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上的身影

2016-01-25 11:19王少勇陈国栋马亮
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 2016年2期
关键词:珠峰大队测绘

王少勇+陈国栋+马亮

引子

当高铁动车疾驰而过,拉近一座座城市间距离的时候;

当载人航天飞船发射升空,沿着轨道飞向茫茫太空的时候;

当宏伟的大桥飞架南北,将昔日天堑变为今日通途的时候;

当丰富的矿藏在荒漠峻岭中被勘探发掘,化为源源动力注入各项建设的时候……

人们可能不会想到,这一切,全都离不开地图,离不开精确的地理坐标,离不开那一组组详细的地理信息数据。人们可能更不会想到,这每一组数据的获得,都意味着不论在荒原,在沙漠,在高山,在大河,一定有人要亲身前往——架起仪器,读取数据,编入档案,画出地图。这些人,一步一步丈量祖国的大地,把汗水和热血洒遍广袤的疆土,完成了一个又一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为共和国建设绘下了可靠的“底图”。

国家测绘地理信息局第一大地测量队就是这样一支默默无闻的开路先锋。

只步为尺测经纬,丹心一片绘乾坤。国测一大队成立61年来,一代代测绘队员前赴后继,他们6次登越珠穆朗玛峰,测量出珠峰的精准高程;他们第一次把测绘点布设到南极和珠峰北坳,在世界测绘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页;他们累计完成国家各等级三角测量1万余点,提供各种测量数据5000多万组,得出近半个中国的大地测量控制成果。

61年的时间里,他们背着沉重的仪器装备,28次进驻内蒙古荒原,32次深入西藏无人区,37次踏入新疆腹地,徒步行程总计5700多万公里,相当于绕地球1400多圈!

在北疆的阿勒泰地区,最低温度达到零下45摄氏度,可为了保证测量精度,他们操作仪器时不能戴手套;

在天山东部的火焰山下,地表最高温度在70摄氏度以上,他们穿着厚底鞋依然被烫得直蹦,七条汉子在沙漠中一口气喝光20公斤的水;

在平均海拔6000多米的珠峰地区,稀薄的氧气让人才走几步路就喘得厉害,强烈的紫外线灼得队员们一个个又红又黑,层层掉皮;

在中国内陆最低处、海拔负154米的吐鲁番艾丁湖洼地,温高风大,测绘队的一头骆驼被风刮跑,追了100多公里路才找回……

遍布祖国版图上的地理坐标看似平凡,但却需要测绘队员在广袤大地上万里跋涉,精准测量。

这些地平线上的身影,是测绘队员们遍插于大地之上的生命旗帜。

今年是我国首次珠峰高程测量40周年,7月1日,中国共产党建党94周年之际,习近平总书记亲自给国测一大队参加了珠峰测量的6位老同志写来了回信,高度赞扬了他们忠诚与奉献的精神。61年来,国测一大队一代代测绘队员正是用自己的行动乃至生命诠释着“热爱祖国、忠诚事业、艰苦奋斗、无私奉献”的测绘精神,并将这种精神薪火相传,不断焕发出新的耀人光芒。

新中国成立初期,第一代测绘人响应祖国号召,投身于如火如荼的社会主义经济建设中,他们凭着对国家和对事业的无限忠诚,凭着强烈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凭着朴素而又崇高的理想信念和价值观念,在无比恶劣的自然环境中,艰苦奋斗、无私奉献,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为共和国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总书记回信了

2015年7月1日早晨,古城西安阳光明媚,天空清澈如洗。这一天,已退休20年的邵世坤起得很早,他先是在家属院的林荫路上散步,吃过早饭后,还专门擦了擦书柜的玻璃,拿出摆放在里面的几张照片和党组织授予他的各种奖状、奖章端详了一阵。照片上,他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意气风发,和队友们一起走南闯北,测量祖国的大好河山。

今天是党的94岁生日啊,邵世坤在心里念着。每年的这一天,他都觉得特殊而神圣。年轻时,他都是在野外庆祝党的生日,无论条件多么艰苦,只要想到自己是一名共产党员,内心就充满力量。退休后,看着祖国一年年发展变化,包括测绘事业在内的各项事业都蓬勃发展,他由衷地感到自豪和欣慰。

邵世坤正回忆着,电话铃声响起。

“喂,邵老啊。”邵世坤听出这声音是国测一大队现任党委书记刘键,声音有些高亢和激动。“邵老啊,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喜讯,习近平总书记给你们回信了。”

“什么?”邵世坤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总书记给你们回信了,就在今天,建党94周年的日子。”刘键重复了一遍,声音甚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

挂上电话,即将年满80周岁的邵世坤闭上眼睛,深吸了两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慢慢站起身,看着窗外,几朵白云在蓝天飘过,阳光洒在梧桐树上,也透过窗子辉映在他的脸上。

邵世坤很快在陕西省测绘地理信息局见到了薛璋、郁期青、梁保根、张志林、陆福仁。这6位老测绘队员曾一起参加过1975年的珠峰测量,那是我国首次成功测定珠峰高程,距离今年刚好过去40周年。就在一个多月前,国测一大队召开离退休党员组织生活会,6位老同志谈起40年前珠峰测量的话题,感慨万千。40年来,祖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今正在向实现中国梦的征程中阔步前进。在这40年里,国测一大队顽强奋斗,开拓创新,登珠峰、下南极,测天量地,足迹遍布祖国东西南北、跨越陆地海洋,为国家建设和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6位老同志商议,给习近平总书记写封信,汇报国测一大队近年来的发展情况,表达自己作为老党员、老测绘人,对党和国家的满腔热爱,对测绘事业的无限忠诚。

他们在信里写道:“在党和政府的关心培养下,国测一大队成长为一支能打硬仗、打胜仗的英雄团队,大家用青春、热血、智慧和汗水为国家做贡献,有的同志甚至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敬爱的总书记,我们要自豪地告诉您,国测一大队建队61年来锻炼成长的优良传统正薪火相传。如今,年轻的测绘队员正沿着老一辈测绘人的足迹,继续奔波在崇山峻岭、大漠戈壁、原始森林、江河湖海。他们进驻内蒙古荒原28次、深入西藏无人区32次、踏入新疆腹地37次,徒步行程5700多万公里,相当于绕地球1400多圈;他们完成了南极重力测量、中国地壳运动观测网络建设、西部无人区测图、海岛(礁)测绘、汶川灾后重建测绘,等等。……在纪念我国自主科学测量珠峰高程40周年之际,我们以耄耋之躯向您保证,我们一定牢记党员使命,保持勇攀高峰的精神,为国家富强、民族复兴贡献余热,为传承爱国精神、敬业精神,发挥测绘工作对经济社会的重大作用尽绵薄之力!”

