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恩雨
内容摘要:新感觉派上接叶灵凤20年代末的都市小说、性爱小说风,下连30年代张爱玲表现沪、港两地的市民传奇,起着承上启下的纽带作用。其中,以施蛰存、穆时英、刘呐鸥等为代表的新感觉派人,用艳异犀利的笔触、流荡跳跃的视点,拼贴都市的洋场百态,令人炫目,浮华尽显。他们的小说,展现了半殖民地中国的现代性都市特征,呈现出十里洋场的异域想象。本文旨在从摩登文化、休闲生活和城市空间三个方面分析新感觉派作家笔下欧洲想象的都市图景。
关键词:欧洲想象 摩登文化 休闲生活 城市空间
一、摩登洋场的文化诱惑
在碎片化的上海环境下,殖民文化并没有给知识分子带来高压性的破坏感,取而代之地是让他们心平气和地接受这种文化入侵并对都市的现代性产生迷恋感。
“虽然刘呐鸥批评都市文化是堕落的资本主义产物,但他同时却又深深地迷恋着它。”身处被半殖民地的充满异国想象的氛围之中,刘呐鸥潜移默化地能够熟练地进行城市气息的模仿,并将都市景观和异国化情调作为自己经常描写的对象。在这样的语境之中,欧洲想象是极其充满诱惑性的。他的作品《游戏》中描写上海的夜总会场面:“空气里弥漫着酒精,汗汁和油脂的混合物,使人们都沉醉在高度的兴奋中。有露着牙哈哈大笑的半老汉,有用手臂作着娇态唧唧地细谈着的姑娘。”在夜总会的场合里,人们透露出来的兴奋与欢愉,满怀着欣赏的情感,被资本主义的摩登文化深深诱惑着。穆时英是一个标准的洋场摩登文人,用《黑牡丹》主人公的话来说,“脱离了爵士乐,狐步舞,混合酒,秋季的流行色,八汽缸的汽车,埃及烟……我便成了没有灵魂的人。”娱乐摩登的洋场生活是当时上海最重要的元素之一,也是整个中国的现代性建构中最重要的元素之一。可以说,没有当时人们那样的生活方式,上海的整个面貌就不会如此,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就缺少了重要的一环。
新感觉派作家笔下的小说中的主人公并不是游离于文化入侵的都市想象之外的角色,他们每个人都是作为摩登洋场的参与者而出现的。他们接受了快节奏的、强烈刺激的、令人头晕目眩的都市生活节奏并极力模仿。当汽车、爵士乐、舞厅、赛马场等都市物质产品被引入的时候,不是引起了时人的推敲考察,而是提供了娱乐消费的摩登场所。他们在声色犬马的诱惑之中,很快被物质世界的流光亮丽所吸引。在现代都市面前,传统的道德规范在享乐主义的对比下成了昨日黄花:“道德给践在脚下,罪恶给高高地捧在脑袋上面。”在全新文化观念的冲击下,享乐主义大行其道。人们沉溺于资本主义物质文化的同时,也将传统儒家规范降落到看不到的地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传统大家闺秀不见踪迹,取而代之满眼看到的是洋场中的“摩登女郎”,她们既是入侵者眼中肆意玩弄的对象,又因此而成为了一般人心目中开放、摩登、充满光鲜色彩的代表。她们穿梭于不同消费场之间,徘徊于不同男性身边,徜徉于各式洋店铺洋物件之中,丝毫不似中国传统女性般羞涩保守。新感觉派作家欲表现都市环境的新异奇特,便以都市摩登女郎为表达中介,进行了物质化、洋场化、欲望化的描绘。在新感觉派小说中,人们自由放纵着自我的原始欲望,不受传统道义的约束,全然享受着摩登诱惑的魅力。
二、休闲生活的消费性
随着上海的开埠,上海逐渐成为外国资本投资的集中地,奢靡的财富成为上海浮华之风的物质基础,同时也是导致上海消费性急速提升的直接力量。因此,新感觉派小说的取景框经常放置在赛马场、夜总会、大戏院、游乐场等等之处。伴随着商业的繁荣,上海发展最快的就是各大商业类和各种娱乐类公共建筑。刘呐鸥在小说中将当时南京路四大百货公司三足鼎立的局面称之为“三大怪物”。此外,各种银行大厦和各式新式饭店也以其高大伟岸、富丽堂皇时刻彰显着上海经济的繁荣和消费的提升,其空间的公共性也骤然提升。首先,消费场所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其前提必然是人们消费需求的扩张。其次,消费场所的激增也会反过来导致消费内需的膨胀。百货公司、新式饭店不仅仅提供了购物的公共场所,附带着的各式娱乐休闲消费也占领了人们的钱包。“还不到Rush hour的黄浦江的街上好像是被买东西的洋夫人们占了去。她们的高跟鞋,踏着柔软的阳光,使那木砖的铺道上响出一种轻快的声音,一个Blonde满胸抱着郁金香从花店出来了。”女人尤其是白种女人是主要的繁华都市文明的消费者,她们身上集中展示了作者对于现代都市的消费性定位。穆时英的《南北极》中的众多女性也都将生活目标定位为:“穿丝袜、高跟鞋、住洋房、坐汽车、看电影、逛公园、吃大餐”。
