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洪刚
蔡文显是国立青岛大学外文系首届学生,梁实秋是其业师。他受梁实秋学术思想和人格魅力的影响,成长为著名学者、翻译家。1984年秋天,梁实秋在广州暨南大学任教的长女梁文茜,专程到广州中山医学院看望因患肝癌住院的蔡文显,并带来了梁实秋从中国台湾经美国转来的两件礼物:一帧宣纸梁实秋亲笔书写赠蔡文显的手迹;一本在台湾出版的回忆录《槐园梦忆》,署上了梁实秋的名字。当时蔡文显刚做过动脉栓塞手术,病情暂时稳定,他捧着梁实秋千里迢迢转来的礼物老泪纵横,激动地握着梁文茜的手再三道谢。梁实秋晚年赠予蔡文显的一幅手迹和一本书,映照出两人一辈子的师生情。
7月29日,我利用暑假去北京采访,走进了蔡文显长子蔡宗夏的寓所,听他讲述了他父亲与梁实秋的往事。
梁实秋(1903—1987),号均默,原名梁治华、字实秋,笔名子佳、秋郎、程淑等,出生于北京,祖籍浙江杭县(今余杭)。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著名的理论批评家、作家、英国文学史家、文学家、翻译家。
蔡文显(1911—1984),字致平,江西省金溪县人。我国著名学者、教育家、翻译家。
蔡宗夏是国内资深地理学专家,法国波尔多大学博士、法国地理学会名誉会员、卢森堡国家科学院名誉院士。
在蔡宗夏寓所客厅的东墙上悬挂着梁实秋赠其父亲的手迹,这幅字长76公分,宽37公分,正文排列七行计114个字,正是一首词牌名沁园春,内容是梁实秋为纪念与蔡文显的友谊撰写的,兹将全文(原文无标点)录出如下:
青岛凄迷,碧海连天,多少畸人。想当年意气,拼酒西楼;而今已矣,俱已成尘。三径初成,鱼山路窄,锁进家园几度春。风飙起,叹花红柳翠,散落如云。
再无旧好相亲,伯鸾在海隅久羁身。幸有书为伍,茶足饭饱;不知老至,忘了清贫。万水千山,魂萦梦绕,何日游湖去采莼。雁来也,看捎来尺素,天远如邻。
甲子仲夏寄文显老弟
梁实秋八十三岁
“这幅字是1982年我父亲特意向梁实秋索求的。当时,父亲听说梁先生的长女梁文茜在广州暨南大学任教,通过多方打听联系上了梁文茜,正巧那年梁文茜要去美国西雅图探亲,看望她父亲梁实秋,我父亲遂给恩师梁实秋写了一封信,在信中汇报了自己的学习工作情况,并向梁实秋求字,此信特请梁文茜转交给了梁实秋。”蔡宗夏回忆说。
“雁来也,看捎来尺素,天远如邻。”梁实秋收到蔡文显的信后,感慨万千,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忆起了青岛、忆起了山大、忆起了跨越半个世纪的师生情。梁实秋的这幅手迹字体是行书,有感而发,一气呵成,笔力遒劲,字字含蕴,味厚耐看,似是信手拈来,却感情充沛。83岁的梁实秋笔迹不见丝毫颤抖,可见身体尚健,从字句中可以窥见他对于蔡文显的那份情感浓厚真挚。
青岛凄迷 碧海粘天
梁实秋对青岛有种特殊而真挚的感情。青岛也称琴岛,以岛上“山岩耸秀,林木蓊郁”而得名。国立青岛大学坐落在海滨,东临小鱼山,北靠青岛山,依山傍海,风景秀丽,景色迷人。1930年4月,国民党政府任命杨振声为国立青岛大学校长,在大学筹备期间,他亲自到上海去物色教师。在上海,杨振声通过闻一多认识了梁实秋。求贤若渴的杨深知梁的学术造诣,所以立即邀闻、梁二人同到青岛大学执教。他极力向闻一多和梁实秋推荐青岛,“上海不是居住的地方,讲风景环境,青岛是全国第一”,不妨“先尝后买”。