落款的署名是:邵世坤(80岁),薛璋(80岁),梁保根(79岁),张志林(79岁),郁期青(77岁),陆福仁(74岁)。

写这封信时,他们想,总书记日理万机,只要能看到这封信,我们就心满意足了。谁也没想到,总书记会亲笔回信,并且是在“七一”建党节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里。收到总书记的回信后,国家测绘地理信息局立即在陕西省测绘地理信息局组织召开“纪念建党94周年暨学习贯彻习近平总书记重要指示精神座谈会”。

座谈会上,邵世坤他们看到了总书记的回信:

国测一大队邵世坤等同志:

来信收悉。40年前,国测一大队的同志同军测、登山队员一起,勇闯生命禁区,克服艰难险阻,成功实现了中国人对珠峰高度的首次精确测量。你们是这项光荣任务的亲历者、参与者,党和人民没有忘记同志们建立的功勋。你们年事已高,但仍然心系党和人民事业,充分体现了老共产党员的情怀。

几十年来,国测一大队以及全国测绘战线一代代测绘队员不畏困苦、不怕牺牲,用汗水乃至生命默默丈量着祖国的壮美河山,为祖国发展、人民幸福作出了突出贡献,事迹感人至深。

忠于党、忠于人民、无私奉献,是共产党人的优秀品质。党的事业,人民的事业,是靠千千万万党员的忠诚奉献而不断铸就的。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全国广大共产党员要始终在党爱党、在党为党,心系人民、情系人民,忠诚一辈子,奉献一辈子,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团结带领亿万人民为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共同奋斗。

捧着总书记的回信,邵世坤激动万分、热泪盈眶。“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忠诚一辈子,奉献一辈子。”总书记说得多好啊。邵世坤在心里想,是啊,我们就是把自己的一辈子都献给了党,献给了测绘事业,尽到了自己应尽的力量,我们对得起共产党员的称号,此生问心无愧,无怨无悔。

捧着总书记的回信,邵世坤的思绪飞回到那激情燃烧的岁月,他和兄弟们奋战在戈壁荒漠、雪域高原,战天斗地,无比豪迈……

激情燃烧的岁月

1954年4月,尚未年满19周岁的邵世坤,从解放军测绘学院毕业,来到刚刚成立的总参测绘局第二大地测量队工作,这支队伍即是国测一大队的前身。

50年代初,新中国百业待兴。而旧中国留下的测绘基础十分薄弱,全国仅有三分之一的地区在20世纪20至40年代进行过精度较低的测绘。并且大地测量成果零星分布,测量基准和坐标系统十分混乱,大多无法利用。当时,大面积的国家基本比例尺地形图测绘工作亟待开展,黄河、长江、淮河等流域水利工程也要求统一、可靠的大地测量控制。

党中央、国务院高度重视测绘工作。1956年,国家测绘局正式成立,周恩来总理亲自点将,调总参测绘局局长陈外欧出任国家测绘局首任局长,要求尽快拿出国家基本图,为国家经济建设提供支撑。1956年10月和1958年3月总参测绘局第二大地测量队和地质部第一大地测量队先后转入国家测绘局,组成了如今的国测一大队。

全国性的大地控制测量,是国测一大队与生俱来的使命。包括国家基础测绘的三角、水准、天文、测距、重力、基线等的布测工作。国家大地测量工作,要按照总体设计,在全国范围内均匀布测大地控制点,组成高精度的控制网,用各种技术手段测定其精确的经度、纬度、海拔高度和重力加速度。每次测量,点位布设必须密集、均匀,不得有疏漏遗缺。高山、森林、湖岛、沙漠、沼泽,一律都要走到测到。

走出校门,邵世坤满怀梦想和激情,投入到祖国的测绘事业中。那是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哪里艰苦哪安家”,哪里有需要就到哪里去。那时,测绘工作的艰苦程度是今天的人们难以想象的。测区往往自然环境极其恶劣,高山缺氧、严寒酷暑是家常便饭,测绘装备落后、简陋,队员在野外作业所需的物资运输主要靠骆驼、牦牛、架子车。然而,测绘队员们凭借着满腔的热情和为国献身的决心,承受了常人难以忍耐的艰苦,克服重重困难,打赢了一场又一场硬仗,完成了一项又一项艰巨的测绘任务。他们用自己脚步填补祖国测绘的空白,绘制出一幅幅珍贵的地图,为新中国的建设夯实了坚实的基础,立下了汗马功劳。

每年树叶一绿,邵世坤和队友们就收拾行囊,装备,奔赴测区。他们居无定所、沐风栉雨、风餐露宿,有时一年要转战多个省区。直到西安已经寒风刺骨了,他们才返回到家中。

有一年,在新疆巴音布鲁克草原,邵世坤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草原被高耸入云的雪山环绕,山顶终年积雪,高寒缺氧。国测一大队测量小组要攀登到雪山顶上,完成6个方向的观测任务。

包括邵世坤在内的5名测绘队员组成突击队,天不亮,就沿着一条小石沟向山顶爬去。一开始山势还较为平缓,他们走了四五个小时后,坡度突然变陡。抬头望去,山顶高悬在上方,云层笼罩;向下看去,悬崖峭壁,深不见底。沟里全是风化的片状岩石,很容易踩滑,不时有岩石滚落下来。队员们小心翼翼,手脚并用地往上爬,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邵世坤看见,一只老鹰在旁边的山谷上空盘旋,他们现在的位置比鹰飞的还要高。他的手上已经被锋利的岩石划破了几个口子,内衣被汗浸透,寒风吹来,刺骨的钻痛。

这段300米左右的陡坡,队员了用了近10个小时才爬上去。到了山顶,三名队员完成了任务,赶在天黑前下山去了。这时天色已晚,要同时观测六个方向不可能了,只能等到明天,邵世坤和记薄员武海宽留了下来。

天边的云朵被夕阳烧成红色,太阳慢慢地向地平线落去。邵世坤他们并没有背帐篷上来,只好把点位附近厚厚的积雪铲平,在上面铺一层帆布,作为自己的床铺。突然间,狂风大作,刺骨的寒风卷着冰雪将二人包围。邵世坤心想:不好,这样下去会被冻死的。“海宽,快,我们用雪搭个墙。”两人在冰雪的床铺边,迎着寒风来,用积雪堆起了一堵墙,蜷缩在“墙”下,紧紧靠在一起互相取暖。没有被子,每人只有一件羊皮袄。

对邵世坤来说,这样在野外过夜并不少见,他和队友们经常夜里没地方住就找个背风的地方蜷缩起身子凑合一夜,还戏称这样是当了“团长”。可这一次,在这雪山之巅,实在是太冷了。他浑身发抖,上下的牙齿止不住地“打架”。长夜才刚刚开始,可每一分钟都是煎熬。“海宽兄弟,我们一定要挺过去,明天,等太阳出来,我们就暖和了。测完这个点,整个测区剩下的任务就有保障了。”两个人相互鼓着劲,等待黎明的到来。天上的云都被风吹走了,满天繁星闪烁,万物一片寂静。就在这无边的黑暗与寂静中,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终于,漫长的黑夜逝去,天边露出一丝白光,紧接着,火红的太阳从地平线慢慢浮上来,群山被染成金黄色。终于熬过去了,邵世坤和武海宽激动地跳了起来。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这漫漫长夜只是一个开始。测点的6个方向,最长的边有50公里,最短的也有10公里。高山气候多变,时常雨雪交加,云雾缭绕,6个方向很难同时观测到。邵世坤和武海宽不停地向各方眺望,眼巴巴地等待观测时机,只要一有机会,就立刻抢测。老天好像在故意刁难他们,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他们所有的食物只剩下一小袋干饼,渴了就抓一把冰雪吃,饿了就啃两口冻饼,脸被寒风吹裂了,嘴角不住地流血。第7天下午,两人已经非常虚弱了,到了身体能承受的极限。武海宽半躺着,表情很痛苦。邵世坤也筋疲力尽了,就在这时,他环顾一周,突然发现6个方向同时露出来了。“海宽,海宽。快,快。”武海宽听见召唤,一下爬起来。他们打起全部精神,精确而又迅速地观测了6个方向。这苦苦等到了7天7夜的数据终于获得了。激动的泪水充满了他俩的眼眶。7天7夜啊,像7年那么漫长。“兄弟,我们成功了。这罪受得值了。”邵世坤和武海宽拥抱在一起。

可从山上下来不久,又发生了一件惊险的事情。有一天,邵世坤一个人骑马去执行任务,路过一个蒙古包时,牧民养的七八条狗,闻到了生人的气味,围着他和马就开始疯咬。邵世坤寡不敌众,不一会儿就被狗咬下马来,摔在地上。他奋力跟这些狗搏斗,抓住一只狗的腿就把它甩到远处,不停左挡右突。这时,蒙古包里的牧民听见狗叫跑了出来,喊了两嗓子,七八条狗才停止了攻击。邵世坤坐起身时才发现,身上因为穿着皮夹克没怎么伤到,但是左脚的脚踝被狗狠狠地咬伤了。茫茫大草原,方圆上百公里没有医生,更别说会有狂犬疫苗和血清了。凭着外业经验,他知道如果不及时处理伤口,沾染狗牙毒的地方就会慢慢腐烂,他也会不治而亡。

