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至高无上”的女儿立场观

《红楼梦》“至高无上”的女儿立场观

郭 孔 生

(广州南洋理工职业学院 基础部，广州 510925)

摘要：《红楼梦》中的“女儿立场观”是指曹雪芹以描写女儿为主的鲜明立场，包括认为女儿“至高无上”、创设了女儿国——太虚幻境、关注女儿的命运和遭遇及肯定女儿的行止和见识4个方面。其现实意义在于对女儿史无前例的推崇、对传统观点的极强颠覆性和反封建3方面。“女儿立场观”不但具有很强的前瞻意识和超越时代的意义，还表现了曹雪芹敢于向权威挑战的胆识和气魄。

关键词：《红楼梦》；太虚幻境；至高无上；女儿立场观

收稿日期：20150426

作者简介：郭孔生(1975-)，男，广西岑溪人，广州南洋理工职业学院基础部讲师，教育硕士，主要研究方向为语言学、红楼梦、易学。

中图分类号：：I 207.411 文献标识码：A

网络出版地址：http://www.cnki.net/kcms/detail/13.1415.C.20150611.1051.001.html

网络出版时间：2015-06-11 10:51

《红楼梦》所赞扬与肯定的到底是女性还是女儿？这是一个有争议性的问题。笔者认为《红楼梦》赞扬与肯定的是女儿，这个“女儿”主要是指那些未被泥浊世界污染的、未婚的青春少女，这在《红楼梦》的整个文本以及第五回所创设的“太虚幻境”中，都有非常重要的体现。通过对《红楼梦》第五回进行重点解读，并从“女儿立场观”的概念界定、内涵特点和现实意义3个方面进行详细阐述，可以更清晰地厘清曹雪芹在“太虚幻境”中所要表达的“女儿立场观”。

一、女儿立场观的概念界定

在《红楼梦》之前，诸如《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金瓶梅》《儒林外史》《封神演义》及《杨家将传》等著名长篇小说，女性在小说中的形象要么是男人的附庸，要么是男人利用的工具。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里，女性或女儿一般都是作者不屑一写的形象，要写也都是极其贬抑的“红颜祸水”，没有一部小说是对女性或女儿形象进行肯定、赞扬或歌颂的。

但是《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在其小说一开篇的凡例里就说：“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推了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堂堂之须眉，诚不若彼一干裙钗？”1-2可见，作者对小说中的女子不但怀有深深的敬意，而且还流露出“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的由衷赞美之情，为世人创作了《红楼梦》这部专门为闺阁女子立传的“颂红”与“悼红”之作。

《红楼梦》本名《石头记》，因为小说第五回是“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这是《石头记》的书名改为《红楼梦》的表层原因。但更为重要的深层原因是《石头记》这部小说的第一主人公虽然是男性——贾宝玉，但这是一部名副其实的以描写女性和女儿为主的世情小说。所以，把《石头记》改为《红楼梦》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并且“红”字本身就可以是“闺阁”和“女儿”的代称，“红楼”又一般泛指“富贵人家的豪华宅院”，在小说中特指“青春女儿们生活的地方——“太虚幻境”和大观园”。可能是曹雪芹的书斋叫“悼红轩”之故，《红楼梦》中男主人公贾宝玉也最喜欢红色，他住的地方叫“怡红院”，他的名字叫“怡红公子”。根据“红”是“女儿”代称这个逻辑，说明曹雪芹和贾宝玉都是最心疼女儿、最喜欢女儿的，用贾宝玉的话说就是“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

该文所要论述的“女儿立场观”，主要就是指《红楼梦》以描写女性和女儿为主的鲜明立场，特别是通过“太虚幻境”的建构，传达出的作者不但关注女子、心疼女子与同情女子，而且还肯定女子、崇拜女子和歌颂女子的创作思想。

