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红光
(武汉大学哲学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论康德的综合理论
——从“自发性”来看“先验演绎”
唐红光
(武汉大学哲学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康德的综合理论是关于心灵行动的学说。B版演绎相比于A版在分析心灵的行动时更强调综合过程中心灵的“自发性”,因此“自发性”为理解综合理论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综合”是想象力或统觉的一个行动,对综合的一般概念进行心理学的解读是站不住脚的;B版演绎引进了“联结”的概念,它虽然是“综合”的同义词,但能使综合理论在论证上较A版更加简洁;最后,“联结”的概念促使康德对想象力与统觉两者之间的关系重新作出解释,综合理论从根本上依赖于想象力与知性之间的张力。
综合理论;心灵的行动;自发性;联结;想象力;统觉;知性
康德的综合理论由于是关于心灵行动的学说,很容易与心理学纠缠在一起,因此对心理学持反对态度的人要么不谈综合理论,要么谈得很少。斯特劳森(Strawson)就认为对心灵行动的分析只能使我们走向“先验心理学虚构的主题”[1],因此他直接绕开了综合理论。而大部分研究者,对综合的解释往往是去心理学的,继而使得整个综合理论建立在逻辑之上。例如,阿利森(Allison)将综合理论直接归化于逻辑的阅读,他将综合视为“逻辑的行动”,这种行动仅仅是思维形式的意识,而绝不是反思心理学亦或唯心论的主题。[2]盖伊(Guyer)也只是谈先验综合,心灵正是通过这个先验综合的行动把不同的属性强加于对象身上。[3]这种对综合理论的解读导致的一个自然的结果就是他们不会对综合理论进行一个独立的分析。
但一些研究者也看到康德的认识论是无法离开心理学的。一方面,他们对综合理论中明显带有心理学因素的“三重综合”学说进行辩护和发掘。奥利(O'Neill)从含有心理学因素的主观演绎出发论证了综合理论的合法性,并且认为主观演绎能够克服先验论证所面临的困境。[4]朗格(Longuenesse)则认为“三重综合”学说是“不可或缺的”,因为它反驳了休谟的心理学,为B版的逻辑论证服务。[5]另一方面,基切尔(Kitcher)对综合的解释完全建立在心理学之上,她认为“先验心理学”是康德认识论最主要的核心学说,可以用当代认知心理学去解读。[6]
那么我们究竟该如何看待康德的综合理论呢?本文尝试以新的视角——“自发性”去理解综合理论,着重阐明以下三点:首先,“综合”是想象力或统觉的一个行动,基切尔对综合的基本论断进行心理学的解读是站不住脚的;其次,B版演绎引进了“联结”的概念,它虽然是“综合”概念的同义词,但能使综合理论在论证上较A版更加简洁;最后,“联结”的概念促使康德对想象力与统觉两者之间的关系重新作出解释,综合理论根本上依赖于想象力与知性之间的张力。讨论这些内容之前,我们先了解下综合理论的一般特征。
康德在第一版序言中说,在他所从事的“所谓知性的能力加以探索并对其运用的规定和界限进行规定”的研究中,先验演绎是最重要的,并且他是从两方面对其加以考察,一方面涉及到纯粹知性的那些对象,应当对知性的先天概念的客观有效性作出阐明和把握——“客观演绎”,另一方面则是着眼于纯粹知性本身,探讨它的可能性和它自身立足于其上的认识能力,因而是在主观的关系中来考察它——“主观演绎”。[7](3-4)康德的对先验演绎的这种划分似乎对应于认识论与心理学,因为前者是要证明先天概念是不可或缺的,而后者则是分析知性本身的行动即思维自身如何能够提供出先天知识。
根据康德对先验演绎两方面考察的说明,我们还是比较容易发现,A版演绎中“三重综合”学说以及两版中比较分散的讨论心理学能力的相关内容就是康德所指的“主观演绎”。因此可见,主观演绎当然是综合理论应该探讨的话题。然而,反过来说,就综合理论而言,由于它是分析心灵行动的学说,任何与“综合”相关的术语如综合统一、先天综合、统觉的先验统一等虽然都在主观演绎中得到了论述,但当我们着眼于“纯粹知性的那些对象”时,不可能脱离这些综合理论。因为客观演绎在论证范畴客观有效性时必然会涉及到这些综合的参与,客观演绎不能离开综合理论而得到解释。
