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
如果说灾难和不幸可以让一个人变得更加坚强,那么唐桂春觉得自己已经坚强到了近乎麻木的地步,在她41年的人生岁月中,最美好的回忆都停留在7岁之前。
在父亲发生事故瘫痪在床往后的30多年里,她经历了又一次的灾难和打击,很多周围的人都不解她为何能如此坚强?她只是觉得如果自己倒下这个家就彻底毁了。
如今,她觉得自己更应该好好活下去,因为自己一个人过着5个人的生活。
一场事故压碎所有幸福
唐桂春的家在绿春县城的西城社区正东巷,从远处望去这栋2层的砖房显得有些破旧,与周围新建起来的平房形成鲜明的对比,似乎在暗示这房子的主人这些年所经历的变故和不幸。
然而,如果稍微向周围年纪大一些的街坊一打听你就会明白,这栋破败的房子在二十多年前可是整个绿春县为数不多的砖房之一,只有少数几家生活条件十分富裕的人家才盖得起这样的房子。
当年建这所房子的人就是唐桂春的父亲唐发生。从部队转业后他被安排到绿春县武装部任职,后来又转到县粮食局上班。由于在部队的时候会驾驶大型运输车辆,到粮食局后他主要负责开着大货车运粮。
在那个年代粮食局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单位,如果一切都如人所愿,那么唐桂春一家人的生活肯定会过得非常幸福和美。但是天不遂人愿,一场事故彻底压碎了这一家人的所有幸福生活。
在一次运粮途中,唐发生所驾驶的大货车半路抛了锚,为了不耽误运粮的时间,他立刻从车里拿出工具就爬到车底盘下进行检修。在修车的过程中,由于千斤顶底部的路面不坚实,无法承受大货车的重量而发生事故,趴在车底下的唐发生因此被压伤。
事故发生后,唐发生被迅速救出并送到昆明的大医院治疗,但是由于货车重量太大,他背部的中枢神经受到了不可逆性的损伤,腰部以下完全失去行动能力,从此之后都要瘫痪在床,吃喝拉撒都需要专人服侍。
虽然当时只有7岁,但唐桂春依然清晰记得事故发生时是1981年的11月。因为从那一天开始,她多彩的童年就提前结束了,接下来的日子里还有很大的灾难和打击在等着她。
4位亲人相继离世
父亲突然瘫痪在床,整个家庭无疑瞬间失去了顶梁柱。但幸而家里还有奶奶和妈妈撑起,唐桂春和弟弟也都懂事得比较早,年纪轻轻就知道要帮忙照顾爸爸的生活,再加上父亲每个月还有2000多元的退休工资,一家人日子虽然过得艰苦,但是也还能咬牙撑下去。
然而谁能想到,从1990年到2014年的24年间,苦难一次又一次降临在这个家庭,和唐桂春最亲的4位亲人相继离世了。
1990年4月23日,母亲因为长时间的过度劳累,才40岁就突然离开了人世,丢下暮年的奶奶带着年幼的姐弟俩,还要照顾瘫痪在床的父亲。
2004年,70岁的奶奶也去世了。此时,唐桂春的女儿才两岁不到,她27岁的弟弟为了帮她照顾父亲,也一直都还没有成家。
2008年5月30日,瘫痪在床的父亲又得了中风,不仅话说不清楚,连大小便都不能控制;6月13日,最令唐桂春难以释怀的事情发生了:年仅33岁的弟弟因为肝病离世了,直到去世的时候,弟弟都还没有成家。
2014年9月7日,被瘫痪和中风折磨了33年的父亲离开了人世,享年65岁。瘫痪在床的这些年里,他既经历了3位亲人逝世的痛苦,但女儿自始至终都不离不弃地服侍在身边也让他倍感欣慰。
唐桂春的父亲唯一的亲姐姐在多年前就嫁到了贵州,由于距离十分遥远,两家人平时走动也不是很多。不幸的是,在她父亲去世后的第二天,他的亲姐姐也去世了,两家人只得各自忙着办丧事,相互都帮不上什么忙。
