫思妇,以符合自身审美情趣。至盛唐,边塞乐府诗模式多变,诗人多借乐府古题,浇自己之块垒,亦有“寓意古题,刺美见事”者,如高适《燕歌行》。而至中唐,一方面由于旧题边塞乐府创作的复兴,诗人们的创作思维回归到“赋题而作”的模式上来。另一方面,安史之乱后,唐代社会的主要矛盾集中在藩镇与中央的矛盾,藩镇割据,战乱频仍,同时,吐蕃亦乘虚而入,整个中唐时代边疆都处在内忧外患的状态,由此产生很多新的社会问题。社会环境对诗人的影响必然会反映在作品中。因此,诗人在创作时虽是采用赋题而作的模式,紧扣诗题来写,但是其中描写却往往落到实处,与齐梁之作空写想象不同。如张籍《陇头》:

陇头已断人不行,胡骑夜入凉州城。汉家处处格斗死,一朝尽没陇西地。驱我边人胡中去,散放牛羊食禾黍。去年中国养子孙,今著毡裘学胡语。谁能更使李轻车,收取凉州属汉家。

《乐府诗集》亦收录陈后主同题之作:

陇头征戍客,寒多不识春。惊风起嘶马,苦雾杂飞尘。投钱积石水,敛辔交河津。四面夕冰合,万里望佳人。

将两首诗进行对比,很容易看出其中差别所在。陈后主之诗是典型的赋题之作,描写了边地的苦寒环境以及将士的思乡之情。而张籍之诗虽同样赋题而作却是以写实为主,诗的开头并没有脱离乐府诗的写作规则,仍是以“陇头”开始,但内容却有明确所指,安史之乱后,吐蕃趁乱攻唐,河西陇右大部陷落:

还而安禄山乱,哥舒翰悉河、陇兵东守潼关,而诸将各以所镇兵讨难,始号行营,边候空虚,故吐蕃得乘隙暴掠……宝应元年,陷临洮,取秦、成、渭等州。明年,使散骑常侍李之芳、太子左庶子崔伦往聘,吐蕃留不遣。破西山合水城。明年,入大震关,取兰、河、鄯、洮等州,于是陇右地尽亡。④——《新唐书·吐蕃传上》

张籍这首诗就描绘了陇右陷落之后当地人民的凄苦生活。诗作开头并未如陈后主之诗泛泛描写景色,而是陈述了具体战况,接着描绘了沦陷区人民被欺凌的场景,更是抓住细节,对沦陷区人民生活习惯的被迫改变做了深刻揭露:“散放牛羊食禾黍”“今著毡裘学胡语”,字字沉痛,最后表达了诗人期盼朝廷收复失地的深切愿望。诗作内容与时代变迁紧密相关,并体现了诗人的主观评价和愿望,这与齐梁边塞诗为写战争而写战争的写作目的是截然不同的。再如王建《凉州行》:

凉州四边沙皓皓,汉家无人开旧道。边头州县尽胡兵,将军别筑防秋城。万里人家皆已没,年年族节发西京。多来中国收妇女,一半生男为汉语。蕃人旧日不耕犁,相学如今种禾黍。驱羊亦着锦为衣,为惜毡裘防斗时。养蚕缘茧成匹帛,那堪绕帐作旌旗。城头山鸡鸣角角,洛阳家家学胡乐。

这首诗与张籍之作非常相似,都选取了特定角度对战争沦陷区的具体生活进行了细致描绘,同样对朝廷失掉边地,造成边地人民困苦生活做了深刻揭露和尖锐讽刺。同样,大部分中唐边塞题乐府诗都表现了对战争的深层次反思,具有社会现实性。因此,中唐边塞题乐府诗虽在创作模式上沿用了齐梁之时的赋题法,在内容上却受到盛唐之作影响,在紧扣乐府旧题的同时有“刺美见事”之义,又不完全与齐梁边塞题乐府诗相同。

二、情感表达的转化

如前文所述,边塞主题乐府诗由于乐府诗在曲名上的传承性和涵义范围的固定性,新题乐府在中唐边塞乐府诗中所占比重较小,大多数还是沿袭古题,因此也就容易造成同一诗题内容上的相似性与情感表达上的固定性,但仔细考察仍能发现其中的差别:齐梁边塞乐府诗代言性质较强,多表达征夫思妇群体情感;初盛唐边塞乐府诗则多有抒发个人情怀之作;中唐边塞题乐府诗则因内容上的变化重新回归群体情感的表达,以百姓之苦表达反战情绪及对战争的思索,将个人情怀与代言群体情感合二为一。

