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品 华梅
摘要:近年来时装界对黄金色的运用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据此有观点认为中国从古代就尚黄金。本文从服饰文化的角度,批驳了对黄金及其固有色的错误认识,并从一个角度提出了黄金色在中国古代服饰中运用的真正含义。
关键词:黄金 固有色 服饰文化
一、黄金和金黄色的混淆
首先,不能将金黄和明黄混淆。我们必须要看到,对黄金作为一种贵金属的崇拜,和对金黄作为一种颜色的使用是两个概念,分属不同的范畴。
金是一种呈金黄色的贵金属,在自然中的蕴藏量较稀有,并主要以游离态存在。金的特点是质地软,质量大,延展性极强,而且耐酸碱腐蚀。作为一种较早就被人发现并开采提炼的贵金属,黄金本身具有极昂贵的价值,再加上柔软易于加工,使它成为工匠们喜爱的工艺美术原料。黄金昂贵稀有,因此罕有大型金制品,而多用来制作小件首饰、器皿等工艺品。为了用黄金的雍容气质与金色光芒装饰许多其他材质的工艺品,人们发明了诸多方法,比如利用黄金极好的延展性,将金锤打成金箔,并贴在铜器或木器上。或是利用镏金的手段装饰其他材质的工艺品,中国古代镏金的工艺也被称为“金汞齐”。但同时需要看到,要达到黄金色的效果,并不一定要用到黄金本身,比如植物就可染多种色彩,中国《史记货殖传》记载:“千亩潖茜,千畦姜韭:此其人皆与千乒侯等”,另注曰:“集解徐广曰:‘潖音支,鲜支也。茜音倩,一名红蓝,其花染缯赤黄也。”说明了当时种植栀茜的盛况。重要的实物证据来自西汉马王堆墓出土的染色丝织品,化验结果表明,光泽鲜艳的金黄色是用栀子染的。
中国皇帝穿黄袍从汉代开始,而“服黄有禁自唐始”,史书中记载是“洛阳尉柳延服黄衣夜行,被部人所殴,故一律不得服黄”。请注意,这里所说的黄,不是黄金色。按照邹衍的五行说,黄居五方之中是因为属土,金、木、水、火、土,金是白色。所谓东青龙,属木,青色;西白虎,属金,白色;南朱雀,属火,红色;北玄武,属水,黑色;中为土,黄色。如果五色与祭祀大礼的正装五时衣相配,则青为春,红为夏,白为季夏,黄为秋,黑为冬。这里根本没有黄金色。
二、客观看待黄金在中国古代的地位
黄金及其颜色在中国古代社会中的地位需要客观看待。虽然中国古代在皇家服饰和官服上有较多使用黄金的例子,如明代皇帝有黄金翼善冠在定陵出土,唐以后官员腰带上标明品级的銙片确实一至三品用金玉。但更多的时候,黄金只是相对于白银而言示为高贵,即金比银高,银比铜高,铜比铁高。不过,尽管这样,金的地位仍高不过玉。还以官员腰带来说,文武三品以上服装,金玉带十三銙,四品服深绯,金带十一銙;从称之为古代的中国封建社会最后一个王朝来看,清代的官服冠顶质材,标明着中国古人高低的阶别,如皇帝冠顶为一颗大珍珠,皇子亲王等为红宝石,文武一品官员等为珊瑚,二品等为镂花珊瑚,三品等为蓝宝石,四品等为青金石,五品等为水晶,六品等为砗磲,七品等为素金,八品等用镂花阴文金顶,九品等用镂花阳文金顶,未入仕途的举人为银座素金顶,监士、生员等为素银顶,外郎耆老等用锡顶。这就已经十分清楚了。
相对而言,黄金的地位倒是在古代东南亚(包括现代)更高一些。如南宋赵汝适曾在《诸蕃志·占城国》中写到其君王出宫的情景:“王出入乘象,或乘软布兜,四人舁之,头戴金帽,身披缨络。王每出朝坐,轮使女三十人持剑盾或捧槟榔从。”金帽为王冠,可以看出东南亚人酷爱金色,凡是贵重的、权威的、神圣的,都要饰以金,以示郑重和不可侵犯。
三、黄金运用中富贵和高贵的混淆
说黄金在中国古代就代表高贵是不对的,事实上黄金在中国古代更多是富贵的象征。比如有观点指出,元代崇尚加金织物“纳石失”,是元代贵族使用量很大的服饰类型,但元朝统治阶层的审美观点在中国历史长河中是少数,而“纳石失”也并非为高层所独占。有能力置办的都可以服用“纳石失”,它的使用主要是体现出富贵,而不一定是高贵。
