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帝庙里的祈祷(短篇小说)

2016-01-19 23:06鲁庆伟
滇池 2015年1期
关键词:麻子花花队长

鲁庆伟

当值

1

四嫂吃过午饭,喂了猪鸡,再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才赶往大龙潭的关帝庙。今天是年三十,轮到四嫂到庙里当值。

年三十,村人的第一大件大事便是到关帝庙祭拜祈祷。午时不到,庙宇门口便是逶迤的长龙。村民盘中端着用来敬祭的猪头交错在人群中,一长串的仰望着天空,龙潭上空弥漫着的猪头肉的清香便沉坠在龙潭里,逗引得鱼儿成群结队地浮游到水面,贪婪的呼吸着润湿在水面上的香气,吹起一串串水泡,搅起漩涡式的水花。

“四嫂,才来啊!我们都等不及了。”说话的是村里人称二婶的。和自己的男人端着烧得焦黄的猪头和炖熟被弄得跪着在盘子里的鸡早早的恭立于门口。烧上头炷香,给自己来年有好运,家庭承包责任制快五年了,家家户户希望自己的日子一年比一年过得红红火火。

“二婶早啊,不是规定得到午时才开门的嘛。”四嫂边笑着说话边打开庙门。

“你说非要踩着午时的影子来,咋能抢到头炷香,关爷爷还能看出我家两口子的诚心,还会保佑我吗?”二婶抢到头炷香满脸堆笑,边说边让男人把猪头和鸡端进庙放在关公脚下的香案上。夫妻俩毕恭毕敬的在案前跪下,“咚咚咚”的一连叩了六个响头。二婶站起来时头便有些晕乎乎的。从香把里抽出六支香,点燃后递三支给男人,夫妻俩把香举过头顶三鞠躬,闭上眼,心里默默地祈祷着来年家里万事顺心,鸡鸭成群,粮谷满仓。

恭立在旁的四嫂低下头,香案前地面上两个深深的像水瓢样的坑,长年累月,是村民对关爷爷诚挚的见证。心里便莫名的闪出一个令自己胆寒的问题:关爷爷,你真的灵验吗?一抬头,巍峨高大的关爷爷脸膛紫红,眼睛圆鼓鼓地瞪着。四嫂一个激凌,腿便有些发软,忙慌的低下头。

二婶礼毕,提过一升金黄得能照进人影的香油,倒进昨天四嫂清洗干净的大桶里,油的清香顿时弥漫了整个小小的庙宇。这是每家祭拜的最后一个环节。年三十,每家一升油,这是一年中庙的灯具用油,庙中的灯是不能灭的。每家提供的一升油量不用过秤,在关爷的眼前,没有谁家会违心短斤少两。年三十到正月十六,每家轮流当值,给关爷上香守岁,年关一过,便是村中寡居吃斋的王奶每天来给关爷祭扫,添油上香。庙宇门口的队伍少了公共场所的喧闹和聒噪,排在门口耐心有序的等着,礼毕一家出去,进来一家。平时管不住三分钟的嘴,此时都不敢在东家的麦子西家的谷乱嚼。环境氛围往往能涤荡人的心灵,急躁不安分的人此时也会收敛自己的行为。一个时辰过后,四嫂面前油桶里的油已浸过了半个桶身,金灿灿的映照出四嫂婀娜的身影,四嫂的脸弥漫上一朵红晕,别过头不再去看油中的自己。

四嫂脸上的表情刚回复自然,一个身影重重的迈进了门槛,庙里便显出暂时的暗淡。四嫂脸上有些发白,一阵想呕吐的晕眩。

上供、叩首、敬香,男人提起油桶,女人退出了庙门。

油壶口的油细若针线悠悠的淋入油桶,桶油面上一圈圈圆圆的波纹慢慢地扩散开。四嫂的眼睛盯向门口,不想多看一眼那张坑洼不平的脸,那是令她恶心,恶梦连连的脸。

“不想看我没有关系,可我想看你。”男人的眼睛贪婪地盯着四嫂,手中的油桶在慢慢地淋着。“穿着这样招人,是不是专等那个野汉子?”男人眼睛里的火要点燃淋出的油。

四嫂的眼睛盯着门口,身子有些难以支撑。

“不理我没事,今天不是你当值吗?晚上开着门等我。”男人把手中的油壶来了个底朝天,熄灭了眼中的欲火,迈出了门槛。

四嫂一阵晕眩,手扶住了油桶边沿。

“四嫂,生病了,脸色咋那样差。”进门祭拜的张婶问道。

“没有,是时间站得长了头有些晕。”四嫂手抚向额头,掩饰着内心的慌乱。

“你到门口透透气。油我会倒进去的。”张婶说道。

“没事的,一会就好了。”四嫂努力的镇定着自己。

2

二个时辰过后,村里祭拜的人家走完了,四嫂才行自家祭拜的礼数。礼毕,收拾妥当,关锁好庙宇门回家,晚上再来添油守岁。年三十,好好的心情给添了堵,心里再不舒服也得给两个孩子做顿年夜饭。死鬼不在五年多了,两个孩子已长成大人,儿子还跟村里张二叔家的女娃有了那个意思,可家里刚从死鬼留下的沉重债务中脱身,给儿子上门提亲的余钱还得赶来年的秋收。张二叔托人放出话来:闺女看上了,做父母的不会反对,不会在意钱不钱的,四嫂子拉扯着两个孩子,不容易。人家通情达理可自己总不能就厚着脸把人家的闺女骗过来,村里人哪家不是要脸要面的过着日子。

女儿出落得活脱脱的,隐隐地现出自己女孩子时的影子。

男人撒手的时候丢下沉重的病债,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四嫂便用瘦弱的身子,一头担起债务,一头担起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懂事的孩子辍学了,辍学的兄妹帮着四嫂做些家务,打些猪草养群猪鸡,艰难的日子熬出了头,两个孩子也长大了,这个年该好好过了。

“花花,你收拾好碗筷,把家再好好的打扫,晚上睡时别忘了给家里的香灯添油,今晚上的灯可不能断了油。长根你今晚就不要到处乱跑了,过年到别人家,人家忌讳着呢,好好的陪着你妹妹在家守岁。”四嫂边吃饭边给两个孩子交待。

“妈,我跟你去当值。”花花说道。

“不行,村里不是有规矩吗,不成年的女娃子不得进庙里,你忘记了?”四嫂找出不让花花去的理由。

“可你一个人在庙里,你敢在吗?我和哥哥也不放心啊。”花花眼里是泪。

“我和妹妹一块去,我们在门外烧堆火,你在庙里,我们可以陪你说说话,把这一夜熬过去,不就行了吗?”儿子长根出主意。

“不行,不能违了村里的规矩,你单六叔家全村人记恨着他们呢。”四嫂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儿子的想法给否定了。“放心,你妈的胆可大着呢。再说,我是去给关爷爷添油守岁,他会保佑我的。”

两个孩子找不出理由再辩解。

天将黑,四嫂抱着被子来到大龙潭口的庙里。多年风里雨里白天黑夜的磨折,四嫂还有什么不能承受!关爷爷的眼神在油灯光下,少了白天的狰狞,慈祥柔和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感激。庙小,油灯下没有兼顾不到的暗角,整个空间尽收眼底,四嫂心里原有的一丝恐惧便荡然无存。