二、女儿立场观的内涵特点

曹雪芹在《红楼梦》第五回的“太虚幻境”中非常巧妙地化用了中国“天庭圣境”的传说。通过对小说的文本分析，笔者总结归纳了“太虚幻境”中表达的“女儿立场观”所包含的4个突出特点。

(一)“女儿立场观”突出表现的是女儿的“至高无上”

这是“太虚幻境”所有特点中一直为人们所忽略的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曹雪芹所构建的“太虚幻境”是位于“天庭圣境”第九重，即最高那重“离恨天”之上的一个天上仙境。警幻仙姑自我介绍说：“吾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还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是也。”这个圣境在“天庭圣境”第33层“离恨天”那么高的地方，却是清一色的女儿国，曹雪芹巧妙而隐蔽地把女儿放到了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这典型而充分地体现了曹雪芹在《红楼梦》中所要表现的“至高无上”的“女儿立场观”。

在天上，“九重天”指的是“天庭圣境”最高的一重。在人间，“九重天”则指的是帝王执政办公的朝廷。例如，韩愈说“一封朝奏九重天”55、晏殊说“使星归觐九重天”62、吴昌龄说“稳请受着九重天雨露恩和宠”525、李渔说“羽书飞上九重天”42……可见，无论是天上还是人间，“九重天”指的都是最高的一重。曹雪芹最为伟大之处就在于：为了尽善尽美地体现他内心那“至高无上”的“女儿立场观”，他简直是是泼墨如水，用尽了他诗化的笔触，从传说写到了现实，从天上写到了人间，最终都是为了传达他心中最为重要的观点——“女儿立场观”的“至高无上”。

在《红楼梦》第二回，作者通过贾雨村之口转述了甄宝玉的话：“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呢！你们这浊口臭舌，万不可唐突了这两个字，要紧。但凡要说时，必须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设若失错，便要凿牙穿腮等事。”鲜明地表达了他那“至高无上”的“女儿立场观”。因为女儿尊贵、清净到了极点，比阿弥陀佛和元始天尊这两个宝号还要尊贵。由此可以更清楚、更明白作者把“太虚幻境”放到“天庭圣境”第九重即最高那重“离恨天”之上去描写的创作意图，那就是在33层天之上去营造一个清一色的女儿国，把女儿放在“至高无上”的位置进行赞扬或歌颂的“女儿立场观”。

(二)借以表达“女儿立场观”的“太虚幻境”是清一色的女儿国

贾宝玉在警幻仙姑的引领下，进入了“太虚幻境”之后，正在“梦中欢喜”与“胡思乱想”时听见山后有人作歌“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这“寄言众儿女”非常鲜明地点出这是清一色的女儿国度。这个先闻歌声还未见其人的“神仙姐姐”正是“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还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她的职责是“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到处去“布散相思”。作者把“警幻仙姑”放到“离恨天”的“太虚幻境”之上去塑造，主要是为了突出警幻仙姑“与凡人大不相同”、“瑶池不二，紫府无双”的特点，更重要的是突出作者对女子的美、创造力、生命状态和情感形式的肯定与赞扬。

贾宝玉在警幻仙姑的引领下，转过“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的“太虚幻境”大石牌坊，便看到了一座横书“孽海情天”4个大字的宫门，两边还有一幅对联：“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接着，贾宝玉随仙姑进入二层门内，看见的是“痴情”、“结怨”、“朝啼”、“夜哭”、“春感”、“秋悲”及“薄命”诸司，这无一不是围绕女性感情与女子命运而设。

宝玉在薄命司翻阅了“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和“又副册”等卷册。这些卷册所记的全都是以“十二钗”为代表的女子，说明“太虚幻境”这个清一色的女儿国管辖的所有人物均是女儿，这也鲜明地体现出“太虚幻境”所要表达的“女儿立场观”就是整部小说的核心观点，因为以“十二钗”为代表的女子始终处于小说的中心位置，是小说的中心人物。

