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希凡
(西华师范大学 文学院,四川 南充 637002)
灵犀不负江山秀
——读王剑冰的散文《阆中》
何希凡
(西华师范大学 文学院,四川 南充 637002)
摘要:王剑冰是散文名家,更是捕捉地域神韵的高手,他书写阆中,避开人们熟透了的阆中景观,随机性地捕捉到了阆中的雨,从这富有质感的古城里读出岁月的“新鲜迷离”。由此可见,真正的地域书写是生命个性的书写,阆中的生命个性不仅是自然的绝妙造化,更是灿烂悠久的人文甄陶。
关键词:王剑冰;《阆中》;神韵
作为一座聚散了两千多年历史烟云的古城,阆中属于我所工作的南充市辖区,两城相聚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像我这样的读书人倘要去领略一下古城风韵,或者去凭吊一下历史遗踪,进而写一点咏怀古迹的文字,较之那些坐飞机乘火车几经转道方能抵达心中圣地的远客,就难免涌起几许“近水楼台”的优越感。然而,我们的优越感并未化作书写阆中的实力与实绩:本地也不乏有才华的文人写过阆中,但貌似烂熟的浅尝和太近的审美距离,那些花絮般的文学表达并未成为扩大阆中知名度的利器。要知道两千余年岁月打磨出来的阆中,所能吞吐涵容的哪里只是万余平方公里的蜀北南充!我深深地感到,千古兴亡古阆州,江山更待名人讴。
王剑冰是散文名家,更是捕捉地域神韵的高手,其著名的《绝版的周庄》[1]使得他与周庄光芒互照,但阆中之所以能摄入王剑冰笔底,也许并非始发于作者的心动神驰。
记得五年前的一个春天,南充市党政齐邀各路散文名手沿嘉陵江采风创作,名为“全国散文名家南充行”,而作为全国四大古城之一的阆中,自然也就成了名家们倾情书写的重镇。这无疑是一次群贤毕至的风雅盛会,但其盛情相邀之下仍难避奉命写作之嫌。从古至今,文人在同一命题召唤下的风雅际会虽有佳作,然仍不免凤毛麟角:会稽兰亭雅集只留王右军之翰墨风流,南昌滕王阁唯余王子安之妙笔灵光,采石矶边太白楼上的诗会独让黄仲则技压群芳……
笔者知道,群贤齐聚阆中为的是群讴阆中,但文人的集体性书写中很可能就隐含着群讴的陷阱。名家不愧为名家,他们谁也不愿意在高手如林之中隐没了自己矫健的身手,适时的邀集为他们提供了一次肝胆相照山川增色的集体旅游,也为他们提供了文学创造活动中必要的精神竞争平台。试读诸名家的阆中吟唱,群讴绝非千部一腔的合奏,而是多部乐章的混响,他们多以独立的个体生命创造来激活各自的看家本领,从而为自己心中的阆中古城传神写照。正是因为沉醉于这些超群拔萃的生命创造,从河南远道而来的王剑冰所写的《阆中》又一次拨动了我这个距离阆中太近之人的心弦。
来到阆中,王剑冰并不急于呈现人们熟透了的阆中景观,更没有端起一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架势,而是随机性地捕捉到了阆中的雨:
雨说下来就下来了,最初是一滴一滴的,首先打在枇杷叶上,而后打在一片片瓦上,叶子和瓦发出的声音不尽相同。有一滴打在额头上,顺手一抹,一脸的滋润。再抬眼的时候,整个古城都是这般润润的了。[2]
不难看出,写雨的不期而遇并非是刻意为之的,但雨打枇杷、雨打屋瓦直至雨打额头,雨点从物到人的点击敲打,简直就像钢琴家演奏的和谐旋律,这旋律在作者心中奏鸣,叩击着他流淌涌动的灵犀,脸上的滋润感瞬间化作整个古城滋润的通感,阆中顿时就与那些干燥喧嚣,就连呼吸都困难的现代都市有了生命质感的不同。
笔者以为,对于一般写手而言,写出这种质感并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而王剑冰却要从这富有质感的古城里读出岁月的“新鲜迷离”。于是,湿润光滑、宛若刷了一层桐油的石板路,刚从门缝里钻出来又尽快消失的狗,打伞的女孩,招摇的幌子,一切都把这“新鲜迷离”填充得那样鼓胀饱满。这只能是阆中的神韵,也只能是岁月浸泡出来的古阆中的历史神韵,而这独特的神韵又沟通了江南古镇的神韵,让人想起戴望舒笔下悠长的雨巷和撑着油纸伞的姑娘。阆中固然不似江南,王剑冰的灵感爆发点和情感归结点也迥异于将近90年前诗写《雨巷》的戴望舒,但那古镇的神韵相近,那细雨缠绵中湿润的质感相同,更不必说那倏忽迷离中的绝色女子意象,无论是悲之所寓,还是喜之所托,都无一例外释放着难以抵挡的美之诱惑。我想,倘若没有作者的灵犀与古城的默契,没有作者丰富的阅读经验于不经意间的挥洒交融,要在人人都似曾相识中写出读者心中独有的阆中神韵,实在不可思议。