邵世坤心想:古有关云长中箭毒后,刮骨疗伤,此时此地,我何不一试?于是他取出身上的小刀,一刀一刀地在伤口上刮,肉一层一层地往下掉。疼得他汗水浸透了衣服,头晕眼花,但为了确保伤口不感染,他咬紧牙关一直刮,直到看见白花花的小腿骨才停了下来。后来回到营地,邵世坤在队友的帮助下对伤口进行了消毒,并包扎起来。休息几天后,他又开拔测量去了。

如今回想起这些工作往事,邵世坤内心非常平静。为了祖国的测绘事业,没有什么艰苦是不能忍受的,何况队友们也都是这样做的。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流点汗流点血算什么?测绘人就是这么豪迈。我们的汗水和热血洒在了祖国的大地上,共和国的崛起有我们付出的一份力量。

8848.13米,中国的高度

对于给习近平总书记写信的邵世坤等6位老同志来说,他们人生的制高点是在1975年,在珠穆朗玛峰。

莽莽喜马拉雅山脉的最高处,巍然屹立着世界第一高峰——珠穆朗玛峰。

人类对山峰的认识总是从测量其高度开始,而这“地球之巅”的精确高度到底是多少,在过去却一直是个谜。西方学者曾多次组成探险队来到这里,以求测出珠峰的高程,但由于自然环境险恶等原因,他们始终没有拿出令人信服的结论。

但尽管如此,在上世纪初期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关于珠峰高程较“权威”的说法,却一直为这些外国“探险家”、“考察队”垄断,甚至在我们的地图上,也只能沿用那并不准确的数据。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不久,中央人民政府就提出“精确测量珠峰高程,绘制珠峰地区地形图”。珠峰是中国的珠峰,它的高度,怎能让外国人说了算?测量珠峰,这一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落在了国测一大队肩上。

1966年和1968年国测一大队两次组织队员进入珠峰测区,建立定日到珠峰山麓的大地控制网,并获取珠峰地区大气折光的试验数据。测绘队员经过天文、重力、水准、物理测距、折光试验等各项测量工作,经计算获得珠峰峰顶的雪面高程,这是珠峰第一次有了中国测量的高度。但是由于这次测量没有登顶,峰顶未设觇标,高程没有对外公布。但国测一大队这两次在珠峰地区的布测,为1975年的珠峰高程测量积累了第一手资料。

1975年,经国务院批准,在中国登山队攀登珠峰之际,专门组建一支测量分队,精确测定珠峰高程。这一振奋人心的消息迅速在国测一大队传播开来,大家奔走相告,很多人主动请缨。尽管大家都清楚,珠峰地区是生命禁区,加之装备非常落后,上去的人死亡率达三分之一以上。队里经过挑选,派出了8名精兵强将,他们是邵世坤、薛璋、郁期青、梁保根、张志林、陆福仁、吴泉源、杨春和。其中吴泉源、杨春和两位测绘队员,因积劳成疾现已病故。

8位队员被选中后都非常激动,尽管他们当时大多都已人到中年。可人生能有几回搏,此时不搏更待何时?在他们看来,攀登珠峰,精准测定珠峰高程,是测绘工作者报效祖国,打破一直以来被国外垄断的珠峰勘测数据的良好时机,是时代赋予自己的使命。

4月初,8位队员和全体登山队员一起列队,在珠峰大本营的五星红旗下,举起右手向祖国庄严宣誓。此时,他们心中充满使命感和责任感。一定要成功!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甚至生命,也要向党和国家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珠峰大本营海拔就达5200米,空气含氧量仅相当于内地的60%。人在这里,就算躺着不动,心脏负荷也相当于在内地干重体力活。更何况队员们还要背负沉重的测量设备开展工作。队员们除了用鼻孔呼吸外,还需要用嘴大口大口地喘气,时间一长便会嘴唇溃烂、口腔溃疡、喉咙发炎,就会喝不下水、吃不下饭,痛苦难耐。强烈的高原反应,也常常使队员们感到头痛、心跳加剧,还会导致呕吐,彻夜难眠。由于这里的水在70度就会烧开,所以煮了的米饭也是夹生饭,多数人因此患上了严重的肠胃病。为了避免感冒引起肺水肿、紫外线爆皮,队员们一连两个月不能洗头、擦脸,更谈不上洗澡了。在海拔6120米高度做珠峰测量大气折光试验时,4名队员患了“高山厌食症”,头痛恶心,4个人8天仅吃掉1斤多大米、一点点炼乳,却坚持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

郁期青和梁保根承担了建立海拔5200米、5500米、6000米和6500米四个重力测量点的任务。在联测最后的6500米重力点时,意外发生了。在海拔6000米以上的高度,空气非常稀薄,每走一步都很艰难,更何况他们还要背着沉重的仪器。可当爬到北坳冰川的边缘时,梁保根突然捂着肚子,疼痛得脸色苍白,黄豆粒大的汗珠瞬间流了出来。看到兄弟情况紧急,郁期青为了保证安全,决定先把仪器放到山上,再搀扶他下山。谁知梁保根怎么也不肯,平时内向少语的他还有点儿急了。“那怎么行,就是死,也要先完成任务。”梁保根几乎是对着郁期青低吼:“如果我真的死了,就把我埋在北坳山下了。你回去对我媳妇儿讲,让她不要太难过,就说我是为了工作牺牲的。”郁期青禁不住热泪盈眶,看着面前可敬可爱的队友,一时说不出话来。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梁保根的疼痛稍微有些缓解,他们又艰难地向海拔6500米高地爬去。当任务完成时,太阳也快要下山了。此刻,他们又面临巨大的威胁,如果当晚不能赶回6000米营地,就一定会冻死在路上。返回的途中有两处十几米高的陡坎,一旦失足滚下去,不死也会残废。考虑到梁保根的身体状况,郁期青先把两台仪器分两次送下陡坎,然后再爬上去接他。下陡坎时,两人根本不敢站着,只能蹲下,用屁股一点一点往下蹭,一前一后,相差一米左右的距离。郁期青心想:“我必须在前面,万一有什么闪失,我可以为兄弟挡一挡。”就这样冒着生命危险,忍饥挨冻,他们赶回营地时已是后半夜了。当天,他们跋涉了近18个小时。躺在床上,梁保根仍疼痛难忍,缩成了一团。医生检查发现他得了胃痉挛。可他一直强忍着病痛,默默坚持工作,这需要何等的毅力和耐力啊。8天的时间,梁保根体重下降了十几斤,身体骨瘦如柴,双眼明显塌陷。

更大的挑战还在更高处。为了取得7000米以上高海拔地区的重力测量成果,测量分队决定冲上“北坳”——珠峰与章子峰之间的一片奇陡的冰雪峭壁,是从北坡攀登珠峰最艰险的地带之一。这里几乎每年都要发生巨大的冰崩、雪崩,千百吨冰岩和雪块像火山爆发一样喷泻而下,几十公里外都能听到它的轰鸣声。更大的挑战还在更高处。4月9日,郁期青所在的7人突击小组向北坳发起冲击。那天,当寒星还在墨色的天幕上闪烁,郁期青一行已经从营地出发,开始向北坳突击了。

郁期青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形:“抬头看北坳,这哪里是山啊,看不到一块岩石,看不到一点黑色,简直像一垛五百米多高的雪墙横挡在我们面前。雪墙最大坡度达70度,而且雪崩频繁,裂缝很多。我们往上攀登,只能按‘之字形斜切,迂回前进。而且越往上,越缺氧,背上的仪器装备也越沉重。”每往上迈一步,都是考验。

