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玉琼
摘 要:身份研究近年来受到语用学者的关注,但对于访谈类节目主持人身份建构问题还鲜有探讨。借鉴Brewer & Gardner的身份表征理论,对《实话实说》和《杨澜访谈录》的语料进行分析,发现访谈类节目的主持人具有较强的动态选择语言和调控语言的语用意识,为顺应情感、面子和亲疏关系等语境因素会分别建构个体身份、人际身份和群体身份。
关键词:身份;身份建构;交际语境;动态顺应
中图分类号:H0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1101(2015)05-0048-04
身份研究本是哲学、传播学、社会学、心理学、语言人类学和文化学等领域的研究课题。近年来,随着国际语用学界对身份在言语交际中的建构与作用的关注,身份研究已经发展成为语用学领域中的一个新的研究热点,国内学者对语用学视角下的身份研究主要涉及商务会话和家庭话语等,研究呈蓬勃发展态势。但纵观以往的研究,学者们对访谈类节目这一特定机构性话语中身份的建构鲜有关注,本文以CCTV比较有代表性的访谈类节目《实话实说》和《杨澜访谈录》为语料,从社交语用维度探讨这一机构性话语中主持人多元身份的建构及其理据。
一、身份与身份建构
身份(identity)这个词最初是一个哲学范畴,表示“变化中的同态或差别中的的同一问题,如同一律” [1]。对身份问题的研究,最早可以追溯到笛卡尔、康德和黑格尔等,研究者多侧重于心理学领域的探讨。随着对身份问题研究的深入,学者们从多维视角对身份进行定义。Bucholtz & Hall提出,身份是一个人“对他人和自我的社会定位”[2]。也有学者认为应该在具体的语境中研究情境性身份,从而提出作为语境的身份的概念,指出身份是“谈话中的语境元素”[3]。 Tajfel & Turner区分了个体认同与社会认同,指出群体成员资格能够带来群体内的社会身份认同,人们倾向于对内群体和外
群体进行有利比较从而获得有利的社会身份,并且指出社会个体具有内群体偏好和外群体偏见的倾向,Tajfel & Turner是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定义身份[4]。Brewer & Gardner总结了身份的社会学和社会心理学研究,并在此基础上提出要区分三种层次的身份表征:个体表征、人际表征和群体表征[5]。个体表征指个体表面具有区分功能的、独特的自我身份概念;人际表征体现为关系自我、代表与其他显著社会成员的交往和角色关系而形成的自我概念;群体表征源与显著社会群体的自我概念[6]。
Hecht认为“身份从根本上是一个交际的过程”[7]。可见,身份并不是永恒不变的,而是在与他人的交往中,根据不同阶段的交际需要动态建构的。本研究中的身份建构(identity construction)是指“正常社会人采取相关资源以表明并且维持一个个体所有的关于他这种人是其所是。通俗地说就是个体通过相关行为或者语言与他人对话向他人展示独特的自我,从而实现其身份建构”[8]。也许正如Thornborrow所言: “我们确立自己身份以及在他人面前展现自己是谁的最基本的方式之一就是使用语言”[9],因此,研究动态交际中身份的建构理当成为语用学的应有之意。
二、主持人身份建构的动态性
本研究借鉴Brewer & Gardner的身份表征理论,即将身份表征分为个体表征、人际表征和群体表征,通过语料分析,认为主持人在访谈类节目中可以分别建构个体身份、人际身份和群体身份,下文分述之。
(一)群体身份
群体身份体现了交际者的机构身份和专业身份,可以对交际者在某一群体进行定位,进而折射其所在群体的某些特征。访谈类节目是主持人、嘉宾和观众围绕公众普遍关注的问题或人生体验等而展开讨论的一种电视节目形态,主持人的机构身份是其典型的身份表征。如:
(1)杨澜:好了,赖先生。非常感谢您能够接受我们的访问。
(《杨澜访谈录》之“赖声川:暗恋桃花源”)
(2)崔永元:现在请村里老师再跟我们谈一谈,大家怎么样才能互相理解,互相沟通。我想我们今天做《实话实说》节目主要也是这个目的,希望老人跟自己的子女能够沟通得更融洽。
(《实话实说》之“父母眼中的孝子”)
在例(1)中,主持人杨澜感谢嘉宾接受采访,利用的是其机构身份;例(2)主持人崔永元指出做《实话实说》这个节目的目的,也是其机构身份的一个表现。通过语料分析,笔者发现主持人在访谈类节目中,多数情况下建构的都是机构身份,有时也会构建作为主持人的专业身份。例如:
(3)崔永元:你一上场,我看这台戏就比较好唱了,各种各样的问题都在等着问你。因为我是主持人,可以先问几个。
(《实话实说》之“谁来保护消费者”)
上例中,主持人突显“因为我是主持人”,实质上是建构其作为“主持人”的专业身份,目的在于利用这一身份优势所带来的交际资本,先行对嘉宾进行提问。
(二)人际身份
人际身份是通过与他人的言语互动构建而成的。在主持节目的过程中,主持人并不总是以一种机构身份进行交谈,通过与嘉宾或观众的互动,也构建了不同的人际身份。例:
(4)崔永元:小涂,你做护工,肯定跟病人家属接触特别多,你跟那些病人家属相处得怎样?
