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所见汉代抚琴俑所持乐器与古琴并无直接联系。其中有弦枘、器身宽大、尾端有岳山的应该是汉代瑟;器身长而窄且尾端有岳山的是汉代筝。汉代已经出现了通用于各地且与古琴有直接联系的类古琴乐器,两者在形制上有明显区别,不能笼统地将这些乐俑命名为抚琴俑。过去简报中对抚琴俑的描述也存在很多问题。
抚琴俑;古琴;琴瑟筝
出土文物中有很多抚琴形象的乐俑。这种乐俑的形态有很多相似之处,如果不详细辨析很容易出现对其定名和描述的问题。笔者曾多次发现考古简报中有关抚琴俑定名和描述方面的错误,在最新的相关简报中这类问题仍然存在,而且有些错误不只是一两处。由此可见,这种问题是长期存在而没有引起注意。
笼统地说,琴、瑟、筝等弹弦乐器都可以称为琴,但在出土简报中,不应该出现指代不清的命名,而准确命名取决于辨明这类抚琴俑所奏乐器究竟是什么。为了便于行文,在辨析之前仍以“抚琴”描述抚琴俑、画像石、壁画等相关奏乐形象。
一、以汉代蜀地抚琴俑为中心的乐器对比
(一)相关研究情况
在古琴、古瑟的相关研究中,很多文章在谈及抚琴俑时皆拿来即用,并没有详细辨析所持乐器究竟是什么。①2013年10月丁承运发表《汉代琴制革故鼎新考——出土乐俑鉴证的沧桑巨变》,深入探讨汉代抚琴俑所持的乐器,认为出土所见抚琴俑所抚的类似“小瑟”并偶见带一弦枘或尾岳山的琴,是汉代的一种新式琴。文章认为,目前可以确定的奏瑟俑弹奏方法和乐器所在位置与抚琴俑不同,弹瑟时乐器置于膝前,抚琴则置于膝上;未见一弦枘瑟;通过抚琴俑人体和所抚琴的比例判断琴宽为20 cm以内,认为这不是瑟的宽度;演奏手法与弹琴手法相同,与弹瑟手法不同;这种新式琴采取瑟的以枘栓弦方式,后来一弦枘栓弦逐渐演变为置于琴下一分为二的雁足栓弦。文章说“上古琴制经历了瑟型独枘、无枘有岳最后是
无枘无岳这么三个阶段,才发展为唐代以后传世琴制的。”[1]可知丁承运认为抚琴俑所奏乐器与后世古琴是前后直接演变关系。
2011年,李松兰的博士论文《穿越时空的古琴艺术——“蜀派”历史与现状的研究》探讨了考古学与东汉抚琴俑的研究情况、类型、分布概况、分布特点。②虽然文中已经注意到抚琴俑所持乐器的差异,但文中明确说“本研究的目的着眼于琴文化的地域性历史变迁,本文暂不对东汉抚琴俑的琴进行绝对的区分,只是注明各琴俑的形态特征,进行琴文化区之间的关系判断。” [2]而且文章在搜集资料时将疑似筝、瑟的“抚琴俑”也纳入研究范围。③该文章虽没有深入讨论抚琴俑的乐器差别,但对抚琴俑的相关材料搜集和分布特点论述得非常详尽。
下面根据李松兰搜集的资料,按照有无弦枘、器身长短、箱体厚薄等特点对抚琴俑作详细分类。所举乐俑的命名暂依照原出处,后面还有专门讨论。
(二)蜀地抚琴俑类型与其他地区相应形象材料对比与辨析
1.汉代蜀地抚琴俑类型与其他地区相应形象材料
六型无弦枘无尾岳短而宽很薄四川绵阳河边东汉崖墓抚琴俑(图12)[12]
云南大理市下关城北东汉纪年墓抚琴俑(图13)[13]
河北定州严家庄78号汉墓鼓瑟俑(图14)[8]141
洛阳东北郊东汉墓抚琴俑[14]
表1 汉代蜀地抚琴俑类型与其他地区相应形象材料对照表
李洪财抚琴俑及相关材料存在的问题初探
图1 资阳县东汉墓抚琴俑
图2 山东乐舞百戏画像
图3 山东抚琴画像
图4 峨眉山市东汉墓抚琴俑
图5 河南唐河针
织厂乐舞六博
图6 忠县涂井蜀汉 崖墓抚琴俑
图7 河北乐舞画像
图8 绵阳何家山2号东汉崖墓抚琴俑
图9 安徽阳嘉三年建鼓画像
图10 乐山市中区大湾嘴崖墓弹琴俑
图11 山东乐舞百戏画像
图12 绵阳河边东汉崖抚琴俑
图13 大理市下关城北汉墓抚琴俑
图14 河北严家庄78号汉墓鼓瑟俑