齐梁边塞乐府多为赋题之作,其作者亦是按题取义,诸如《出塞》《入塞》《关山月》《望行人》之题,都有着很强的暗示意味,自然就能归为边塞之作。但因为这些诗人大多身处南方,并未实际到过边塞,边塞苦寒大多出于他们的想象,他们的情感指向通常是泛泛的,其抒情主人公为一类群体,如征夫、思妇等。他们依题而作,叹边塞之苦寒、将士之苦辛、思妇之闺怨,这种情感具有典型的代言性质,而非个人情感的抒发。从唐代开始,这种代言体性质就产生了些微变化。与南朝诗人不同的是唐代诗人大多有着游历边塞的切身体验,因此南朝诗人笔下的“虚景”在唐代诗人笔下成为“实景”,同时因为亲身经历,诗作中的情感体验也开始产生变化。尽管限于乐府旧题内容上的限制,但是诗人们已经开始将自身经历与乐府诗题本身承载的内容结合,从而抒发自身的情感。如魏征之《出关》:

中原还逐鹿,投笔事戎轩。纵横计不就,慷慨志犹存。策杖谒天子,驱马出关门。请缨系南越,凭轼下东藩。郁纡陟高岫,出没望平原。古木吟寒鸟,空山啼夜猿。既伤千里目,还惊九折魂。岂不惮艰险,深怀国士恩。季布无二诺,侯嬴重一言。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

诗作虽是写出关,但无论是从诗作内容还是情感表达来看都与题名本意关系不十分紧密,只是借乐府旧题写实际出关之事,没有边塞特有的意象描写,而是以抒情为主,抒发报国壮志。这首诗中的抒情主人公和作者本身是融为一体的,也就是说诗人脱离了乐府诗中常用的代言体而转为自我抒情,从群体情感的表达转为个人情感的表达。

这种情况在盛唐的边塞题乐府诗中更为多见,即使诗人们仍然在诗中塑造了一个抒情主人公的形象而没有直抒胸臆,但仍可从诗作中明显感受到作者强烈的个人情怀。例如王维《老将行》,通过对“老将”的刻画来表达诗人的报国壮志。

再以刘孝标的乐府旧题《出塞》为例对齐梁至中唐诗作情感表达变化进行分析:

此诗为赋题之作,诗人描写了边塞将士冲锋陷阵奋不顾身的景象,景物描写也选取了月、鼓、旌旗这些典型意象,结尾点题,落脚点在边塞苦寒,征人难返之意上。

同题之作在初盛唐创作上发生了变化,在内容上比齐梁之作更为细致,更为宽泛,同时也更多地寄托了作者的个人情感抱负。如陈子昂:

忽闻天上将,关塞重横行。始返楼兰国,还向朔方城。黄金装战马,白羽集神兵。星月开天阵,山川列地营。晚风吹画角,春色耀飞旌。宁知班定远,独是一书生。

诗中塑造了一个英姿勃发、豪气纵横的将军形象,而且用了大篇幅来描写征战景象,似乎与刘孝标之作差别不大,但最后两句笔锋却陡然一转,用班超投笔从戎的典故来展现诗人自己的雄心抱负,与刘作叹战争苦辛完全不同,更侧重对个人情感的表达。

盛唐《出塞》作品很多,内容也更为纷杂,诗人们从不同角度抒发着个人的情感,王维之作抒写尚武的豪情,王昌龄之作表达对历史的反思等。而杜甫的《前出塞》《后出塞》则是这些诗篇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诗作一扫之前《出塞》诗题对景物的描写,而是以议论见长,诗人通过战士之口来表达自己对战争的种种观点,这就与之前的齐梁之作有了明显的分界。

至中唐,如前文所述很多诗人在创作边塞乐府诗时又重新采用赋题法,这就使得诗人的情感表达又呈现出与初、盛唐不同的特质。诗人开始更多地表达被代言的群体情感即征夫思妇的情感。如张籍:

秋塞雪初下,将军远出师。分营长记火,放马不收旗。月冷边帐湿,沙昏夜探迟。征人皆白首,谁见灭胡时。

这首诗的写作范式与前文所引刘孝标之作基本一致,亦是征战——征人模式,在情感表达上更侧重代言群体而非个人。再如耿和刘驾:

汉家边事重,窦宪出临戎。绝漠秋山在,阳关旧路通。列营依茂草,吹角向高风。更就燕然石,看铭破虏功。(耿)

