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圆桌

2016-01-05 16:51哲人二
三联生活周刊 2016年1期
关键词:王昶克劳德同乡

哲人二

凌晨5点钟的勤奋

细想起来,非亲属关系之外的朋友中,几位王姓之人却是与我最为投合。一脚踏进职场的最初,第一位带着我的王姓前辈是个极厉害的人。整部古希腊文明发展史都能够倒背如流,庞杂的希腊神话亦如数家珍,圈子中对于此领域的话题和观点他专治各种不服。只是在我的意识里头,他虽名为友其实是师。王昶是我后来参加职场晋级在考场上结识的,那时候他的身份是监考老师。再后来三个人就形成小圈子,私下里称呼他们为大王小王。

所谓的“朗目星眸”、“气宇轩昂”那是小王身边的我们,和他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如果非得用一个词来形容王昶的长相,那就是“肃削”。这张脸最大的好处是人见过之后会过目不忘,再配上一双说不清是冷漠还是忧郁的眼就有了足够的杀伤力。那个时候的年轻女孩多半喜欢这种调子,好像唯有自己这一抹盈盈笑意的温度才能够抚平藏在那双眼里的半世忧伤。当然,他的妻子也是喜欢这调子者之一,“扑通”一声就掉了这潭里去。王昶有资格不加掩饰在情场上的得意,总结出来的精髓就一个“陪”字。我和大王似乎明白了些,那时候的王昶工作稳定有让人羡慕的寒暑假期,大把的时间可以用在与女性的相处上。只是这点在他看来十分浅薄的认知招来他一阵摇头晃脑的耻笑。

我与大王面面相觑,就在我们痛感悟性过低无法参详这“陪”字的玄妙境界时候,王昶的妻子参与一项援助项目飞赴非洲某国。我们笃定等待王昶前来邀我们一起举杯庆祝这为期半年的真空时代。可是,我们的期望很意外地落空了。这真是一个使人备感煎熬的过程,大王分析是因为照看孩子的理由不能成立,双方四位老人的健康存在断不允许一个男人独自带着孩子的情况发生;重新投入燕姐红妹怀抱中乐不思友这更不可能,以他的智商既然全身而退就不会再做两败俱伤的蠢事。他比谁都明白,彼时缘妙不可言,此时缘只会苦不堪言。婚外情这种事不是遇上千古奇缘的宝贝吃了可以增长30年内功,更多的是专废武功的。

到底还是没能耐住憋在心头疑惑的纠缠,我和大王拎着熟食蹄髈、两打纯生啤酒前去打探,发现卫生环境居然也如以前。与大王疑惑对视,相互的表情写着三个字:“灌醉他。”有心对无心,大风卷残云,小王终于卷着舌头说有一天忽然在凌晨5点钟被短信声惊醒就再睡不着,埋在枕头里想起老婆平日在家洗烫衣服烧饭拖地的种种好,而这种种好现在体现在那边每天一条诸如“早上起来喝牛奶、少吹空调少喝酒”的短信上。而他睡不着后就抓起电脑进了校网点评各同事的授课心得,一个星期后竟成习惯,全校都知道有他这么一个“凌晨5点钟的勤奋”教师。该老师最后说:既然经历过风华正茂那就一起相扶到老吧。

克劳德

文 赵阳

图 谢驭飞

克劳德夫妇像一幅油画一样坐在我的面前,我们在B市中心广场的红马餐厅里各点了一份牛排。克劳德夫人帮她的丈夫将牛排先切成一条条,再切成小的一块块。夫人右手拿起叉子,将切好的肉喂到克劳德嘴里。中风以后,克劳德的右手已经不太好使。饭后我们又各自喝了一杯咖啡,简单的午餐,克劳德一直在说:“真的很高兴又见到你。”

半个小时之前,我还在克劳德夫妇的家中。一切没有太多的不同,花园里的花朵似乎没有之前多了。屋子里堆满了书,克劳德夫人说:“你知道的,我也走不开,就看书。书都是女儿买的,她是诊所医生,在巴黎郊区,平时也走不开,来了就给我带很多书。儿子在南法,也很少回来。”克劳德夫人给泡了一杯茶,我环顾四周,寻找他们的猫。她说:“猫已经去世了。”我说:“走吧,我们一起去吃午饭。”