这五百多米的“路”,他们足足走了八个小时。最终,他们艰难登上北拗并完成了重力测量和航测调绘任务,把大地测量的重力点推进到了海拔7050米的新高度。

从北坳下来,郁期青在几天内又登了三座高山,这个连续三次参加了珠峰测量的汉子彻底累垮了。他患上了重感冒,发烧41度,引发了严重的肺水肿和胸膜炎,昏迷不醒,被紧急送往日喀则野战医院抢救。医院组织多名专家会诊,昼夜输液、特级护理,但他依旧持续高烧,生命垂危。

5月27日下午2时30分,登山队员成功登顶,将标志性的红色觇标耸立在珠峰之巅。国测一大队的测绘队员,在6个交会点上经过3天的连续观测,终于测出珠峰的精确高度:海拔8848.13米。这一结果一经公布,立即得到联合国和世界各国公认,成为教科书上的权威数据。这,也标志着我国的测绘水平进入了世界先进行列。

经过20多天的抢救,郁期青终于苏醒过来。医院的大夫拿来一张报纸,头版头条就是队员们成功登顶并测量珠峰的消息。郁期青激动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胜利了!我们胜利了!中国测绘人向世界宣布,珠穆朗玛峰从此是中国的高度。

后来,郁期青被转送北京治疗。医生先后从他的胸腔中抽了8次血水。他住院160天才出院,体重从70公斤下降到35公斤,牙齿几乎全掉光了,还留下了胸膜粘连、动脉硬化、静脉曲张等后遗症。那一年,他刚刚36岁。

测绘队员们为了圆满完成测量珠峰的任务,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以惊人的毅力和勇气,突破了一个个生命极限,向世界证明了中国的实力,也使自己的人生价值在测量珠峰的过程中得到充分的展现,跨越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南极绘图者

除了世界之巅,国测一大队测绘队员的脚步也踏上了神秘的南极,第一次把测绘点布设到2万公里之外的冰雪极地,制作了中国第一张南极地形图。

1984年11月,我国政府派出南极考察队,首次在南极大陆开展科考、建站活动。国测一大队的工程师刘永诺,同国家测绘局两名同志组成测绘班,随科考队前往南极。

“向阳红十号”船从上海出发,连续航行了35个昼夜才到达南极。科考队员们大多是第一次出海,在波涛汹涌的海上,几乎全都晕船了,不少人吃不下饭,甚至有人连床也下不来。刘永诺却靠着坚强的毅力,不仅很快适应了海上的环境,还经常在伙房帮厨,参与船舱安全检查等,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刘永诺就是这样一个不怕吃苦、勤奋、热心肠的人。他1962年来到国测一大队参加工作,一边认真钻研业务,一边冲在条件最艰苦的地方。“文革”期间,国家测绘局一度解散,不少人把专业书籍卖光了。但刘永诺坚持复习专业知识,同时开始第二外语的学习,并吸收最新科技如计算机、数理统计等知识。

1977年,国测一大队承担了测量天山山脉最高峰托木尔峰的艰巨任务。刘永诺凭借精湛的业务技术,担任天文、三角测量加强组组长。大部分作业区域在海拔5000米以上,气温在零下30度以下。冰川内,冰裂缝、冰窟窿、冰塔、冰碴比比皆是。面对如此险恶的环境,刘永诺抢来了最艰苦的西冰川测量任务。白天,他带领大家在冰川中奔波,选点、造标志、观测。晚上,队员们因为劳累很快进入了梦乡,刘永诺却仍在零下30至40度的冰山上进行天文观测。那时,为了方便测量,队员们就在距离测量点不远的地方搭起小帐篷,在里面吃住。有时夜里突降大雪,越积越厚,队员们一早醒来就被吓一跳,原来帐篷已经被埋在了积雪中。在西冰川,刘永诺和队员们一干就是17天,为之后的登顶观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当托木尔峰成功登顶并测定高度的消息传到北京后,邓小平同志第一时间签发了贺电。

在南极乔治王岛,刘永诺同样诠释了国测一大队测绘队员艰苦奋斗、无私奉献的精神。刘永诺参加了“长城站”选址测量、实地放样等工作。他和测绘班另外两位队员一起,用不可思议的速度为我国绘出首张南极地形图,并测定北京与长城站的精确距离:17501.9公里。南极长城站的测绘成功,填补了我国极地测绘的空白,为中国测绘发展史翻开了新的篇章。

那时,南极正处于极昼期。乔治王岛虽距离极点还有一段距离,但每天太阳沉入地平线下的时间都很短。所谓晚上,天也不会完全黑下来,天边依然飘浮着绮丽的霞光。在我国第一座南极科考站长城站的建设过程中,科考队员们真正是没日没夜的工作。大家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只要钻进帐篷,很快就能睡着。但一觉未醒,起床的哨声就响了。

乔治王岛天气十分恶劣,帐篷一次又一次被风雪压倒,海浪一次又一次把码头冲垮。风急浪大,小船不能下海,直升飞机也无法出动,这一切影响了建站进度。但队员们用团结协作、顽强拼搏的精神,硬是把损失掉的时间夺了回来。有的队员受了伤,仍然带伤坚持工作,有的队员晕倒在工作现场,休息一会儿,继续拿起工具。海水、雪水、汗水湿透了衣裳,有时一天烤几次换几次。就这样,科考队的建站工程一天一个样,从登陆奠基,到2月10日长城站全部完工,只用了45天。

刘永诺所在的测绘班,除了参加建站工程和为各项科学考察服务外,主要任务是在选定南极长城站的站址后,运用各种测量手段,测定该站的地理坐标,绘制大比例尺的地形图,为建站作实地放样等。这些任务几乎涉及所有大地测量和地形测量、工程测量知识及计算机软件知识。测绘班的3名队员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团结协作,精心施测,高质量地完成了任务。

刘永诺除了和其他两位队员协作外,独自承担了陀螺方位角的观测计算,重力和天文的观测计算,长城站主楼的工程放样,主楼的变形观测以及乔治岛的面积计算等工作。面对繁重的任务,刘永诺没有退缩,是啊,他向来都习惯于把重担往自己肩上挑。他每天的睡眠时间只有四五个小时,有时顶多就是打个盹儿。高强度的工作,让他常常忘记吃饭,有时刚吃过饭,却不记得是午饭还是晚饭。可是在工作时,他每一个数字都不马虎,每一项计算都确保精准。就这样,刘永诺出色地完成了全部任务。1985年4月6日,我国首次南极科考庆功授奖大会在北京隆重举行,刘永诺被荣记个人三等功。

如今,刘永诺所建的测量觇标依旧屹立在乔治王岛上,在中国长城站前面,还立着一个方向标,上面写着北京与长城站的精准距离:17501.9公里,指着祖国的方向。

刘永诺后来担任了国测一大队总工程师、副大队长、大队长等职务。1987年5月,他荣获全国总工会颁发的“五一劳动奖章”;1989年9月,他又光荣地当选为全国先进工作者。

刘永诺曾总结过,干好测绘工作要过三关。第一关是艰苦奋斗关,吃不了苦就不要干测绘。第二关是思想感情关,接受测绘队员豪放粗犷的性格。第三关是操作技术关,多观察、多琢磨、多请教、多实践,练就了一身硬本领。像刘永诺这样的第一代测绘人,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为后来的年轻测绘队员树立了标杆,做出了表率。

忠骨铸队魂

1976年4月,国测一大队在新疆南湖戈壁执行测量任务。这是年轻测绘队员吴永安的第一次野外作业。在这茫茫的荒漠戈壁中,16年前,他的父亲吴昭璞壮烈牺牲。

爹啊,您到底埋在哪里?这么多坟头,连块墓碑都没有。16年了,难道您的坟,已经被黄沙掩埋?吴永安依照前辈的指引,来到当年父亲埋身之处,却找不到父亲的坟茔。

吴永安提着一桶清水,流着眼泪,往每一个坟头上都洒一点水。在烈日的炙烤下,水几乎刚落地就干了。洒遍之后,吴永安跪在滚烫的大地上放声痛哭。“爹,儿子给您送水来了。您喝吧。现在咱们不缺水了。”