梁实秋后来回忆说:“他(杨振声)要一多去主持国文系,要我去主持外文系,我们当时唯唯否否,不敢决定。金甫力言青岛胜地,景物宜人。我久已厌恶沪上尘嚣,闻之心动,于是我与一多约,我正要回北平省亲,相偕顺路到青岛一觇究竟,再作定夺。”没想到,这一看立刻就认定了“这地方在天时、地利、人和三方面都够标准宜于定居……一言以决,决定在青岛任教”。梁实秋这一“尝”却品出了味道,谁知青岛就此也成为他一生的思念。
暑假过后,梁实秋如期至青。随同他一起来的,还有夫人程季淑和长女梁文茜、次女(1933年不幸夭折)、儿子梁文骐。
1930年6月,蔡文显毕业于江西省立八中高级部,同年9月以优异成绩考入国立青岛大学(山东大学前身)外国语文学系,成了梁实秋的首届学生。当时赵太侔、谭葆慎、郭斌和、宋春舫、罗文柏、赵少侯、陈逵、孙大雨、李茂祥、费鉴照、袁振英、周铭洗等一批曾留学欧美且年富力强的专家学者执教外国文学系。
梁实秋担任外文系主任兼任图书馆馆长,工作十分忙碌。那时候,年轻俊朗的梁实秋天天步行到校,身着中式裤褂和飘逸长袍,行走于崎岖小路,风神潇洒,旁若无人。除了教学,梁实秋更多的时间用在读书、写作和翻译上。
蔡文显入学后勤奋好学,在班上成绩拔尖,又是学校的网球运动员,打得一手好球,深得梁实秋赏识。梁实秋帮助蔡文显完成了学业。蔡文显来自江南乡间,家境素属贫寒,求学费用均系仰赖亲友之帮助及江西省教育厅之津贴。梁实秋了解到这一情况后,在1931年帮助其申领校助学金50元。1932年当梁实秋又了解到蔡文显家迭遭匪祸,家境寥落,其全家收入仅足糊口,已无余力担负其求学费用,即将面临辍学时,遂安排他到图书馆半工半读,每月20元,一直拿到了毕业。
据《国立青岛大学学生注册表》记载,蔡文显在大学4年修习了英国史、小说入门、英文作文、英诗入门、戏剧入门、莎士比亚、维多利亚文学等24门必修课程和专家研究、古典文学、实用英文等6门选修课程,此外,还修习了党义、体育、军事训练3门课程,再加上毕业论文指导课,共计34门课程,150学分,且成绩优良。其中戏剧入门、莎士比亚、英国文学史和欧洲文学批评等课程是梁实秋教授的,英诗入门和国文课程是闻一多教授的,游国恩讲授了中国文学史课程。
据梁实秋的学生王昭建回忆:“梁先生年方28岁,精通外文,却从不穿西装,梁先生上课,永远踏着铃声进教室,下课铃声未停,就已步出课堂。梁先生的理论是:上课,一分钟也不能浪费;课间休息是学生的,一分钟也不容侵占。”
梁实秋讲授戏剧入门,着重讲了西洋戏剧的代表作,系统全面地讲了西洋戏剧的发展史;莎士比亚课,全面地讲了莎翁,精讲了他的主要剧作;弥尔顿专题课着重讲了《失乐园》长诗;英国文学史和欧洲文学评论课,他在讲课中对某些警句或难懂的辞句,译解深透恰到好处。
梁实秋讲课内容丰富,分析透彻、精辟,旁征博引,纵横中外,从不照本宣科、空谈理论,往往结合自身的创作实践,深入浅出,生动明白,深得学生们喜欢。梁实秋也曾回忆说:“我所讲课只要听之者不是根本不听,总能得其梗概,稍加钻研,必可臻于深刻。”虽然他极为爱护学生,遇到寒暑日总会特别关照提醒同学们,但对待成绩分数又十分严格,他常说“轻画分数,才是教师的失职”,蔡文显深深被老师的气度、学识和恪尽职守的执教风格所折服,致使晚年还能记忆起梁师所授课程。缘此,蔡文显便渐渐地出入梁实秋的办公室,在认真求知的浓烈气氛中不断拓宽知识,受益匪浅。
蔡文显对梁实秋讲的莎士比亚研究颇感兴趣。梁实秋在校期间的另一成就当属对《莎士比亚全集》的翻译。1930年,应胡适之约,在鱼山路33号寓所着手传译莎士比亚,重启莎学的东方之门。这项宏大的跨国文化工程历时37年方告完成,梁译《莎士比亚全集》于1967年在台湾出版。他在青岛期间还翻译了《职工马南传》和《西塞罗文录》。