综合理论在先验演绎中既关涉到主观演绎又关涉到客观演绎。这决定了综合理论在范畴客观有效性证明中是非常重要的,同时也决定了综合理论会充满争议。一方面,康德认为,我们一切经验的可能性的条件都来源于“三个本源的来源”:感官、想象力和统觉。[7](85)“本源的”是说感官、想象力和统觉是唯一的能够为我们的知识提供先天的规则或东西的三种能力,它们不能进一步被还原为其它更基本的能力。由此出发,如果我们存在着经验的话,感官只能提供被动的、接受性的概观(Synopsis),它包含的仅仅是杂多,而不包含给予杂多的联结,因此我们需要一种综合去完成对杂多的“加工”。可以预见的是,这种综合的实施者要么是想象力,要么是统觉,要么是它们两者一起发挥作用。如何去说明“综合”就变得尤为重要。进一步地说,对综合理论的阐发是直接关系到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是如何解决“先天综合知识如何可能的”这个总问题的。但另一方面,由于A版中主观演绎侧重于分析心灵的先验行动或者能力,具有心理学的特征,“先验心理学”始终成为近两百年来康德理论哲学中最容易引起反对的学说。[8]我们该如何对待综合理论在先验演绎中呈现出来的这两方面因素呢?让我们先进入理解综合理论的第一个概念:“综合”。
康德明确给“综合”下过定义:“但我所理解的综合是在最广泛的含义上是指把各种表象相互加在一起并将它们的杂多性在一个认识中加以把握的行动。”[7](69)这个对“综合”的一般概念的定义虽然出现在形而上学演绎中,但毫无疑问,整个先验演绎的综合概念都是在这样一个基本的含义上使用的。
首先,综合的对象是表象(Vorstellung)。表象在康德那里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我们知道,康德的认识论一个基本的预设就是:我们认识一个对象的必要条件就是我们能够表象它。这样的一个预设实际上延续了笛卡尔的传统,这种观点认为我们认识外部世界只能通过内心中的某些表象把对象的属性及其存有的特征表象给我们的心灵。认识是借助表象成为可能的。正因此,表象的概念很广,在康德的认识论中,它可以指概念、直观、感觉等所有能够在内心呈现的东西,此时的表象相当于英语世界中的“心理状态”(mental state)(仅限于认识论层面)。由于康德一般意义上的表象往往是指直观和概念,所以用直观和概念去表达综合的对象的话,综合的表象既可以指直观杂多的表象,也可以指各种概念的表象,而前一种可以是经验性直观杂多的表象(知觉)也可以是非经验性直观杂多的表象(时空)。
其次,综合自身是行动(Handlung)。如果说综合只是行动的话,就行动而言,它应该是不间断、持续的,同时,按照康德的说法,实施这个行动的主体仅仅是“思维的一个先验主体=X”。[7](291)先验主体的实在性就在于它是智性的行动:“我思的行动只是纯粹智性能力的应用或运用。”[7](303)需要注意的是,综合行动的持续性虽然意味着先验主体持续地实施综合的活动,但并不代表主体自身是在时间中实存的持存。然而,心灵的哪种认识能力去实施了这个行动,似乎暂时还不得而之,因为从这个定义还看不出实施综合行动的直接“行动者”是想象力,还是统觉。
综合虽然被定义为行动,但使行动成为可能的是能力。任何综合的行动实际上都需要一个相应的综合的能力。综合作为行动,就个人带有时间性地去实施综合的行动而言,例如在心中算术,这样的行动就是康德所说的“经验的综合”。但经验的综合之所以能够实施,关键在于我们拥有付诸这个行动的能力——“先验的综合”,没有这种能力,那个行动显然是不可能的,因此“先验的综合”才被称为“先验”。这就是说,综合的一般概念可被分析为“经验的综合”和“先验的综合”。
奇怪的是,基切尔从综合的一般概念中分析出了更多的东西,而这东西恰恰就是康德认识论中备受诟病的“心理学”。她从认知心理学的角度将综合的概念与功能主义相结合。她将综合(的机能)理解为类似电脑读写程序,由一个输入的物理状态产生出另一个输出的物理状态,由一个非物质的状态产生出另一个输出的非物质状态,由一些符号的输入产生出另一些符号的输出。[6](75)形式化表达,综合就是:如果 M1和M2处于综合的关系中,那么M1就是M2的综合产物或者说M2是M1的综合产物,又或者说M1和M2被综合了。心理学的因素在认知过程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因为M2要想成为某个主体的心理状态的前提是M1的发生,M2对M1的依赖的类别是由心理学决定的。心理状态之间综合的联系就是内容相互依赖的联系。[9]