(三)“女儿立场观”所关注的是女儿的命运和遭遇

“太虚幻境”中的“痴情”、“结怨”、“朝啼”、“夜哭”、“春感”、“秋悲”与“薄命”诸司，无一不是围绕女性感情与女子命运而设。宝玉在翻看完那些卷册之后，警幻仙姑“携了宝玉入室，但闻一缕幽香”，此香是尘世中没有的“群芳髓”。宝玉饮了“香清味异，纯美非常”的“千红一窟”茶，看到墙壁上还悬着“幽微灵秀地，无可奈何天”这样一副对联，脂砚斋在对联侧批曰：“女儿之心，女儿之境，两句尽矣。”接下来还喝了“万艳同杯”仙酒，饮酒时听了12个舞女演唱的12支《红楼梦》妙曲。这里的“群芳髓(碎)”、“千红一窟(哭)”茶与“万艳同杯(悲)”酒，呼应了前文“冷香丸”以白色的花蕊入药，也呼应了后文宝玉在祭奠晴雯时用的“群花之蕊”。这种一语双关的写法，透露出作者对女儿命运的关注和对女儿不幸遭遇的同情，体现了作者的女儿本位思想观。

(四)“女儿立场观”肯定的是女儿的行止和见识

“太虚幻境”的主宰者不是玉皇大帝，而是美丽多情的警幻仙姑。警幻仙姑在“太虚幻境”里居众仙姑之首。她“原欲往荣府去接绛珠，适从宁府经过，偶遇宁荣二公”剖腹深嘱，因此大发慈心，破例让宝玉翻阅“金陵十二钗”的终身册籍，饮了“千红一窟”仙茗，喝了“万艳同杯”仙酒，听了12个舞女演唱的12支《红楼梦》仙曲，还毫不掩饰地说：“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警幻仙姑之所以这样做是受了宁荣二公之托，情愿作出违背自己原则的事情。带宝玉游览仙境是为了让宝玉“改悟前情，将谨勤有用的工夫，置身于经济之道”。为了更好地达到这个目的，她还把自己的妹妹“乳名兼美，字可卿者”许配给宝玉，非常忠诚而出色地完成了宁荣二公“警其痴顽”的嘱托。

这些都充分体现了女儿心慈情软、重情感轻理性和重协调摒对抗的情感特征，从另一方面也集中反映了“怡红公子”对女儿们的真情、深情和痴情，让人们窥见了曹雪芹“女儿立场观”的另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对女子“行止见识”的高度肯定和赞扬。

三、“女儿立场观”的现实意义

《红楼梦》中的“女儿立场观”的现实意义体现在以下3个方面：

(一)“女儿立场观”对女儿的推崇是史无前例的

近300年前，曹雪芹就拥有了可贵的以女儿为中心的“女儿立场观”，把女儿放在“太虚幻境”这样“至高无上”的位置进行赞扬和歌颂，这是一种非常可贵的文学自觉。通过“清净到了极点的女儿”比“阿弥陀佛”和“元始天尊”这两个宝号还要尊贵这样的特殊对比，让人们更清楚、更明白作者把太虚幻境放到“天庭圣境”第九重即最高那重“离恨天”之上去描写的创作意图——在33层天之上营造一个清一色的女儿国，把女儿放在“至高无上”的位置进行赞扬或歌颂，这种“女儿立场观”在中国文学史上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具有开创先河的重要意义，这种创新意识和创新精神就是在现代社会也是非常可贵的。

(二)在封建社会提出“女儿立场观”对传统具有很强的颠覆性

在以男权为中心的封建社会，作者敢于通过“堂堂须眉”与“当年所有之女子”进行对比，说出女儿的“行止见识皆出我之上”，通过鲜明的对比和衬托，明朗确切地赞扬女子的行止和见识，突出反映出作者“女儿立场观”的核心就是对女子命运的热切关注和对女子不幸遭遇的深切同情。以“十二钗”为代表的女子始终处于小说的中心位置，是小说的中心人物。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里，这样的“女儿立场观”是具有颠覆性意义的。在《红楼梦》这部小说里，以“金陵十二钗”为核心的女子，始终都是作者热切关注、深切同情、肯定赞扬和热情讴歌的对象。就是在现代社会也很少有人会完全赞同或认同这种“女儿观”，从这个角度来讲，《红楼梦》的“女儿立场观”具有很强的前瞻意识和超越时代的意义。

