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冬
“青丘之山……英水出焉,南流注于即翼之泽。其中多赤鱬,其状如鱼而人面……”
———《山海经·南山经》
那是一个宁静的夜晚,异突然从一阵不安的梦中醒来。他很快意识到搅扰自己梦境的缘由———一种仍在持续的细微声响。它不是连续的,而是像闹钟一样,隔一小会儿就滴答一下。它像是来自屋外某个遥远的地方。但它又如此清晰,似乎连耳膜都在随着它的节奏而轻微地颤动。他最初以为有人在敲钟。但声音那种无休无止的势头、一成不变的节奏,逐渐瓦解了他的这一解释。他将灯摁亮,来到窗前拉开窗帘。街对面的楼房一片雪白,几乎每户人家的灯都已亮起。有几个身影趴伏在窗口,但都没有开口说话。异久久地注视着他们。他们似乎也都在注视着别人,没有人有什么进一步的行动。
声音顽固地持续着。异去了客厅。尽管已将卧室的门关紧,但声音还是尾随而来,且丝毫没有减弱———它仿佛是在另一个维度,丝毫不受这个维度中空间与阻碍的限制。睡觉看来是不可能了,异打开了电视。电视声顿时将那外来的声音掩盖下去。但很快,耳朵又惯性般地感受到了它的震动。异还明显地感受到了血液对它的呼应。每当它震动的时候,血液便猛地提速,体温也随之升高。任何一种声音仿佛都成了它的催化剂,似乎只有寂静,才能使它归于平和。异只得关掉电视。寂静中,它果然又在耳边轻微地颤响。异眼睁睁瞪着客厅里的墙壁,直到脑中一片空白———周围的一切,还有记忆、潦草的梦境,都如剪影一般模糊地投映在这片空白之上。
不知是梦里意识的指示,还是楼下嘈杂声的吸引,异来到了楼下。天已经微亮。在清凉的空气中,异逐渐清醒过来。今天的小城起了个大早,街道上已是人来人往。各种早餐摊子已经摆出,只是吆喝声显得比平日稀少和慵懒;卖蔬菜的乡里人也已占据各自的角落,从他们布满血丝的眼睛可看出,他们昨夜大概也受到了那个声音的侵扰。而那个声音,就像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此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应该只有这一次———异从一切恢复常态的现状中看到了这种可能性。在常去的那家早餐店吃了点东西,走在去上班的路上,始终都没有听到某些不同寻常的议论,他便更加坚定了这一想法。
异在市政府上班。他在一个单独的小隔间里,平时事情并不多,但上班时间都得坐在那里,因为随时都可能有文件送到。文件上打印着某个事件以及对该事件的处理方法,一切都以法律条文为依据。异要做的事情,就是判断所引用的条文是否合理,如果认为合理,便打勾签字,如果认为不合理,便指出该引用另外的哪一条。同一份文件,往往要经过似异这样的十来个人审阅。这一天里,异总共收到五份文件,他在每一份上都打了个勾。每天的事件都大同小异,法律制定得又越来越精细,异发表意见的机会已是微乎其微。在没有文件要处理的时候,异趴在桌子上睡了几个短觉,但每一次都无法深睡———脑海中依然延续着昨晚的那片空白。异感到自己像是在看一场被洗去了画面与声音的电影,幕布上只偶尔闪过几个不辨形状的飘渺的影子。
夜晚在城市一如既往的喧闹中降临了。在睡觉之前,人们以各种方式释放着自己身上多余的精力。吃过晚饭后,异又独自去了一个经常光顾的场所。那儿的生意似乎比平常要好一些。异先在服务台取了号,然后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候。沙发上坐满了人,异不得不与一个粗胖而挺着大肚子的人挤在一起———只有他身旁还有点余地,先来的人估计都对他避而远之。那人不时地抚摸着肚子,有时还将它当鼓一样地拍打几下,于是异便听到了一阵结实而软乎乎的声响———他不禁想起自己的身体撞向某个女人时的场景。有一阵子,他思量着要不要到那个女人那里去。但由于这样的想法不是特别强烈,很快他便放弃了。