在梁实秋的影响下,蔡文显的毕业论文就是以莎士比亚的著作《哈姆雷特》为选题,以The Hamlet Problem(哈姆雷特的问题)为题,在梁实秋的指导下完成的,并得到了80分的高分。悲剧《哈姆雷特》代表莎士比亚的最高戏剧成就,成为世界各国人民最喜欢的文学作品之一。这部作品不但反映了英国社会的政治现实,更重要的是通过哈姆雷特这一形象反映出当时先进分子的人文主义主张,《哈姆雷特》也就是因此而成为“魅力永存”的文学珍品。
蔡文显能够有机会读到《哈姆雷特》一书,缘于梁实秋翻译莎士比亚著作。当时梁实秋兼任图书馆馆长,他喜爱英国大戏剧家莎士比亚的作品,因而那时的青岛大学图书馆收藏莎翁著作最多,中外文各种版本俱全,且有许多珍藏本入藏。蔡宗夏回忆说:我父亲的书房一直很整洁,所有的图书都分门别类排放,每一本书都没有破损的痕迹。父亲的藏书多是一些莎士比亚、狄更斯的英文原版书籍。
在梁实秋的精心培育下,蔡文显成为国立山东大学外文系最优秀的学生之一。1934年7月,蔡文显学完了所有课程,经综合评定外文系成绩最好的是丁金相,蔡文显得了第三名,获奖得了一支派克钢笔、一个皮包和一块手表,是以山东省省长韩复榘的名义发的奖。
多少畸人 拼酒西楼
文人与酒,一向渊源深厚,在20世纪30年代的国立青岛大学也不例外。“多少畸人”。何谓畸人?据《庄子·内篇·大宗师》:“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庄子所谓“畸人”乃是与世俗不同的“异人”、“奇特的人”的意思。梁实秋笔下的畸人,即是杨振声任校长期间所聘请的大批学术、文化界一时才彦。在国立青大,除梁实秋外,还有任文学院院长兼中文系主任的闻一多,任教育学院院长兼教育行政系主任的黄敬思,任理学院院长兼数学系主任的黄际遇,任物理系主任的王恒守,任生物系主任的曾省,任教务长的赵太侔。另有杜光埙、游国恩、张煦、沈从文、傅鹰等等。当时在国立青岛大学任教的学者们,教学之余都喜欢到位于黄县路7号杨振声的住处喝茶谈诗,煮酒论文。
“想当年意气,拼酒西楼。”梁实秋年轻时就嗜酒如命,现在正好有了英雄用武之地。在青岛,他“三日一小饮,五日一大宴”,算是充分领略到了酒的妙处。梁实秋是校务会委员,每到周六,开完校务会议,他便在杨振声校长带领下,饮食征逐,一直喝到夜深人静,玉山倾颓,兴尽乃止,遂被人称为“酒中八仙”。“酒中八仙”的铁杆成员有杨振声、闻一多、梁实秋、赵太侔、方令孺五人,另外三位游弋其中,他们是赵少侯、黄际遇、刘本钊、陈季超、邓仲纯等人。他们三日一小饮,五日一大宴,猜拳行令,三十斤一坛花雕酒,一夕便一饮而尽。“西楼”即指顺兴楼或厚德福。还自拟一副对联:酒压胶济一带,拳打南北二京。
在梁实秋先生的《酒中八仙》一文中,可以看到当年的这些文化界名人在酒桌之上恣意性情,甚至放浪形骸的文人意气。他说:“酒能消弱人的自制力,所以有人酒后狂笑不止,也有人痛哭不已,更有人口吐洋语滔滔不绝,也许会把平夙不敢告人之事吐露一二,甚至把别人的隐私也当众抖露出来。最令人难堪的是强人饮酒,或单挑,或围剿,或投下井之石,千方百计要把别人灌醉,有人诉诸‘武力,捏着人家的鼻子灌酒,这也许是人类长久压抑下的一部分兽性之发泄,企图获取胜利的满足,比拿起石棒给人迎头一击要文明一些而已。那咄咄逼人的声嘶力竭的豁拳,在赢拳的时候,那一声拖长了的绝叫,也是表示内心的一种满足。在别处得不到满足,就让他们在聚饮的时候如愿以偿吧!”
