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组诗）

路亚

草 莓

谁在一季便心碎一地

谁敲下猩红的啼血的印章

谁叫你们“相思果”“雪之吻”

谁唤你们“小红”“玛丽”

偶尔看到你匍匐在地的样子

多么叫人吃惊，叫人心疼

当你脱下绿罗裙，解下廉价的项链

回到家乡，来到我面前的时候

我只想喊你：小莓、小莓。

我见过——

春风揽住了迎春花的细腰，

又使玉兰在一夜之间全部牺牲；

少年的火点着麦秸，

引燃了眼前满脸通红的姑娘。

不久却换了一副面孔。站台上，

一双脚步凌乱，一双脚步轻快……

所有的花朵都神秘。

所有的列车都忧伤。

唯有春天，在我不断老去的旅途中，

一年比一年更多情，

也一年比一年更残忍。

但神说，除非你能一死再死。

而我已一无所求。

因为，我也曾见过真正的玫瑰。

我惊讶——

当我看到满目疮痍这样静穆无畏

你都去了哪里，醉鬼们都去了哪里

时间总是与我们开着冷冷的玩笑

真快呀，寒风一吹，整个世界就倾斜

那些妖娆的花，纷飞的叶

都去了哪里，这不可言说的伤

似快马飞刀和水性杨花，美人迟暮，英雄

已老……

“等到春暖花开，我就来看你”

我探出头，看到窗外的梅花又开

天边淡蓝色的云朵向我飘来

远处枯萎的树正被一双神奇的手弄绿

这一瞬，我热爱的白马从内心飞驰而出

我听见自己的笑声在不停回响：

“尽管春天遥远，我却喜欢它缓慢的脚步”。

深 秋

越来越白的月光

漫过你肥硕的身体

最后一声蝉鸣

徒劳摇晃着你的日益沉重

大把大把的甜蜜在你怀里腐烂

不知名的虫子

通过一个季节的冥想

以为找到了出路而尽情狂欢

只有草木在不断加深的睡眠里

忏悔着昔日旺盛的情欲

而大地，试图逃避你的硬，你的凉

却逃不出命运的安排

我甚至看到，它雪白的墓地

正在建成。

又见梅花开

你一开我就退到暗处，我说

我甘心

我长久地站在窗前

任你得寸进尺，铺展开一片明媚

把我的眼捆绑

渗透我，灌醉我，在我的痛楚上飘香

我说，多么曼妙的过程

你一开我就想起去年此时

我说，你

是不是他捎来的。

垂盆草

焦渴从被挖起的一瞬产生，

它不再静若处子。

我把它种在漂亮的盆里之后，

在无数小小的手臂垂落中，

我听见呻吟：

水、水、水……

它浑身发热，在挣扎，在呼喊。

水的诱惑大于眼的深情，

无疑，在这个春日午后，我种下了欲望，

渴沿着它脚上的泥土追索而来，

而它的委屈无人知晓。

水能挽救它吗？

在一次次浇水之后，

我依然为改变了它的命运而沮丧。

明亮的季节

一面镜子轻轻摇晃：

溢出大把的黄金和碎银。

这明亮的季节，富饶的季节。

一只黑猫从我的身体里窜出来。

春天要暴动，要革命，先发出警告：

若承受不了果实累累的压力，

就不要开得这么恣意。

花朵们盛装以待。

随时开，随时谢，根本不理会。

她们用一季来厮守，三季来怀念，

一生只为爱情而开。

李子红

到处都在弃首，都是落红

六月，我遇见一枚枚血红的词

忧郁的词，无畏的词

而它写诗的方式与众不同

如果没有见到它在枝头的样子

你不会把红还给它，叫它李子红

而叫它酒红，深红

但它的确又是醉人的红，岁月的红

来人间一趟

也见了日光、月光、风霜雨雪

也识了春风是个善变的浪子

但它更知，最美时消失方为美

所以它捧出的是红得发亮的心

这时它几乎是愉快的

仿佛不是永别，而是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