5年之前的一次出差,我几乎没有预告地造访了他,只是在将出发之际给他写了一封信。也许是我的到来比信件要快,克劳德完全没有预见到我的访问。我敲门的时候,克劳德正在花园里抽烟,隔着栅栏看见我,嘴里惊叹了一声“天哪”,手中的烟蒂掉落在地上。我们热情地拥抱,花园里盛开着各种鲜花。我被克劳德拉进屋子里,桌子正中间是他们的猫。

11年之前,我和克劳德相识在B市集邮协会的沙龙上,大区集邮协会的主席雅克将我介绍给他,不过那一刻也是我即将离开法国的时刻,克劳德说:“我们写信吧。”就这样写了11年,内容大多是温度、季节、旅行、节日。小事情如早餐吃了什么、刚刚看了什么电影之类,大事情如神州飞船上天、大区邮协主席雅克突然退出了集邮协会之类。信封堆在一起,也有半身高了。他们是热爱旅行的,最远去了俄罗斯,说圣彼得堡很美,去了两次。还喜欢波兰,喜欢捷克。有一次,等了好几个月,都不见他回信,以为他们又去旅行了,我就又写了一封,过了一个月,收到回信,但信的字体不一样。是他夫人替他写的,说克劳德中风了,右手已经不能写信。之后我都在信尾加上对健康的祝福。

现在,又要告别了,我握着克劳德冰凉的右手摩挲着,直到有些微热,克劳德的左手紧紧地又握在我的手上,一字字表达着对彼此和家人的问候。克劳德夫人开来小车,要送我去车站。我说不用,他们把车开走,又开回来,还是送一下吧,下次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我说不用了,车站很近,走着就行,他们又挥手开走了。广场上并没有人,车子就这样在我身边转着圈,我看着他们渐渐远去。还记得克劳德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我叫克劳德,和克劳德·莫奈的名字一样。”

或许我们的生命都曾如恒星般热烈,当我们终归黯淡崩塌,在那片冰冷而绚烂的星云里,还会珍藏有我们彼此走近、相识、欢聚、告别、远去的瞬间。

同乡姑娘

文 俞杨

图 谢驭飞

清风有次回老家小县城待了好几天,回北京后跟我说,他在返程的火车上迷上了一位同乡姑娘。

清风是在火车站门口看见那位姑娘的。那天清风的父亲送清风到火车站,就在下车的时候,清风看见一个长发飘飘的姑娘同样坐着父亲的车从身边擦肩而过。清风的眼睛只有在意识到碰见自己喜欢的女孩时才会这么机灵,之后只要机会允许,便会一直机灵下去。毋庸置疑,姑娘也是要往北京去的,那么一刻,清风的心神有些荡漾。等车的时候,清风偷偷打量了姑娘几眼,越看越觉得喜欢。火车至,北去的人潮涌进车厢,清风刚一落座,就锁定了姑娘的位置。

火车开动不到半个小时,清风忽然意识到这或许只是镜花水月一场,因为这趟直达北京的列车,清风只能坐到老家所在的地级市,然后从地级市的火车站转乘直达北京的另一辆列车,因为假期的票实在是紧张得很。临下车的时候,清风看着坐在座位上不动的同乡姑娘,颇有些留恋不舍,只好叹了口气埋掉这段希冀的桃花运。

可没想到,同乡姑娘最终也下车了,清风在回眸一瞥中看见了不再锁定的目标,眼光立即又警觉起来,一直追随着跟进了候车大厅。从地级市开往北京的列车有好几趟,但皇天不负有心人,姑娘跟清风坐的是同一辆。清风这天注定会有一场桃花运,落座的时候姑娘就睡在清风的上铺,此时天色尚早,两人对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望着窗外。而这段桃花运又极有可能撮合成一段姻缘。看得出来,跟清风一样,姑娘也是独自一人在北京打拼的北漂,同乡情谊,单身男女,漂在北京,爱情最真处便是相濡以沫的雪中送暖。