胡风不开花,四气多作雪。北人尚冻死,况我本南越。古来犬羊地,巡狩无遗辙。九土耕不尽,武皇犹征伐。中天有高阁,图画何时歇。坐恐塞上山,低于沙中骨。(刘驾)

这几首诗在创作范式上貌似与齐梁之作如出一辙,情感表达上也不越旧题,初盛唐《出塞》诗所体现出的强烈的、多样的个人情怀表达似乎隐匿不见了,诗人又重新回归到为某个特定群体代言的路数上去。但正如赫拉克利特所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文学的发展也不可能是简单的回归。这些诗作虽然在表面上回归到群体情感的表达,但每首诗表达的情感又有着高度的一致性,也就是对战争的厌倦、对和平的希望,这与盛唐大多数同题之作中诗人们所表达出的建立功业的昂扬积极的情绪完全不同。这既是征夫的感受,也是诗人的感受,代言群体情感与作者的个体情感交融在一起,密不可分。与齐梁之作相比,中唐边塞主题乐府诗多了对战争更为深入的、本质上的思考,而不是单纯地咏叹;与初盛唐之作相比,中唐边塞主题乐府诗则与乐府旧题之题名本事联系更为紧密。

三、意象的完善

边塞诗中有很多固定的意象,如寒风、战马、旌旗,等等,这些意象不仅表现了边塞生活,亦承载了相应的情感。在边塞题乐府诗中,这些意象表征更为明显。这固然是由于题材所限,但乐府诗特有的内容上的沿袭性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从齐梁至中唐,边塞题乐府诗中一些意象在沿袭的过程中不断深化,形成完善的具有典型意义的意象,其中以“关山月”和“陇头水”意象最为明显。《乐府诗集》中解题《关山月》:

《乐府解题》曰:《关山月》,伤离别也。古《木兰诗》曰:“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按相和曲有《度关山》,亦类此也。

从《乐府诗集》可知,《关山月》本为离别之曲,在齐梁乐府中,《关山月》被用来表达征人戍边思乡之情。如陈后主和陆琼:

秋月上中天,迥照关城前。晕缺随灰减,光满应珠圆。带树还添桂,衔峰乍似弦。复教征戍客,长怨久连翩。(陈后主)

边城与明月,俱在关山头。焚烽望别垒,击斗宿危楼。团团婕妤扇,纤纤秦女钩。乡园谁共此,愁人屡益愁。(陆琼)

这两首均为明显的赋题之作,诗人笔端紧扣“关山月”,娓娓道来。“月”在诗中占了较大比重,对月的描写也比较细致入微,如“晕缺随灰减,光满应珠圆”,看起来近似于咏物。这种现象在其他诗作中也屡见不鲜,如“岩间度月华,流彩映山斜”“兔月半轮明,狐关一路平”。这种写法一直延续到初唐。如沈期:

虽然诗人的落脚点都在征人思乡之意,但是“月”意象对主题的烘托作用并不是十分明显,更多起着装饰性的作用,以“月”更显景色之凄凉,引起征人厌战思乡之意,抒情主人公与主要意象之间是有距离的。

到了初盛唐,这种现象已经有所转变,“月”不再是大环境下的附属景物,而是开始成为与抒情主人公密切相关的意象。“月”与“思念”的含义紧密联系在一起,月悬关山,亦悬中原,在音书难断的古代,月亮是戍边将士与家人联系最紧密的纽带。因此,“月”意象在诗中已经完全脱离了装饰性,与抒情主人公的情感融为一体,成为其深切的情感寄托。此类诗作最常见的结构是从征夫见月思人写起,再设想思妇亦见月思人,采用对比的写法,分别设想两地的不同情境,形成一个回环的模式,如“相思在万里,明月正孤悬。影移金岫北,光断玉门前”。更甚者可以写成回环往复的模式。如长孙左辅:

凄凄还切切,戍客多离别。何处最伤心,关山见秋月。关月竟如何,由来远近过。始经玄菟塞,终绕白狼河。忽忆秦楼妇,流光应共有。已得并蛾眉,还知揽纤手。去岁照同行,比翼复连形。今宵照独立,顾影自茕茕。余晖渐西落,夜夜看如昨。借问映旌旗,何如鉴帷幕?拂晓朔风悲,蓬惊雁不飞。几时征戍罢,还向月中归。