在湿润而新鲜迷离的古城,王剑冰沉醉于一种浓郁的异香之中,“奇异的带一点酸甜的香”。于是,已被现代商业广告将古城精致爆炒成滥俗的阆中醋、张飞牛肉、桑叶甜糕和嘉陵江鳊鱼便被这奇异的香味带出。王剑冰无意用高华的文字与那些滥俗的广告较劲,而是在用生命拥抱阆中,用心灵品味古城!因此,当作者站在滕王阁放眼四望,阆中那一片瓦的世界掀动起他满腔的诗情画意,纵然那“江山十二楼”的胜境已成为历史的记忆,但仅剩下的两座楼阁也就足以令他“欣欣然荡荡然”了。因为真正的文人并不强求历史的复原,他思接千载、神驰万里的想象,足可让他仅凭岁月的残留、从历史的有限记载抵达历史的可能性胜境。
真正的地域书写都是生命个性的书写。苏轼以西施写了西湖之秀美,如果有人突然貌似创意地来一句“欲把西湖比张飞”,那可真是对西湖生命个性的暴力改写了。可见,生命个性的书写既离不开审美客体的个性化生成,更离不开创作主体的个性化发现与发掘。阆中聚散着川渝灵性、巴阆古风,兼以嘉陵江三面环绕所铸就的江城格局,她是婉约秀美的。王剑冰不仅传神地绘写了江流婉转所构成的古城的丰姿,而且以水气、水晕写出了她的惺忪而妩媚,更以龙一样腾挪滚动的云团、闪电,写出了阆苑仙境的神奇与神秘。阆中水灵湿润的女性化魅力,自然要引发人们对山水养人、醋也养人的古城女子的遐想与窥探。于是,亮花鞋等古老民俗便成了美女亮相的绝佳契机。而在王剑冰笔下流淌着的正是皇宫选美、桑海锦绣、古道丝绸这些与阆中美女绝色巧手相系的古城特产。
阆中的生命个性不仅是自然的绝妙造化,更是灿烂悠久的人文甄陶。王剑冰注意到了山水与名士的因缘,于是牵引出五百多进士和举人队列如何从阆中走出,那个叫孔安国的孔夫子的后人又是如何留驻阆中而终生依老,进而想象以煌煌一卷史书凝聚三国风云的南充陈寿、以《子虚》《上林》之大赋“润色鸿业”的蓬安司马相如到此濡染灵气、焕发才思,而杜甫、陆游慕名而来,其心境为之豁然开朗……不就是有力的证明吗?就连未能前来的李白,也在王剑冰的阆苑山水赞羡中,带上了难以涂抹的遗憾。这是该来而未能来的遗憾。要知道,再耽恋山水的名士也不可能足迹踏遍任何一个地方,能成为李白未及览胜未及书写之遗憾的山水胜地,那该是多么令人心驰神往!“那自然生活,那清阔的江水,那千古遗留的民风,还有‘庭院深深深几许’中走出的女子”[2],都成为王剑冰对阆中之“阆”门里的那个“良”字最有力的诠释。
王剑冰的灵犀在阆中古城释放得如此云舒云卷,可谓没有辜负这“嘉陵第一江山”之灵秀,但当他忽然看到天上闪烁的星星,又禁不住要叩问“哪颗是落下闳呢?”而这不经意的仰望与叩问就成了绝妙的点睛之笔。作为创制了西汉《太初历》的阆中土著天文学家,落下闳的光芒穿透两千余年的时空隧道,充沛着历代阆中人的精神底气,他无疑是阆中最令人心旌摇荡的人文雕塑。笔者以为,王剑冰尤其没有辜负这位历史巨人对阆中、对中国、对世界的遗赠:
这个最早创出《太初历》的阆中人,也等于将阆中闪向了天空。[2]
这是王剑冰情萦阆中、魂凝阆中、笔纵阆中、才倾阆中的神来之笔,落下闳光耀天际,阆中也因此光耀天际。设若阆中没有落下闳的伟大贡献,阆中的人文精神重量之锐减是可想而知的。一个饱经中原文化濡染的散文家能够如此深悟截然不同的川渝文化灵性,足见他对阆中的书写中流淌着多少赤子的精诚。
王剑冰不仅是散文名家,也是散文编辑家,而且还是散文研究家,说他集作家的才气和研究家的学养于一身,实非虚言。能像他这样才气与学养相互映照的人应该是不可多得的。在我所结识和阅读过的文人墨客中,既不乏才高而颇富灵气者,亦不乏博学而渊深者,但当他们走进文学的创造性境界,往往是二者不可得兼:擅露才者,其文每因学养缺失,灵动而不免轻浮失重;积学广博者,其文每因耽恋于掉书袋而学究气十足。即便才学同时兼得者,往往在创作中也像两截难以焊接无痕的金属棒。这种才胜于学或学胜于才的现象似乎贯通古今,即使有些大作家、大学者也难免掉进这样的陷阱。个中缘由,大概就在于很多人往往相信高才可以代替博学,或者相信博学自然就会才高。其实,做学问和搞创作是两种不同思维方式和操作方式的精神劳作,艺术创作的生命活力需要学养的润泽,而学养却不能直接当作创作才华滥用,它尤其需要创造主体的转化,从而让才气与灵感因充满学养的质感而更富创造的力度。就此意义而言,王蒙先生当年所力倡的“作家学者化”还需要再思考:“作家学者化”虽然至今仍是一个极富建设性的主张,但学者化了的作家是否一定就是创作水平很高的作家?