清风一直在想着如何搭讪,想了大半天又说不出口,这段相对而坐的时间就这么在窗外黑漆漆的风景里一点点地漏掉了。乘务员来了,在两人之间拉上窗帘,提醒着车厢里的人熄灯的时间。清风正欲开口,姑娘站起身,爬上铺,安静地躺下了,清风心恨得发痒。熄灯的时间已到,清风也在床铺上躺下,眼看着上铺的同乡姑娘离自己不过一条胳膊的距离,真想借个理由搭个话,然后长夜漫漫地随便聊下去。可是清风转念一想,刚才对坐那么长时间都没有开口搭话,这会儿躺下了倒搭起话来,会不会显得太突兀了?想了良久,清风看见上铺不再渗漏出手机屏幕的亮光来,估摸着姑娘睡觉了,更觉得不便搅扰,只好抱着十二分的遗憾闭上了眼。

一夜过后,清风在身下车轮的哐哧哐哧声里醒来,翻身看着过道里姑娘的鞋还在,一直到火车快到北京的时候。列车驶进了北京站,清风收拾完毕,又默默看着同乡姑娘收拾完毕,下了车,加入到如潮涌的人流里,直到清风机灵的目光再也无法将其锁定……

很多天后,我问清风还后悔当时没搭讪吗?清风感叹说,时间一久,倒也没什么感觉了,甚至连姑娘的样子都开始有些模糊了。我笑了,说你终于又完全切换到大北京模式了。

走火

文 青田

图 谢驭飞

椒盐成为我的朋友,已经有很多年了。这些年里不少事情在变,似乎只有她保持常态,以及她和我之间的关系。我享受这种稳定性,如同飞驰的星球选择不同的参考系:椒盐是恒星,而我是相比她的懒惰更勤奋一点的行星,感受她的引力,然后围绕她旋转不停。说是勤奋,其实懒惰的程度相差不大,若有人说我也是一颗定点而喜欢围绕我旋转,我想也不是毫无意义的说法。

10年以前,我还在大学里闲混的时候,椒盐给离西门不远的小书店打零工。我从门口走过时免不了往里打量。椒盐穿颜色近乎烤焦的咖啡豆那样深的围裙,松蓬蓬的线衫或是毛衣,眼光一次也没投向玻璃门的角落。她有事忙,无事也忙,倒不怎么慌乱,很长时间我在诧异这样冷清的店里究竟有什么营生可做。

认识她在一个雨天,小雨转中雨以后,街上的狗也躲进屋檐尽里的地面。时间还早,但是天已经黑了,何况气温有些阴冷。我站在台阶下面,一边撑伞一边打量着她。椒盐伏在放着收款机、带两个小抽屉的桌前,没什么表情地读一本书。我推门进去时,她欠起身子点了点头,好看地朝我一笑。我回应了一个微笑。下雨天让书店变得更小,从门缝里偷闯进来的水分弥漫在书籍之间,空气里摇动着《时光流逝》低缓的过渡音节。我站住了等待旋律的时间里,椒盐再次仰起了头,问我是不是要找什么书或电影。我摇摇头,笑着指了指空中的音符。“听过这首音乐。”我说。

那时我穷,打工的钱常要攒好久,才舍得买好之又好的书、优中选优的唱片。那天恰巧手里有了闲钱,或许《卡萨布兰卡》的主题音乐恰巧烘托了适合的气氛,椒盐答出电影名字以后,我莫名其妙地问她看的什么书。“《走火》。听过?”我摇摇头。其实,我心里盘算了好久心爱的唱片、厚厚大本的小说、冷门导演的电影集,唯独没有什么《走火》。椒盐伸手递了过来。“喜欢?”椒盐问道。我不知该说什么;书脊磨得起了白边,想必是人家的心爱之物,只好随口称赞一番。椒盐仰面大笑,揉着眼睛前后起伏。很久以后,她才在我再三乞求下说出理由,原来这书的作者曾经在店里搞过签售,冷冷清清来了三五知己。剩下的就扔在书库,椒盐百无聊赖找来看的。她嘲笑我不懂装懂,我说这是世上应有的礼尚往来。嘴上不认输,我在心里还是暗暗佩服了她一把,竟会真的有人无书可读——就像走投无路那样无助地——以至于翻箱倒柜地找书看。她有时又是这么闲。

《走火》终究没有读完。写的还是蛮不错的,可惜想要看完它时总会出现各式各样的借口和机会,主观的或是客观的。因为这部小说,椒盐出现在了我的生命里,如同两块灰不溜秋的顽石瓦砾,彼此碰撞因此走火,照亮宇宙的一角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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