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川
【摘要】《半生缘》讲述了顾曼桢和沈世均的爱情悲剧,而造成这个悲剧的主要人物顾曼璐,一生坎坷凄凉,从清纯女学生到知名交际花,从保护亲人的善良到谋害妹妹的残忍,她的人生一步步走向灭亡。曼璐身上所凝聚的悲剧性和人格复杂,是一个值得深思的命题。
【关键词】《半生缘》;张爱玲;悲剧;曼璐
《半生缘》原名《十八春》,是张爱玲女士众多描写爱情的作品中少有的一篇长篇小说。听名字也可得知,此篇必定又为悲剧。爱好文学的人都知道张爱玲是善于写悲剧的,而论起“悲剧”这一文学种类则要追溯到西方的古希腊,悲剧起源于此并发展千年。在《诗学》中亚里士多德为悲剧下了一个明确的定义,“悲剧是对于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模仿:他的媒介是语言,具有各种悦耳之音,分别在剧的各部分使用;模仿方式是借人物的动作来表达,而不是采用叙述法:借引起怜悯与恐惧来使这种情感得到陶冶。”这是西方的首个悲剧定义。
曼璐的人生走向正好印证了叔本华的“悲剧放弃说”。叔本华认为悲剧人物的结局是在“漫长的斗争和痛苦之后,最后永远地放弃了他们前此热烈追求的目的,永远放弃了人生一切享乐。”曼璐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放弃嫁给张豫瑾而去做舞女,她的悲剧人生由此开启。
一、为冢庭而牺牲自己
曾经的曼璐和曼桢一样单纯,然而父亲的突然离世则让曼璐不得不挑起生活的重担。“我姐姐那时候中学还没有毕业,想出去做事,有什么事是她能做的呢?就是找得到事,钱也不会多,不会够她养家的。只有去做舞女。”从此曼璐开始学会如何去跟那些色眯眯的男人打交道,抽烟喝酒,化妆调情,想尽一切办法迎合各色各样的男人,钱赚得越多,说明曼璐离原来的那个自己也越来越远了。
她身上的舞女气息也早已和这个家庭格格不入。母亲,弟弟妹妹都畏她怕她,打心底里和她已经有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曼桢羞于把姐姐的情况告诉朋友,母亲对曼璐的朋友从来都是不喜的,弟弟对和曼璐有关系的人也往往充满着敌意。对着歌舞厅里的客人陪笑已经够折腾曼璐了,为了这些弟弟妹妹她选择牺牲自己,到头来却还得不到他们亲情上的安慰,谁又曾关心过她心里的痛苦和折磨?谁又曾站在她的立场上去考虑人生?
二、为了生活而委曲求全
女人到了适婚年龄就应该嫁人,这似乎是亘古不变的定律,特别是像曼璐这种上了年纪的舞女,在生意上自然是比不过那些年轻的,加上曼桢现在大了也能赚钱养家,于是曼璐便草草嫁给了吊儿郎当,花天酒地的祝鸿才。
这时候的曼璐已经失去了选择别人的权利和资本,即使她知道祝鸿才不靠谱,但内心还是抱着想靠着这个男人度过下半生的愿望。曼璐是不爱祝鸿才的,从豫瑾身上便可得知。可是迫于生活的压力,曼璐还是选择了依靠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并努力地去维持这一种关系。
其中有一段他们夫妻吵架的场景这么写道:“曼璐看他那样子,借酒盖着脸,真像是要打人。真要是打起架来,又是自己吃亏,当下只得珠泪双抛,呜呜哭了起来。他这里鼾声渐起,她那边哭声却久久没有停止。她的哭,原意也许是借此下台,但是哭到后来,却悲从中来,觉得前途茫茫,简直不堪设想。”