因出神而忽略了好几次报号后,异听到了女服务员近在咫尺的声音:“先生,到您了,23号!”经过一条不长的通道,来到灯火通明的运动场。躺在场边一张藤椅上的老板侧身朝异笑了笑。一个男服务员先请异在一张长桌上陈列的网兜中选取一把趁手的,然后领着他来到运动场的入口处。服务员打开了围栏,请异进去。之后,他提起身边的一个小笼子,将笼子上的小阀门一拉,一只被颜料涂成了红色的老鼠就掉入了场内。“红色的那只,先生!”服务员大声地朝异喊道。
场内已有好几个人,都拿着网兜在追逐各自的那只老鼠。异发现之前坐在自己旁边的那个胖子也在其中。他的老鼠是白色的。胖子总是在跑了一小会儿后就停下来喘气,那只白鼠在他停下来时也停止了跑动。从胖子追赶老鼠的方式,异很快就看出他是这项运动中的新手———有经验的人,总是会把老鼠逼入某个角落,无路可去的老鼠便会慌张地往围栏上爬,围栏太滑,爬到一半的时候,老鼠就会掉下来,这时候再趁机用网兜一罩,十有八九就能将老鼠捉住。那只红色的老鼠已跑到场地中央,身子微微弓起,正机警地静候着异的进攻。这显然是一只训练有素的老鼠。经过几次试探性的追赶之后,异便深感它的机敏与镇定。运动场上铺着厚厚的假草,踩上去弹力十足,这无疑能使人节省不少体力。但异还是感到力不从心———红色老鼠总是跑到场地中央,不管异从哪个方向奔去,它都有足够多的方位跑开;当异继续紧追,它便往旁边一闪,紧接着就又回到了场地的中间地带。在好一阵徒劳的奔跑之后,异觉得非得找个人帮助不可了。场内的人都在追逐自己的目标,无暇顾及他人,除非在阻挡了别人进攻时才会配合地错开身位。真正能给异提供帮助的,似乎就只有那个胖子了———他已经满头大汗,大半的时间都弯腰撑着膝盖,眼巴巴地看着不远处的白鼠。白鼠则已完全是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在草堆中左顾右盼,俨然成了场内唯一的一个观众。于是,异见胖子站在哪里,便有意识地从相反的方向奔向老鼠,这样,当老鼠选择一个方向跑开(它往往不会选择胖子所在的方向),异便斜着追赶上去,与胖子的身体一起形成一种对老鼠的夹攻之势。这样一来,老鼠跑动的空间变得狭小起来。在异几次迅猛地扑赶之后,它渐渐丧失了原有的镇定,终于朝着围栏之上爬去。异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在老鼠摔下来的刹那,异熟练地将网兜覆在了它的身上。异的成功引来了场内所有人的驻足凝视。“再来一场吗?”服务员在场外喊道。“再来!”异底气十足地应道。于是,在收走那只红色老鼠之后,服务员又将一只黑色的老鼠放进了场内。
这天晚上,异没有再听到那个声音。
但他躺在床上的时候,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感到自己正在一个通体雪白的房间里,里面只有一张床,以及躺在床上的自己。他能清楚地感觉出自己身体与床沿之间的距离,以及自己是不是可以打个滚而不至于掉下去。躺的时间越长,他对“房间”里的那个自己就越为熟悉: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身上的黄色汗毛,看到了红色的血液在一根根突起的蓝色血管中流淌,以至终于看到了一个弹珠似的白色物体在自己的脑颅内跳动———时快时慢,摇晃不定,像一个正学习走路的孩童。异睁开眼来,却分明感到那个物体确实存在于脑内———它一下一下地撞击着脑壁,似乎在尝试着破壁而出。异用手敲了敲它正在撞击的部位,它极为敏感地躲开了,而几秒钟的间歇之后,它又开始撞击别的地方。异再敲,它便又转换方位。异只得放弃。他一动不动地躺着,眼睛时而闭上,更多时候则是一眨不眨地睁着———四周都是夜的漆黑与沉寂。