四嫂给灯上了油,在屋的左上角铺开带来的被褥,枕头放在腰后,盘腿坐着。难得有一时半会的心静,在这样的环境里,人的心自然变得安宁,变得崇高,心中的尘垢在这样的环境氛围中得到荡涤。难怪看破红尘的人都喜欢步入佛缘,归依佛门,把自己与世事的喧嚣和名利隔绝,寻找心中的一份安宁和寄托。

3

1971年的深冬,一夜悄无声息的罕见大雪,除了钟表,让小村找不到白天和黑夜的界线。生产队不再出工,难得的休闲,女人的手里在做着针线,家里老少全围在火塘边唠嗑着家长里短的闲话。火塘里的热流弥漫充盈了整个屋子,温融释化着屋顶上的积雪,瓦沟便淋下滴滴答答的水声。小孩在火坑的灰堆里烧着玉米粒,炸开一粒粒雪白的米花,在烟熏火燎中吃得肚皮滚圆,嘴唇起泡,晚上在被窝里一串梦话声,再释放出玉米味的屁。下午,正是家家房顶上炊烟袅袅之时,村中传来一阵阵惊呼声:“大龙潭出怪事了。”一连串大呼小叫的呼喊声,卷起雪地上的一股寒风从村头灌到了村尾,沿着巷道四散开。呼喊声伴随着一阵阵乒乒乓乓的关门声,街头巷尾的积雪上便是零乱的脚印。蜷缩在门口的狗在人们的惊呼声中慌乱地跟在主人后边惊恐的奔跑,地上的积雪被奔跑的人们踢得到处飞舞。龙潭一百米外顷刻之间便围满了黑压压的人群。男女老少的脸上全是惊惧的表情,呼出的气流在寒冷的空气中便有些凝固般的沉重。大龙潭不足十五亩的水域波涛翻滚,夏天再大的风也难掀起这般大的波,水底似有一股巨大的力在搅动。奇怪的是这一天只有一点点来自地面上雪中的冷风,风力也只能是给水面刮起一层细小的波纹,现实的这番场景怎不让人惊恐万分。上过几年私塾的邱老先生拄着拐杖站在人群之中,一尺多长雪白的胡须与地面上的雪相互映衬,显出先生的几许儒雅。他是村中年纪最长又有点文化的老者,平日里就颇受村人敬重。此时,人们都把目光投向了邱老先生。

“天下暴雪,尺水兴波,人惹天怨,龙欲上天。”邱老先生摸着胡须沉吟片刻,发出一声惊呼:“不好,这龙潭的龙要上天。”村民在先生的这声惊呼中脸上的惊恐便凝重了些。“龙一上天,这大龙潭的水就会干涸。龙潭干涸,人畜日后怎能生存,这地块可是祖辈延续香火的根啊。”先生的脸上在惊呼之后显出一丝悲凉。

“老先生,那该怎样保住龙不上天?”村民脸色煞白,全聚集在了先生的周围,迷茫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老先生,好似先生掌握着全村人的生杀大权。

“办法是有,只是时间能来得及否?”邱老先生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顿时感到自己的责任重大,腰挺直了几分,表情严肃了许多。“快则七日,慢则一月内,须在龙潭出水口上方建一庙宇,年年敬香守岁,此乃一是敬龙,二是镇龙,方可保龙不走,即可保村人根基不动。”老先生捋着胡须,表情严肃地说出济世良方。

“这种说法也有来头?”村民急问。

“此非老夫胡言,曾在古书上看到过此种事例,救得村人平安。”邱老先生给自己的观点引据为证。

“那要塑菩萨还是弥勒才能镇住龙?”

“非也,非也。菩萨和弥勒乃是济世之佛,面显祥和,以渡人为重,佛缘遍撒人间。应塑情义关公,脸现杀气,但心怀慈悲,仙世成仙,专镇邪恶,非诸神所能比及,君不见各地有关公之塑像敬之,明白乎?庙宇须在七日之内建毕,关公之像须一月之内塑就,方能有效。尔等村民人心向佛,积德修为,方保村中根基不动。”先生言之凿凿,有理有据。

“这理又从何而来?”村民追问。

“理不在讲而在悟,能悟及乃人之造化,悟不及须修为,这是后世子孙何以上学之理。”邱老先生的观点再进了一层。

对老先生的话村人似明白又不全明白,再问恐在出更难懂的句式,更深的哲理,便罢,遂将目光转向队长普老七。普老七满脸麻子在白雪的映衬之下幽幽发光。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把目光投向邱老先生。

“这事没得余地,队长不可拿全村人的根基儿戏。”邱老先生平日里文言句中伴随一阵哮喘和咳嗽,让人听得跟楞绊倒,而此时句子顺当,语气坚定,不给普老七回旋余地。

“好,明日动手,”普老七一挥手,“明日一早八点男工全到龙潭口集中。”普老七话音一落,潭水立时悄无声息,水面熄波如镜。村人惊疑的看着邱老先生,望再有所解惑。先生面带微笑,不再言语,转身回家。众人默然无声紧步其后。

第二天一早,男工早早到齐,无一户漏。

一月不到,建庙塑像完毕,普老七召集全村村民到庙宇前三叩首,接受邱老先生的训话。全村男女老幼毕恭毕敬,洗耳恭听。

“情义关公桃园三结义,流芳百世,千里护嫂而不起邪心,乃人中君子。嫉恶如仇,辅兄称帝而甘居人下,乃大丈夫之人品。现关公之庙宇已建,今后尔等须敬重在心,不可违之以下几条:齿不齐之男丁不得入庙祭拜;未婚嫁之女不得入内祭扫;祭拜之时须礼数周到,不可心口不一,做违圣之行为;每年除夕之夜起户均轮值,清扫添油,守岁相伴,除夕之日起至正月十六止,一日一户,依次轮值,上年不到者,下年继之,轮到之户不得拒之,村东至村尾,依次轮回;年三十乃年末岁首,承前启后,是日祭拜须在午时之后。上述方面还望各户勿违,并牢记于心,世代相传,尊之敬之,方可保风调雨顺,人丁兴旺,村人根基永固。”邱老先生一气说完村民应遵守的条约,年事已高,便是一阵粗喘和咳嗽,村人忙上前扶住老先生。

邱老先生常年保持穿着长衫,口带文言的习惯。破四旧,邱老先生因满口之乎者也,那是受孔老二的毒害太深,公社来的工作组便要求其改变这一“陋习”,可多年的文言句式已定格在老先生的语言习惯之中,要改比登天还难。老先生遭受几顿皮肉之苦,说话间仍找不到现代语言的语序逻辑,便装聋作哑。老先生平日给村里起屋嫁娶的人家写上副对联,主持婆媳间的口角公道,便深受村人敬重。工作组不在时,邱老先生便重获自我表达的自由。

4

一阵冷风钻进门缝,四嫂一个激凌,从迷迷糊糊中醒来,方知自己身在何处。起身给油灯添了油。村中传来零星的爆竹声,是小孩急不可耐的表达自己对过年的欣喜,龙潭里偶尔传来鱼戏搅动起的水花声,周围便是一片寂静。时间尚早,四嫂坐回原处,已无困意。身居其境,前年单六叔家发生的事便撞击着记忆。就在自己现在坐的位置,四嫂想起便有些脸红。虽不是自己所为却身居其地居其境,让自己怎不难堪。