这六种类型中,第三型既有弦枘又有岳山,应该是一种过渡型乐器。第四、五型只有器身厚薄的差距,应该是同一种类型乐器由于不同工匠制作手法所造成的差异。第六型既无弦枘也无岳山,而且有些器身非常薄,完全不合乐器原理。持这种乐器的抚琴俑非常多,如重庆璧山县棺山坡东汉崖墓群的抚琴俑(图15)、贵州复兴马鞍山墓抚琴俑[15]。这种乐器未必符合真实情况,后文再具体分析。从表1可以看出,这六种类型的乐器不仅蜀地使用,在山东、河南、河北、安徽、江苏、云南、陕西、贵州的相关材料中都可以看到相同或相似类型乐器。所以,这六种类型的乐器应该是汉代流行各地的乐器。
2.汉代的类古琴乐器
这六种类型乐器还可以在蜀地出土的画像石中找到对应,比如郫县一号石棺画像(图16)中的抚琴的形象,所奏乐器与第一型应是同一种类型;雅安安颐阙师旷鼓琴图(图17),所奏乐器与第三型是同一种类型;彭山一号石棺画像(图18)中的抚琴形象,所奏乐器与第六型相同。
以上六种类型乐器器身的共同特点是面板首尾同宽,这与古琴的头宽尾窄有较大差别。而且,在蜀地的出土材料中可以看到头宽尾窄的类古琴乐器,比如彭山一号石棺画像中三神山图的抚琴形象(图19)、新津崖墓石函画像中鼓琴形象(图20)。并且,在其他地区的画像石中也可以看到,比如山东画像石中的古琴也是这种器形(图21)[3]12,还可以清楚看到五根琴弦。尤其是彭山一号石棺三神山图和山东画像石中的乐器,头部宽、中部为箱体、尾部尖窄的特点与马王堆汉墓七弦琴(图22)[16]几乎相同。更重要的是画像上的这种类古琴形制和后世魏晋南北朝时期有十三徽的古琴在形制上可以对应(图23、24)[17]198。所以首先可以明确,在汉代蜀地、湖南、山东已经出现了与古琴有直接演变关系的类古琴乐器,因此上述六种类型的乐器并不是“古琴”,它可能对古琴的发展产生影响,但与古琴的发展并不是前后继承的直接演变关系。endprint
二、相关问题
(一)定名问题
除了上面使用的材料外,出土资料中还有很多这类乐俑(见表4)。通过上面分析可知,这些所谓的抚琴俑所奏乐器并不是“琴”,而是瑟或者筝,今后在这类乐俑定名时应充分注意乐器的形状。当然,有些乐俑所持的乐器形制特点并不十分明显,这样可以笼统命名作“抚琴俑”,如果形制明显就应该在命名中体现乐器类别。此外,简报中弹琴、抚琴、抚瑟、鼓瑟、抚筝、弹筝等命名所用动词杂乱不一。笔者认为,这些命名完全可以像“击筑”一样,所用动词能表现乐器的演奏特点,比如用抚琴、鼓瑟、弹筝命名,似乎能更好的体现各种乐器的演奏特点。
出处原命名更正后
《成都天回山崖墓清理记》[23]抚琴俑弹筝俑
《四川新津县堡子山崖墓清理简报》[24]弹琴俑弹筝俑
《四川乐山市中区大湾嘴崖墓清理简报》[11]抚琴俑弹筝俑
《中国音乐文物大系·河北卷》,唐代赤城伎乐图石幢[8]210抚琴乐伎弹筝乐伎
《四川凉山西昌发现东汉、蜀汉墓》[25]抚琴男俑鼓瑟俑
《四川简阳县夜月洞发现东汉墓》[26]抚琴俑弹筝俑
《四川达县市曹家梁东汉墓》[27]抚琴俑弹筝俑
《成都市青白江区跃进村汉墓发掘简报》[28]抚琴男俑弹筝俑
《重庆巫山麦沱古墓群第二次发掘报告》[29]199击筑俑抚琴俑
表4 抚琴俑定名正误举例
(二)描述问题
1.坐姿
抚琴俑的坐姿在简报中的描述有跽坐、跪坐、盘腿而坐、席地而坐、呈坐姿等。多数抚琴俑的坐姿特点比较明显,但是描述过于概括;有些描述并不符合原乐俑,不能准确体现乐俑的坐姿情况,有些抚琴俑坐姿相同,但是描述各不相同。很多抚琴俑确实呈现“跽坐”状, 还有一些抚琴俑坐姿并不是简单的跽坐,如图10抚琴俑的坐姿就与其他跽坐有区别,其左腿小腿是向外的。汉画像中抚琴坐姿情况也很多,如图5是鼓瑟形象,既不是跽坐,也不是盘腿坐,而是一腿盘坐,一腿弯膝拱起。
2.乐器摆放