接下来的几天里,包括白天,那个物体一直在异的脑内跳动。它跳动得越来越沉稳,越来越有节奏———频率与心脏的差不多。它不再在某一个固定的地方跳动,而是一会儿在这里,一会儿在那里,有时还边跳边缓缓前移,像是正沿着脑壁散步。它虽然并未给异带来多大的疼痛,却几乎夺去了他所有的注意力。工作的时候,他随时都可能在某一个文字上看到一个不断跳动的白色球体;走在路上,往某个地方随意一瞥,他就又看到了它的身影,在树上,在墙脚,在屋顶……睡觉的时候,它几乎成了他意识的全部,满脑都是颤动的白光,因而他感到自己与真正的睡眠之间,似乎永远都隔着一张白纸一样。
城里的人都有了与异同样的症状。整座小城都陷入了缺少睡眠的萎靡之中。面对这个非同寻常的事件,市政府明显有些不知所措。直到某一天,一位提案员终于起草了一份相关的解决方案。异在办公室里看到了它:
关于调查、处理某突发公共疾病草案
兹发现,某不明疾病突发,本市人口均出现头痛、幻视、失眠等症状,现依据《公共卫生疾病法》之第124条之规定予以处理,以确保公民生命之安全。
003号提案员
×年×月×日
《公共卫生疾病法》第124条?异在脑内努力地搜索出了该条规定(最近,那些他无比熟悉的条文似乎已变得越来越陌生),然后在草案上画了个钩,再在钩下签了名。第二天,异便在四处看到了一些政府的调查人员。他们在采集水土、空气,并对小镇的各类食品予以检测。又过了两天,午休的时候,异被通知去领取治疗药品。
发放药品的棚子搭在一个小广场上。共有三个人在发药,因而排了三条长龙。排队的人都懒洋洋的,有的还坐在了地上———显然他们对这次的药品并无多少信心和期待,这样的心态恐怕多少与那几个发放药品的人有关———他们几乎连头都不曾抬一下,只是对每一个领药者都竖着两根手指,或者干脆把手指压在桌面,来了人便微微动一动,意思是要每个人都从桌上的一个大红圆盘里自取两粒白色药片。
药片确实毫无效果,市政府却也再没有什么新的行动。自审核了003号提案员的那份草案后,异再没有收到过文件。异猜想以后恐怕也不会再有什么文件了。但由于多年养成的习惯,他还是按时地上下班,吃过晚饭后,也还是去那些常去的场所。他最近每个晚上都去一家酒吧。酒吧在地下室,走下去时,迎面扑来一股阴冷的潮气。里面空间狭小,只有几张不大的圆桌。在这里听不到一点音乐———外界过多的声音似乎会使人脑内的那个物体变得惊恐与狂躁,进而跳动得越来越猛烈,使人感觉头痛也更为剧烈。这里每个人都只是在静静地喝酒。四周的壁纸是海蓝色,灯光通过酒瓶的折射,又制造出一团团幽蓝的光影。酒吧里的人都仿佛漂浮在海上,身体沉入水中,只仰着一颗颗被海水洗得惨白的头颅。当酒喝到一定程度,异开始感到脑内一片混沌,而那个跳动的物体似乎逐渐地消失在那片混沌之中,身体因此获得了难得的松弛与平静。他感到自己在一点一点地上升,仿佛确实身在大海,而且海水还在不断增大浮力。在大脑还残留着最后一点意识的时候,异看到了旁边一个女子狂野的举动。那是一个年轻且相当漂亮的女子。她已喝了足够多的酒,满脸酡红,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极其明艳。她睨着双眼,像看到了某种幸福的场景般痴痴笑着。突然,她开始脱下自己的衣服,动作虽然缓慢,却相当地顺利。很快,她修长而白嫩的身子便完全裸露在众人面前。随后,她还爬上了一张桌子躺下,大概是把它当成了床。在那张“床”上,女子不停地扭动、翻转着身子,嘴里仍不断地发出痴笑。异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逐渐产生了一种久违的渴望。他朝她走了过去,在要触到她的时候,却被人猛地推倒在了地上。爬起来后,他跌跌撞撞地出了酒吧。
异发现自己到了媭的房子外。他猛地拍了几下门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将门打开了。
穿着睡衣、长发披散的媭一声不响地看着他。异盯着她胸前那片袒露的白色,突然猛地伸手将她拉入怀中。
他在她身上摸索。
“它是软的。”好一阵之后,媭的声音提醒了异。
异瘫倒在沙发上。
“你这里有酒吗?”