大年初三清早,单老六家的三头肥猪不明不白的死去。没有任何病的征兆,损失两千多元。本要留养到四月栽秧时卖个好价钱。栽秧时节请工做活,这得买肉,正是屠杀上市的好时机。可怎会想到大过年的便四脚朝天,一死便是三头。单老六妻子坐在门口,双手麻着脚杆时断时续的嚎叫着,哭声伴着村中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传遍了村中的大街小巷,在村中的上空飘荡。大过年,村人在历代先人传承下来的年俗中打发着时间,听到嚎叫声便蜂拥而来,想一探究竟。

几个妇女安慰着单家女人。鬼脚七李三跳了出来。“好意思哭啊,全村人没有跟着你家遭殃就万幸了。”

“李三你咋没良心呢,不同情人家反说风凉话。”村民在指责李三。

“你们问问他家年三十晚上干了什么好事,她好意思说吗?”李三语气肯定,脸上显出一副不屑的样子。

“我们做了什么,你李三乱说什么,你给我说清楚。”单老六妻子停止了哭声,大过年的污辱自己清白,那不是给自己一年带来霉运。叫喊声比之前的哭声大了几倍,显出几分泼妇的样子,跳将起来要去撕扯李三。

“你们不是年三十晚当值吗?肯定是两口子睡庙里面。”李三眼斜视着单老六妻。

单老六妻站起来本想冲到李三面前撕扯,想不到李三说出的是这番话,立时便是孙悟空使了定身法,站在原地动弹不得,脸变得通红。

“看看那脸色,我说中了吧。分明是当值的晚上,老六不敢睡叫上了你,在里面还干了好事呢,要不怎会平白无故的死了三头肥猪。你还得感谢关老爷呢,没找你两口子的麻烦,只给了个警告,你还不知足!”李三把话的内容更进了一层。

“你。”单老六的妻子要窒息一般,脸变了猪肝色,甩开扶着她的人,冲进了家门。

“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李三显出一脸的邪相。

单老六的妻子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李三的一番话不是污人清白,村民的同情心便在这故事的递进和转折中烟消云散。想不到李三的调侃给这年的春节平添一段趣事,给本就喜庆的春节拌上点佐料,有了下酒闲嗑的素材。

老六妻羞愧得无地自容,难道是这鬼脚七看见了?可谁脑子进水有病大过年黑灯瞎火跑庙那去。不可能,只是猜测,便恨自己刚才心太虚,给村人留下了话柄。又想,难道真的如邱老先生所说的在神面前要懂得礼数,是自己冲撞了关老爷。若真是那样,自己死三头猪还是关老爷惩罚的轻了。转头见老六耷拉着脑袋蹲坐在墙脚下,一股火起,找到了发泄的源头,随手抓起一只杯子摔向了单老六,老六本能的头一缩,杯子擦着头发梢飞撞在墙上,立即变成无数的碎片飞溅在地上。“都是你这酒鬼给害的,叫我咋出去见人啊。”说时又瘫软在地上,断断续续的嚎了起来,因给李三揭了底,便压抑了自己的哭声,气流不畅,胸脯在断续的哭声中起伏。

单老六不敢言声,都是自己惹的祸。

除夕轮到自家当值,单老六喝高了,踉跄着出了门。老婆一见这醉猫,不掉到龙潭里面泡成肥猪才怪,便打上手电扶着老六去了关爷庙。老六那醉样咋知道给灯上油,老婆便留了下来,两人也好有个伴。油灯苗一闪一闪的,老六在酒的作用下,看着老婆咋比平日里年轻了许多,脸上还多了几分妩媚,酒劲往上涌,便忘了自己身居何处,一把拽过妻子,翻身压了上去。

老婆被单老六的举动给吓得半死,又抓又打拼命挣扎,也没能阻止住单老六酒后的粗野。

鬼脚七李三那有板有眼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鬼脚七喝了酒后,酒壮了窃胆,就想到关老爷庙里偷点香油,以备生活之用。想着凭单老六那好酒的本性,大过年的不醉成病猫才怪,还能去当值?李三提着油壶蹑手蹑脚的来到庙门口,从门缝往里面想探个究竟,正听到单老六粗笨的喘息声,婆娘在身下的挣扎咒骂声。

“呸呸,真他妈的倒了八辈子的霉,大过年的碰到这等龌龊的事情,老子今年要走背运了。在关老爷脚下苟合,小心关爷爷收拾这不要命的两口子。”鬼脚七李三骂骂咧咧的提着油壶踉跄着转身。来到龙潭边,从地上摸到一块碗口大的石头狠命的砸进龙潭,“嗵”的一声,击起了一大片水花。“狗日的给我霉运,老子吓你一个阳痿病。”脚下拌着蒜回了家。想不到第三天就应验了他的诅咒。当面捅一下老六的搂子,是那晚让自己白跑了趟,没有一点收获,还让自己看到龌龊的事情。李三静心想想,还得感谢这两口子,如果那晚自己得手,关爷惩罚的还是单老六吗?看来这关爷还真是灵的,来年祭拜祈祷叩首还得叩重点,方显出自己的诚意。

村民从单家夫妇的默认中找到口头上的乐趣,乐呵过后一想,这关爷还真是灵啊,咱还得如邱老先生所言:对关爷得尊之敬之。

5

四嫂为自己在神圣的地方想到这些难言之事感到羞愧,起身再次给油灯添了点油,给关爷鞠了三个躬,以表自己内心不洁之歉意。

一阵轻微的响动,四嫂转身。一根细木棍伸进门缝,在挑门栓。四嫂呆立的瞬间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大声喝斥到:“你要干什么?”边说边冲过去想抵住门栓,但手还没触及门板,门“框”的一声被撞开了。队长普麻鬼卷着一阵风扑了进来,香案上油灯的火苗在风力的冲击下拉长了灯影扑向墙面,差点熄灭,屋内光线暗了一下,没有后续风的跟入,油灯又亮了起来。普麻鬼三两下就反关了门,折返身一把抱住四嫂,喷着满口酒气的嘴在四嫂脸上乱啄。

“你这麻鬼不要命了,前年单老六家才出事呢。”四嫂拼命地躲闪着麻鬼的臭嘴,手被普麻鬼反剪着抽不出来,反抗显得软弱无力。

“什么单老六单老七,什么关爷神灵,都见鬼去。我那上农校的儿子回来说了,哪有什么鬼神,改革开放都五年了,还信这个。那年龙潭起大浪是外地地震引起的。单老六家的三头死猪是过年油汤水拌糠粮,没有喂菜叶猪草,不消化给撑死的。关老爷只是泥巴坨。我那年是不懂这些才信了邱老八那鬼话,塑了这尊大神,在大神面前干好事,真他妈的快活。”普麻鬼边说边在四嫂身上动作。儿子给他普及了知识,想不到是给他壮了害人的胆。

四嫂给普麻鬼的话吓得半死,相堵住普麻鬼的嘴,可双手被麻鬼反剪着压在身下,便只有发抖的份。

“你骚娘们穿着这样招魂,惹得老子白天就想把你摁地上。”普麻鬼边说边用牙齿咬开四嫂的衣扣。

四嫂的眼泪像溪水一样顺两颊流下,流进了头叩拜下的瓢坑里,这个大年夜里,只有关老爷默默地见证了四嫂的眼泪,见证了四嫂的屈辱。

普麻鬼心满意足的起身穿着衣服:“臭娘们,好几年没碰过你了,让老子整天火烧火燎的难受。”得到满足的普老七跌跟打斗地出了门。

“你这个魔鬼,总有一天你会跌落到水潭里淹死泡成一头肥猪。”四嫂无力地趴在门口,十几年来的屈辱,一齐涌来。四嫂爬到了水边,这日子还咋过!——孩子,还有两个让自己割舍不下的孩子,我不能死,死了两个孩子还能在村里呆下去吗?为了两个孩子,四嫂爬进屋里:“关老爷啊,你在天有灵,就收了这个害人的畜生啊,别再让我和我的孩子受这份屈辱了。”四嫂的头在地上叩得山响,震得香案上的灯苗一闪闪的,没有谁能给四嫂一个回答、一个安慰,只有龙潭里的鱼偶尔搅起一点水声应和着四嫂屈辱的祷告。关爷的表情在四嫂的叩问和油灯的映照下多了几分慈祥。1985年的除夕夜,寂静得要沉入水底般的浓重。

米!米!