这些诗作中已经不见或是少见了对月的具体形态的描写,主要写征人见月之所思。这时的月亮是诗人透过征人之眼所见到的月亮,而不是诗人对其客观形象的描绘。月意象与抒情主人公融为一体,密不可分。

中唐的《关山月》之作将这种写法进一步深入,技巧应用更为纯熟。如耿和戴叔伦:

月明边徼静,戍客望乡时。塞古柳衰尽,关寒榆发迟。苍苍万里道,戚戚十年悲。今夜青楼上,还应照所思。(耿)

月出照关山,秋风人未还。清光无远近,乡泪半书间。(戴叔伦)

寥寥数笔,道破无尽深情,而且简练含蓄,在情感表达上比初盛唐之作更加深沉而内敛,低回而悲伤,更好地契合了题名之意。

同时中唐之作亦不缺乏对月的具体形象的刻画,但比齐梁之作又进一步,在对月的具体描绘中深深渗入了感情色彩,如“冻轮当碛光悠悠,照见三堆两堆骨”“徘徊汉月满边州,照尽天涯到陇头。影转银河寰海静,光分玉塞古今愁”“高高秋月明,北照辽阳城。塞迥光初满,风多晕更生”。月亮虽然高悬在空中不变,但是这些具体刻画却带有明显的边地色彩,凸现了边塞之月与其他地方月色的不同,更带有凄凉悲苦之意,而这种凄凉悲苦的意味并不是月亮本身具有,而是通过征人之眼附加而上的,正所谓“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从而达到“情生景,景生情,哀乐之触,荣悴之迎,互藏其宅”的境界,使得“关山”之地名与“月”结合,形成边塞诗中的典型意象,在其他非乐府题边塞诗中也多有应用。

除了《关山月》之外,《陇头水》中意象的深化也较为典型。与《关山月》类似,齐梁之作中往往对陇水描写较为细致。如陈后主和谢燮:

塞外飞蓬征,陇头流水鸣。漠处扬沙暗,波中燥叶轻。地风冰易厚,寒深溜转清。登山一回顾,幽咽动边情。(陈后主)

陇阪望咸阳,征人惨思肠。咽流喧断岸,游沫聚飞梁。凫分敛冰彩,虹饮照旗光。试听铙歌曲,唯吟《君马黄》。(谢燮)

至初唐则为之一变。如卢照邻:

陇阪高无极,征人一望乡。关河别去水,沙塞断归肠。马系千年树,旌悬九月霜。从来共呜咽,皆是为勤王。

此诗对陇水描写不甚详细,但是却将征人与陇水紧密联系起来。以水流而去与故乡难返并举,以水流之声与征人呜咽之声相和,大大增强了艺术感染力,更好地突出了边塞苦辛,征人思归的主题。

至中唐,诗人们将陇水意象运用得更为得心应手,陇头水已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地理位置,而是成为一个文化符号,象征着边愁。如“陇水何年陇头别,不在山中亦呜咽”“借问陇头水,终年恨何事。深疑呜咽声,中有征人泪”,陇水呜咽就象征着戍边之人的断肠之思,形成一种悲剧氛围,其悲苦之意较前代作品更加深入。

综上所述,中唐边塞主题乐府诗虽有“即事名篇”之作,但大部分仍采用前代乐府旧题,而且将赋题法与“寓意古题,刺美见事”相结合,反映了当时诗人的个人经历与对战争的反思。这种创作方法就使得相当一部分诗作中诗人的情感表达发生了变化,不复盛唐时期诗人所表现的个性化,而是回复到齐梁时群体性的情感表达,但同时也寄托了诗人的个体愿望。在意象塑造上,中唐边塞题乐府诗延续了初盛唐的模式,使意象与诗作主题情感更加融合,更具有符号性的意义,尽去齐梁同题之作意象带有的装饰性意义。总而言之,中唐边塞主题乐府诗的发展在具有同时期乐府诗新变特点的同时在某些方面又与齐梁乐府相类,但这不是简单的回归,而是复中有变,呈现出一种螺旋式上升的态势。

①郭茂倩编:《乐府诗集》,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311页。(文中相关引文均出自此书,不再另注)

②吴相洲:《唐诗十三论》,学苑出版社2002年版,第77页。

③元稹:《元稹集》,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256页。

④欧阳修、宋祁撰:《吐蕃传上》,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6071页。

参考文献:

[1]郭茂倩编.乐府诗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9.

作者:沈笑颖,首都师范大学博士生,研究方向:魏晋隋唐五代文学。

编辑:赵红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

朱有燉研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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