(《实话实说》之“打工在北京”)
(5)杨澜:咱们俩是同龄人,而且居然还是一个星座的。你会相信命运上比如说出生的这种时日对性格上的暗示或者影响吗?你相信这些事吗?
(《杨澜访谈录》之“柳云龙:成功决定于细节”)
根据袁周敏的研究,称呼语是交际者内在身份表达的外显标记,是交际者实现语用身份建构的重要手段之一[10]。在例(4)中,主持人通过称呼嘉宾为“小涂”,构建了亲切的长者形象;例(5)中,主持人杨澜临时构建了与嘉宾是“同龄人”且是“同一星座”的身份。两例中主持人人际身份的建构皆缩短了与受访者的社交距离,有利于谈话在轻松、愉悦的氛围中顺利进行。
(三)个体身份
在访谈类节目中,主持人不仅构建了人际身份和群体身份,在有的语境下还构建了代表自我的独特性个体身份。例如:
(6)杨澜:我挺想了解您跟演员的互动,比如说早期像《鸟人》,跟林连昆老师合作特别多,我觉得他身上还是有这种老人艺的范儿,您跟他合作的时候有没有觉得较劲?
(《杨澜访谈录》之“戏剧人生:林兆华”)
McCall & Simmons指出,多元身份可以区分为显著等级(prominence hierarchy)和突显等级(salience hierarchy),显著等级即是对于行动者具有重要性并处于中心地位的持久性身份,而突显等级则表现出情景自我或角色身份在特定情景中的突显[11]。主持人在主持节目的过程中,机构身份是其显著身份,但在某一特定交际阶段,为了满足现时交际语境的需要,会选择运用突显身份,如例(6),主持人通过“我挺想了解”“ 我觉得”突显了代表自我的个体身份,属于个体身份建构,这为紧接其后对嘉宾的提问选了独特的身份视角。
(四)多元身份
需要指出的是,主持人在节目录制过程中,根据交际的需要,会建构不同的身份,但个体身份、人际身份和群体身份并不总是一一单独建构的,在有的语境下,会出现多元身份交互使用的情况。请看下例:
(7)崔永元:确实是个难题,我觉得,现在也不知道怎么解决,但是我觉得我们现场还是很平等的,你看我们的妻子,既可以批评自己的丈夫,也可以批评别人的丈夫。今天我们的讨论,也请来了心理学者石林,欢迎您。您是做这方面研究的,一定有很多很好的办法,从理论上帮助我们解决这个问题。现在我想为您的研究,增加一点参考的资料,我们现在来征求一下现场的观众的看法,每个人可以谈谈自己的观点。
(《实话实说》之“唠叨‘唠叨”)
这是一期关于妻子的“唠叨”话题的节目。上例中,一开始主持人用两个“我觉得”以及后面的“我想”突显的是主持人的个体身份;“我们现场”、“我们的讨论”以及“我们现在来征求一下”则建构了机构身份,并利用这一身份优势,掌握谈话的发展方向;而“我们的妻子”及“帮助我们”中的“我们”属于群内身份标记语,构建了自己与听话人的群内身份[12]是将自己的身份归属在与听话人相同的社会群体中[13]。
三、主持人身份建构的社交语用理据
Verschueren的语言顺应论认为语言使用的过程即是语言使用者基于语言内部或外部的原因,为满足交际需要,不断对语言作出种种策略性选择的过程。语言使用者能够在使用语言的过程中作出恰当的选择,是因为语言具有变异性、商讨性和顺应性,其中,语境关系顺应是语言顺应的重要组成部分。顺应论指出,语境是由不断被激活的语境因素和一些客观存在的事物动态生成的,可分为交际语境(包括物理世界、社交世界和心理世界)和语言语境(即信道,指语言在使用过程中根据语境因素而选择的各种语言手段)[14]。基于Verschueren语言顺应论的基本思想,笔者认为,在访谈类节目中,主持人多元身份建构的过程是一个动态顺应的过程,是主持人为了满足交际需要,运用各种语言手段来顺应交际语境和语言语境,从而实现对自我进行准确定位。此外,身份也是交际者为了满足交际需求而可供调配的重要语用资源,在特定的交际阶段,交际者选择、建构何种语用身份是一个主观性的决定[15]。请看下例:
(8)杨澜:小刚,其实你跟陈凯歌、张艺谋都不一样,既非来自艺术世家,也非科班出身,这会使你早年做导演的时候有某种自卑感吗?