1

四嫂抱着被褥回家,花花正在做饭,想早一点吃了后和女伴到镇上玩。大年初一到初三,镇上有好多活动。

“妈回来了。妈,你咋了,眼睛又红又肿的,是不是生病了?”花花一看妈的样子吓得不轻。

四嫂饱受摧残的心脆弱到了极限,好想抱着女儿哭个痛快,可不能啊。这关乎两个孩子的名声,关乎孩子将来的生活。四嫂强忍住快要流出的泪水,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妈没什么事,在庙里熬夜,油灯烟熏的。妈有点累,想去睡一会,饭好了你们吃,吃好了,就去玩,妈睡饱了会自己起来吃的。下午早些回来。”

花花看着妈走进屋子。妈想多睡会在情理之中,花花没去多想。

四嫂关上门,躺在床上,泪如泉涌:死鬼,你撒手走了,留下孩子和我遭罪,屈辱的往事便挡不住的撞击着四嫂滴血的心——

2

天气热得比往年早。刚进入三月,人们便脱了外套。

村中的仓库院中,被批斗的小学老师刘成林站在中间耷拉着头,周围的群众挥舞着手臂,呼喊着口号。其实,发自内心的说,群众也不知道是乍回事,给刘老师安上的罪名也不知从何而来,只是像给套了笼头的马儿,被人牵引着,机械地跟在人后走。从月上三竿斗到月当头顶,村支书和队长普麻子才意犹未尽的宣布散会。

白天的劳累和着晚上的熬夜,村民迫不及待地扛着熟睡的娃儿,提着草墩奔回家。村中零乱的脚步声伴着噼噼啪啪的关门声,懒得洗漱便上了床,疲累的村民头沾枕便是鼾声四起,小村便在一片男人的鼾声中沉寂了下来。门口的狗蜷缩成一圈,耷拉下警觉的耳朵,安然熟睡。

一个身影顺着墙根猫腰着快速的向粮仓库走去。腋窝下夹着一只口袋,几根棍子。

四嫂家的门虚掩着,四嫂躺在床上,剧烈的心跳伴随着村里面男人的鼾声此起彼落。刚满周岁的儿子躺在身边,缺吃少穿,奶水少,孩子常含着奶头大哭,实在没办法,便用玉米磨成糊浆煮粥。两个多月下来,孩子的脸色有了好转。家里可怜的玉米又能维持多久!

门轻轻地推开了,又随手关上。“这么快就回来了,弄到没有?”四嫂压低声音问道。

没有应声。身影摸索着来到床边,四嫂感觉到一双冰凉的手颤抖着像蛇一样在自己身上游走,重重的身子便压在了身上,喘不过气来。“死鬼,今晚鬼上身了?”

“我不是你那个死鬼,他正在翻粮仓的墙呢。”

四嫂一阵晕眩,刚想喊出口,一只手已捂住了嘴巴。

“你敢叫出声我就叫你好看,陈老四正在仓库往粮袋子里面装大米,我只要现在去叫上两个民兵,抓老四个现形,就可以让他坐上八年十年牢。”

四嫂全身抖动了一下便僵住了,声音卡在了嗓子眼,任由着那双肮脏的手在身上肆无忌惮的放纵。四嫂的眼泪打湿了枕巾。继之是满脸麻子的队长在四嫂身上的颤抖。

门再次推开了,丈夫陈四熟悉的汗味伴着股风扑向屋内,弥漫了整个屋子。四嫂的眼泪禁不住的涌出,湿了面颊。

“老婆,我回来了,没有人看见。”陈四压低了声音,把米袋塞进床下藏好,摸索着上了床,钻进了被窝。“这袋米够孩子养半年的身子了。”

四嫂侧身朝里面墙不语。

“睡着了?”陈四伸手一抹,四嫂满脸是泪。“咋了,哭上了,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嘛。好了好了,睡吧。还难得有这份挂心。”陈四见老婆不出声,便背转身来,即刻便是鼾声如雷。

四嫂清楚的记得那个屈辱的夜晚:1968年的3月9日。

四嫂未想到,自此是自己屈辱的开始。

3

“陈四,你孩子小,就让你老婆跟着老年组的在仓库里翻晒分捡粮种。”队长普麻子碰到陈四说道。

“队长,那太谢谢你了,只是三张嘴,去粮仓跟老年组工分要少拿了,到年底粮食要少分了些。”陈四满脸笑着说道。

“你这陈四就是榆木头脑袋,叫你老婆来,是照顾你们家的孩子小,工分照着平时给,你老婆是年轻人嘛,脚手比她们快,咋能跟老年人比,这轻闲的活有多少人想来啊。”普麻子说完径直往前走。

“谢谢队长。”陈四看着队长的背影道谢。这普麻子今天吃错了药,也变得仁慈了,管他呢,有这好处咋不占。陈四想着转身回家。

“谢我,我还谢你呢。”队长不回头,满脸红光的朝前走。

“我不去。”四嫂一听便是满脸怒气,把脸扭向一边。

“咋呢?人家可是照顾咱呢,你去了,孩子也少些风吹雨淋。你也少些太阳晒,工分又不少,那不是多好的事情。”陈四对老婆的想法不理解。

“不去就不去,也不想跟你说什么理由。”四嫂一脸执拗,愠怒的盯了陈四一眼。

“好好好,不去就不去,发那大火,样子要吃人。我这就去跟队长说不就得了嘛。”有那袋米帮衬着,孩子的身体健康了好多,妻子的脸色也红润了,陈四乐在心里,转身出了门。

第二天下工,会计记工分时四嫂跟其他人比少了三分。

“我咋比别人少了三分?”四嫂不明白原因,找会计理论。

“你带着孩子来上工,一会奶孩子,一会哄孩子,你说你比别人少做了多少活?”会计说出了扣分的理由。

“谁家没有孩子,带着孩子来上工也不止我一个,别人给有扣分了?”四嫂为自己辩解,但对结果却是无能为力。

四嫂一连几天少拿了分,在心里一盘算,一天少三分,一月下来少了九十分,到年底要少分了大袋粮食。

“陈四,你去跟队长说,咱明天去老年组。”四嫂想好了,那么多人在场,他普麻子也不敢对自己咋样,无非是让他多看几眼。

“开窍了。”陈四乐颠着去找队长。

不开窍的是你。四嫂看着陈四的背影,心里一阵难受。

几天下来风平浪静,四嫂的警惕性放松了些。

“收工了。”队长从耳房小楼上探出头来说了声。

几个老年人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出了门。

四嫂走向孩子,准备抱上孩子回家。

“陈家四嫂,你上来一下,看看你家这两月的工分对不对。”