吴永安对于父亲面容的记忆,是从父亲生前仅有的几张工作照上获得的。而对于父亲的声音,父亲的动作,父亲怀抱的温暖,他没有任何记忆。16年前的那个春节,父亲回家探亲,吴永安刚4个月大,还不会叫“爸爸”,更不会记得父亲是怎样兴奋地把他抱在怀里,不住地亲他的小脸。父亲只在家里住了几天,过完年,就出野外去了。那是吴永安和父亲唯一的一次相聚,是初遇,也是永别。

那一年,国测一大队承担了国家坐标控制网布测任务。4月底,年仅31岁的吴昭璞,带领一个水准测量小组,来到新疆南湖戈壁腹地。虽叫南湖,可这里和水没有一点关系,有的只是无边无垠的沙漠和被风沙侵蚀得奇形怪状的土堆、石堆。这里酷热、干旱,是一片生命禁区,人称“死亡戈壁”。测量小组向沙漠深处的测量点走去,阳光如白色的火焰般炙烤着万物,脚下的沙石烫得脚底生疼。队员们携带的一箱蜡烛早已融化成了液体,顺着箱子的缝隙往外流淌。

到达测量点后,天已经快黑了,吴昭璞带着队友们搭起了一座帐篷,把仪器设备和资料都安置好。第二天早晨,当吴昭璞早早地起床,去给队友们的水囊灌水时,脑子一下懵了。怎么会?满满的一桶清水,一滴都不剩了。桶怎么会漏呢?队员们指望着活命的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渗入沙地中。

吴昭璞知道,在沙漠里断水,意味队员们已经被推到了死神的门前。光从这里走出去,就需要一天多的时间,没有水,在沙漠里走一天,能不能活下去,还要看运气。如果负重的话,谁也走不出去。这里还有这么多仪器,这么多资料,又岂能扔下不管?我是组长,出了这样的事情有我的责任,我留下,让兄弟们走。就这样定了,不能再拖了,拖一分钟,兄弟们距离死亡就近一步。

吴昭璞面对着空空的水桶,很快做出了决定。他把兄弟们都叫过来。“兄弟们,我们的水桶漏了,水全都流光了。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只能马上撤出去,再带着清水回来。这样,你们两人一组,确定好路线赶紧往外撤,我留下来看守仪器和资料。”吴昭璞说出了自己的安排。

“这怎么行呢?要走一起走,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沙漠里。”几名年轻的队员坚决反对。

“听着,我是组长,这是命令。这么贵重的仪器不能扔在沙漠里,我们又带不出去,再说这边的工作还没完。我在这里等大家,等你们回来,我们再把剩下的工作做完。”吴昭璞表情严肃地说。

在吴昭璞的催促下,队员们极不情愿地离开组长。他们走几步,就回头看看自己的组长,眼里含着泪水,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吴昭璞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喊道:“兄弟们,保重啊,我等你们回来。”一股热风卷着烫人的沙子迎面吹来,吴昭璞赶紧钻进了帐篷。

三天后,队员们带着清水回来了,却看到了让他们永生难忘的心碎的一幕。他们敬爱的组长,静静地趴在戈壁上,头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嘴里、鼻孔里全是黄沙,双手深深地插在沙子里。残酷无情的沙漠,用持续高温的烘烤,让他一米七的身躯,干缩到不足一米三。

吴哥,我的好兄弟。你不是说过要等我们回来吗?我们还要一起干活呢。你看,我们带水来了,带了很多水。老天啊,你怎么这么残忍?队员们趴在吴昭璞的遗体旁嚎啕大哭。

走进帐篷,他们看到,绘图用的墨水被喝干了,牙膏被吃光了。可以想象,这三天,吴昭璞经受了怎样的痛苦和绝望。而所有的仪器和资料都用他那带着汗渍的工作服包裹得完好无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吴昭璞仍没忘记保护好这些让他视为比生命更重要的宝贝。

那一天,是五一国际劳动节。这位共和国英雄劳动者——年轻的吴昭璞把生命留在了大漠深处。队友们无比悲痛地将他的遗体埋葬,在他的坟头,摆放了一个灌满清水的军用水壶。

而就在吴昭璞牺牲的几个月前,国测一大队刚刚痛失了一名优秀的测绘队员。1959年7月,在执行国家一等三角锁联测任务时,组长宋泽盛带领刘明、常虎来到新疆阿尔泰山中麓,准备开展尖山点的大地控制测量。壁立千仞的尖山,怪石嶙峋,突兀凌空的山顶巨石,有如一把刺天利剑,令人望而生畏,不要说攀登,看一眼都让人心悸。

在宋泽盛的带领下,三名测绘队员身负重物,一步一趋在光滑陡峭的岩石上爬行,经过一番艰难的攀登,终于到达山顶。连续两个昼夜,他们一边观测、记录,一边计算成果、整理资料。任务完成后,疲惫的测绘队员在尖山顶上,背靠石墩,昏昏入睡,全然忘了近在咫尺的深渊,直到黎明前被一阵冰雹打醒。

随后,他们开始收拾东西下山,年轻队员常虎主动背起了沉重的仪器箱。上山不易、下山更难。尤其是冰雹将地面打得湿漉漉的,石上的苔藓又软又滑。常虎被仪器压得伸着脖子直喘气,额头上的汗珠子不断往下流淌。突然,常虎的脚下一滑,仪器箱撞到了身边的峭壁,整个人被反弹向悬崖一方,眼看就要坠下悬崖。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宋泽盛大喊一声“小心”,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抓住队友,用尽全力往回拉。常虎被拉了回来,他的生命和宝贵的仪器保住了,可年仅29岁的宋泽盛却因身体失去平衡,跌落深达四五十米的悬崖,壮烈牺牲。国测一大队党委决定,将宋泽盛使用的并用生命保护的那台经纬仪命名为“宋泽盛”号。

在清理宋泽盛的遗物时,队友发现他在山顶上写的一首诗:“测绘战士斗志昂,豪情满怀天下闯,铁鞋踏破重重山,千难万险无阻挡。”

是啊,对国测一大队的测绘队员来说,千难万险也无法阻挡他们向测区迈进的脚步,就算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辞,这种精神一直传承下来。时光来到1980年夏天,国测一大队在天山深处执行测量任务。测区河流很多,队员们常常要骑马涉水前行,有时冰凉的河水都没到腰部。一天傍晚,队员王方行等人作业归来,骑马横渡巩乃斯河。王方行小心翼翼地策马前行,马蹄踩在河底光滑的鹅卵石上,河水越来越深,水流湍急。眼看离对岸只剩几步路了。突然,马失前蹄,王方行一头栽进了冰冷的河水里,被急流卷走了。队友们急忙顺着河寻找,在两公里外的浅滩上发现了趴着水里的王方行,这时的他耳鼻流血,已停止了呼吸。

队员们在王方行的尸体旁点了一堆篝火,守着他渐渐发凉僵硬的身体,直到天亮。夜风中不时传来野狼的嗥叫,心情沉重的队员们听着,凄厉无比。这一年王方行46岁,依然单身。这次出测前,有人给他介绍一个女朋友,准备年底回去结婚,谁料他竟被无情冰冷的河水夺走了生命。

自国测一大队建队以来,共有46名测绘队员在外业工作时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除此之外,目前全队患有肺气肿、肝炎、关节炎、胃病、心理疾病等与所从事的职业有关的疾病者,占有相当的比例,更有不少人因身体原因提前退休,一些职工英年早逝。

