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之为华夏

2015-12-30 03:39张飞张宁
雪莲 2015年27期
关键词:变迁

张飞 张宁

【摘要】王明珂的《华夏边缘》一经出版,即在学术界引起广泛关注,其在书中明确提出的对华夏族群变迁以及族群认同的观点,借鉴了巴斯等学者的“族群与边界”的理论,拓展了人们对华夏这个数千年历史的族群的认识与理解。

【关键词】华夏边缘;族群认同;变迁

一、内容梳理

《华夏边缘》共有四部分,十四章。王明珂主要是通过对以下三个问题的讨论:1、族群是客观描述还是主观认同?2、族群认同是工具论还是根基论?3、族群认同与历史记忆的关系来表明自己对华夏这一人类共同体的发展、壮大的学术见解。

在绪论中,作者明确提出了一个重要论述:“历史记忆研究也并非完全不顾历史事实,而是从历史记忆(如《史记》之叙事内容)中分析及理解留下此记忆的人(如司马迁)之情感、意图及其社会情境——这是另一种历史事实。”一切历史都是被建构出来的,是人心中的历史,读到一本历史文献,研究重点不仅应放在历史文献本身的解读与研究,更重要的是应该深层次地追究文献反映的当时解说者的社会处境与社会认同情境。特别是一些不真实的说法,往往会“迎合公众的偏见,错误的说法才得以传播,才具有生命力。因此,它也就成了一面反映集体意识的镜子。”

在第一部分《边界与内涵》中,作者介绍了近三十年来社会人类学界对族群现象的研究和理论探讨,以及社会记忆(social memory)与人类社会群体认同(identity)的研究取向的新成果。

第一章《当代社会人类学族群理论》中,作者提出了自己对族群的客观特征论和主观认同论的不同见解。主观论与客观论或根基论与工具论并非水火不相容,作者更倾向与将两者结合起来,从内外两方面进行族群的研究。

第二章《记忆、历史与族群本质》中,作者提及了两个概念——“结构性失忆”(structuralamnesia)和“集体记忆”(collective memory)。在人类族群中,以忘记或虚构祖先以重新整合族群范围。各个人类群体的集合都有属于自己的集体记忆,而这些集体记忆的不断被强调,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强化某一人群组合的凝聚”。

第三章《民族史研究的边缘理论》中,作者首先对以体质特征来界定民族的传统做法提出质疑,体质特征对判别个别的或边缘的案例毫无帮助。目前国内考古学界还是普遍存在着把考古学文化和古代典籍上的某一民族等同起来的误区。作者指出了这种方法论的错误之处,并重点分析了以下观点:

“作为表达族群身份的工具,社会文化特征在族群边缘与族群核心有不同的重要性。”有时边缘比中心更强调遵守本民族的风格特征,因此一个以器物或其他特征所界定的考古学文化,其“文化核心区”可能反映的是当时族群认同边缘地区的文化现象。在族群关系中,一旦以某种主观标准界定了族群边缘,族群内部的人不用经常强调自己的文化内涵,反而是处于族群边缘的人需要强调自身的族群特征。因为他们身处族群边缘,而存在着深层次的认同危机,过度甚至极度强调族群特征等于是宣称一种族群认同,希望能够尽快融入该族群,进而获得该族群的认可。

这一章中,作者提出了对历史文献的看法,他认为不能简单地把历史文献的研究当成是真伪史料的分析,而应该透过这些历史文献,去找寻留下这些历史记忆的原因,以及在当时的社会情境中,这种记忆对当时人有何重要意义。

在第二部分《华夏生态边界的形成》中,作者大量运用近年来考古学术上的发现,以青海河湟地区、套北地区与辽西地区这些游牧与农耕生产方式交接的边缘地区为例证,说明这些地区人群生态的变迁过程。这些人群与当地主要从事农业的人群产生了激烈的资源竞争。南方农业人群逐渐自称“诸夏”“华夏”,以此设置族群边界,维护华夏的共同领域资源。而被排除在外的北方从事畜牧业的人群,则渐渐开始全面游牧化。