有仓库保管员老五哥在,四嫂便上了楼。

“老五哥,你先回家吧,门开着,一会我锁。”仓管员李老五起身下楼。这些天,普麻子天天在这小楼的窗子后看着四嫂,心像猫抓般的火急火燎。今儿个再不抓住机会,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发疯。

四嫂一看老五哥下楼,便也向门口挪动着脚步。

“你敢走?”队长压低声音说道。脸上的麻子有些鼓胀,伸手扯住四嫂的衣服,“你叫出一声试试看。”

仓库大门敞开着,耳房小楼的木板上湾着两潭四嫂屈辱的泪。

4

陈四每天下工回家,最大的乐趣便是逗引着儿子。儿子是自己的希望,是自己的未来。四嫂脸上的忧伤,在陈四看来那是生活累的。四嫂上工换了件衣袋大的,每天下工时偷偷的抓上两把谷,回来一倒就是一大碗,陈四用杵裂了谷壳,磨成面给儿子煮米粥。“老婆,还是你聪明,普队长再聪明也不会想到我老婆还有这一招。”

四嫂心里钻心的疼。

晚饭时,四嫂扒拉到口中的饭一下喷了出来,一阵恶心干呕。四嫂心头一惊,跌坐在地,半天回不过神。难道是。四嫂的脸立时变得呆滞了。

四嫂的样子吓傻了陈四。“你是撞鬼了,脸没点血色。”陈四又掐人中又捏手,老婆还是呆傻的样子,忙把老婆弄上床,叫来隔壁的王婶。王婶摸了一下四嫂的头。“去找条裤子,抓两把米来。”王婶支分着无主失意的陈四。

陈四慌脚乱手的找了来递给王婶。

王婶口中念念有词,手中的裤子把屋中的角落拍打得尘土飞扬,打过一圈后,再把手中的米向空中挥洒得四处飞溅。王婶一折腾,陈四便感觉到屋内多了几分神秘和阴森。

四嫂呆滞的眼珠子动了动,眼里便是一串泪珠滚落。

“好了好了,没事了,一个时辰再扶四嫂起来,让她睡一会。”王婶看到四嫂眼神活络过来,为自己的能耐显出点骄傲的神色,交待完后便出了门。

四嫂心里斗争了三天,晚上试探着口气问陈四。“陈四,我们还有能力养一个孩子吗?”

“你想要吗,想就要,儿子没有个伴也孤独。”陈四看着老婆的脸色试探着话的内容。

“我有了。”四嫂说完转过了脸,不敢正视陈四的眼睛。

“真的,难怪你……”陈四高兴得手舞足蹈,他怎会去想在这个连温饱都难解决的日子,有多少时日两口子没有温存过,在哪天的那个时辰,让孩子在老婆肚子里有了生命的迹象。

生产临近,四嫂感觉到孩子在腹中拳打脚踢。四嫂放不下家里的活,能做点轻松的也好,给陈四减轻点负担。儿子两岁多,可以脱离自己一会了。四嫂斜挎着背篓在附近的田地间打点猪草。今天才到地里就有感觉。四嫂忙乱抓了两把就想往家赶,可还没等她动身,便是一阵乏力的天昏地暗。醒来时已躺在家里,身边躺着包裹着的孩子。

“老婆醒了。”陈四摸了摸四嫂的额头,抬手把四嫂上身扶起,放了个枕头在后背垫上,让老婆半躺着,抬过来一碗红糖鸡蛋喂着老婆。“是个女娃,这下可好了,兄妹有伴了。”

四嫂两行眼泪争涌而出。

“你知道吗,你手里抓着一把黄花草,我费了好大劲才剥开你的手。”陈四讲着老婆未知的事情。

“那就给娃儿取个‘花花的名字吧。”四嫂有气无力地说道。

5

有了花花,四嫂每天出门上工便随身带上了缝补衣服的剪刀,再不能忍,再忍自己只会受更大的屈辱。四嫂总觉着有一双如狼似的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如芒刺在背,猛一回头又找不见那双恶狼的眼睛。也许是自己太过紧张的缘故吧。

大片的红薯藤翻了个身,白花花的藤蔓在太阳光下暴晒着。快要收工了,四嫂走向不远的玉米地。一天弯腰翻腾,解一下手,顺便抓两把黄花菜回去。玉米正戴上红缨,风一吹,玉米叶片便发出沙沙的声响,杆枝顶上的花粉便在风中飞舞,忙碌着给玉米棒上的红缨授粉。再过二十多天,玉米就可采收,这二十多天时间是对村民生命毅力的考验,村里人家都没粮下锅了。好在雨季来临,花花草草在这时节的田间地头疯长。土里刨点,地上抓点,树上采点,杂七杂八的凑合着吃一气,生命便在没有营养的野菜中延续。

四嫂忙着采抓鲜嫩的黄花菜,几分钟便是一大抱。四嫂的背上搭了一只手,四嫂一惊,身子便往上蹿,肩上的手用力把四嫂压了下去。“不要动。”发出指令的声音压在嗓子眼里。

四嫂身上一凉,这普麻子真是胆大包天,离红薯地仅百米距离也敢乱来。四嫂本能的从怀中掏出剪刀。“今天你敢乱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四嫂的眼里充满敌意,要喷出火。

普麻子的手本能的一缩,平时的蛮横又壮大了他的胆,手再次搭上了四嫂的肩,并意图往后拉拽。“你有能耐就朝我捅啊。”普麻子想镇住四嫂,也有试探的意味。四嫂毫不犹豫地将剪刀捅向普麻子的手,手背上便是一条长长的血口。

“算你有种,你不依会有你好看的一天。”普麻子捂着手背呲着牙猫着腰钻向玉米地深处。

“我不信这世道就没了天理,看你普麻子往后还敢不敢乱来。”四嫂理了理头发,平静了心情,把还沾着普麻子血迹的剪刀用手袖擦了擦藏进怀里,抱着一捆黄花菜走出玉米地。

十多天过去,四嫂没有见到普麻子。

放工时,四嫂偷偷地从地里刨了两个正长着个的红薯,煮了后给儿子吃,孩子三两口便给吞了下去,看着孩子狼吞虎咽的吃相,眼泪止不住湿了面颊。女儿常吮吸着没有乳汁的乳头啼哭。再拖下去孩子保得了命,保不了健康,好在粮食很快就可采收了,想到此,四嫂的心得到了一丝宽慰。

两个孩子安顿睡好,陈四把嘴凑到四嫂耳朵边。“白天我到后山,有一大片洋芋种得早,土里面的洋芋像鸡枞出土,土皮都给拱裂开了,夜深点我去刨点回来,苦熬过这十天半月。”

“不能去。”四嫂心里突的出现两年前那个屈辱的夜晚,眼睛禁不住转向熟睡的花花,“路远,黑灯瞎火的,踩塌摔了咋办,两个娃娃还有这个家还得靠你撑着呢。”四嫂心里找不到更为恰当的理由。

“你瞧瞧儿子那馋样,那瘦样,你不心疼?等着玉米黄壳,等着谷子低头,两个娃儿又得瘦一圈。后山的路我都走了记不清的遍数,哪点有个石头,哪点有个坎我都能闭着眼睛走过去。”