关于“酒中八仙”的故事,梁实秋在晚年写的散文《饮酒》《酒中八仙》《胡适先生二三事》《忆闻一多》《忆杨今甫》和《方令孺其人》等文章中都有细致描述。“酒中八仙”的旖旎往事,给梁实秋留下了多少美好的回忆!
“而今已矣,俱已成尘。”正如臧克家晚年在《致梁实秋先生》一文所写:“而今,一多先生已成了烈士,当年学林彦士,您的同事,我的教师:杨振声、赵太侔、游国恩、张怡荪、洪深、老舍、王统照、赵少侯均已作古;孙大雨先生听说尚健在;沈从文先生年近九十,病卧榻上。追往忆昔,人世变幻,能不有动于衷乎?”
三径初成 鱼山路窄
“三径初成,鱼山路窄”指的即是梁实秋的寓所。第一年,梁实秋一家住在鱼山路4号,第二年搬到7号(即如今的鱼山路33号),均坐落在秀美的小鱼山。在青岛的大学路和龙口路的交汇处向东拐,就是鱼山路。“风飙起,叹花红柳翠,散落如云”。据梁实秋回忆,“赁屋于鱼山路七号,房主王君乃铁路局职员,以其薄薪多年积蓄成此小筑”,梁实秋曾要求房东在院子里种一些树木,房东竟拉来两车树秧,种下六棵樱花,四棵苹果,两棵西府海棠,把小院挤得满满的,每逢花季,枝繁叶茂。“第二年即开始着花,樱花都是双瓣的,满院子的蜜蜂嗡嗡声,苹果第二年也结实不少……西府海棠是季淑特别欣赏的,胭脂色的花苞,粉红的花瓣,衬上翠绿的嫩叶,真是娇艳欲滴。”徘徊留连于树间花丛,梁实秋心旷神怡,不由从心底生出一种绝俗超尘之想。
在青岛期间,梁实秋的家庭生活大多时候是快乐的,他的性格开朗乐观,谈吐风趣,极受朋友们的欢迎,而家庭的和乐美满、程季淑的贤惠能干,使他们的家几乎成了朋友的乐园,经常是座上客满。渐渐地,蔡文显也从梁实秋的办公室,走到了他的家里去,而且,成了常客。他们师生一起观赏花开花落的娇艳海棠,谈文说艺,把盏畅饮,老师的拳拳之心,学生的拳拳之谊,不溢言表。闲暇之余,他们一起游崂山、洗海澡、漫步沙滩、荡舟小西湖去采莼。四年的师生生活,朝夕相处结下了笃深的情谊。梁实秋在《槐园梦忆》一书中写道:我们的家座上客常满,常来的客如傅肖鸿、赵少侯、唐郁南都常在我们家便饭,学生们常来的有丁金相、张淑齐、蔡文显、韩朋等等。张罗茶饭招待客人都是季淑的事。我从北平订制了一个烤肉的铁炙子,在青岛恐怕是独一的设备,在山坡上拾捡松枝松塔,冬日烤肉待客皆大欢喜。
蔡宗夏说:“程季淑温柔贤惠,既能上得厅堂,又能下得厨房,既有新女性的视野和知识,又有传统女性的贤惠与忠诚。也不知道当年父亲是否用过梁实秋亲自订制的的这个铁炙,品尝程季淑女士的高超手艺了呢?”