这些英雄的照片和事迹,陈列在大队的荣誉室里,成为国测一大队精神家园的重要组成部分,激励着一代又一代测绘队员。

原国家测绘局副局长黄云康17岁时分配到国测一大队,他来到青海格尔木的测绘队员留守处,踏进院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院子里停放着一口棺材——那是技术员杨忠华的遗体。老同志告诉他,杨忠华在格尔木南山工作时,下山运水,从悬崖上摔下英勇牺牲。“我们这支队伍是从解放军转业下来的,一向就有不畏艰苦、不怕牺牲,一往无前的传统。我们每一个活着的同志,都要把烈士生前未完成的工作继续干下去!”追悼会第二天,他们就背上烈士用过的仪器,向荒山野岭出发了。

改革开放时期,第二代测绘人接过前辈的接力棒走向测绘一线。他们传承和弘扬了老一辈测绘人的优良传统,在改革的浪潮中坚守、奉献,保持了本色,弘扬了测绘人的优秀品格。

野外测绘工作条件艰苦,老一辈测绘队员吃苦在前、言传身教,“测二代”们耳濡目染,久而久之,甘苦与共、生死相依的集体主义情感在“测二代”中形成了。他们不畏艰险、吃苦耐劳,继续为测绘事业奉献青春、奉献健康甚至生命。

师徒两代珠峰缘

1975年6月的一天早晨,上初中二年级的施仲强被窗外的锣鼓声吵醒。“今天什么日子,大早晨就敲锣打鼓?”他揉着眼睛问。母亲说:“测量珠穆朗玛峰的英雄回来了。”

施仲强噌地一下跳下床,鞋带都没顾得系就往外跑。陕西省测绘局大院里已经人声鼎沸,从小就生活在这里的施仲强,还没见过如此热闹的场景。一辆辆车不停地驶进来,排起了长龙,据说全国各地的测绘单位都有人过来。

锣鼓越敲越响,仿佛全天下的喜事都汇集在这大院里。人们抱着鲜花,爬上卡车,准备去火车站迎接英雄凯旋。施仲强也爬上一辆车。车队缓缓前行,道路两旁站着很多自发等待的市民。

西安火车站平时很少开放的东门,像母亲的双臂般展开,红地毯一直铺到站台。施仲强挤在人群中,眼睛紧盯着火车站出口。

“英雄出来了!”人群一阵欢腾。施仲强看见,他的那几位测绘队员伯伯戴着大红花走了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梁保根、邵世坤两位——让施仲强想不到的是,梁保根这位大英雄今后会成为自己的师傅。

那一年,梁保根39岁。在珠峰上,他和队友们每人身负四五十斤重的仪器,攀悬崖爬冰山,避冰缝躲雪崩,在生命禁区奋战80多天,将测量觇标牢牢矗立于珠峰之巅,为我国首次精确测定了珠穆朗玛峰的海拔高度——8848.13米。看着这些让人敬佩的测绘队员,施仲强仿佛被磁铁吸住一样,测绘梦深深扎根于他心中。他暗下决心:今生一定也要成为测珠峰的大英雄。

10年后,施仲强进入国测一大队,成为一名“第二代”测绘队员。他年少时心目中的大英雄梁保根,手把手教他重力测量。每一个测量点,梁保根都亲自带着他跑到,把多年总结的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时光荏苒,梁保根到了退休年龄。而在师傅的言传身教下,施仲强已经成长为大队的一名技术骨干。

真正成为一名测绘队员后,施仲强发现,测绘工作并不都像测珠峰那样惊天动地,而是平凡的、枯燥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一个站点一个站点地测量,容不得任何马虎。每年的大多数时间,施仲强都在野外,和家人聚少离多。

这一年,春天到了,队里来了通知,施仲强所在的分队要去四川、西藏、云南等地执行测绘任务。当时,施仲强的妻子怀有身孕,眼看预产期就要到了。施仲强把即将出野外的消息告诉了妻子,没想到一向都很支持自己工作的妻子竟然哭了起来。“仲强,孩子就要出生了,你能不能先请个假,等孩子生下来再走?你至少看一眼孩子啊!就求你这一次。”妻子哭着请求。

施仲强很难过,感觉心仿佛被揪得生疼。妻子的要求合情合理,一点也不过分。可是,任务已下达,岂能因为家事耽误了工作?再说在国测一大队,又有几个兄弟亲眼看着孩子出生?大家不都是舍小家顾大家吗?我施仲强绝不能搞特殊。

“不是我不想陪你,可国家下达的任务,我怎么能当逃兵呢?希望你能理解,今后我一定加倍补偿你和孩子。”施仲强耐心地安慰妻子,又陪伴了妻子两天,就随队伍出发了。

他们先到四川,又转战西藏。施仲强算着,妻子的预产期越来越近了,心里很是挂念。到底生了吗?大人孩子都平安吗?那时通讯,没有手机,电话也很少见,只能通过写信或发电报。但测绘队员们居无定所,到处迁徙,家人想联系他们时,只能预判着他们下一站会去哪里,将信件或电报发至当地的人民政府,在上面标明:转国测一大队某某队员收。

这天,施仲强和队友们来到昌都,他安顿好之后,就跑到昌都市人民政府,看家里有没有消息来。收发室的同志一查,果然有一份转国测一大队施仲强的电报。施仲强接过电报,心脏狂跳,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字:母子平安。他激动坏了,自己当爸爸了,他差点就跳起来、叫出来。

施仲强回到驻地,把喜讯告诉队友们,大家都纷纷向他祝贺。一个队友问:“仲强,是男孩还是女孩?”施仲强一愣,对啊,是男孩还是女孩?按理说,“母子平安”,“子”应该是男孩,但女孩也是孩子啊。大家分析了半天也没个结论。为了搞清楚孩子的性别,施仲强又专门跑到邮局,给家发了个电报:子是男是女。

等施仲强完成任务回家,见到儿子时,小家伙都七八个月大了。现在,这件事情被施仲强当笑话讲。但那时他心里的牵挂和酸楚,我们不难想象。

时间如梭,转眼到了2005年,时隔30年后,国家决定利用新技术新设备再次测定珠峰高程,重任再次落到国测一大队肩上。以第二代测绘人为主力的43名队员向青藏高原进发了。45岁的施仲强被任命为重力测量组组长。既是机缘巧合,也是命中注定,施仲强接过了师傅的“枪”,迎来了实现自己年轻时的梦想的机会。

重力小组的任务是从拉萨开始到大本营,再从大本营分别到六个交会点,一共控制测量两百多个点,而且每个点段都要在当天完成并返回起点。施仲强和同事们一个点位一个点位地测量,从拉萨向日喀则逐步推进,一直推进到海拔5300米的珠峰二本营。一天晚上,施仲强决定第二天去测量位于东绒布冰川上的东2点和东3点,那是距离二本营最远的点位。雇工是本地的藏族同胞,听到后都劝阻:“那两个点走过去就得一天,你们根本回不来,太危险了。”但时间紧迫,队员们登顶在即,必须尽快测出结果,施仲强决定拼一下。

第二天早上不到5点,施仲强和同事刘炜辉就吃过了早饭,坐在凳子上等天亮。天刚蒙蒙亮,他俩就出发了。重力仪器非常娇贵,任何轻微的磕碰都可能让其失准。两人小心翼翼地爬山,海拔慢慢升高到6000米以上,一片巨大的冰塔林出现在面前。每座冰塔都有五六层楼那么高,脚下很滑,一不留神就可能连人带仪器滑进冰沟,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足足用了7个小时,施仲强他们才到达西绒布测量点。完成测量后,俩人抓紧时间啃了几口面包便往回赶。但返回时更加艰难,过大断裂带时要依靠绳索下到五六十米深的冰沟底下,然后一步一步穿越冰河,再背着仪器抓着绳索爬上100多米长的断裂山崖,稍不留神就会掉到冰沟底,粉身碎骨。用了两个小时,他们终于越过了大断裂带,下午6点,来到中绒布冰川的一个点位测量,完成测量后,施仲强感觉自己筋疲力尽,已经没有力气向前再走一步了。那时,施仲强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回到驻地,为了保证仪器和数据安全返回,他让刘炜辉背上仪器先走,但刘炜辉死活不走。施仲强勉强站起来,两腿发软,刚迈出一步,就摔倒在地。恍惚中,仿佛又看到了年少时迎接师傅们凯旋的场景,等了30年的梦想,眼看就要实现了,自己怎么能放弃?他咬着牙再次爬了起来。