在第四章《青海河湟地区游牧社会的形成》中,作者举出了一个重要的例证,就是由养猪向养羊的转变在人类生态上的重要意义,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原因,一方面是因为自然气候的干冷化,另一方面就是由于河湟地区人口扩张与资源分配不平均。作者在本章中运用了对游牧族群的研究理论,从游牧经济的流动性和不稳定性给出了对汉代河湟羌人社会结构的表述。他认为正是由于游牧经济的流动性,使得河湟羌人的社会组织方式带有分枝性(segmentary)与平等自主(egalitarian)的特征,这与中原王朝的政治结构稳定性截然不同。这就导致了在秦汉时期,“一个人类生态的、社会的与意识形态的‘边缘已经形成。”

在第五章《鄂尔多斯及其邻近地区游牧社会的形成》中,作者对另一个黄土农业的边缘地带——鄂尔多斯及其附近地区游牧社会的形成进行了论述。随着气候变迁与经济发展,当地农民只能向畜牧、打猎方面发展,北方人群开始向全面游牧化发展,并向南方华夏人群居住地入侵。为了维护自身利益,南方定居的邦国贵族用“农业”和“定居”作为一种标签,形成了对“华夏”的认同,那些经常迁徙、从事畜牧业的北方人群,就成为华夏边缘以外的人群。

在第六章《西辽河地区游牧社会的形成》中,作者认为环境的变迁对西辽河流域地区人群的生产方式变迁有着重要影响。马与狗的大量驯养与运用,增强了居住在这一地区的人们的工作效率与武装力量。北方农业边缘地区的游牧化,和南方华夏意识的强化,“两者相激相成”,最终导致了华夏北方边缘的确立。

在第三部分《华夏族群边缘的形成与扩张》,作者以上一章中提到的人类生态变迁——北方人群游牧化、武装化为背景,对周人族源进行了分析,并利用族群变迁理论说明华夏边缘是如何随着华夏的变迁一步步扩张的。在华夏的扩张中,许多人群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而被排斥在华夏之外,从而变成华夏边缘的。

在第七章《华夏边缘的形成:周人族源传说》中,作者指出考古学在周人族源溯源研究中的重要作用。根据相关考古资料,作者提出了自己对周人族源传说的历史记忆诠释。作者认为,作为集体记忆的族群记忆,实质上是一种实用功能性很强的选择性历史记忆,它的主要作用就是设定自己与其他族群的边界,并增强其内部凝聚力。但是,一个族群自我意识的产生与强化,不仅仅需要族群内部的凝聚,还需要一个共同的外部敌对势力,无论该势力是真实存在的还是想象出来的。

在第八章《华夏对西周的记忆与失忆》中,作者坚持自己关于对历史文献的分析方法,他指出,西周铜器铭文记载最多的就是“为凝聚家族所保存的那些社会记忆”。在其中,一个重要的内容就是对外敌的讨伐,其实这反映的就是一个族群的边缘认同意识。

第九章《边缘人群华夏化历程:吴太伯的故事》中,作者详细讨论了中国历史有名的故事“太伯奔吴”,并以此来说明华夏边缘人群假借华夏祖源记忆以成为华夏的过程。作者的重点并没有像许多研究这个问题的学者一样,放在太伯到底去了哪里。无论太伯去了哪里,这都是一种历史记忆。作者要讨论的是为什么会产生“句吴王室为太伯之后”这种社会记忆,以及由此产生的族群变迁。太伯奔吴成为吴国构建他们的华夏身份的工具。

第十章《华夏边缘的漂移:谁是羌人》中,作者对羌人作为华夏边缘的变迁进行了论述。他们之所以成为华夏边缘,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西北河湟一带的人类生态与中原帝国的定居、阶层化、中央权威格格不入,帝国很难将此处的人群变为定居、从事农业生产的华夏民众,这里的人也无法接受帝国体制下的政治经济制度和生活方式。

第十一章《汉人的形成:汉代华夏对四方异族的多元意象》中,作者沿袭了前面提到的内容,把汉人的形成与其对四方异族的界别联系起来,以此来明确族群边界,加强华夏族群自身认同。

在第四部分《华夏边缘的延续与变迁》中,作者说明从传统的华夏帝国到近代“中华民国”,以及由华夏到中华民族的近代“华夏边缘”变迁。接着又从史语所1928年的田野调查和北川羌族族群变迁着手,写出华夏变迁的微观过程。

第十二章《近代华夏边缘再造》中,作者提出,在近代学术思想与历史背景的影响下,原有的华夏边缘管理方法,如土司、边藩、部落等,经过学术调查、分类和政治安排后,变成了一个个少数民族。