虽然家庭情况本来就十分困难,但在亲戚朋友的帮助下,每一位亲人离世后她都会按照当地的习俗办一场葬礼,并且尽力把葬礼办得风光一些,让逝去的亲人能安息。而办丧事所需的资金则大部分来自亲戚朋友送的礼金。
然而,每逝去一位亲人,也就意味着唐桂春肩上的负担又重了许多。几十年如一日精心伺候瘫痪在床父亲所付出的艰辛,又岂是常人能够想象得到的。特别是父亲中风后的几年时间里,艰辛程度更是雪上加霜。
完成亲人的遗愿
“每位亲人逝世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瘫痪在床的父亲,他们唯一的遗愿就是要我照顾好父亲。”唐桂春说。从此完成好亲人们的遗愿就成了鼓励唐桂春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
母亲去世后,还在读初中的唐桂春决定放弃学业,专心回家照顾父亲。后来粮食局的领导考虑到她家的实际情况,同意让她到粮食局上班,并每个月给她多发400元的补助。2008年父亲中风后,她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来服侍他。后来单位实行改制,她被迫下岗,离开工作了15年的粮食局,但单位当时承诺她享受到的补助金和养老保险不会变。
由于晚上需要给父亲吃药以及换尿布、尿片等,为了更好地照顾父亲,唐桂春干脆把自己的床搬到父亲的病床旁边。即使到了现在父亲已经去世了好几个月了,她都还没有把自己的床搬回去,父亲曾经睡的床也一直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
别人劝她搬回去,但她说:“都在父亲旁边睡了这么多年了,突然搬回去了反而不习惯了。”有人问她父亲去世后一个人会不会害怕,她说不会,只是没有了父亲反而会觉得很孤单。
据唐桂春的姨妈龙苗收介绍,虽然唐发生瘫痪在床30多年,但由于唐桂春经常为他翻身、擦洗身子,个人卫生一直都照料得很好,因此直到去世的时候,他的身上连褥疮和水泡都从没起过。到医院检查的时候,看到病人身上完好无损,很多医生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由于长时间的服用药物,唐发生的肠胃不是很好,有的时候刚吃完药就开始拉肚子。未中风之前他拉肚子之前还会招呼一声,中风之后就直接无法控制。因此,换洗被大小便染脏的裤子也是唐桂春每天的主要任务之一,有的时候洗都洗不过来。
发生事故之前,唐桂春的父亲每顿饭都喜欢喝点酒。瘫痪在床后,虽然家庭条件很困难,但唐桂春还是尽量满足父亲的这一喜好,在不影响身体健康的前提下适当让他喝点酒,每顿饭他也都还能吃掉一碗饭。因此,直到去世前,她父亲的体重都没怎么消瘦。
平时,唐桂春在外面遇到什么新鲜事都会第一时间跟父亲分享,遇到困难和烦恼的时候也会向他征求意见,慢慢的父女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长时间的相处也让父女之间形成了很好的默契。
父亲中风后无法清晰地吐字和表达,但凭着这种长期形成的默契,唐桂春还是能够很快明白父亲要表达的意思。
由于长期的操劳,唐桂春腰部患上了骨质增生,每次弯腰给父亲翻身的时候,她都会被疼出一身的冷汗。也是由于家庭的原因,唐桂春的婚姻出现了危机,并最终导致婚姻破裂,从此,她的肩上又多了一项抚养女儿的重担。
“癌症”面前选择坚强
2012年以来,唐桂春一直感得身体不太舒服,在家人的多次劝说下她才到蒙自做了一次身体检查。检查的结果更是让她欲哭无泪,医生告诉她,她卵巢里的细胞可能癌变了,也就是说她得了癌症,并建议她马上转到红河州人民医院治疗。
然而,红河州医院的专家看了她的检查报告后,认为她的癌症在这里无法医治,直接拒绝接收她住院。
