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小学生捐款，您认为合适吗？

吴刚

众所周知，培养小学生同情弱者、无私奉献的善良品质是素质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如何培养却是一个复杂的课题，如果方法不当，恐怕会适得其反。比如，学校组织小学生向灾区、贫困群体捐款，出发点无疑是好的，“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但在感人的乐曲中却总有一些不和谐的音符，让家长颇为不爽。比如有的老师规定捐款的最低限额，甚至提示学生要捐“红颜色的钱”（指100元钞票），有的学校对捐款较多的学生进行公示奖励，有的老师体罚捐款少的学生，学生之间相互攀比，等等。

学校组织小学生捐款，究竟合适不合适？家长是否应该支持？支持的力度多大才适宜？说到底，家长应该如何培养孩子的慈善意识？带着这些敏感的问题，本刊展开调查采访。

爱心绑架要不得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许多家长对学校组织小学生捐款颇有微词，有的甚至斥之为“爱心绑架”。

郑州家长孔先生苦笑着说：“我儿子上小学三年级，每年都捐款好几次，赈灾义捐、希望工程献爱心、与贫困地区小学生手拉手，等等，名目繁多，冠冕堂皇。开始，我大力支持儿子，给他10元、20元，甚至50元，培养孩子的爱心嘛，应该的。但后来我感觉这是一个无底洞，而且对儿子的品质影响不大。毕竟孩子年龄还小，不理解慈善的意义，只知道听老师话。也就是说，捐款的其实是家长，孩子不过是快递员。既然这样，学校组织小学生捐款又有什么必要？我在单位也参加慈善活动，有必要通过儿子再来一次吗？双倍捐款，对我这样的工薪族来说也是一种负担。”

上海家长李女士对学校组织小学生捐款持不屑态度。她对记者说：“说是爱心捐款，其实是爱心绑架！该捐款了，老师会群发短信通知，有时直言‘必须参加，甚至规定不得少于5元。请问这是自愿捐款还是强制集资？小学生哪来的收入？还不是向家长要？我很生气，有一次没给孩子钱，结果孩子被班主任批评，说孩子没爱心。我打电话与班主任沟通，阐述我对慈善的理解，对方根本不听，反复说哪名学生捐了多少钱，哪名学生捐了一次嫌不够又捐了一次，极力向我描绘大家踊跃献爱心的动人场景。那腔调，跟卖保险的没啥区别。希望贵刊倾听家长们的心声，呼吁有关部门叫停学校组织小学生捐款！”

武汉家长麦先生认为：“小学生是绝对的消费者，让小学生捐款实质是让家长捐款。众所周知，小学生的零花钱都是父母的血汗钱，一般来说，家长在给子女钱时都会指定相应的用途，即使是零花钱的节余。但当学校和老师发动捐款时，迫于强大的舆论压力，学生本人以及家长几乎没有选择的权利，他们必须捐。这种带有强制与摊派性质的捐款必然加重家长的经济负担。而且，小学生年龄小，往往是听从老师的安排而捐款，并非出于对捐款意义的深刻理解以及自己产生的责任感、义务感和荣誉感。由于道德认知和道德情感的缺失，这样的捐款活动对学生的教育意义实际并不大。”

重庆家长陈大爷语重心长地对记者说：“向没有收入的小孩子募捐，跟向乞丐募捐有什么两样？学校这样做就算是为了培养学生的爱心，方法也不对头。上学期，我孙子的学校组织捐款，我说要捐就捐你自己的零花钱，这样才能表达你的爱心。孙子听话，恭恭敬敬地从存钱罐里取出3角钱，捐给老师。您猜怎么着？惹恼老师哩！把我孙子批评得抬不起头，当天还布置全班学生写作文，题目是《不道德的捐款》。我孙子回家哭得要死要活，说啥也不上学了。我气得心脏病都犯了，要不是儿媳拦着，我非找班主任论理不可，教教她什么才是爱心，什么才是道德！”

放学路上，佩戴着少先队中队长袖标的五年级学生小刚告诉记者，每次班主任要求全班同学捐款时，都要把班干部叫到教室外面，嘱咐他们要带头捐，而且所捐数额要比别的同学大。“老师说我们是干部，要起到模范带头作用，这样我们班捐的钱就不会输给别的班了。”小刚皱眉抱怨，“下学期我不打算当中队长了，我爸妈没钱，还是让‘富二代当班干部吧！”记者深切地感到，爱心捐款不仅没有培养出小刚的爱心，反倒给他造成了压力。

接受记者采访时，洛阳家长杜女士说：“我儿子上幼儿园时就被要求捐款。当时他不认识钱，不知道捐多少，老师就说，捐一张红颜色的钱就可以。儿子回家就翻我的钱包，找红颜色的钱，没找到就大哭起来，直到我给他一张100元钞票，他才破涕为笑，欢欢喜喜地拿去交差。现在我儿子上小学四年级，捐款无数次，每次老师都说捐得越多越好，如果捐得少了老师就会给脸色看。我感觉，老师在乎的只是捐了多少，而不是学生的慈善意识增强了多少。如此爱心捐款，我看是弊大于利，有必要像治理乱收费、非法集资那样予以取缔。”