这种对综合的功能主义的解释建立在基切尔对休谟哲学理解的语境之下。这种解释的独特之处在于以综合为基础的统觉也被看作主观演绎,由此:①主观演绎被看成了整个演绎的核心,并在心理学之下得到了有效的辩护;②统觉的论证形成了康德对休谟的有力回击,因为如果康德宣称的任何认知状态能够表象的条件是它综合地联结在统觉的统一之下,那么休谟否认心灵的统一——心理状态之间存在真正的联结的论点就是错误的。
遗憾的是,康德本人所强调的心灵的行动具有自发性在基切尔的分析中并没有位置。统觉的综合统一之所以能够成为康德认识论的“至上原则”首先在于统觉自身就是知性的行动。当我们试图解释心灵的行动时,怎么能不重视统觉自有的特征呢?而统觉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自发性”。康德在先验演绎的第 16节中称统觉(我思)是一个自发性的行动[7](89),接着在第25节中又将统觉的特征归结为自发性的意识——“我只意识到它的自发性”[7](105)。心灵行动的自发性特征是康德本人一再强调的,而基切尔却忽视了心灵的综合行动过程中的自发性因素,进而将认知的行动分解为两个独立并相互区分的行动。一旦承认心灵综合行动的自发性,综合的过程将不能被描述为从 M1产生M2,因为M2的发生依赖于其它的心理状态是一码事,而M2能够成为某个对象的表象是另外一码事。[10](468)由此可见,如果说在A版演绎中,综合尚能给认知心理学留下诠释的空间,那么随着康德在B版演绎中对“自发性”的强调,对综合的基本论断进行心理学的解读是站不住脚的。
在前面,我们对综合的一般概念作出了两种最基本的划分——“经验的综合”和“先验的综合”。实质上,“经验的”和“先天的”是康德认识论中众多二元对立的概念中比较重要的一对,在《纯粹理性批判》中大量地出现这两个定语。知识分为先天知识、经验知识。表象分为经验的概念、先天的概念;经验性的直观、纯粹直观①。先天和经验之间一个重要的区别就是它们的来源是不一样的,先天的某物来源于我们内心,是“纯粹的”,而经验的某物来源则是来源于经验,属于感觉。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如果先天的东西能够提供一种原则能够使得经验的东西服从于它,那么,先天的就是先验的。例如时空是先天的,不仅因为它是观念的(产生于内心),更是说时空作为形式直观可以整理时空中的杂多。
“先天的”和“先验的”照理说是应该严格加以区分的。但康德在谈论综合时,并没有对先天和先验加以区分,他说综合是先验的,“不仅因为它们本身是先天地发生的,而且也是因为它们建立起了其他先天知识的可能性。”[7](100-101)这样一来,经验与先天的两种意义上的区分就可以运用到经验与先验的区分之上。根据上面的分析,一种综合来自于经验,它就是经验的综合,而相反,如果它从起源上来完全来自于主体的心灵自身,它就是先验的综合。其次,综合这个行动的发生可以是经验的,也可以是先验的,因为经验的综合的发生并不能被主体先天地所认识,而先验的综合的发生是被经验的可能性的先天条件所预设了。
经验的综合和先验的综合是如何去作用表象的呢? 已经知道的是,综合就是把不同的表象聚集在一起的行动。而主导这个综合行动的规则是由概念提供的——“一切知识都要求有一个概念,不论这概念可能会如何不完满、如何模糊:但这概念按照其形式任何时候都是某种共相的东西,它被用作规则。”[7](119)心灵综合统一了经验性直观杂多,而这样一个统一是按一个客观对象的概念所提供的规则得以进行的。如果说概念提供了一个规则,那么心灵的行动则是受规则的指示去综合杂多使得它们得以统一。现在,概念有经验的和先天的之分,综合的规则必然会有两种对应于经验的概念和先天的概念的两种不同的类型。经验的概念综合了众多个别的例示,这种概念所提供的规则自然就是来自于经验的,而这个规则是通过抽象不同例子得到共相而产生,因此,经验的综合综合表象的行动是按照经验性的这个规则进行的。同样的道理,先验的综合是必然受先天的概念提供的规则去综合杂多。我们可以用想象力的综合来解释这里的两种情况:想象力的经验的综合是依照经验的概念即经验的规则去综合给定的杂多,而想象力的先验的综合综合时空中所有的杂多是依照统觉的统一,继而是依照范畴(先天概念)的。由此可见,经验的综合与先验的综合就其来源意义上来说,并不是简单地说经验的综合来自于经验,先验的综合来自于心灵,而是说,经验的综合所依据的规则是来源于经验的,先验的综合所依据的规则是来源于心灵的,前者对应于经验概念,后者对应于范畴。如此一来,只要康德论证了经验与综合之间的关系,自然就能证明范畴对于经验的客观有效性。
