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定益
(江西景德镇陶瓷大学思政部,333403)
今人编纂的茶书汇编在对古代茶书的认定标准上一定程度存在混乱,其中一个典型现象是将某些古代著作中抽出涉茶文字也算作独立茶书。古代著作的抽出涉茶文字如果在古代(截至1912年)已被丛书作为独立书籍收入,从尊重客观历史事实的角度,将之视为独立茶书是合理的。但如果某种古代著作的抽出涉茶文字在古代从没有被丛书作为单独茶书收入过,也没有作为单行本存在过,今人将之视为独立茶书是不合适的,容易引起混乱。
考虑到论文篇幅,本文论述时主要以明代为例。
在现代将某种古代著作的抽出涉茶文字作为独立茶书是普遍现象。早在1941年胡山源编纂出版的《古今茶事》就已经将某些古代著作的抽出涉茶文字作为独立茶书收入,其中明代的有屠隆《考槃馀事·茶》(从屠隆《考槃馀事》中抽出)、李时珍《本草纲目·茶》(从李时珍《本草纲目》中抽出)、高濂《遵生八笺·茶》(从高濂《遵生八笺》中抽出)。[1]1981年陈祖椝、朱自振出版的《中国茶叶历史资料选辑》中收入的明代茶书屠隆《茶说》和徐《蔡端明别纪》本来分别是明代著作屠隆《考槃馀事》和徐《蔡端明别纪》的抽出文字。[2]阮浩耕等《中国古代茶学全书》亦将屠隆《茶说》和徐《蔡端明别纪》作为独立茶书收入。[3]郑培凯、朱自振编《中国历代茶书汇编校注本》收入的所谓明代茶书屠隆《茶笺》(从屠隆《考槃馀事》抽出)、高濂《茶笺》(从高濂《遵生八笺》抽出)、徐《蔡端明别纪·茶癖》(从徐《蔡端明别纪》中抽出)、顾起元《茶略》(从顾起元《说略》抽出)、李日华《竹懒茶衡》(从李日华《紫桃轩杂缀》抽出)、李日华《运泉约》(从李日华《紫桃轩杂缀》抽出)均是从明代著作中抽出的。[4]方健《中国茶书全集校证》亦收入了好几种古代著作中的抽出涉茶文字,其中明代的有屠隆《茶笺》、徐《蔡端明别纪·茶癖》、李日华《运泉约》、卢之颐《茗谱》(从卢之颐《本草乘雅半偈》中抽出)、姚可成《食物本草·宜茶之水》(从姚可成《食物本草》中抽出)。[5]
古代著作中的抽出涉茶文字如果在古代已被丛书收入作为一种图书,今人将之视为独立茶书是合理的,而且是必须的。下面分析几种明代的茶书:屠隆的《茶说》、徐的《蔡端明别纪·茶癖》和李日华的《运泉约》。屠隆著有《考槃馀事》,共4卷,其中第4卷有部分内容涉及茶事,万历四十年至四十一年(1612~1613)福州知府喻政编辑《茶书》时抽取《考槃馀事》卷4中的涉茶文字单独成书,名之为《茶说》。喻政《茶书》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专门收录茶书的丛书,共收入唐宋明三朝的茶书27种,屠隆《茶说》名列其一。屠隆《茶说》从此成为事实上的独立茶书。徐的《蔡端明别纪·茶癖》与此类似。徐著有《蔡端明别纪》,记述的是北宋蔡襄一生的事迹,共12卷,其中第7卷的标题为《茶癖》,记录的是蔡襄与茶有关的内容。喻政编纂《茶书》时将《蔡端明别纪》第7卷的内容抽出作为独立茶书收入,名之为《蔡端明别纪·茶癖》。[6]李日华《运泉约》本收存于李日华《紫桃轩杂缀》的第3卷,是一份运输惠山泉水的契约。明末清初陶珽编纂大型丛书《说郛》和《说郛续》时将之收入,置于《说郛续》的第29卷,从此《运泉约》成为茶书之一种。[7]屠隆《茶说》、徐《蔡端明别纪·茶癖》和李日华《运泉约》本都是古代著作中的抽出涉茶文字,但在古代就已被丛书收入,所以事实上成了独立茶书。
