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三思的善恶观

2016-01-08 10:09陈良
月读 2016年1期
关键词:善人恶人谓之

陈良

《资治通鉴·唐纪》记载:武三思权倾人主之际,常对人说:“我不知代间何者谓之善人,何者谓之恶人;但于我善者则为善人,于我恶者则为恶人耳。”凡是权力缺乏有效约束与监督的地方,有权者都可能像武三思那样狂妄,并奉行其唯我独尊的善恶观。假如此类善恶观盛行,整个社会必然陷入指鹿为马、是非颠倒、善恶不分的境地。

作为历史人物,武三思是以外戚身份被载入史册的。所谓外戚,即为皇亲国戚,也就是皇帝的母亲、妻子的娘家人。

武三思是武则天异母兄武元庆之子,凭此关系成为李唐王朝的皇亲国戚,所以,《旧唐书》也好,《新唐书》也好,无不将他纳入《外戚列传》。

在帝制时代,外戚、宦官比较容易接近皇帝,往往颇受帝王信任,乃至与皇帝分享权力,甚至控制皇帝。不难看出,进入史册的外戚、宦官,大都喜好弄权,换言之,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或者说不是东西(当然,外戚、宦官当中也并非没有杰出人物,但比率极低)。综观武三思平生表现,几乎乏善可陈,倒是他曾说过的一句狂言,着实耐人寻味。

《资治通鉴·唐纪》记载:武三思权倾人主之际,常对人说:“我不知代间何者谓之善人,何者谓之恶人;但于我善者则为善人,于我恶者则为恶人耳。”

武三思这番话,说得非常直白而狂妄,直截了当地道出了他的善恶观。一般来说,善恶观一直存在于有史以来的人类社会之中,它是对人或事进行道德评价的基本概念,尽管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人所持有的善恶观不尽相同,但总体而言,人们还是基于公认的尺度进行善恶判断:所谓“善”,即为符合一定道德原则与规范的行为或事件;所谓“恶”,则为违背一定道德原则与规范的行为或事件。武三思坦言自己不知何者为善何者为恶,竟然纯以个人好恶来评判善恶,无非是他当时权倾人主,有权就这么任性,就可以随心所欲,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较之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武三思的直白倒是有些难得,起码他让人们懂得:某些特权人物的善恶观是建立在自我中心之上,并依此构建他们的思维逻辑。个人利益,是他们评判一切的唯一尺度:凡是对我有利的,即为善或好的;凡是对我不利的,即为恶或坏的。进入生活实践,他们就会依照如此逻辑行事:凡是对我有利的人,就被视为善人或好人,想方设法讨好于他,毫无廉耻地阿谀奉承;凡是对我不利的人,就被视为恶人或坏人,想方设法打压排斥,直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真实的武三思,既是那么说的,也是那么做的。姑母武则天最有权势,无疑是他竭力讨好的第一对象。武则天当权之际,武三思对她百般奉承,刻意讨好。为了称颂武则天的功德,他强迫前来洛阳的使节、商人捐款,铸造名曰“天枢”的铜柱,立于洛阳端门之外。柱基由铁铸成,其形如山,周长一百七十尺。铜柱高一百零五尺,直径十尺,刻蟠龙麒麟围绕,顶上为承露盘,直径三丈。武则天亲笔题名为“大周万国颂德天枢”,上面刻有武三思撰写的歌功颂德铭文,并将百官及四方国君的姓名附上。由于所需铜铁量大,募捐款项不足,武三思遂命人在民间强行搜刮,农民的农具、器皿均被无偿征调,害得无数农民家破人亡。

在竭力讨好武则天的同时,武三思对其身边男宠也极力巴结。薛怀义(原名冯小宝)本是市井无赖,受到武则天宠幸之后,常骑着马在街上横冲直撞,伤人无数,无人敢管。每当薛怀义骑马出行时,武三思便与武承嗣在旁边伺候,一人扶马鞍,一人握马缰,口中还不断叮嘱:“薛师傅小心,薛师傅小心。”俨然一副奴才嘴脸。后来薛怀义失宠被杀,张易之、张昌宗兄弟成了武则天的男宠。武三思又跟张氏兄弟套近乎,谄媚地称他们为“五郎”“六郎”,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如若张氏兄弟骑马,他就骑马尾随;如若张氏兄弟坐车,他就执鞭驾驭。