孩子是娘的心头肉,看着熟睡的孩子,四嫂比陈四还疼在心里,可陈四怎知道老婆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所受的屈辱,不是为了孩子兴许早上吊早跳龙潭了。四嫂不再出声,孩子占据了她的心。

陈四抽了两支自己卷的喇叭烟,轻轻地拉开门,在门口站了两分钟。村里除偶有几声狗在梦呓的叫声外,就是墙脚下虫子求偶应和的低鸣声,此外再听不到什么声响。陈四轻轻拉上门,潜入了黑暗中。四嫂从门缝里看着陈四消失在暗夜里,心便猛烈的撞击着胸口。静听了几分钟,确信外面没有什么动静,心平静了些,挪来两个草墩放在门后,如果有人来,门有阻力会被弄响,警醒自己以便防范,也方便陈四进门。四嫂在床上默默的为陈四祈祷。劳累,饥饿,四嫂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串公鸡的报晓声,四嫂一下惊坐起来。身边是空的,门后的草墩原样的摆着。四嫂有种不祥的预感,心便重重的往下沉。先给孩子弄点吃的,还得去后山看看。

“四嫂,在洗脸啊。”会计来到门口。

“李会计,早啊。”四嫂忙招呼。

“陈四出事了。”李会计脸变得严肃了许多。

“出事,出什么事?”四嫂眼前发黑,扶住脸盆边撑住身子。

“陈四哥昨天晚上上后山刨芋头,给普队长抓到,现在在粮仓库那儿。普队长说昨晚上叫你来不好,一个女人家要照看孩子,又要担心陈四哥,出了什么事情,队长可担当不起。现在才让我来叫你。”会计传着队长的话。

狼心狗肺的东西,迟早不得好死。四嫂在心里骂着,跟在会计后面去了粮仓。

普队长端着烟筒坐在仓库门口悠闲的吸着,脸上泛着红光,显着一丝得意。他要在第一时间看到四嫂憔悴的样子,听到她低声下气的求他放过陈四,想看到她可怜巴巴的眼神。更想让四嫂看看自己得意的脸,你不依我,我说过了,迟早会有你好看。

陈四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脚跟,面前放着一大袋洋芋。

“哎呀,四嫂,想不到老实巴交的陈四兄弟也会深更半夜去做偷鸡摸狗的事情,让你的脸往哪搁呀。”队长放下烟筒,脸上显出得意的邪相。

“‘偷鸡摸狗的事陈老四没那个胆,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他只是跑到地里刨几个芋头救救命。没吃的,人要活,都是给生活逼的。村里像陈四这样打枣摘瓜的人多着呢。”四嫂不想看普麻子那张丑陋的脸,眼睛盯着的是陈四,便有意淡化陈四的问题。

“哟,四嫂倒是挺能说的,村里打枣摘瓜的人多着,怎抓不着别人,只抓着了陈四兄弟。”普队长想不到四嫂会用这种表情和口气和自己说话,失落的眼神在盯着四嫂。

“那要看抓人的人安的是什么心。”事情已经摆在那,四嫂只有豁出去,说话也就没往讨个宽大处理方面去想,自己软了,求人了,往后自己的屈辱还会继续。

“那说来,陈四兄弟的偷技不如人了?”

“抬头的果子低头的萝卜,在村子里顺手解解馋是常有的事情,没有谁家会在意。我家陈四深夜去刨几个芋头也是生活给逼的,这年头村里面的男女老少都能理解。说不定有些人不是去偷,是去抢,是强霸,那才是真正的小偷,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才是丢人丢到家。”四嫂的话像钢针,落地有声,刺向队长。

队长的脸一阵发白,原想的场景没有看到,反被四嫂戗了几句,再不收场,弄不好这娘儿们豁出去要捅出自己的娄子。“哟,四嫂,陈四兄弟做了这种事难不成错的还是我了?好了好了,你们自己看看要咋办吧,现在村里的人都知道了,我要想遮也遮不住了,咋说总得给大家一个交待,不然以后人人都去偷,不是乱套了,村里面还成什么体统。”队长支了个台阶,明是给四嫂实是在给自己下。

“事情摆在这,怎样处置只有你们说了算,一口袋洋芋,事情要大也能大,要小也能小。”四嫂拉起陈四出了门。再呆下去,一会上工的人得把仓库门围个风雨不透。

队长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四嫂,哪怕她看自己一眼,哪怕说话的语气放软和一点,我普麻子也会放你一马,可这臭娘们连眼角都不斜视一下,还话里有话的戗着来,不识抬举,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手段硬。队长把手中的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的踩碾后对会计说道:“下午收工时通知群众晚上7点开会。”

陈四肩上扛着刨来的大袋洋芋,站在群众围成的圈子中间。队长在揭批着陈四的罪状,眼神同时瞟向坐在会场角落的四嫂,光线暗淡,看不到四嫂脸上的神情是咋样的,脸上便显出一丝得意之后的失落。三个小时的批斗,陈四肩上扛着的那袋洋芋没有放下一分钟。

批斗会因为没有批斗的对象,已有好久没进行了,群众的激情在特定的年月,特定的环境,在权利威慑的作用下,思维容易被左右,也就不会去过多的想自己的行为是否符合道义,是否具有人性,只有经历一段时间的生活,经过一段时间的过滤之后,人才会有所思考,对自己的行为有所反思。多少年过去,四嫂对这一晚的批斗不敢深入去想,如果自己当初语气不那样的强硬,低声下气的求一声,也许。四嫂不想去假设,她不想再对不起陈四,不想再让一家人跟着她受天大的屈辱。可换来的是陈四自此腰上落下了病根,既不能拈轻,更不能担重,躬腰驼背劳作了三年后再难以支撑,一病不起,在床上苦熬了两年后丢下沉重的债务撒手人寰。

是天意!是命!四嫂无法给自己一个确切的答案。四嫂每年到关帝庙的祭拜也就抱着十二分的真诚,祈祷上天收了这恶魔。自己心灵上的伤口得到弥合,过了几年太平的日子,屈辱的过去逐渐的淡出生活的记忆,可这不要命的普麻子竟让自己在神圣的关帝庙里受辱,亵渎神灵,怎能让人心安。情义的关公啊,你何时能收了这畜生,给我家人一个安宁的生活!

人往往在痛苦或心静的时候,人生经历的多少苦难总来撞击你的心门,非把你冲撞得遍体鳞伤。四嫂躺在床上,挡不住这些屈辱的往事,为了两个孩子,自己还得忍受着屈辱过下去。

因果

1

历代祖先传承下来的文化年俗给每个人几天不用找理由的闲暇时光,到集上去看看人也是一种享受生活的方式。生产到户已五年,自己的事情自己说了算,生活多了些自由。镇周围村村寨寨的村民早早的吃过午饭便涌往集镇。叫花子也有三天年。吃的问题解决了,手头宽松了,一年一套新衣服是基本的常备,集镇上便是花花绿绿的海洋。戏台子前已是人山人海。距离远的只能踮起脚跟勉强看到人脸,更别去想唱的是那一出。精明的小贩在两旁摆起凉卷粉摊、木瓜水、瓜子,卖的都是角票的零嘴。过年嘛,再穷的家里也得给孩子衣袋里放两个钱,让孩子高兴高兴。两旁的小摊便是生意兴隆。

戏还没结束,花花和女伴在小摊上喝了碗木瓜水便回家。母亲早上的样子,花花有些揪心。人山人海中要寻到哥哥实不可能。回家的山路上已是逶迤而行的人群,山腰上形成一道美丽的风景。

“花花,你哥没来啊?”