如果某种古代著作的抽出涉茶文字在古代从没被丛书收录过,也没作为单行本存在过,将之视为独立茶书是不合适的。下面分析几种常被今人视为茶书的所谓明代茶书。顾起元《茶略》本是明人顾起元《说略》卷25《食宪》中一段不长的文字,郑培凯、朱自振《中国历代茶书汇编校注本》首次将之辑出作为一种茶书收入,《茶略》的书名也是今人郑培凯、朱自振加的。[4]曹学佺《茶谱》本来是曹学佺《蜀中广记》卷65中的部分文字,《蜀中广记》卷65的内容除《茶谱》外,还有《酒谱》,亦是郑培凯、朱自振《中国历代茶书汇编校注本》首次将之辑出作为茶书收入。[4]卢之颐《茗谱》本是卢之颐《本草乘雅半偈》卷7的部分涉茶文字,方健《中国茶书全集校证》首次将之作为茶书收入。[5]顾起元《茶略》、曹学佺《茶谱》和卢之颐《茗谱》三种所谓茶书均是今人从古代著作中辑出,在古代从没被丛书收入过,也没有作为单行本存在过,也即在古代没有成为独立茶书的客观历史事实。情况类似的所谓明代茶书还有李时珍《本草纲目·茶》、高濂《茶笺》(胡山源《古今茶事》名之为《遵生八笺·茶》)、李日华《竹懒茶衡》、姚可成《食物本草·宜茶之水》等。
为何今人将古代著作中的涉茶文字抽出作为古代茶书并不合适?一是像任何研究一样,中国古代茶书研究必须要有相对固定的研究对象,而今人将古籍中的涉茶文字抽出作为独立的茶书,相当程度使古代茶书的研究对象失去了固定的标准。即以几部今人编纂的大型茶书汇编书籍为例,其中收入的明代茶书不太一致,一个重要原因是对不同古籍抽出的涉茶文字是否应为茶书看法并不一致。以明代为例,同样是编纂者从古籍中辑出涉茶文字作为茶书,胡山源《古今茶事》收入了李时珍《本草纲目·茶》、高濂《遵生八笺·茶》,郑培凯、朱自振《中国历代茶书汇编校注本》收入了高濂《茶笺》、顾起元《茶略》、李日华《竹懒茶衡》和曹学佺《茶谱》,方健《中国茶书全集校证》则收入了卢之颐《茗谱》和姚可成《食物本草·宜茶之水》[5]。如此一来,任何人都可以己意从某种古籍抽出一些涉茶文字作为茶书,古代茶书的研究将会失去相对固定的范围和确定的对象。二是今人将古代著作中的涉茶文字抽出作为独立茶书容易引起一些混乱。例如关于古代遗留至今有多少种现存茶书的问题,至今学者之间仍是莫衷一是,言人人殊,重要原因之一是由一些现代人将古籍抽出的涉茶文字算作茶书造成的。即以明代为例,阮浩耕等《中国古代茶叶全书》统计,明代现存茶书33种,郑培凯、朱自振《中国历代茶书汇编校注本》统计,明代茶书除辑佚外为44种,而方健《中国茶书全集校证》统计,明代茶书为37种。又如文震亨《香茗志》(从文震亨《长物志》中辑出)算不算古代茶书的问题。所谓《香茗志》本是文震亨《长物志》卷12的部分内容,现代有人将之视为一种茶书。章传政等写有论文《茶书〈香茗志〉研究》,明确将之视为茶书。[8]郭孟良《晚明茶书的出版传播考察》一文在统计晚明茶书时亦明确将其列入。[9]但几种大型中国古代茶书汇编书籍如《中国古代茶叶全书》、《中国历代茶书汇编校注本》和《中国茶书全集校证》等均未将《香茗志》收入。如认可《香茗志》应为一种茶书,几种今人茶书汇编书籍没有收录就是不合理的,因为在性质上《香茗志》与顾起元《茶略》、曹学佺《茶谱》和卢之颐《茗谱》等并无不同。如认为《香茗志》不应为茶书,今人编纂的茶书汇编书籍收录上述《茶略》、《茶谱》和《茗谱》等也是不合理的,因为它们均为今人从古籍抽出的涉茶文字。
现代最早研究古代茶书的万国鼎一定程度已经意识到了古籍抽出涉茶文字是否应算茶书的问题。他在《茶书总目提要》一文中论及为何没有收录清人陆廷灿《续茶经》卷下《九之略》中“茶事著述名目”部分所谓茶书时指出:“有的不是谈茶专书,不在本总目收录范围。本总目所收,也有本来不是专书的,但都是已由某些丛书的编印者,从作者原书抽出谈茶部分,当作一书印入丛书的。”[10]《茶书总目提要》所收虽然确有古籍抽出涉茶文字作为茶书的,但这些抽出涉茶文字早在古代就已被丛书作为独立图书收入,算作古代茶书是合理的,是对历史事实的承认。万国鼎本人并没有擅自去从古籍中辑录出涉茶文字当做茶书。