事实上,中国古代社会中,更多时期占据主流地位的是对黄金在服饰中的运用展开批判。唐宋时期此类案例尤其多,比如“蹙金孔雀银麒麟”是讽刺杨贵妃及其姐妹,再比如武则天的“丈八大鼎”就因要鎏金而遭到群臣的彻底反对。再上升到学术高度,儒、道、墨、法各家都在不同的哲学观点上,统一为“好质而恶饰”。宋代宫廷索性在城门外“焚金饰”。《宋史 舆服志》引言中强调宋初国家经济困难,因此“宋初,衮冕缀饰不用珠玉,盖存简俭之风。”《宋史 舆服志》中多处写道:“景佑元年诏:禁锦背、绣背、遍地密花透背彩缎,其稀花团窠、斜窠杂花不相连者非。二年诏市肆造作:缕金为妇人首饰等物者禁。……凡器用毋得表里朱漆、金漆,下毋得衬朱。非三品以上官及宗室、戚里之家,毋得用金棱器,其用银者毋得涂金。玳瑁酒食器,非宫禁毋得用。纯金器若经赐者,听用之。凡命妇许以金为首饰,及为小儿钤鋜、钗篸、钏缠、珥环之属;仍毋得为牙鱼、飞鱼、奇巧飞动若龙形者。”这一段文字,并非述史之作,乃是说明服饰演化的文化特点。尤其中可见,金的使用在中国古代更多是被视为奢侈而遭到批判,这与高贵没有丝毫联系。
四、黄金在中国古代服饰中运用的一种原因
通过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黄金其实与象征皇权的黄是两个概念。黄金及其固有色在中国古代的地位虽然在银之上,但远在玉之下。黄金其实广泛被视为浮华的象征,只能代表富贵,和中文语境中的高贵挂不上钩。那么黄金在中国古代服饰中究竟有怎样的用途,虽然不同的服饰自身具有不同表现形式的艺术美感,穷极所有黄金服饰的运用是不可能的。但究其一点进行符合学理规范的研究还是可行的。众所周知,相当多种类的中国传统服饰质料除了艺术审美价值外还具有特殊的文化内涵,这些内涵固然是社会赋予的,但也与其视觉形态、生长习惯等有必然联系。这些服饰质料的特殊文化内涵能够使着装者显露自己特殊的道德、品格、情操,即“因物生义”。“因物生义”一说最早见于《后汉书·舆服志》,其中在论至一种赵武灵王最早采用的武冠时,指出这种帽上添加的金珰、蝉饰、貂尾等具有特殊意义,文中引汉应劭语:“以金取坚刚,百炼不耗;蝉居高,饮洁,口在腋下;貂内劲悍而外温润。”在中国传统服饰范畴中,通过配戴类似这种有特定意义的服饰质料显示自身人性美的例子不在少数,
如果黄金在中国古代服饰中的运用更多是因其“坚刚,百炼不耗”的内在文化属性。那么中国传统戎装中,特别是高级别将领的戎装中广泛运用黄金色也就能得到更好的解释。首先可以从文学作品中寻找到大量案例,如唐代诗人岑参的《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以奇峻挺拔的笔法道出了西域的地理气候,刻画出了唐军雪夜行军的果敢无畏,更为后人留下了时任唐安西节度使的封常清出征途中“金甲夜不脱”的动人场景。岑参笔下的“金甲”在唐边塞诗中绝非首次出现,王昌龄早就在“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中塑造了英武高大的“金甲”将军形象。其他描写“金甲”的诗篇还包括李白《胡无人》中的“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以及卢纶《塞下曲》中的“醉和金甲舞,雷鼓动山川”。当然,这里“金”有两重解释,一是作金属解,二是作黄金色解。
纯金质地很软而质量极大,甲胄出于防御和利于行动的双重目的,要求使用质料尽可能坚硬而质量轻,这注定纯金不可能直接作为甲胄的制作材料,而只通过镶金片的形式成为一种装饰,更有甚者只利用金的颜色涂于甲胄之上。史书中也不乏将领着金甲的记述,如《新唐书李勤传》中记:“秦王为上将,勤为下将,皆服金甲。”再如《册府元龟》载:“唐太宗十九年遣使于百济国中,采取金漆用涂铁甲,皆黄、紫引耀,色迈兼金。又以五彩之色,甲色鲜艳。”文学作品和史籍记载还能得到考古文物的证据,1979年山东临淄大武村西汉齐王墓即出土了一领金银饰甲,菱形的金银饰片固定在铁甲片上,生动再现了汉武帝时期——西域初开时期的王族戎服特征,也是汉时即存在“金甲”的强有力证据。
结语
综上所述,今日时装界崇尚黄金色,可以列出许多产生背景和灵感来源,比如黄金色从视知觉角度更容易让人躁动、不安定,黄金色本身更能代表财富和富贵等等,但最好不要与中国古人的观念相混淆,以免对服饰文化研究产生不利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