欧洲人十分注重休闲娱乐,尤其以法国人为代表的是最注重浪漫品质的。咖啡馆可以称得上是都市生活新感觉的最具有代表性的元素。在这一时期的小说中,满目皆是的咖啡馆是法国人文景观的标志之一,尤其是各种露天的咖啡卡座,几乎可以作为法国人生活的真实写照。咖啡馆不仅只是一个场所,更是一种法国生活情怀。穆时英有一篇作品《贫士日记》中的贫士尽管身上只剩下两元钱,也依然要过有咖啡喝的早晨。其实这里的“喝咖啡”并不完全指的是喜欢咖啡的口感,更多的是崇尚咖啡所代表的文化情怀。法式风情咖啡馆是欧洲文化的一个标志性公共场所,这里聚集着形形色色的人物和文化符号,充斥着可视的消费与交往。人们消费的不仅是“咖啡”这一实体,附带着的还有咖啡馆里设置的各种新鲜事物,如抽奖机等等,甚至还有想象中的消费,如“小巴黎人咖啡座画着裸女的玻璃门”以及咖啡馆里年轻貌美的女招待。因此,仅一个小小的咖啡馆所包含的消费元素就已经是多重性的,它满足了人们的味觉、视觉及想象的消费满足。
新感觉派作家从审美的角度描述了现代化的都市设施以及由这些设施构成的都市公共空间,这是一个充斥着现代性诱惑的世界,是一个能完全释放人性原始欲望的消费空间,弥漫着商业文化的魅力。“任何一个社会,任何一种生产方式,都会产生出自身的空间。”新感觉派作家笔下的都市公共空间是物质化、消费性的,因为它是以资本主义鼓励消费,并由消费刺激生产的生产方式为基础构建的。同理,这种空间也会影响人们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影响文学的表达方式,在文学家的笔下,现代化城市生活的喧闹,和科技手段照射下都市夜景的绚烂,取代了往日作为主角的原始崇拜和自然景观。“福特,别克跑车,别克小九,八汽缸,六汽缸……”,“女秘书站在绸缎铺的橱窗外面瞧着全丝面的法国crepé”,大宗昂贵产品的消费在当时依然是普遍性现象,各式百货公司中的西洋名品也是人们所热切追求的“香饽饽儿”。城市消费的膨胀不仅是对实体货品的热烈追求,它也无时无刻不体现在人们念想中的消费。
三、城市空间的公共性
在新感觉派小说的取景视野中,情节多在公共性的城市空间中展开,如赛马场、夜总会、戏院、咖啡馆等等。故事场景的公共性是上海现代化进程中的重要标志之一。这些城市的娱乐和消费场所不仅是对外国人开设的,也为中国人开放。因此,人们在这些公共场所中的交流便极大地缩小了种族、阶级的差距。公共性意味着开放性程度的极大提高,所有到来的人都是为了娱乐、休闲和消费的,这里聚集着不同种族、性别、行业、社会地位的人。
在公共性场所之中人物种类增多的同时,人物之间接触的机会也极大增多。随着现代化交通工具和通讯工具的出现,人们流动的机会增多,流动的速度提升,使得人与人之间拥有更多相互接触的机会。另一方面,人们见面的机会变多了,交流的程度却变浅了。人际关系变得偶然化、临时化,替代了之前小范围交际圈的稳定化、亲密化。在夜总会、舞厅、咖啡厅等场所中,人物的接触是短暂的甚至是不知对方姓名的。这种文化是由于西式文化和西式环境决定的,是由于城市空间的公共性决定的。
如穆时英《上海的狐步舞》、《骆驼、尼采主义者与女人》、《Pierrot》等等作品中的男女相遇在旅馆、街头,《夜总会里的五个人》中不曾相识的五个人汇集在夜总会中。刘呐鸥的《游戏》场景设在公园、咖啡店与旅馆等等。在新感觉派作家的作品中,较少涉及具有稳定性人际关系的场所,而较多地放在公共性的城市空间之中,这也正是空间想象中的上海城市欧洲想象的现代性意义所在。
(作者单位:华中科技大学人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