于是,康德在A版演绎详细论证了时间意识中的杂多如果要形成知识(严格意义上的经验),就必然需要综合。这里的综合体现在两方面:首先是经验的综合,经验需要经验的综合,严格来说是能够代表所有的经验的综合——某个无可争辩的心理学行动。其次才是先验的综合,经验的综合之所以能够实施在于它所依赖的先验综合的行动或能力。[4]也就是说,康德在A版演绎论证综合是经验的必要条件经历了两个步骤:①经验需要经验的综合;②不可能所有的综合都是经验的综合,必然存在着先验的综合,否则知识将会变得不可能。
从经验到“先验的综合”论证的途径在B版演绎中仅被浓缩为一个论断:“然而,一般杂多的联结决不能通过感官进到我们里面来,因而也不能同时一起被包含在感性直观的纯形式里;因为它是表象力的一种自发性行动……”[7](87)这里涉及到“联结”的概念,B版演绎正式开始的第15节,康德就引进“联结”的概念。当然,联结就是综合,是综合的同义词,仍可以用“综合这个普遍名称来称呼它”[7](88)。但康德既然在B版频繁地使用联结,似乎暗示了在论证上与A版的综合理论有所差异。仔细观察关于这个联结的论断,我们不难发现,这个命题无非是想表达:联结是“表象力的一种自发性行动”。而紧挨着15节,第16节中,联结又被康德表述为:“只是知性的一件工作,知性本身无非是先天地联结并把给予表象的杂多纳入统觉的统一性之下来的能力,这一原理乃是整个人类知识中的最高原理。”[7](91)这时的联结是由心灵自发性产生的,那么就其来源的意义上来说——排除了在A版演绎中综合的起源可能来自于经验的情况,所有的综合都是先验的。
综上所述,当B版演绎用联结的命题去替代A版演绎中的综合理论时,正是体现了康德对综合过程中自发性因素的强调,继而达到了两点效果:从概念上来讲,A版演绎中的综合本来有经验的综合与先验的综合之分,而现在B版中的联结由于只能是先验的,所有的综合必须都是先验的;从论证上来讲,A版演绎需要经由两步才能完成从经验到先验综合的论证,而B版演绎的论证只需一步即可。
毋庸置疑的是,康德始终关心的是先验的综合,而不是经验的综合。康德在A版中阐述的“三重综合”是先验的,它们分别是“直观中领会的综合”“想象中的再生的综合”和“概念中认定的综合”。“直观中领会的综合”是“直接针对直观的”[7](115),但这并不是指它不是一种意识,它是一种对直观杂多整体领会的意识。这样一种领会的意识不能离开“再生的综合”,因为没有记忆,领会就不会持存。最后,如果我们思维缺少同一性,即能够认定在记忆中此刻呈现出的东西与之前出现的东西是同一个东西,那么再生就没有意义,因此 “概念中认定的综合”又是“想象中的再生的综合”的必要的因素。综合的表象最终在一个概念中得到统一。
先验的综合似乎拥有不同的“三种综合”之分,实际上可归结为想象力与统觉之间的区分。撇开想象中的再生的综合,我们可以发现,直观中领会的综合在A版演绎中几乎可以被看作想象力的综合,因为他们都是指向直观,也都是综合,甚至在“第二类比”中,康德试图在表达“直观中领会的综合”时,索性用“想象力的综合中的领会”[7](117)去代替它!由此可见,在康德心中,直观中领会的综合是可以被看作想象力的综合的。而概念中认定的综合,就其达到一个概念并且意识到同一性而言,必然是归于统觉的②。在A版中,统觉的主要特征是“同一性”:“如果不是内心在杂多知识中能够意识到这种统一性用来将杂多综合地联结在一个知识中的那个机能的同一性,这种意识的统一性就会是不可能的了。”[7](120)“在每次都能够属于我们的知识的一切表象中,我们先天地意识到我们自己的无例外的同一性是一切表象的可能性的必要条件……”[7](125)康德在这些表述中认为我能够意识到自己综合的行动,并且意识到这个行动将秩序强加给了诸对象,使得后者形成统一以达到知识。也就是说,如果表象在一个思维中得到了统一,那么这个思维的主体必然能够意识到思维表象的自身的数的同一性。例如,如果经验性的意识A和意识B在一个思维中得到了统一,那么思维的我必然能够意识到伴随A的那个“我”与伴随B的那个“我”是同一个我。
即使在B版演绎,康德对统觉的论述仍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只是避免了A版演绎中从意识到自我意识需要论证的麻烦③。康德说:“因为,如果在一个确定的直观中被给予的杂多表象,若不是全部属于一个自我意识,它们就不会全都是我的表象,也就是说,作为我的表象(即使我没有意识到它们是这样一种表象),它们必须与这样的条件必然地相符合,只有在这一条件下它们才能够集合在一个普遍的自我意识中,因为否则的话他们就不会无一例外地属于我了。”[7](89)这个命题被康德称为“自我意识的先验的统一”,强调了我即使没有意识到表象,表象也要与自我意识的条件相符合。这与意识逻辑地推导出自我意识不同,表象属于我成为了意识固有的特征,用皮平(Pippin)的话说:“统觉是意识的组成部分,而不是伴随意识的那个心灵的行动。”[10](460)