长沙家长赵先生愤愤不平地说：“去年，上小学四年级的儿子回家对我说学校让捐款，不得少于50元。我很反感，拒绝了他，结果他偷了我200元拿去捐了。我发现后打了他一顿，他就打电话搬来他爷爷替他讨公道。我说，偷钱就该挨打，否则以后要坐牢。儿子说献爱心无罪，凭啥要家暴？爷爷心疼孙子，对我说，偷钱献爱心，大概也算是义贼吧？劫富济贫嘛！我气坏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儿子变成家贼，还不是学校逼的？所以，针对小学生的所谓爱心捐款，早就应该取缔了！”

本刊认为，学校组织小学生捐款献爱心，从表面上看无可厚非，但小学生捐款，有几个是从自己的零花钱里省的？这些钱不是孩子自己挣来的，而是家长给的。如此一来，孩子的助人为乐行为就仅仅流于形式了。助人为乐是好事，切不可扭曲孩子的心灵，变成一种攀比和炫耀，有的老师将学生捐款的多少作为衡量孩子爱心的标准，捐得越多得到的表扬也就越多，这种做法显然不可取。

慈善背后的攀比

采访时，记者向家长们提出一个预先设计好的问题：“您认为小学生捐款多少才算表达爱心？”一时难住了很多家长。事实上，这正是一直以来令家长们纠结的问题。

开封家长田女士接受采访时说：“捐多少要看孩子的年龄和行情。我女儿上小学一年级时，每次捐1元、2元就行，老师有要求的就捐5元。现在我女儿上小学六年级，每次捐款不少于50元。行情就不好说了，只知道这次不能比上次少。每次要捐款的时候，家长们就在微信朋友圈里议论，参照老师的要求商量一个数额，大家都一样，免得谁捐得多觉得吃亏，谁捐得少觉得没面子。有时候，老师也参与讨论，说一个最低数额，再委婉地表示最好别比别的班少，不然自己不好跟校长交代。有家长背地里说，这样的爱心捐款真像摊派。国家实行义务教育，孩子上小学不用交学费了，可捐款也不比学费少啊！我不同意这种说法。组织小学捐款，目的是培养孩子的爱心和慈善意识，受益者还是孩子，家长不该抱怨。不过我对班主任之间的攀比的确有点看不惯，为了你们的面子，让家长掏腰包，这合适吗？”

深圳家长姚先生对记者说：“小学生捐款不在多少，而在于参与，培养爱心，但老师可不这样想。上次学校组织向希望工程捐款，我女儿捐了10元，回家后很不开心，说班上有6名同学捐了100元。‘比我高10倍呢，太没面子了！她说第二天再捐100元，‘一定要压过他们！我劝她，捐款这种事不需要攀比，表达心意就行，捐得再多，无非是家长的钱，没有意义。女儿不答应，说自己是班长，不能输给别人，不然老师和同学该说她没爱心了。无奈，我只好再给她100元，让她去挣面子。晚上回到家，女儿见我就号啕大哭，说她刚捐了第二次，还没得意一分钟，老师就告诉她，别的班有人捐了500元！我探她的口风，还要追加吗？女儿说，捐款活动已经结束了，班主任很不高兴，说本班的捐款总额在年级只排名第三，说明班里同学的爱心、社会责任感、道德感、综合素质等也名列全年级第三，算中等都勉强。‘我是班长，老师说我有推卸不掉的责任。女儿哭着说。您看，这哪是爱心捐款，分明是捐款竞赛！”

石家庄家长张先生认为，只要捐的是金钱，就免不了要引起攀比。他说：“厚道地讲，攀比是客观存在的不良风气，老师、家长和学生都不能免俗，只要是带数字的，比如考试分数、成绩排名、工资高低、房子面积大小，人们本能地都会拿来比一比，参照别人的数字来确定自己的位置。去年，我儿子上小学三年级。助残日那天，儿子回家对我说，老师要每人捐1元或2元钱。作为家长，我希望儿子有面子，就给了2元钱。第二天放学回家，儿子说，老师说高年级有捐5元的。虽然儿子没有说自己捐得少了，但可以想象，在老师无意间的诱导下，攀比心理已经在学生中自然产生了。”

上海心理咨询师宋晓林博士接受电话采访时说：“小学生没有经济收入，所捐的钱都是家长给的，因为经济条件和对慈善行为态度不同，有的家长给的多，也有的给的少，但是不管多少都足以表达小学生的奉献之心。如果学校公开捐款的数额，并对捐款次数多、数量大的学生进行表扬，势必造成孩子攀比的心态，捐得少的学生的自信心可能会受到打击，甚至变得自卑，而捐得多的学生也不见得轻松，他们为保住自己的荣誉，在心理上承受着无形的压力。班主任之间的捐款攀比，是‘排名崇拜的陋习在捐款活动的渗透，不利于小学生的身心健康，学生家长应该抵制。”