花花回头,说话的是普队长家在市里上农校的儿子普小华。

“来了,人太多,我没找见他。”花花答到。

“我有好长时间没见到你哥了。”普小华说道。

“你有出息到市里面念书,咋还会记得起我哥。”

“怎那样说呢,小学时候你哥和我每天放学不是一起上山砍柴,就是下田割草。”普小华回忆着儿时的生活。

“是,那时是那时,可现在你是公家人了,我哥是农民,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有什么区别,现在农村政策好,只要人勤快肯动脑子,生活同样能过好,又没有人来管束自己,还多些自由。”普小华说道。

见花花不说话,便又找了另外的话题,“我听说你哥跟小兰好上了,是真的吗?”

花花脸一红,虽说的不是自己,但正处在青春期的女孩子与一个同龄的男孩子谈这种话题多少会给自己带来一丝羞涩。

“兰兰姐家条件好,我们家不及她家。”花花脸红红的。

“现在提倡自由恋爱,只要自己喜欢也就不会在乎是贫穷还是富有。再说将来的生活是两个人去努力,不是继承。改革开放五年多了,他们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普小华考到市里读了两年多农校,接受新的东西比村里同龄的人多,思想显得前卫,说话的语气神态也显得自然大方。

普小华的这些观点让花花的脸莫明的飞上红晕。

“你哥很优秀,在读书时他比我成绩好。”说到此,普小华便打住了,他怕触及小花心中的底线。花花兄妹俩是因为父亲生病,家里穷才失学的,但他怎知道根源是源于自己的父亲。

花花回到家,妈妈已在做饭,脸色比早上回缓了好多,悬着的心也就落了。坐下帮妈妈拣着菜。“妈,你说那普小华到城里读了两年书就不同了。”

一听普小华,四嫂脸一紧,多了几分警觉。“有什么不同?”

“他说,现在提倡自由恋爱,我哥和兰兰应该大胆的追求自己的幸福。”花花脸红红的,显出女孩子特有的羞涩。

“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四嫂的脸色有些难看,有什么样的父亲就有什么样的种,难不成是在打花花的坏主意,四嫂在心里嘀咕。

“刚才在回来的路上,他走在我们后边,便问起我哥,还说我哥在上学时比他成绩好。”花花看妈的脸色不大好,忙着解释,脸上因羞涩漫上的红晕消退了些。

花花的话触及到四嫂内心的伤疼。要不是普小华的禽兽父亲,也不会让自己一家人过得如此凄惨,丈夫病逝,两个孩子早早辍学。但这一切怎可能告诉两个孩子,那是只能让自己带到坟墓里的屈辱。四嫂盯着女儿,心里凉凉的:花花的眼睑轮廓和普小华竟是那样的像,心里便是钻心的疼。“你以后见到他,不要理他,这家人不值得交往。”四嫂不想让女儿看出自己委屈的心事,眼泪强忍在眼眶里打转,更不想大过年的让孩子跟着自己难受。

花花见母亲的脸色难看了许多,不再说什么。

吃饭的时候,四嫂和儿子说道:“长根,你和兰兰的事,在村里也传开了,咱去借点钱,请个媒人上门提一下,也好给兰兰和她的父母一个交待,这样拖着下去,算哪门子事,自己还得为人家的脸面着想。你吃了饭后过去给她们家人说一声,明早一起到咱们家来吃顿饭。”四嫂在村里是开明的女人,自己总不能厚着脸皮,儿子到三月也二十岁了,再艰难的日子也熬过来了,儿女长大成家是做父母的一桩心事。早早确立下来,两家春耕秋收也好有个照应,花花十八岁在眼前,到了有心事的年龄,说不定哪天就有媒人上门来。看着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成人,是四嫂这些年生活下来的希望。

2

三月初,花花收到普小华的来信。谈到春节碰到她时的情境,问了她哥的一些情况。花花的心里莫名的生出些猜测,脸上多了些红晕。她想把收信的事告诉哥和妈,但想起那天母亲的脸色,告诉哥又怕哥跟妈说。再想想,普小华只是读书空虚了,礼节性的给自己来封信。花花在尚未决定要不要回信的时候,收到了普小华的第二封信,前一封只是礼节性的交往,这封让花花的心乱了。内容没有涉及旁人,更多的是对自己的问候,对将来的打算。女孩子的心是敏感的,也是细腻的。花花没有告诉任何人,悄悄地回了一封信。四月、五月,俩人在不知不觉间有了多封信的来往,内容指向越来越明确,越来越集中。花花变得开朗活泼,脚步轻盈,脸上整天弥漫着幸福的红晕。十八岁,是人生的花季雨季。

四嫂从女儿的脸上读出了心中的秘密,自己曾经从这个年龄走过来,怎会不知道女儿脸上的幸福来自何事,只是从不见女儿和村中的哪个男孩子有来往,更没有听到村中对女儿一点点的传言。如果只是女儿对一个男孩子的一厢情愿,那会对女儿有极大的伤害,得找个适当的时机试探一下女儿的心事。

四嫂还没有找到恰当的时机,就有人找上了门。晌午,四嫂正在院中翻晒着没有碾完的谷子,普老七跨进了院子。普老七虽然还是村中的队长,但失去了往日的威风,村人只管种好自己的责任田,不受队长的限制,只有公共的事情要做,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传达才开个会。普麻子也就有些失落,失落的普麻子成了闲人。好在儿子考上市中专学校,让村人羡慕,给自己搬回了面子,无事总在村中的场上搬出儿子炫耀一番。

四嫂看见普麻子,本能的握紧手中翻晒谷子的铲瞪着普老七。“你要做什么?给我滚出去。”四嫂扬起手中的铲。

“你别紧张,我不是找你麻烦的,我是来找你说事的。”普麻子盯着四嫂手中的铲,少了往日的蛮横。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尽早滚出去。”年三十晚上的屈辱让四嫂握紧了手中的铲子,怒瞪着普麻子,多想冲上去给上他一铲。

“你管教好你的女儿,不要和我儿子扯什么恋爱。我儿子可是公家人,以后是不会回来的,更不会找一个农村的女娃拖累自己。”普麻子也不想多逗留看四嫂想武斗的架势,撂下话便转身欲出门。

“你乱嚼什么,我女儿咋是想攀你家大户门的那种人,再说她想我也不会同意。”四嫂有些晕眩。

“还装呢,你好好问问你女儿。是我乱说还是你女儿想吃天鹅肉。我儿子七月份就毕业工作了,劝劝你女儿,不要不知道自己的斤两,更要记住你刚才说的话,别到时反坏了自己的名声。”普老七不屑的盯了四嫂一眼便出了院门。

四嫂天旋地转。“作孽啊。”四嫂怎会想到女儿脸上的幸福是来自普小华。

晚上,母子三人吃过饭,四嫂叫过两个孩子。“妈把你们兄妹俩拉扯大不容易,看你们长大成人了,妈也高兴。”四嫂再次看了看两个孩子,脸上少了往日的笑容,多了些严肃。兄妹俩不知道妈要说什么,眼睛齐刷刷的在看着妈,等待着妈说出下文。“花花,妈有个事想跟你证实一下。”四嫂把目光转向了女儿。