虽然统觉的含义在两版演绎中有细微的变化,但统觉始终被康德视为知性。与统觉不同,康德对想象力的解释在两版中却发生了明显变化。在A版中,想象力被看作是灵魂(Seele)的基本机能[7](70),同时被看成与感性、知性一样具有独立地位的一种认识能力。此时,想象力是感性与知性的媒介,一方面,想象力可以指向直观,它拥有在直观中表象对象的能力,而不管对象是否提供出来,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它是属于感性的。另一方面,想象力依照概念去综合杂多,它可以被看作知性。与这种对想象力的解释对应,想象力的综合是行动,是去规定时间的;想象力的综合服务于纯粹知性依照范畴在时间中综合杂多。因此在A版演绎中,康德倾向于将想象力的行动与知性的行动区分开来。[7](125)
与A版演绎把想象力看作是与感性、统觉不同的能力不同,到了B版演绎,康德基本上将想象力与知性(统觉)相等同。想象力先验的综合此时也被描述成“先天规定感性的能力”,是“知性对感性的一种作用”。[7](101)而知性是在想象力的先验综合的名下去规定内感官的。[7](102)我们不禁要问:康德为什么要调整想象力与知性之间的关系?或者说,康德为什么对想象力重新作出解释?
笔者认为有两个理由可以去回答这个问题。第一,联结的概念促使康德对想象力与统觉两者之间的关系重新作出解释,综合理论根本上依赖于想象力与知性之间的张力。当康德在B版演绎说统觉亦或联结是自发性的行动时,无非是想表达这么一个事实:在综合行动过程中,我们必须考虑心灵的自发性。又因为认识的自发性就是知性,所以,康德想通过“自发性”的概念最终来强调知性在综合过程中发挥的作用。既然联结概念的引入已经显示出了“自发性”给综合理论在论证方面带来的优点,那么怎样才能做到凸显综合过程中知性的主导地位的呢?正是这一点使得康德必须对想象力与统觉这两种认识能力之间的关系做出调整。想象力和统觉不能再是两种不同的能力,也不能再是想象力的行动与知性的行动两者之间的区别,由于统觉始终是知性的行动,那么唯有对想象力作出新的解释。所以想象力在B版中被康德看作近似于知性——是知性的比较低级的能力,甚至等同于知性,这样,想象力的行动才可以是知性的行动。由此可见,综合理论是依赖于想象力与知性之间的张力。
第二,康德对想象力作出新的解释后,给B版演绎的整个论证带来了一个优点。我们知道,先验演绎的第一部分(15~20节)论证了一般直观的杂多服从于统觉的条件,继而服从于范畴。演绎的第二部分(21~27节) 引进“形式直观”这概念(时间既是直观的形式,又是形式直观),就是要将我们演绎的方向带到人类的直观这里来,从而证明人类的感性直观服从于范畴。而想象力是规定内感官的,那么证明的关键就落在了想象力必须服从于统觉的条件。因此,当康德把想象力解释为知性时,想象力的先验的综合自然能够与作为知性本身的统觉的综合统一的条件相一致,继而符合于范畴。
本文分别考察了综合理论的三个方面:综合的一般概念,由综合的一般概念划分出的“经验的综合”和“先验的综合”以及想象力与统觉这两种综合能力。“自发性”是B版演绎一再强调的概念,当康德说统觉是自发性,联结是自发性或者知性是自发性时,他无非是想提醒我们,在综合行动过程中,必须考虑心灵的“自发性”,同时,知性在此过程中应起到主导作用。本文正是立足于自发性去理解综合理论,通过分析表明:①综合就是先验主体对直观或者概念的一个行动,如果我们考虑自发性的因素,那么,基切尔对综合的基本论断作心理学的解读是站不住脚的;②B版演绎用“联结”的命题去替代A版演绎中的综合理论,实质上正体现了康德对“自发性”因素的强调,这样做的优点是:A版演绎必须论证经验需要经验的综合以及经验的综合需要先验的综合,而现在,由于联结的概念已经表明所有的综合都是先验的,所以只需论证经验需要先验的综合即可;③联结的概念(即,对自发性的强调)促使康德对想象力与统觉两者之间的关系重新作出解释,因为统觉在他那里始终被视为知性,所以他只能对想象力重新作出解释,也就是说综合理论根本上依赖于想象力与知性之间的张力。
注释:
① 虽然康德对先天和纯粹的作了区分,但在某些情况下忽略它们的区分并不会引起问题。参见P. Strawson. The Bounds of Sense. London: Methuen, 1966: 49.