慈善行为的原则

对爱心捐款中的攀比之风，郑州家长周先生的应对之策可谓强硬。他告诉记者：“爱心捐款，绝对支持；攀比之风，别进我家。我认为慈善是有原则的，第一要自愿，第二要量力而行，第三要捐自己的钱。既然是原则，就要坚守，不能违背，所以每次捐款捐多少由我儿子定，但一定要捐自己的钱，即他的压岁钱和零花钱，不能向我要。有一天，我接儿子放学，他说老师让捐款，救助山区的失学儿童。我说好啊，你想捐多少？他说他手里只有3元钱，太少，能不能先借我的。我说不行，借我的钱，就是我献爱心了，再说慈善的原则是量力而行，透支就没劲了。儿子有点失落。过了一会儿他问我，吃一次肯德基要花多少钱？我说咱俩吃，得70元。他又问，如果在家做着吃呢？我说，最多20元就够了。他说这样吧，今天的肯德基免了，咱在家吃，省下的50元算我赚的，明天捐给失学儿童，好不好？我当即答应，并夸他聪明。我认为，攀比之风对孩子有很大的伤害，必须抵制，但学校组织小学生爱心捐款，本身是好事，可以培养孩子的慈善意识和社会责任感，家长应该支持，不能因噎废食。”

郑州家长于女士赞同周先生的“捐款三原则”，但她认为单方面坚守这些原则多半要吃苦头，只有学校老师同样坚守才会有效果。“当爱心被量化，爱心捐款变成一场金钱的攀比游戏，爱心就不存在了，只剩下‘拼爹和‘炫富，后果不堪设想。”她对记者说，“这并非危言耸听。学校老师不仅是孩子智慧的启蒙者，更是孩子情感、意志、个性的塑造者。在孩子眼中，老师是无所不能的权威。孩子的模仿力很强，他们的性格正处于形成过程中，老师是重要的榜样。老师的行为方式、人格品质、处世态度等都会被孩子所模仿，而且这种模仿是潜移默化的、无意识的。这也就要求我们老师的素质必须合格，只有规范的教育、正确的引导、积极的榜样才能引导孩子健康成长。”

强制小学生捐款、规定捐款最低限额、鼓动小学生捐更多的钱，这些不正之风严格说来有违法之嫌。北京律师严先生在接受记者的微信采访时回复道：“从法律层面来说，小学生属于无民事行为能力人（不满10周岁）或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10周岁以上18周岁以下的未成年人）。只有纯获利或与其年龄、智力、精神健康状况相适应的行为才是有效的行为，否则是无效行为或效力待定的行为。捐赠行为是一种处理个人财产的行为，如果数额较大，必须经过法定代理人追认后才有效。比如，小学生捐5元钱，该行为在法律上属于与其年龄、智力相适应的有效行为，符合法律规定，而捐赠200元甚至更多的钱，该行为就不在小学生的行为能力范围之内了。当然，小学生的捐赠得到了父母的同意，是有效的，但是为鼓励小学生捐更多的钱，从而对捐款数额进行排名并对捐较多钱的学生进行表彰，便是直接或间接鼓励小学生进行无效行为或效力待定的行为，这与保护未成年人的法律精神不相符，有违法之嫌。”

那么，组织小学生爱心捐款是否符合慈善精神？中国红十字协会江西分会的工作人员雷先生接受采访时说：“没有经济能力的学生不具备捐款资格。用家长的血汗钱表达孩子的爱心，不是真正的爱心。”

日前，中央电视台新闻栏目针对某地强制小学生爱心捐款事件评论道：“强制学生捐款本身是一种伪善，其实是让家长掏钱。这样的爱心捐款不仅不能培养出孩子的爱心，反而会造成孩子把捐款的多少与爱心的多少画等号，把‘有钱作为‘有爱心的前提，让孩子承受‘不捐款和‘少捐款可能影响‘集体荣誉的压力，而这正是对慈善的误解和公众参与慈善热情的伤害。”

本刊在采访中发现，家长们普遍认为，小学生向灾区或贫困人群表达爱心应注重精神属性，比如手工制作礼物、写鼓励的信件等，而注重物质属性的捐款很容易把爱心量化，误导孩子们的价值观，使爱心捐款变成畸形的金钱攀比游戏。即使一定要采取捐款这种方式，也要非常慎重，把培养小学生的慈善意识，引导小学生做出合理的慈善行为放在首位。作为家长，应该建议孩子捐自己的零花钱、捐自己劳动所得献爱心，而不是直接伸手问家里要钱用来捐赠。这样既可以帮助更多的人，又可以消除相互攀比的影响。老师应引导小学生明白捐款行为本身的意义，而不是以捐款的多少来衡量爱心多少。毕竟爱心是无价的，而祖国花朵的健康成长也是无价的。

【编辑：陈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