武则天失去帝位,唐中宗再次登基,武三思转而讨好唐中宗。他们原是表兄弟,后来又成为儿女亲家(武则天做主,中宗之女安乐公主下嫁武三思之子武崇训)。武三思曲意奉承,使昏庸的中宗把往日种种不快忘于脑后,将他引为知己与心腹;狡黠的武三思得寸进尺,为了扩大自己权势,不惜给中宗戴上两顶“绿帽子”:才女上官婉儿曾是武则天跟前的红人,协助过女皇处理奏章,参决政务;中宗复位后,纳上官婉儿为妃,加封婕妤,让她掌管起草诏令。武三思见上官婉儿颇受中宗宠信,刻意与她接近,一拍即合。当时皇后韦氏效仿武则天垂帘听政,朝中大权被韦氏掌控。上官婉儿为了讨好韦后,主动出面穿针引线,让武三思与韦后勾搭成奸。在送给中宗两顶“绿帽子”的同时,武三思则获得位极人臣的乌纱帽,官拜司空、同中书门下三品。

武三思勾搭上韦后之后,权势益盛,更加骄横。张柬之、桓彦范、敬晖、袁恕己、崔玄暐等人,因发动神龙政变,助中宗复位,而受中宗信任并晋封为王,故称“五王”。他们对武氏家族本无好感,对韦后与武三思专权颇为不满。按照武三思的逻辑,他们都是“恶人”,如眼中钉肉中刺,必须清除。为此,武三思与韦后在中宗面前进谗,将五人逐出朝廷,贬到边远地方为官;不久,武三思又使阴谋诡计,暗中指使他人张榜揭露韦后的秽行,然后嫁祸于张柬之等人,指控他们名为诋毁皇后,实则图谋不轨,要求予以族诛。除了张柬之忧愤而死、崔玄暐病逝之外,其他三人惨遭杀害。清除上述五人之后,武三思更是趾高气扬,逢人便抛出他的狂言:“我不知代间何者谓之善人,何者谓之恶人;但于我善者则为善人,于我恶者则为恶

人耳。”

在武三思看来,自己这番话可谓至理名言,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当然,他的口气如此张狂骄横,无疑是源于权势的任性。正是犹如春药的权力,让武三思极度膨胀,唯我独尊,满以为权力可以摆平一切,只是任性想当然,全然不顾是非与善恶。

法国思想家孟德斯鸠说:“一切有权力的人都会滥用权力,这是万古不变的经验。”诚然,凡是权力缺乏有效约束与监督的地方,有权者都可能像武三思那样狂妄,并奉行其唯我独尊的善恶观——凡是对我有利的即为善的,凡是对我不利的即为恶的。如此逻辑,往往还在日常生活中演化为种种潜规则:“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说你好你就好,不好也好;说你坏你就坏,不坏也坏”“说你红你就红,不红也红;说你黑你就黑,不黑也黑”……假如此类武三思式的善恶观盛行,整个社会必然陷入指鹿为马、是非颠倒、善恶不分的境地;所以,文明选择了“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里”,让它在阳光下运行,并接受制约与监督,不能让它任性。

表面上看,让权力受到制约与监督,会给当权者带来诸多的不利,其实细究,对他们恰是一种保护:如果权力不受制约,全靠丛林法则说话,赢则通吃,输则一败涂地。今天你加害于他人,明天也可能被他人加害;究竟鹿死谁手,谁也说不清楚,因此,只有没完没了地明争暗斗,至死方休。不信?且看武三思的结局:为了让儿媳安乐公主当上“皇太女”,他竟然在中宗与韦后面前挑拨离间,极力诋毁太子李重俊,试图废除他的储君位置;李重俊被逼无奈,起兵政变,一举诛杀武三思父子。

若早料到如此下场,武三思还会那么任性那么张狂吗?

五王罢相后,“三思令百官复修则天之政,不附武氏者斥之,为五王所逐者复之,大权尽归三思矣”。与此同时,韦后也乘机大肆发展势力,“方优宠亲属,内外封拜,遍列清要”。而且,她竟萌发了效则天故事而称女皇的野心,于是“颇干朝政,如则天故事”;又与武三思狼狈为奸,内外呼应,从而使韦、武两族结成了政治联盟。另外,安乐公主这时也以帝室之女、武家之媳的双重身份“恃宠骄恣,卖官鬻狱,势倾朝廷,常自草制敕,掩其文而请帝书焉,帝笑而从之,竟不省视。又请自立为皇太女,帝虽不从,亦不加谴”。(据唐华金《试论唐中宗时期的诸武势力》,《中国史研究》1996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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