“妈,你说。”

“你是不是跟普老七家的普小华好上了?”四嫂不想拐弯抹角,要的是事实和真相。

花花的脸上一片红晕,低下头,她本不想告诉母亲和哥哥,想等到普小华毕业了再告诉家人,可不知道母亲是咋知道这事呢。

“如果真有这事,妈是不会同意的。”四嫂从女儿的脸上得到了确证,并当即给出了自己的态度。

“妈,哥的事你没有反对啊。”花花想不到一向开明的母亲会提出反对意见,看着母亲,眼里全是泪水。

“你哥的事与你不同,如果你找的是村中的其他小伙子,不管家里是穷还是富,妈都不会干涉你的事情,可这个普小华妈是决不会同意的。”四嫂语气坚定,不给女儿一丝幻想。

花花的脸上一串泪水滚落。

“妈,妹妹的事你就让她做主吧,普小华和我一块长大,人还是不错的,不像他爹那样招人嫌。”哥哥看着妹妹伤心,自己的事妈妈没有反对,觉着对妹妹不公平,便帮着妹妹说话。

“不行就是不行,有些事妈也无法给你们说清。”四嫂有些哽咽,泪水一下就湿花了脸。

“是我爸生病的事?那是他爹欠下的债,成家了另立门户,不跟他过一辈子。小华是个好人,两代人不能放在一起来看来比。”儿子试图说服妈妈。

“比把你爹弄残废的事还……”四嫂说不下去,话噎在了喉头,起身走进了房间,再说下去自己将会像老朽的屋墙轰然坍塌在两个孩子面前。

花花一夜以泪洗面。

四嫂一夜难眠。上天怎会这样对自己不公,是上辈子作下的罪孽吗?多少屈辱本在这几年平静的日子里淡去,想不到刚得到疗养弥合的伤口在女儿的事情上给揭开了盖,血淋淋的呈现在眼前,钻心的疼。

3

花花的脸上少了往日的笑容,稚嫩的脸上挂着愁绪。四嫂疼在心里,女儿要走出这阴影需要的是时间,只有时间才能给女儿抚慰、疗伤,只要不去走极端,总有一天是会走出来的。

花花一连收到普小花的两封信,没有打开,和着之前的几封一起打了个包寄了回去,她知道一向开明的母亲的心里一定有不是自己能想象到的苦衷,母亲一路走来不容易,不想再因为自己的事情把母亲心上已经弥合的伤口撕裂开。

普小华没有收到花花的只言片语,收到的是自己用心用情寄出的信件,他不相信花花会发生变故。他需要回家一趟,亲自弄清真相。如果是自己家人反对,是没有人可以阻拦自己对自由对幸福作出的选择。普小华正欲动身,便收到了家父的信,他知道了这阻力的来源。

回家的普小华与父亲进行单刀直入的对话:如果自己的事不能自己做主,将不再走进这道门槛,认这样的父亲。

普老七也向儿子摔下硬邦邦的话:你要是违背父愿,也不会再认你这个儿子。在普老七的心里,儿子的话只是暂时的,当他在外娶妻生子,心是会回转的。只要儿子不娶农村没有工作的女娃,自己在村人面前就不觉得失了颜面。

父子俩人把院子弄得满地狼藉,遍地锅碗碎片。

普小华来到花花家里,花花躲进了房间。

“婶婶,不管我家里人怎样反对,您放心,我不会让花花吃苦的。”受过两年多都市文化熏陶的普小华多了些大胆沉着和干练,神态和语气比实有年龄显出些许老沉。

“孩子,你是个好孩子,婶婶也喜欢你。你回学校好好念书,你是公家人,你将来会找到比花花更好的女娃。”四嫂的心里如刀绞的疼痛,如果不是那层关系,花花能找到这样一个男娃,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可现在不能啊,那是大逆不道,是失德的乱伦!

“为什么?你们是想我有工作,花花在农村?这又有什么关系。”

“孩子,不能,绝对不能,花花以后只会拖累你。”

“婶婶,我能看出来,这不是你反对的理由,你得给我一个反对的真实理由啊。”普小华眼里的泪水在打转,不弄清事情的真相,心里怎会心甘。

这孩子看来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如果不说出真相,势必酿成大错。“长根,去叫你妹妹出来。”

四嫂看着面前的三个孩子,泪如泉涌。“小华,花花是你的亲妹妹。”四嫂艰难地说出这句话,眼前便一片漆黑。花花一把扶住妈。当三个孩子再次把这句话咀嚼一遍时都惊呆了,惊愕地相互看着:这是哪门子事啊?

“有些事,我本想带到坟墓里去。可现在不说出来,难免会铸成大错,妈到坟墓里更不能安心。长根一岁多时,家里实在没有吃的,那晚上散会后,你爹去粮仓,我对不起你死去的爸啊,我为了你们兄妹在村里能有脸有面的活着,娘就一直忍受着这段屈辱。”四嫂全身在颤抖,压在心头十多年的屈辱多想找人诉说,但可能吗?在孩子面前说出来,对自己也是一种释怀。

花花抱着娘失声痛哭。儿子满脸是泪,母亲所忍受的屈辱是兄妹从没想过的,也不可能想到的。

普小华跪在四嫂面前:“婶婶,我们家对不起你。”

四嫂见普小华站起身要冲出门,怕做出过火的事情,忙叫住了他:“孩子,为了你妹妹花花一家的名声,也为了你家人的名声,你不能过火啊。婶婶再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不想让长根兄妹俩在村里抬不起头。你们的日子还长着呢。”四嫂忍辱负重了多少年,不能在孩子大了还闹得没法在村里生存下去。

普小华含着泪点了点头。

4

七月底,普小华向学校提出申请,分配到离家300多公里的一个乡镇。安定下来的普小华给父亲来了一封信:你在村里作下的孽,让我无颜回到我长大的小山村,你有一天会为你作下的孽承担应有的责任。我也兑现我跟你说过的话:我不会再跨进那道我曾经长大的门槛,我们也不再是父子。

村巷里常常见到普老七醉态踉跄的身影。

三天没见到普老七了,人们有些纳闷,他的妻子早烦了那酒鬼,眼不见心不烦。

5

总不见儿媳肚子鼓起来的朱木匠隔三差五端着烧烤黄的猪头到大龙潭口的庙里上香,祈求关爷保佑家里人丁兴旺。吃斋念佛的王奶三月份死后就没人来祭扫,关爷的身上扑了一层灰尘,庙中到处是蜘蛛丝飘摇。朱木匠隔三差五的来祭拜、清扫,关爷的眼神才有了些活气。端着猪头的朱木匠跨进门槛,庙宇中的惨景让他大惊失色,手中的盘子和猪头在惊惧中扔在了地上:关爷的头怒目圆瞪的掉落在村人叩拜的坑里,香案上的灯具七零八落的散落在地,关爷的手臂断了两处。朱木匠惊惶地抓起地上的猪头冲出庙门,跑过龙潭边,更大的惊恐吓得朱木匠将猪头带盘子扔进了龙潭。眼前的情景让朱木匠瘫软在地,半天起不了身,挪不动步:普老七的尸体在水里泡得像一头发胀的猪,脸上的器官被鱼啃得残鼻少耳。缓过气的朱木匠发出一声声失魂落魄的叫喊,传到村子的上空,整个村中都能听到朱木匠带着恐惧的惊叫。

责任编辑 张庆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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