“我不喝酒。”
媭坐到一张椅子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
“你应该喝一点。”
“嗯。”
“我很久没来了吧?”
“嗯。”
“你不想我?”异的语气里充满挑衅。
“为什么?”媭露出迷茫的神色。
僵硬地躺了很长时间后,异挪了挪身子。
“你这里被子总该有吧?我有点冷。”
“我去拿。”
但媭始终没有动弹,异也没有再问。他顺着媭的视线,也盯着天花板上的一片雪白。随着酒精作用的消退,那个物体又在异脑内跳动了,而且跳得比平时更快、更有力。这是每次酒醒后的常态。异突然感到紧张。他逐渐意识到,他是害怕媭会发出哪怕一丁点的声响。还好,媭显然也渴望维持一种安静的状态。但沉寂的时间越长,异越感到不安。终于,他克服了身体的疲软,从沙发上爬起,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媭的房子。
从第二天起,异就没再去上班。尽管从家里到办公室的路并不算远,但他一想起要走路,双腿就有点发软、疲惫。大部分时间,异都待在家里,关紧门窗,拉上窗帘。酒几乎成了他唯一的食物。他偶尔会来到街上,看一看外面又有些什么变化。街道上每天都有人在针对这场突发的“疾病”发表各种言论———如果政府还像以前一样履行其职责的话,肯定会以法律的名义予以制止,因为它们无非都是些“迷信邪说”。不过这样的一些言论现在还多多少少起了一些作用,异就也随大流买了两样“避邪”的物件放在家里:一把桃木剑挂在客厅墙上,一张太阳图贴在卧室的床头。但他感兴趣的不是这些。他感兴趣的,是街道上各种层出不穷的玩乐方式。对于小镇上的人们来说,曾经像空气一样容易被人忽略的时间,现在却像一道道栅栏横在眼前。为了让时间流逝得更快一些,他们想出了各种各样的游戏,比如有人在比赛谁的头发更多———两人把各自的头发一根接一根地拔下来,当有人拔到最后一根时,就分出了胜负———这个游戏够他们玩上好几天了。还有一群人老是在玩“一推倒”的游戏:许多人紧挨着站成一排,一个人在一头一推,所有人就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就和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的人无一例外都一阵大笑,然后又爬起来接着玩。异还看到过有个人在玩剁手指的游戏———他向几个围观者声称,剁掉的手指马上就可以再长出来。他高举着菜刀朝左手的小指剁下去。随着他痛苦地倒地,围观者一哄而散。
那天回家时,异路过早已停业的捕鼠场。门口台阶上坐着一个肥胖的中年男子———他突起的肚子像一座小坟。他看到异时,朝他笑了笑。但异怎么也想不起他是谁了。回到家中,在沙发上躺了会后,异猛地想起那人原来正是捕鼠场的老板。异又试着去回想别的相熟的人,所有的面孔也都一片模糊。异知道自己的记忆正在迅速衰退,为了防止把家中的钥匙弄丢,他将它用绳子穿起,挂在了脖子上。
也许是不断喝酒的缘故,异感到脑内那个物体的跳动越来越缺乏节奏和规律,时疾时缓,时左时右,唯一不变的,就是每次的跳动都强劲有力,而且有一种不断下沉的趋势。无论白天黑夜,异时常感到眼前白花花的,仿佛周围起了大雾一样。由于四肢无力,异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少。