直到晚上9点多,施仲强才回到营地,距离他们早上出门已经过去了16个小时。施仲强连喝3缸子水,倒在床上不再起来。

几天后的5月22日,登山队员成功登顶,中国人第二次精准测定了珠峰的高度。电视台的记者采访施仲强时,他热泪盈眶,一时说不出话来,从小的梦想,终于在30年后实现了。梁保根通过电视直播看到了自己的徒弟,腾地从座椅上站起来鼓起了掌,他说他心里是充满了欣慰和骄傲啊。

10月9日,珠峰新高程数据向全世界公布:峰顶岩石面海拔高程为8844.43米,测量精度为±0.21米;峰顶冰雪深度3.50米。这次珠峰高程复测,国测一大队采用了GPS测量、重力场的理论和方法、峰顶冰雪层雷达探测等现代测量技术,结合水准测量、三角高程测量、电磁波测距、高程导线测量等经典测量方法,登上了世界测绘科技的新高峰。8844.43米,是目前在全世界范围被公认的珠峰高程权威数据。

父子二人测绘情

2005年3月的一天,王新光来到医院和父亲告别。他即将跟随复测珠峰的队伍前往西藏,父亲最近身体不太好,这是他唯一放心不下的。

王新光的父亲是一位老测量队员,一辈子都献给了测绘事业,对珠峰测量更是有着特殊的感情。但当他得知自己的小儿子接到通知,要去测量珠峰高度时,老人家高兴了好几天。他给家里所有人说,要全力以赴支持儿子完成任务。

王新光在病房里陪着父母,把队里的安排讲给他们听。二位老人一边听,一边露出赞许的笑容。告别时,王新光握住父亲的手,父亲微笑着说:“那地方冷,你可得注意身体呵!”从父亲的目光中,王新光读到了父亲的期待和嘱托。可他怎么会想到,这句话竟是父亲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来到雪域高原,王新光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中。测量队员要从外围开始,逐步向珠峰推进。在每一个GPS观测点上,队员们至少都要坚持60小时(找点、上点12小时,连续观测48小时)。大家的主要食品就是方便面,几乎每一顿饭都是泡着方便面,啃着干饼夹咸菜来充饥。由于高山缺氧、狂风呼啸,想要烧开一锅水简直是件不可能的事情,蒸米饭、煮稀饭更是天方夜谭。

就这样,王新光和队员们顽强地和大自然抗争着,坚持着,一个点一个点地向珠峰大本营推进。他们仅用1个多月的时间就在青藏高原布下了覆盖30多万平方公里的监测网。

4月13日,国测一大队的测绘队员们在珠峰大本营建起了中国测量营地。当五星红旗在营地冉冉升起时,每个队员都欣喜无比,纷纷在国旗下合影留念。可就在这一天,王新光的父亲,一名老测绘队员、老共产党员因病逝世。

王新光当时并不知道这一噩耗。他的母亲告诉在家的儿女们:不要将父亲去世的消息传到珠峰地区!她怕王新光听到父亲去世的消息承受不了打击,更怕影响整个珠峰测量队伍的情绪。母亲对王新光的大哥说:“新光做的既然是一件好事,就让他把好事做到底,把好事做好,不要让他心里留下遗憾。再说,这也是你父亲的遗愿。”

直到4月21号,王新光才从其他队员的言谈举止中感觉到自己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便跑去问大队长岳建利。在证实了自己父亲去世的消息后,他跑进帐篷大哭一场。从小到大父亲没有骂过他也没有打过他,言传身教,把一名测绘队员的勇敢和忠诚传给了他。想到大队里其他老职工去世时,都是自己给穿衣服整容,帮着料理后事,而自己的父亲去世的时却不能在身边,王新光更加伤心。

岳建利让王新光下珠峰,回西安,通知队上再换一个人上来。悲痛中的王新光却坚决反对。他在心里想:测量任务到了紧要关头,这时候换人,至少要耽误几天时间,新来的同志还要重新适应这里的气候和海拔,更重要的是,会影响到整个测量队伍的情绪。作为一名党员,我绝对不能走,父亲在天之灵一定会理解我,家人也一定会理解我。

王新光留了下来,他化悲痛为力量,在极其艰苦的环境中,出色地完成一个个任务。在珠峰测量交会的时候,他紧守着其中一个重要的测绘点。胜利就在眼前,父亲,您看到了吗?您从小就教育我,作为一名测绘队员,怎能不吃苦,怎能不付出,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要完成任务。如果您是我,也会这样选择吧?父亲,我们胜利了,这是中国人第二次精准测定珠峰高度,您的儿子参加了这光荣的任务,完成了您的一大心愿,您安息吧。

测量珠峰的任务成功完成后,举国欢腾。王新光和几位队友到大本营旁边的绒布寺打电话。这时来了一名游客,他看到王新光和队员们穿着专业的服装,便问:“你们是测绘队员吧?”王新光点点头。

“我刚在新闻上看到你们测珠峰的消息,你们为国争光了,真了不起。请接收我的致敬。”那名游客说完,郑重地向王新光他们敬了一个军礼。那一刻,王新光眼睛湿润了。

2005年5月30号,珠峰复测的第一批队员回到陕西咸阳机场,一踏上故乡的土地,王新光实在无法控制住自己,抱着前来接他的弟弟痛哭起来。他的大哥将父亲治丧期间的所有音像资料抱到他跟前,对他说:“想父亲的时候可以看看。”王新光拒绝了大哥的好意,他说:“我还是想永远留下父亲那最后的微笑和对自己的说的最后一句话。”

如今,王新光是国测一大队纪委书记、工会主席。谈起这些事情,他十分平静:“我现在所坚持的,都是我的父亲和我的师傅们教导的。记得第一次跟邵世坤师傅出外业时,他没有给我讲大道理,没有说他在珠峰、托峰的英雄事迹,而是平和地说:测绘是个良心活儿,你必须用心、必须热爱,才能干好它。当晚在驻地休息时,师傅在灯下认真地削牙签,一包牙签被师傅削得整整齐齐、一模一样。第二天这整齐划一的牙签被作为测量照准目标,用于我们的观测实习,日后他带出的徒弟都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还有一次,师傅带我们去山顶测量,一座35米高的铁塔,让我们这些毛头小伙子都心生畏惧。但是快50岁的师傅身轻如燕,不一会儿就上到了铁塔顶。老一辈身上那种严谨细致的工作作风,率先垂范的优秀品格让我受益终身。而当我后来成长为大队的中坚力量,带着年轻人出测时,也是这样做的,我想这就是传承吧。”

珠峰上的50岁生日

2005年5月17日,国测一大队测绘队员高国平在6500米营地,度过了自己的50岁生日。他是2005珠峰高程复测项目中年龄最大的队员,他常说:“珠峰改变了我的人生,带我走上了测绘之路。”

1975年,高国平参与珠峰测量的30年前,20岁的他在老家——陕西省三原县务农。有一天,他正在玉米地里劳动,村里的大喇叭突然开始反复播放了一条重要新闻:我国的登山测量健儿成功登上珠穆朗玛峰峰顶,精确测量出了世界最高峰的高度为8848.13米。高国平停下来,拿着锄头站在蓝天下,一遍一遍地听。他至今还记得播音员当时激动的声音,更清楚地记得自己激动的心情。那时,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测量”,更不会想到自己此后的一生,会与这个词语紧密相连。