从红河州医院出来后,唐桂春觉得自己的病肯定没有救了,与其浪费钱到处去投医,不如把这些钱省下来留给父亲和女儿。
回到家后,唐桂春把这一消息告诉了父亲和女儿。虽然话语表述不清,但从父亲的神情和肢体语言中她明白父亲要求自己坚持去治疗,千万不要放弃。而天真懂事的女儿虽然很难过,但还是很坚定地告诉她:“妈妈你要是真的不在了,我会好好照顾外公的。”
看着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的父亲和年仅10岁的幼女,唐桂春明白如果自己真的不在了,那么父亲和女儿肯定无法走出眼前的困境,这个家也就彻底毁了。
最终,彻底的绝望反而唤起了她对生的渴望,她决定绝不丢下父亲和女儿,就算是面对无情的癌细胞,她也要尽全力去与之抗争。
随后,她找到父亲的一位老战友,请他帮忙联系了红河州妇幼保健院的肿瘤专家进行复查,经过这位专家的仔细检查,最终确定她卵巢里的肿瘤是良性的,并不是恶性肿瘤。
虽然是良性肿瘤,但是目前云南的医疗水平还不能将其成功切除,需要到北京的医院去请专家做切除手术。考虑到唐桂春家的经济情况难以支付到北京治疗的高额费用,这位专家又帮忙请了北京的专家专门飞到蒙自来进行手术,但是相关费用全部由唐桂春支付。
在亲人朋友和红河州电视台等爱心媒体的帮助下,唐桂春最终凑齐了32000元的手术费,并成功进行了肿瘤切除手术。经历了诸多的不幸之后,她总算是在“癌细胞”面前幸运了一回,有惊无险地捡回了一条命。
检查身体和做手术的那段时间,唐桂春请了姨妈龙苗收来帮忙照看父亲,但是考虑到姨妈也已经年事已高,手脚不太方便。由于放心不下父亲,手术结束后的第6天,她手术都还没有拆线就又回到家里照顾起父亲。
替逝去的亲人好好活着
如今,父亲也已经去世快一年了,他当年盖的两层砖房里只住着唐桂春和她13岁的女儿,女儿已经上初中了,并且成绩很好。平时女儿上学的时候家里就只有唐桂春一个人,显得有些落寞和冷清。
也是在父亲逝世后的这段时间里,唐桂春才有时间静下来思考一些问题。再次翻开父亲和家人留下来的老相片,她还是会情不自禁地伤心流泪,泪水中有遗憾和无奈,也有对人间真情的温暖和欣慰。
遗憾和无奈的是父亲受伤后虽然得到了所在单位第一时间的救助,但是直到去世后他的工伤赔偿都没有兑现,当初答应的每月400元的额外补助和为女儿的养老保险也在他去世前5年就不再兑现了。最令父亲不能释怀的是这些年来自己一直瘫痪在床,但是基本没有原来单位的领导来看过他。
然而,来自另外一些方面的善意和温暖却又让唐桂春感到温暖和欣慰。看到她家遭此变故,绿春县各级工会除了多次对自己进行慰问之外,还经多方协调让自己享受到了低保补助,并把她列为重点帮扶慰问对象上报到县里,逢年过节的时候结对帮扶的副县长都会亲自到家里走访慰问;亲戚朋友和爱心媒体关键时刻伸出的无私援手也让她倍感温暖。
如今,每隔3个月唐桂春都需要到医院进行一次复查,每次也都需要一笔不小的开支。但是她觉得眼前的困难也都是短暂的,既然命运让自己从鬼门关闯了一圈后又放回来了,那肯定是在天堂的4位亲人想让自己好好替他们活着。
接受记者采访当天,唐桂春说父亲去世后自己的负担减轻了很多,在这段时间里还长胖了十多斤。经济负担也没有以前那么重了,希望工会慰问的时候多考虑一下比自己更需要帮扶的人。
清明的时候,她打算去给每位已故的亲人都上一下坟。然后如果身体条件允许的话争取去找点事情做,一方面可以补贴家用和女儿的学杂费,另一方面把自己剩下的5年养老保险交上,等到以后老了还能有个生活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