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的草原（组诗）

孙可歆

风的草原

风，让草原很低

低得甚至不如一棵草

在大地上的匍匐

风，让草原很高

高过山，高过树

只有蓝天可以接住草原的高度

风，让草原很远

遥望永远也追不上

天边后退的距离

风，让草原很近

一棵草，一匹马，

一群牛羊，或一条河流

都会让草原抱紧你

生死相依

风，让草原很静

一声呼麦，一句长调

一曲乌力格尔

甚至牧包里升起的一缕炊烟

都会让草原宁静如渊

没有尘世的喧嚣

可以静享一份超然

风用脚步

丈量着草原的深度

从草原深处而来

带着经幡和梵语

又回到草原深处

在风的深邃里

我的祖先正收拾好缰绳

从敌人的胸口里

拔出弯刀，然后

在战袍上擦了擦血迹

跨上马，继续赶路……

一群羊走进生活

一群羊和我的生活

相隔着一个世纪的距离

在一个山坡上，它们散开成一把大米

或一团棉花。我的生活

散成了一束野草，或一支莠蒿

羊在山坡上吃草，一些草被啃光了

我的那一束草也被啃光了

在一抹不明显的阳光里，我躲在

玻璃的后边，遥望远方

想象着山坡上，一群羊鱼贯而下

它们的背上，都驮着一缕阳光

莠蒿倒伏下去，被羊踩过。它们从不理

那些高傲的莠蒿，不管它们站得多么笔直

羊也不看一眼，只管走自己的路

甚至把一些伪装踩在脚下。我的莠蒿也在

杂沓的脚印里，碎成一地，无法拾起

简单，周而复始，在一片原野上

疯长的草成了羊的故乡

它们的半径一直拉开和我的距离

我的生活却到处长满蒿草，需要一群羊

啃食和修剪。我想，在某一天

那些被我分割得支离破碎的思想

一部分埋进土里，一部分开放成花，一部分

被风带到那个洒满阳光的山坡上

定会有一个牧羊人，像一个长辈

或一个思想者

把一群羊赶进我的生活

倾听

在身体里关闭许多道路

一些委屈和冲动无可逃遁

那些被夏草养肥的羊咩叫着冬天的阳光

在每条山道上或朝阳的草坡

生息取暖隐在身体里的喧嚣

会像羊一样蜷缩成一种祥和

一排排树阻隔了声音的离散

在荒原之上或在体内

一些声音挤着另一些声音

无家可归漂泊了千年

牧人的鞭子在草尖上驱赶着万物之灵

从一片草原再到一片草原

羊回家了声音却一直流浪

在初冬的冷寂里树抓住最后一片叶子

不让它染上红尘不让风带走

牢牢地把一个夏天就这样按进心里

证明自己依然活着

然后在耳鼓里打开一条长生天的通道

静静地倾听苍茫的蓝色里

一粒尘埃飘落时

砸出响彻山谷的轰鸣

睡在月光里的山谷

山谷很静，月光如水

弯月把夜色收割一遍

和青草一起喂给马之后

就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镰刀

扔进水里，自己却悬在天穹遥望

那些被喂饱的马，连头都没抬一下

就保持着吃草的姿态睡了

那些被弯月收割的夜色

还留在马的唇边，弥漫成雾

制造山谷里最浪漫的神秘

马的睡姿很优美它就那么站着

不管多累，一生，从没试过躺下睡觉

它的睡姿，感染了整个山谷

连白天赶了一天路的勒勒车

也依着树憨憨地睡了

这个夜晚，只有树与树相互对望

站在一起，相互驱赶夜包裹着的睡意

在这个山谷里，树成了弯月的陪伴

月把最美的心事植进了

树——最迷离的阴影里

弯月醒着，树醒着

山谷在它们醒着的眼神里睡得很深

（责任编辑 张世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