过了没几天,陕西测绘局来到三原县农村招工,得到消息后,高国平报名参加了面试,当时他仍然不知道这工作是要去干什么。坐在考官面前,高国平心里有些忐忑,怯怯地问:“测绘是干什么的?”。当考官对他说:“珠峰就是我们测得,我们的工作就是在野外搞测量。”高国平眼睛发亮,站起来挺着胸膛说:“我能行。”他收拾好铺盖就跟着队伍走了。

那一年,高国平正式走上野外测量的道路。30多年来,他平均每年在野外工作的时间超过6个月,几乎走遍了陕西、甘肃、青海、新疆、西藏、宁夏等西部省区的山山水水。他的身上留下了多种伤病,很多老同志渐渐淡出了野外工作岗位,他依然顽强地坚持着。

30几年如一日的坚持,源自对测绘事业深深的热爱。在高国平的野外工作岁月中,有这样一个小细节。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针对野外测绘工作流动分散,生活单调、消息闭塞的特点,国测一大队就开始不定期地编印《大地简讯》,有时也称《野外简讯》,至今从未间断。即使在改革开放之初,大队经济一度陷入低谷,举债度日,也坚持把《大地简讯》办了下来。《大地简讯》犹如国测一大队的一部编年史,也是野外测绘队员了解政策、交流心得、学习传统、借鉴经验的一个平台。高国平来到国测一大队之后,每一期《大地简讯》他都当宝贝一样收藏着,每年出野外时,他还专门有一个箱子装《大地简讯》。有空时,他就拿出一本翻开看看,虽然每篇文章都已经看过多次,但里面记载的兄弟们的故事和心声,总能带给他无尽的力量。

高国平足迹遍布祖国西部,更是与西藏结下了不解之缘。他曾经8次进藏,一待就是4个多月。可他一直没机会实现年轻时的梦想——测珠峰。当得知大队承担了珠峰复测任务后,高国平兴奋了好几天。他说:“50岁怎么了?虽然我年龄是有点大,但我干劲一点儿都不小。测量珠峰,我这辈子只有这一次机会了,现在不拼命,什么时候拼命?”

由于具有丰富的高原作业经验,在这次珠峰复测中,他主要负责项目组的生产安排。从藏北到珠峰脚下,一路走来,高国平不但要带领着全体队员完成项目的实施,还要操心大家的吃喝、睡觉、穿衣、吃药。但他指挥若定,不愧为“老”字号的中队长。

2005年4月11日,GPS联测分队、水准测量分队和重力分队的所有队员会师珠峰脚下。此时,珠峰地区狂风大作,刚搭建的帐篷便被风吹翻,队员们只能从远处背来大石头加固帐篷。在海拔5200米的珠峰大本营,高国平带领着队员们齐心协力,硬是将20多吨的物资从车上卸下并搬进帐篷。

为保证测量工作顺利开展,按照计划,队员们还必须在海拔5300米的珠峰二本营建立中转站。高国平一马当先,扛起仪器就走,年轻队员不甘示弱,紧跟其后。队员们扛着仪器和物质,在4公里的山路上徒步往返,仅用了三天时间,就将六七吨的物资从大本营搬到二本营。后来大家才知道,高国平当时痔疮病发,白天爬山不敢大步走,晚上睡觉疼得钻心,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为了减轻病痛,他甚至尽可能地不吃饭。可他强忍着巨痛,从不显露出来,凭着多年的管理和高原工作经验,整个珠峰高程测量工作进展有条不紊,有张有弛。

4月17日,在海拔5200米的珠峰测量营地,珠峰高程复测分队党支部召开了第三次共产党员先进性教育学习。这次先进性教育学习被媒体誉为“迄今举行的海拔最高的保持共产党员先进性教育活动。”

高国平在讨论发言时说:“保持共产党员先进性,关键是要在工作中体现出来。我们现在边生产,边自学,工作学习两不误,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先进性。这次出来近40天了,如果我们参加珠峰复测的所有党员和积极分子都能冲锋在前,起好带头作用,复测工作一定能够做好。”

在珠峰高程复测的90多个日日夜夜,在高国平的带领下,全体队员战胜了一个又一个困难。同年,高国平也因表现突出,荣立了个人一等功。

再征冰雪极地

2004年12月24日,我国第21次南极科考队乘坐的“雪龙号”驶近长城站所在的乔治王岛,在长城湾外抛锚。国测一大队47岁的工程师张世伟与33岁的工程师何志堂正站在甲板上,他们看见,长城站那些独特的红色高脚房耸立在不远处,眼前这一切,竟那么熟悉。20年前,刘永诺曾在这冰天雪地中洒下了汗水,为长城站的建设立下了汗马功劳。此刻,踏着前辈的足迹,张世伟与何志堂不禁感到亲切和自豪。他俩的任务是前往长城站和中山站进行绝对重力测量和相对重力测量。此次绝对重力测量是我国首次在南极地区进行施测,意义十分重大。

两个月前,张世伟与何志堂登上“雪龙号”,从上海出发。在穿越著名的台风多发区——西风带之前,为了确保仪器安全,张世伟与何志堂顾不上休息,再次加固放在二人船舱中的仪器。娇贵的重力仪虽然安放在特制的防震箱里,但他俩还是不放心,将仪器箱底部的海绵由一层增加到三层,上面用粗绳编织的网兜罩住,再盖帆布,牢牢地和舱底甲板固定在一起。

尽管早有思想准备,但西风带的威力还是让大家吃不消。十几米高的巨浪扑向船头,冲刷着甲板,万吨巨轮像一片树叶一样被抛向高高的波峰,紧接着又跌入深深的浪谷。有3次,“雪龙号”被滔天巨浪托起,螺旋桨开始空转,情况十分危机,万幸的是短暂的悬停之后船又回到海中。

接近南极大陆时,陆缘冰平铺在海面上,白茫茫一片,望不到尽头。“雪龙号”开始破冰前行,开足马力撞击冰层,渐渐地冰层越来越厚,考察船只能停船、后退、再撞向冰层,船体剧烈地抖动着,航速由原来的每小时二十几公里下降到一天才行几公里。

历经艰难险阻,终于到达目的地,张世伟与何志堂在和科考队员们一起完成卸运物资、装备等繁重的工作后,顾不上休息,立刻指挥吊车和铲车开始吊装绝对重力测量实验室。房屋建成了,他俩为实验室接通了电源,再加温、抽湿,万事俱备,可以进行绝对重力测量了,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

绝对重力测量仪是在一个抽成真空的不锈钢圆筒中提升一个测试块,再让测试块自由下落,圆筒里上面和下面有两束纤细的激光,测试块下落时激光会产生干涉,通过激光干涉条纹计算下落距离,同时计算机采集测试块下落此段距离所用的时间,由此测出此地的重力加速度。尽管他们一再加固,但在“雪龙号”破冰时,娇贵的仪器还是受到了震动,所产生的激光在两个激发室内经过上万次的震荡后非常弱小,无法进行测量。

张世伟与何志堂心急如焚,立刻与国内联系,眼看着“雪龙号”将返回中山站,他俩不能一同前往,二人都着急上火,牙龈肿痛,三天三夜睡不着觉。国家测绘局同生产绝对重力仪的美国公司进行联系,对方提供了几套解决方案,张世伟与何志堂依方案进行处理,均不成功。国家测绘局决定让他俩和仪器留在长城站,不随考察船前往中山站,放弃中山站的测量任务,并定下两套方案,一种方案是我队员携仪器前往美国进行维修,另一种方案是邀请美方技术人员携带备用激光管前往长城站处理问题。国家测绘局与国家海洋局同美国、智利多次联系商洽,第一方案被否决,这两个国家都不允许中国人携带高精尖的产品——激光管出入境。国家测绘局与国家海洋局只能不惜一切代价,全力促成第二方案,确保长城站绝对重力测量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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