外文系首届学生有44人,其中还有臧克家、柳即吾、唐月萱、王林和梁实秋的妹妹梁绪琴等人。蔡文显与臧克家是同学,彼此友情深重。蔡文显曾回忆:“臧克家原先入学是英文系,后根据臧克家的要求,经闻一多同意调到了中文系就读。臧克家在校时写了许多新诗,出版了诗集《烙印》,被誉为‘青年诗人”。臧克家也曾回忆:“记得,1930年我考入国立青岛大学(后二年改为山东大学),入的是您(梁实秋)做主任的英文系。您面白而丰,夏天绸衫飘飘,风度翩翩。”
80年代初,蔡文显到北京开会,曾到臧克家寓所拜访,当谈起闻一多、梁实秋等先生,谈起大学的件件往事,两位老人都兴味很浓。1983年2月,蔡文显又派次子蔡宗周去北京看望了臧克家。事后臧克家专门给蔡文显写信,信中谈了他1982年夏天重返母校的无限感慨,并提及了大学王德箴、唐月萱等许多同学。现将臧克家写给蔡文显的信原文抄录如下:
文显老友:
宗周同志到京来谈,得悉你的近况,十分高兴!当年同学,而今知道消息的已不多了。去年夏季,我去青岛,参观了我们的学校故居,闻一多楼……感想甚多。中文系同班王德箴同学及另一女同学来访,她们已成为老太太,上楼大感困难矣。王先进(东野)、韩连琪同学仍在山大教书,张振泽(菐东)在沈阳辽大。唐月萱在云南,近几年未见。我已77周岁多了,工作繁多,能力不逮,从外表看,却无老态。
好!
克家
83.2.23
外文系学生当年在校期间的情况,臧克家在文章和回忆中都有所提及。臧克家曾回忆说:“英文系主任梁实秋先生,胖胖的白皙面庞,讲课利落,有自己的风度。听说他父亲是一位翰林,他妹妹梁绪琴是英文系的学生,兄妹样子差不多。梁绪琴同学,功课不错,和他同班丁金相同学,时常在校内广场散步,丁金相吸一支烟卷,神情有点儿高傲。”另据臧克家在《悲愤满怀苦吟诗》中写道:“第二次作文,女同学唐月萱中了状元。她很有才华,风姿超逸,嘴角上开一朵笑的花。她曾把填的一首词给我看,可惜只记得两个句子了,‘绿水虹桥流尽处,未是儿家。唐月萱同学读的英文系,后来转到北大去了。因为家庭变故,她心灵受到严重创伤,这几年在云南一个大学里做图书馆长,来北京时,总来我家谈谈,当年的红颜,变为白发了。”值得一提的是,唐月萱曾先后创建了三座图书馆,为我国医学图书馆事业作出了巨大贡献。
1934年9月,蔡文显作为国立山东大学第一批毕业生,离开青岛后考取了北京的清华大学研究院,学英国文学专业,因为成绩优异还得了每年360元的奖学金。此时,梁实秋也应胡适之邀到了北京大学任教。蔡文显在清华大学读书时,住在清华园学生宿舍“新斋”178房,同房间有中文系闻一多的学生、爱写新诗的彭丽天。彭丽天1931年考取国立青岛大学中文系,1934年,经闻一多教授引荐,转清华大学中文系就读。
蔡文显有时间就去梁实秋在北平内务部街二十号(现为三十九号)的寓所拜访,梁实秋曾鼓励他好好学习,待毕业后引荐到北京大学外文系执教。期间,他还经常去拜访时在清华大学任教的闻一多和游国恩两位老师。1935年,中美庚子赔款留学考试,蔡文显报考留美公费生戏剧学门考了第二名,第一名是孙晋三。但因抗日战争爆发,非但留学未行,本打算到梁实秋任主任的北大外文系执教也成了泡影。
1937年,蔡文显在清华研究院的毕业答辩请了在北大任外文系主任的梁实秋参加。就在七七事变,人心惶惶之中,蔡文显取道天津回到南方,这也是他与梁实秋最后一次会面。
万水千山 魂萦梦绕
晚年在台湾的梁实秋对于青岛怀有特殊的眷恋之情。在《忆青岛》中,梁实秋用了许多笔墨描写青岛的宜人气候与质朴民情,他深情写道:“到处都是红瓦的楼房点缀在葱茏的绿树中间,而且三面临海,形势天成……我虽然足迹不广,但北自辽东,南至两粤,也走过了十几省,窃以为真正令人流连不忍离去的地方应推青岛。”青岛文史学家鲁海曾说:梁实秋晚年描写青岛的回忆文章,至少就有40余篇,字里行间都流露出对这座城市的眷恋和喜爱。难怪梁实秋将女儿梁文茜从青岛海水浴场捧来的一瓶沙子置于案头,视为珍品呢!