由此可见,曼璐已经无法剥离掉这层夫妻关系,祝鸿才和她争吵,她便觉得前途迷茫,不知所措,所以为了维系这段关系,她已经丢掉了自己原来的那股泼辣劲儿,丢掉了自己的个性和追求,磨平一切会引发夫妻矛盾的棱角,只得对他服服帖帖,以求安心。
曼璐对生活的委曲求全印证了中国式悲剧的传统写法。首先,不太重视行动的中国人偏向于选择弱小的女子作为悲剧主人公:其次,人物很少凭借行动左右故事情节,倒是事件常常支配着人物;再者,弱小的人物由于缺少斗争力量和行动意识,一般很难有效地打击对方。
三、为了婚姻而扼杀亲情
曼璐婚后无子,祝鸿才对她不是打骂便是另外寻花问柳。曼璐心知祝鸿才对曼桢一心向往,于是想出“借腹怀子”这一毒计,利用自己的妹妹来把丈夫绑在身边。
这一段是在整部小说中最令人痛心的情节,一个女人是被逼到了何等境地才会让丈夫对自己的亲妹妹实施性暴力,毁掉了她最珍贵的清纯。不仅如此,曼璐还将曼桢囚禁了一年之久,对世钧隐瞒实情,令他们的爱情没有一丝回环的余地。曼璐牺牲自己而把妹妹培养成为新时代的知识女性,却又将这份美好残酷地撕碎,让曼桢走上了和自己一样的道路。曼璐的人性扭曲和变态心理早已在黑暗中滋长蔓延,一经触碰,就将这好的世界毁得面目全非。
其实在一开始祝鸿才表现出对曼桢的好感时,曼璐的态度还是非常强硬的。然而在曼璐的生活各方面遭遇一次次打击之后,家里人跟她有隔阂,菲娜比她更能拉客,容颜渐渐褪去,即使祝鸿才对她再不好,于曼璐而言,婚姻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失去了祝鸿才就等于给她的生命判了死刑。
“哼,倒想不到,我们家里出了这么个烈女,啊?我那时候要是个烈女,我们一家子全饿死了!我做舞女做妓女,不也受人家欺负,我上哪儿去撒娇去?我也是跟你一样的人,一样姐妹两个,凭什么我就这样贱,你就尊贵到这样地步?”从前那个为弟弟妹妹前途着想的曼璐,如今已是被仇怨的怒火烧毁得不成人形的躯壳,她的人生充斥着晦涩与绝望,一天天的,深入骨髓,以至于变成今天这样的麻木残忍和不择手段。
综上三点,可以明了曼璐一直处于逐而不得的轮回中,不得不追求却又不得不放弃。她身上的痛苦带给读者“一种战栗的畏惧,一种带泪的怜悯,一种同情的渴望”,甚至我们会哀其命运的不幸,怒其性格的不争。这也就是“命运悲剧”和“性格悲剧”共同加持下的产物。
人与环境的冲突指向曼璐的命运悲剧。父亲的离世让她们一家陷入贫困之境,做舞女改变困窘的同时又落入了做舞女的环境,为了缩小自身与环境的这种冲突,曼璐必须改造自己,朝着社会所要求的方向走。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龄的增长,舞女的环境已经不适合曼璐的生存,为了规避风险,她又走向了一段不幸的婚姻。这一切看似是其自己的选择,实则是现实条件与理想愿望不可切合的冲突,于是曼璐只得认清现实,接受所谓命运的安排。
人心灵里的自我冲突则指向曼璐的性格悲剧。黑格尔认为的“冲突”是悲剧人物的性格在某种具体情境中所遭受到的分裂和对立,指出悲剧的本质是由人物自身性格的矛盾产生,环境是改变其性格的诱因。一开始的曼璐愿意奉献自己供养家庭,可以看出她善良的本质,但在无数次地遭受社会的冷眼讽刺,遭受家人的不解和婚姻的破碎,曼璐变得自卑脆弱自私而可怕。她对曼桢由呵护到嫉妒,对祝鸿才由驾驭到顺从,以及曼璐自己从自信到自卑,这些都造成她在性格上的扭曲变形,激化其内心的怨愤,行为上的偏差,从而走向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