第十三章《近代华夏边缘再造的微观过程》中,作者以1929年黎光明、王元辉在岷江上游进行的川康民族调查和1933年凌纯生、芮逸夫的湘西苗族考查为例,来说明边缘变迁的动力来自两个方面,既有核心的建构,也有边缘的回应。

第十四章《一个华夏边缘的延续与变迁》中,作者以北川居民为例,说明了华夏变迁的历史过程。在汉晋时期,北川一带是华夏边缘,但在当地官吏的治理下,学校普及,汉文化传播,蜀地学者扬雄、谯周等均发出声称大禹生于蜀地最西边的汶川郡,其实这就是在隐喻他们自身所在的成都平原为华夏地域,而非边缘的诉求。在此后的一千多年时间里,北川“番民”与中央政府时有冲突,但一步步接受汉文化影响。但在近代以来,由于多种原因的影响,在内外力的作用下,北川许多原来自认为是汉族的民众,要求被识别为羌族。在现实利益与摆脱污化之民族情感下,许多羌族知识分子在大力恢复本地民众的非汉记忆。

最后,在结语《资源竞争、历史记忆与族源认同》中,作者提出了自己的总结性观点:“在特定的资源竞争与分配环境背景中,华夏边缘如何形成与变迁,以及华夏如何藉历史记忆与失忆来成为华夏、非华夏,或成为二者间的模糊边缘。”凝聚人群的正是集体历史记忆,但由于历史上资源环境的变迁造成人群的变迁,进而造成认同变迁。族群认同的最基本的本质仍是其现实利益。

二、心得感悟

读过这本书后,笔者有几点收获:

首先,是研究方法上的创新与突破给笔者以很大启发。

许多传统的民族史研究常常受限于“汉族中心主义”的观念,把民族史的形成看成一个从中心到边缘不断推进的过程,强调汉人对其他少数族群的“汉化”,也就是侧重汉人如何从中心地带移民拓边到边疆以文化同化当地少数族群的过程。“这种研究实际上存在一个预设,那就是如今在中国境内生存的少数族群在历史上也是中华民族的一个部分,只是存在文化汉化程度的差别而已,这就忽略了中华民族形成的另一个向度,那就是处于边缘的少数族群如何进入华夏集团的过程”,事实上,正是由“中心”吸纳“边缘”和“边缘”进入“中心”的两个向度才共同构成了华夏形成的历史过程。后者在作者的研究中得到了充分的重视。这也和文化人类学的“文化相对主义”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承认并尊重不同的文化,并在平等的基础上交流。

其次,这本书从另一个角度解释了许多历史上和现实中的耐人寻味的现象,比如说很多少数民族出身的政治人物大力推行汉化,尊崇以儒家文化为代表的汉文化,排斥反感自己本民族原有的文化,在读过这本书后,我们可以看出,一方面是他们向往先进的汉文化,另一方面,也和族群认同、变迁有着密切的关系。而这种例子在世界范围内都是普遍存在的,比如格鲁吉亚族出身的苏联领导人斯大林身上所体现出的“俄罗斯化”以及对包括本民族格鲁吉亚族在内的少数族裔的不公平对待,例如20世纪20年代的“格鲁吉亚事件”等,用作者提及的族群边缘理论进行解读,就可以得到一个全新角度的认知。

再次,作者提出的历史文献分析法也给了笔者很大的启发。在面对历史文献和考古资料时,作者更多的是把它们看成是历史记忆的保留,而非历史事实,在这样的理论前提之下,其对文献资料的分析自然有了与众不同的眼光,特别是在文献中出现的“族称”和“族源”更是可以看成是当时社会集体记忆的选择性的遗忘和保留的结果,是当时族群关系变化的痕迹。也就是说不同的族群进行有选择的记忆和结构性失忆来合理化情景型的资源配置和族群关系。

这不仅对于人类学的研究,对历史学的研究都有着深远的影响,作者提出的以文本与情境对应的分析方法,对于多方位解读历史文献有着重要意义。一部文献,不是史料有真有假的问题,而是应该从哪个角度来解读的问题,透过文献记录,我们可以更真实地把握留下文献的记录者和记录者所属的那个时代留下这份文献的历史背景和写作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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