为什么有些极富创作成就的作家欲有自己的创作理论建树却每每力不从心?为什么有些鼎鼎大名的学者涉足创作却仅仅是有过创作经历而已?虽然王蒙先生一再强调做学问和创作是作家生命的双翼,但如何使双翼不至于仅仅各显其能,能够成为作家自由挥洒的整体生命素质,还是一个值得继续研究的课题。面对学问与才华相生相克的二难,王剑冰大概是较为成功地解决了这一难题的作家。他对散文的研究不是为了要在作家身份之外再添一个学者身份,而是为了更好地唤醒散文创作理应具有的生命自觉,让散文创作能够站在必要的理性高度获得创作生命的超越,他研究散文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更好地当作家。因此,他的研究不但没有消解他的创作灵气,反而使得他的创作在一种成熟的心态中缓释了精神的躁动,适当冷却了过度的激情,往往更能进入旷达宁静的诗意境界。他的散文《阆中》之所以能超越于我们对阆中近距离的审美观照,其超卓的灵犀绝非即时性拥有,而是他漫长而坚韧的生命修炼、学识积淀和创作历练的结果。不过他的学养没有演绎为散文创作中露才、逞才的无节制张扬,更没有堕入掉书袋子的陷阱,一切都妙合无痕地吞吐于灵犀朗照的传神写照之间。因此,要领略王剑冰的散文胜境乃至生命胜境,不妨先用心品读他不负天地造化而妙手偶得的美文《阆中》。它未必是王剑冰的自鸣得意之作,也未必能尽显王剑冰的看家本领,但它肯定是众位名家的阆中吟唱中不可替代的独特篇章,也最能凸显王剑冰的创作灵犀与巴阆古风如同电光火石相撞击般的精彩。
参考文献:
[1]王剑冰.王剑冰精短散文[C].郑州:大象出版社,2011.
[2]王剑冰.阆中[C]//全国散文名家南充行作品集:到南充去.北京:作家出版社,2011.
(责任编辑刘海燕)
Unique Perspective,Different Charm——Thoughts after Reading Wang Jianbing’s ProseLangzhong
HE Xi-fan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China West Normal University, Nanchong Sichuan 637002, China)
Abstract:Wang Jianbing is a prose master, also a master of capturing regional charm.When he is writing Langzhong, he avoids the landscape which people are familiar with in Langzhong and randomly writes down the rain in the ancient city.Then, something new is revealed in Langzhong.Thus, the true writing of region is the writing of personality.The personality of Langzhong is not only the wonderful fortune of nature, but the glorious humanities.
Key words:Wang Jianbing; Langzhong; romantic charm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715(2016)01-0041-03
DOI:10.13783/j.cnki.cn41-1275/g4.2016.01.009
作者简介:何希凡(1958—),男,四川南部人,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四川省现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四川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
收稿日期:2015-1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