如何认定古代茶书?在内容上应该主要记述与茶相关的内容,形式方面在古代应该被作为独立图书曾经收入丛书,或作为单行本存在过。即便是从某种古籍中辑录出来的,只要在古代曾被收入丛书或单行本存在过,就应视为独立的古代茶书。但今人将某种古籍中的涉茶文字抽出作为一种独立的古代茶书是不合适的。有些学者在认定茶书时似乎过度注重其内容,而忽视了形式的判断。例如郑培凯、朱自振《中国历代茶书汇编校注本》在论及《运泉约》是否应为茶书时认为:“从性质上说,很清楚,这是一份运泉的契约,不是茶书。但鉴于此篇与饮茶及辨水的品味有关,是现存唯一的一份运泉文献,所以本书也故予收录。”郑培凯、朱自振在认定《运泉约》为茶书时态度很勉强,其实在形式上《运泉约》已被古代丛书陶珽《说郛续》收录,内容又涉及茶,作为茶书应该是无疑义的。韩金科、朱自振《明清茶书补遗》一文认为从曹学佺《蜀中广记》中辑出的《茶谱》应为茶书:“该书(指曹学佺《茶谱》)虽然非编者所著,而是一部汇集四川茶事记述的资料性质的书籍,但作为我国茶业和茶文化摇篮四川的仅有两本《茶谱》之一(另一本指的是五代毛文锡《茶谱》),还是有必要从长期淹没于《蜀中广记》和《蜀中方物记》中,将其单列出来,名正言顺地归之于我国古代茶书之列。”[11]韩金科、朱自振的观点完全是从内容角度而言的,认为曹学佺《茶谱》价值大,就应为茶书。但在形式上,曹学佺《茶谱》在古代从来没有作为独立茶书的形态存在过,既没被丛书收入,也未有单行本,将之视为茶书没有合理性。方健《中国茶书全集校证》在《食物本草·宜茶之水》的题解中称:“众所周知,水泉对茶饮的重要意义,不言而喻。……在历代茶书中,只有《煎茶水记》等茶文偶涉水对茶的饮用之重要作用。今从本书(指姚可成《食物本草》)卷一、卷二中选录相关资料,编为《食物本草·宜茶之水》,又将通书卷一六《味部二·茶》辑为附录,作为一种新的茶书,编入本书。”方健在内容上强调了《食物本草》中这些抽出涉茶文字的重要性,认为因此理应为茶书,但却忽视了在形式上这些抽出涉茶文字在古代从来不是独立茶书的事实。古代著作中包含有一定涉茶文字的古籍很多,例如明方以智《物理小识》(卷6《饮食类》)、明宋诩《竹屿山房杂部》(卷1《养生部一》和卷22《尊生部一》)、清姚之骃《元明事类钞》(卷31《饮食门》)和清陈元龙《格致镜原》(卷21《饮食类一》)等都包含有相当的涉茶文字,至今未见有人将之辑出作为茶书。如果都陆续辑出作为茶书,古代茶书的数量会膨胀到不合理的惊人规模,如果认为不必辑出作为茶书,因为性质相同,那么将顾起元《茶略》、曹学佺《茶谱》、卢之颐《茗谱》等视为茶书就失去了合理性。
[1]胡山源.古今茶事[M].上海:世界书局,1941.
[2]陈祖椝,朱自振.中国茶叶历史资料选辑[M].北京:农业出版社,1981.
[3]阮浩耕,沈冬梅,于良子.中国古代茶叶全书[M].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1999.
[4](香港)郑培凯,朱自振.中国历代茶书汇编校注本[M].香港:商务印书馆(香港)有限公司,2007.
[5]方健.中国茶书全集校证[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5.
[6]喻政.茶书[M].明万历四十一年刻本.
[7]陶珽.说郛续[M].清顺治三年李际期宛委山堂刻本.
[8]章传政,黎星辉,朱自振.茶书《香茗志》研究[J].中国茶叶,2007,(1).
[9]郭孟良.晚明茶书的出版传播考察[J].浙江树人大学学报,2011,(1).
[10]万国鼎.中国茶书提要[J].//王思明等.万国鼎文集.北京:中国农业科学技术出版社,2005:359.
[11]韩金科,朱自振.明清茶书补遗[J].茶业通报,2000,(2):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