② 直观中领会的综合与概念中认定的综合就其始终并没有被描述为去整理两种不同的杂多而言,笔者赞成尤因(Ewing)所说的三重综合可被看作一种综合的三个不同的方面,没有必要对其加以细分。但如果就A版与B版存在的差异来看,沃尔夫(Wolff)的解释显得更合理:直观中领会的综合属于想象力,而概念中认定的综合属于统觉,因为在A版中康德是将想象力的行动(想象力)与知性的行动(统觉)加以区分的。分别参见A. Ewing. A Short Commentary on Kant's Critique of Pure Reason.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38: 75; R. Wolff. Kant's Theory of Mental Activity.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63: 201-274.
③ 盖伊就认为康德从意识推导出自我意识的论证是不合理的,因为如果统觉只涉及到第一人称的意识,那么,我们可以对此反驳道:第三人称的主体将意识归属于那个第一人称但其自身并无自我意识。参见P. Guyer. Kant on Apperception and ‘A priori' Synthesi. American Philosophical Quarterly, 1980, 17(3): 210.
[1] Strawson P. The bounds of sense [M]. London: Methuen, 1966:32.
[2] Allison H. Kant's transcendental idealism: A Interpretation and Defense [M]. New Haven, Conn, and London: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4: 144.
[3] Guyer P. Kant on apperception and ‘a priori' synthesis [J]. American Philosophical Quarterly, 1980, 17(3): 205-212.
[4] O'Neil O. Transcendental synthesis and developmental psychology [J]. Kant-Studien, 1984, 75(3): 149-167.
[5] Longuenesse B. Kant and the Capacity to Judge [M]. Princeton,New Jerse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8: 9.
[6] Kitcher P. Kant's transcendental psychology [M]. New York and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0: 61-116.
[7] 康德. 纯粹理性批判[M]. 北京: 人民出版社, 2004.
[8] Allison H. Idealism and freedom [M].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6: 53.
[9] Kitcher P. Kant on self-identity [J]. The Philosophical Review,1982, 91(1): 41-72.
[10] Pippin R. Kant on the spontaneity of mind [J]. Canadian Journal of Philosophy, 1987, 17(2): 449-475.
[编辑: 颜关明]
On Kant’s doctrine of synthesis: Understanding “transcendental deduction” from the aspect of “spontaneity”
TANG Hongguang
(College of Philosophy, Wuhan University, Wuhan 430072, China)
Kant's doctrine of synthesis is a theory about activity of mind. The B-Deduction places the greatest of emphasis on mind's spontaneity in synthesis than A-Deduction, so “spontaneity” supplies a new view of point for understanding synthesis. Synthesis is an act of imagination or apperception, about which the interpretation of psychology in general is irrational; B-Deduction introduces the term “combination” which is also the act of synthesis,but it makes the doctrine of synthesis simpler in the process of the argument than A-Deduction. At last, the notion of “combination” urges Kant to make new explanation of the relation between imagination and apperception, and the doctrine of synthesis relies on the tension between imagination and understanding eventually.
doctrine of synthesis; activity of mind; spontaneity; combination; imagination; apperception;understanding
B516.31
A
1672-3104(2016)01-0008-06
2015-03-27;
2016-01-13
唐红光(1985-),男,江苏盐城人,武汉大学哲学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德国古典哲学,康德认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