抚琴俑的乐器摆放有几种情况,一种是乐器置于膝上,左端略低,这是最常见的摆放方式(图8、图10)。一种是左端着地,右端置于膝上(图1、7)。还有一种是右端置地,左端置于膝上(图5)。可见,汉代的瑟不仅类型多,弹奏时的摆放方式也有差异。以往很多简报中并未描述乐器摆放情况,实际上乐器的摆放情况关系到弹奏方式和乐器形制,也需要在简报中特别描述。
3.弹奏手势
抚琴俑的弹奏手势是非常重要的细节。有些手势刻画得非常细致,比如图12乐俑右手的挑势,图14左手大指按弦,图15左手的抚弦手势,与今天的古琴弹奏的手势完全一致。但目前简报中对抚琴俑的手势描写得非常少,有些只是简单的描述两手作弹琴状、两手平伸于琴面上,而且还有不少描述存在错误(见表5)。
(三)与抚琴俑同出的听琴俑问题
与抚琴俑同出一种单手附在耳侧的陶俑,虽然动作大致相同,但命名却不尽一致,有听琴俑(图29)[23]、听歌俑(图30)[29]200、拊耳俑(图31)[38]、扶耳俑(图32)[39]、抚耳俑(图33)[30]52等,描述有作“听琴状”[40],有作“张口歌唱”[38]。洛阳烧沟14号墓出土一组乐舞俑(图34)[17]204,共6件,其中也有这种乐俑,同组的还有舞蹈俑、奏乐俑。《大系》描述这种单手拊耳陶俑作“右手拊于耳边作讴歌状” [17]204。在汉画像中也可以看到这种形象,四川新都乐舞画像砖(图35)[41]就有这种形象。显然这种单手拊耳形象在乐队或乐舞中出现,不可能只是简单的听众,应该是乐队的一成员,充当歌唱角色。尤其是图32的陶俑,动作夸张,展现出歌唱时丰富的肢体语言。因此以前所谓的听琴俑、听歌俑、拊耳俑之类的陶俑都应该重新命名为歌唱俑。
三、结 论
综上所述可知,汉代抚琴俑和画像石中的抚琴形象所持乐器,有一弦枘且首尾同宽的乐器(第一、二、三型)应是“瑟”,与古琴没有直接演变关系;无弦枘,首尾有岳山,而且短宽的乐器(第六型)应是汉代的小瑟;无弦枘,首尾有岳山,器身较长的乐器(第四、五型)应该是筝。这些乐器在汉代蜀地非常流行,在其他地区也有所见。并且,汉代已经有了通用于各地与古琴有直接联系的类古琴乐器,这种乐器与抚琴俑所持乐器在形制上有明显区别。因此,不能笼统地将这些乐俑命名为抚琴俑。除定名之外,过去对抚琴俑的坐姿、手势、乐器特点、摆放位置等描述都存在很多问题,今后需多加留意。同时,与抚琴俑并出的单手拊耳乐俑,应该是乐队中的成员,应称作歌唱俑。
责任编辑:钱芳
注释:
①李松兰:《穿越时空的古琴艺术——“蜀派”历史与现状的研究》,上海音乐学院博士学位论文,2011年5月,第48-60页;晏波:《古瑟研究——以楚瑟为中心》,华中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9年5月,第38-40页;杨晓:《蜀中琴人口述史》,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年6月,第99、278页。
②李松兰:《穿越时空的古琴艺术——“蜀派”历史与现状的研究》,上海音乐学院博士学位论文,2011年5月,第48-60页。
③同注②,第53页。
④李荣有:《汉画像的音乐研究》,京华出版社,2001年5月,113页作“鼓瑟”,丁文认为是“抚琴”。
⑤刘晓:《瑟演变初探》,载《南方文物》,2013年第2期,第202页。
⑥刘志远:《成都天回山崖墓清理记》,载《考古学报》, 1958年第1期,第87页。
⑦南京市博物馆、南京市江宁区博物馆:《南京江宁上坊孙吴墓发掘简报》,载《文物》,2008年第12期,第4页。
⑧同注⑤,第204页。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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