(三)“女儿立场观”具有反封建意义

《红楼梦》第二回，作者就通过冷子兴之口转述了贾宝玉的话：“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第五回“太虚幻境”中的仙子见了宝玉也说：“引这浊物来污染这清净女儿之境。”第二十回则写了贾宝玉心中的呆想：“原来天生人为万物之灵，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因有这个呆念在心，把一切男子都看成混沌浊物，可有可无。”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里，这个观点可以说是向以男权为中心的封建权威提出的挑战，具有非常可贵的反封建意义，就是现代社会也很少有人能完全接受这样的观点，特别是男人。从这个角度来看，“女儿立场观”的现实意义就不仅局限于反封建的意义，那种敢于向权威提出挑战的胆识和气魄更具有超越时代的精神意蕴。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作者虽然只是借贾宝玉之口表达自己的观点，但是唾弃批判的是恶浊的男子，纵情讴歌的是灵秀的女性，其深情崇拜清纯女子的立场和观点都是非常鲜明的。作者始终不渝所亲近的、赞赏的、崇拜的、同情的、体贴的和心疼的都是“红楼众女儿”。这些女儿不仅仅是黛玉、宝钗、湘云、宝琴与可卿，还有袭人、晴雯、鸳鸯、平儿与香菱等，就连在路上偶遇的纺线村姑、在袭人家见到红衣少女，甚至只闻其名从未谋面的傅秋芳、刘姥姥顺口胡诌的抽柴女子、宁府书房挂着的那一轴美人……都是他想念、爱恋、欣赏和崇拜的对象。作者除了把自己的书斋命名为“悼红轩”之外，还非常独特地安排贾宝玉住在“怡红院”，对于作者来说，“悼红”突出的是他对女子不幸遭遇的深切同情，而对于“怡红公子”来说，“怡红”突出的是他对女子“行止见识”的肯定和赞扬，以及对女子才情能力的热情讴歌。无论“怡红”还是“悼红”，都是为了更深刻、更明确地表达作者那种“至高无上”的“女儿立场观”。

参考文献：

[1]曹雪芹.周汝昌校订批点本石头记.脂砚斋,批.周汝昌,点校.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2]赵昌平.唐诗选.香港：中华书局(香港)有限公司,1991.

[3]唐圭璋.全宋词.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

[4]张月中,王钢主.全元曲.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

[5]黄天骥,欧阳光.李笠翁喜剧选.长沙：岳麓书社,1984.

[6]郭孔生.《红楼梦》“冷香丸”中的语言密码.语文建设，2015，(1)：64-65.

Supreme Daughter-oriented Standpoint inADreamofRedMansions

GUO Kong-sheng

(Basic Courses Department,Guangzhou Nanyang Polytechnic,Guangzhou,Guangdong 510925,China)

Abstract:The daughter-oriented standpoint in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refers to the distinct position of Cao Xue-qin whose main description focuses on daughters,including 4 aspects of considering daughters supreme,creating a female kingdom—fantasyland,paying attention to daughters’ fate and bitter experiences,and affirming daughters’ conducts and knowledge.The practical significance of these descriptions lies in unprecedented highly praise of daughters,extremely strong subversiveness against traditional views and anti-feudalism.The daughter-oriented standpoint not only has a strongly premonitory and time-transcending sense,but also reveals Cao Xue-qin’s courage and insight of challenging the authority.

Key words:ADreamofRedMansions;fantasyland;supremacy;daughter-oriented standpoint

(责任编辑白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