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晋
20多年前,有两部书曾经引起了极大的争论。一部是美国学者福山写的《历史的终结及最后一人》,认为冷战的结束标志着西方价值观和意识形态取得了终极“胜利”,秉承高尚价值观的人类成为“最后的人”。留给政治家的任务就是调教世界各地的马车殊途同归,走向这个终结点。后现代主义者更断言,历史这个词已经毫无意义,未来只不过是在现在的基础上加上“更多的选择”。另一部则是亨廷顿写的《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认为冷战后的世界并非天下太平,冲突的根源从意识形态之争转向不同文化之争,主宰全球的将是“文明的冲突”。
如今,这两部著作再次引起人们的兴趣。英国《卫报》注意到,在过去的一两年中又隐约出现了福山所描述的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即将爆发前的某种情绪:在经历了100年的和平后,人们已经厌倦了“无聊的历史”,需要新的刺激。德国作家艾克斯坦写道,“(1914年)平等意识已不再令人满意了,优越意识重新泛起”,在柏林街头,“人们互不相识,但所有人只有一个最热烈的情感:战争、战争,一种团结的感觉”。另一方面,极端势力崛起,法国发生的暴恐袭击事件似乎验证了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
事实证明,历史并未终结,战争也并未远去。11月13日,巴黎遭遇的恐怖袭击对欧洲人的冲击太过震撼,以至于来不及做出更深入的思考。对于法国总统奥朗德来说,他必须对恐怖袭击做出迅速而且果断的回应。正如一位欧洲政治家所说:“一个政治领导人,如果迫于时间的压力,必须匆忙做出某个重要决定,则意味着高风险。这个风险往往涉及整个国家的命运。”说这句话的人就是11月10日去世的德国前总理赫尔穆特·施密特。这位享年98岁的老人经历了自己所说的“德国的四次裂变”:1918年~1919年普鲁士王国的终结,1930年~1933魏玛共和国的沉沦,1945年第三帝国的崩溃,1989年~1990年两德统一进程。如果说施密特的继任者科尔扮演了两德统一的“历史终结者”的角色,那么施密特可以说是“历史终结”前的最后一位德国重要领导人,被《明镜》周刊评价为“世纪领航员”。“历史终结前”的时代又是怎样,施密特又是如何应对的?
当时的世界也面临着中东乱局和恐怖主义的威胁。1970年9月6日,巴勒斯坦激进组织“解放巴勒斯坦人民阵线”劫持三架飞机到约旦,并与约旦军方发生冲突,导致几万名巴勒斯坦难民死亡。这一事件被称为“黑九月事件”。1972年9月4日,联邦德国慕尼黑奥运会召开之际,巴勒斯坦激进派组织“黑九月”绑架了九名以色列运动员作为人质,并全部杀害,被称为“慕尼黑惨案”。因在波兰进行了“惊世一跪”而刚获得诺贝尔和平奖的时任联邦德国总理勃兰特,对恐怖主义采取了迁就政策,释放三名被抓获的恐怖分子以交换另一架被劫持飞机上的人质。耐人寻味的是,这种思潮在民间也有回应。1973年,两名劫匪在斯德哥尔摩绑架了四名银行职员,其中一名女职员竟然爱上了劫匪,并随即和他订婚。这种人性容易屈服于暴虐的弱点被社会学家称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1977年9月,德国左翼恐怖组织“红军旅”绑架了联邦德国雇主联合会主席施莱耶尔,要求交换被捕的头目。一个月后,四名巴勒斯坦恐怖分子把一架汉莎航空公司的飞机劫持到索马里,飞机上有87名乘客,作为对“红军旅”的“声援”。施密特决心不对恐怖组织妥协,派遣特种部队击毙劫匪,救出了乘客。而“红军旅”绑匪则在杀害施莱耶尔后全部自杀。这一年被称为“1977年德国之秋”。在施密特看来,危机时刻,政治家必须做出本能的、谨慎的、良心的决定,但这种微妙的平衡往往是最难把握的。
同样难以把控的还有对经济危机的应对。1974年施密特当上总理时,欧洲处于石油危机、经济衰退、社会福利紧缩的艰难时刻。而在全球化背景下,今天的世界又有了施密特时代的影子。林肯说过,一个分裂的家庭不可能持续下去。如今的“全球村”分裂为东方和西方、南方和北方,必然导致冲突和分歧。正因为施密特当时面临的麻烦不比今天少,所以他越是在艰难时刻越是力主推动弥足珍贵的欧洲一体化进程。施密特被称为“欧元之父”,他还与法国总统德斯坦创立了“世界经济峰会”,成为G7和G20模式的前身。在今天欧盟内部分离情绪加剧的情况下,施密特的经验同样有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