那天,异又下楼的时候,发现街上已空无一人。空荡荡的街道上满是各种垃圾,四处都有尿馊味,有的地方还有人的大便。他四处探寻。有些人家的门敞开着,但里边也是空无一人。在异的眼中,小城已变得完全陌生起来———除了已见不到人影,他还忘记了那些曾经熟悉无比的建筑与街道。他甚至觉得自己是第一次来到这样一个地方。到了决定要回家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完全忘记了回去的道路。
他随便找了间空屋子,在里边躺下。
黄昏的时候,异隐约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完全不同于他以往经验的声音。仔细静听,它便变得越来越清晰起来———那似乎是一种水声,柔和而舒缓,而不同于水声的是,它又隐约有着节奏的变化,如同音乐一般。但不管怎么样,异还是把它视为水声了,因为听的时间一长,他便觉得似乎有一道细细的水流正将自己淹没,又似乎还有水波在不断地柔抚着自己的肌肤,使他感到身体越来越松弛,眼中的那团白色也在一点点地变轻,若不是它过于顽固,异几乎相信自己很快就会睡去。
他不觉地朝声音来源的方向走去。那声音还真的是从城边的那条河里发出来的。这是一条只有十几米宽的小河,平时的水位很低,而现在,水流已漫到了堤岸。到了这里,那种使人全身松弛的声音变得愈发清晰。河岸上已密密麻麻地躺满了人———看来,这些人是早已听到了这种水声而来到了这里。他沿着河一直走,终于找到了一块合适的空地躺下。四周所有的人都一声不响地躺着,天地间一片宁静。除了那如在清洗全身血液一样的水声,异什么也听不到了,而脑内那个不断跳动着的物体,此时竟也逐渐安静下来。终于,异进入了久违的睡眠。他梦见自己躺在水面上,水波正推着他缓缓前进。水波一直在轻柔地荡漾,有时甚至令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在水上,而是在半空中,身下是一张吊床,或者一朵悠然飘动的白云。
这片梦境消失之后,异便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中。他感到眼前一会儿雪白,一会儿碧蓝,脑中的那个物体时而轻轻地跳动几下。隐约中,他听到了青蛙的呱鸣,有时还闻到一股奇异的芬芳———似乎有一群蝴蝶在四周飞舞,翅膀扇起徐徐清风,那香味就沾染在它们的翅膀之上。每时每刻,异都感到有水波在轻抚自己———这样的感觉越来越分明。当他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终于发现自己确实已在水中。水已经涨上来了,漫到了异的嘴巴。异一张嘴,一道水流便进入了体内。同时,他感到脑内的那个物体又疯狂地跳动起来,并很快地沉到了喉咙那儿。异不由自主又吞下了几口河水。随着一声响亮的“唧咕”,异感到那个物体同河水一道被吞入了腹中,并立刻在腹中迅猛地奔突。异不自觉地摆了一下腰,身子便从原地滑开。为了让自己更加舒适一些,异翻过身来,全身都钻入了水中。他不断地吞入河水,水将腹中的那个物体包裹起来———它开始一点一点地膨胀。突然,它猛地爆裂,无数气泡便从异的腹内涌出。异全身舒畅地在水中游弋。他看到四周有无数个同类在如他一样优美地滑行。连绵的气泡从他们的嘴角溢出,它们一个个竞相升向水面,又一个个接连爆炸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