(《杨澜访谈录》之“有话好好说:冯小刚”)
主持人杨澜问及冯小刚“早年做导演的时候有某种自卑感吗?”,这一问题本身极易引发对方的消极情感,如果以机构身份提问,很可能会导致对方不悦,鉴于此,杨澜在此特意称呼对方为“小刚”,这一称呼语将身份切换到人际表征的“朋友”身份,使访谈转换成似朋友间的谈话,既完成了访谈任务,又兼顾了受访者的情感需求。
在访谈类节目中,主持人需要顺应的另一重要语境因素是受访者的面子。面子是“一个人在公众面前想要维护的自我形象”,分为“正面子”(指期望得到别人的肯定和赞许)和“负面子”(指有自主的自由,期望自己的言行不受他人的干预或妨碍)[16]。请看下例:
(9)杨澜:但是那让我更好奇了。当你被专业院校拒绝了之后,你跑去做什么了呢?
(《杨澜访谈录》之“吕克·贝松:又寂寞,又狂野”)
根据Brown & Levinson的“面子保全论”,“要面子”是制约交际的最主要因素。上面的问题涉及到吕克·贝松曾被国家电影学院拒绝一事,这是一个威胁到受访者“正面子”的问题,为了将威胁的力度降到最低,主持人杨澜在提问时用了个体身份“我”,意在表明问及这个问题是出于我个人的好奇心,从而降低了这一问题的负面效应,也使对方的面子在一定程度上得以维护。类似的例子还有:
(10)杨澜:我觉得好像没有这么简单。
(《杨澜访谈录》之“戏剧人生:林兆华”)
此例中,承上话论是林兆华陈述“我成功的最大经验就是我不怕失败,我也不在乎各种反应,土话说的是脸皮比较厚”,主持人杨澜则表达对林兆华陈述观点的不赞同。不同意在本质上就是一个威胁到对方负面面子的言语行为,因此杨澜在此突显了其个体身份,并用了两个模糊限制语“我觉得”和“ 好像”,以此暗示只是她个人不赞同对方的说法,而且这种不赞同未必正确。
另外一个主持人常考虑到的语境因素是对社交距离或亲疏关系的顺应。例如:
B11 崔永元:太富了。小庞,你是主持人,咱俩同行。你别袖手旁观,你肯定也有很多问题要问他们。
(《实话实说》之“透视财富”)
上例中,主持人崔永元称呼对方为“小庞”,并利用对方也是主持人这一语用资源,构建了和对方“同行”的身份,加之使用群内标记语“咱俩”,大大缩短了和对方的社交距离,使双方的关系变得亲密融洽,从而成功实现了邀请对方参与到话题讨论这一交际目的。
四、结语
总而言之,依据Brewer & Gardner的身份表征理论,本研究发现在访谈类节目中,主持人可以分别构建个体身份、人际身份和群体身份,在有的语境下会出现多元身份交互使用的现象。身份是主持人为顺应交际语境中情感、面子和亲疏关系等语境因素而动态建构的,也是主持人为满足交际需要而有意调用的重要语用资源之一。交际中不同身份的建构体现了主持人选择语言与调控语言的语用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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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吴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