“雁来也,看捎来尺素,天远如邻。”上世纪80年代,梁实秋陆续与留在中国大陆的长女梁文茜、儿子梁文骐取得联系。1983年6月,梁文茜也前往美国西雅图,如愿与梁实秋团聚,圆了梁实秋三十年来的心愿。
梁文茜千里迢迢捎来了蔡文显写给梁实秋的信。梁实秋捧在手里看了又看,不尽老泪纵横。“万水千山,魂萦梦绕,何日游湖去采莼。”见信如面,梁实秋手捧蔡文显的信,再次迸发了对青岛的眷恋。他遂拿起蘸满浓情的笔,一气呵成,写就了这首字字含情的词《沁园春·青岛》。梁实秋多想以老迈的双足再去踏寻青年的足迹,领略那海滩风情,同蔡文显等学生去小西湖采摘莼菜和友人把盏畅饮。
当1987年10月台湾当局放宽到大陆禁戒,梁实秋大喜,计划到大陆探亲。但11月3日,梁实秋因突发心脏病逝世,未能重返大陆,再来青岛。奈何世事沧桑,难以如愿。正如梁实秋在《忆青岛》一文所写:我在青岛居住四年,往事如烟。如今隔了半个世纪,人事全非,山川有异。悬想可以久居之地,乃成为缥缈之乡!噫!
“伯鸾在海隅久羁身,幸有书为伍,茶足饭饱,不知老至,忘了清贫”,这正是梁实秋晚年的真实写照。正如臧克家在1987《致梁实秋先生》一文中所写:“我知道,多年来,您居住在台湾,是凭学者身份,在那里著书立说,在那里从事翻译工作,始终置身于政治之外,不求闻达于显要。”梁实秋1949年5月移居台湾,先后任台湾省立师范学院英语系主任、台湾省立师范大学文学院院长。梁实秋在他风雨波折的八十载春秋中勤奋耕耘,成果颇丰,著作达2000万字,留给中国文坛一座巨大的宝库。作为一代文学大师,梁实秋一生中撰写了《西雅图札记》等三十多本文集,小品文、杂文更是数不胜数。即使到了垂暮之年,仍是生命不歇,笔耕不辍,他以惊人的毅力又完成了两项浩大的工程:编纂《英国文学史》和《英国文学选》。老舍夫人在梁实秋辞世后,用14个字精辟地概括了他的一生:“生前著作无虚日,死后文章惠人间。”
蔡文显后成为著名学者、教育家、翻译家,这和梁实秋的精心培养是分不开的。蔡文显一生从事英美文学的教学和研究,对英国文学史、莎士比亚、小说和戏剧的研究有很深的造诣。他先后在江西临川中学、厦门大学、江西中正大学、南昌大学、中山大学和广州外国语学院任教,历任讲师、副教授、教授,曾任南昌大学外语系主任。1981年被国务院批准为英语语言文学界首批8位研究生导师之一(当时尚未招收博士生),在80年代为培养了我国第一批英语语言文学研究生出了力。其主要译作和论著有:《关于莎士比亚悲剧〈哈姆特莱〉的阐释》《萧伯纳戏剧创作的思想内容和艺术技巧》《论莎士比亚悲剧〈奥瑟罗〉》《汤显祖和莎士比亚》《英国文学史纲》《英国文学史》《英国文学简史》《关于编写〈英国文学史〉的一些问题和意见》《试论悲剧〈奥瑟罗〉的主题思想》等。蔡文显1984年在广州病逝。
“梁实秋先生送给父亲的书和字,他在弥留之际稍有气力和精神就拿出翻读,这书这字陪伴父亲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这书这字见证了他们的师生友谊。”蔡宗夏说。“魂萦梦绕……天远如邻”,正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蔡文显与梁实秋完全建立在纯粹的师生情谊上,虽然远隔千山万水没有鸿雁传书,有的只是无尽的思念和永远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