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雨青 刘宇英 贺同越
五元打车费引发的血案
文/周雨青 刘宇英 贺同越
2012年12月13日,北京迎来第一场雪,北京女子李玲到大兴警方报案:姐姐李丽开黑车外出拉活遭遇绑架,绑匪索要50万元。警方经过侦查吃惊地发现,绑匪发来的卡号是在河南项城开的一张银行卡,而开卡人竟然是女司机李丽的丈夫。
当警方最终在北京团河农场电网高墙外的野蒿丛中找到李丽时,无情的冰雪已经将她活活冻死。当一切大白于天下,她的亲人们才知道,李丽在冬天的第一场雪里遭遇“独狼”,惨死的起因竟然只为了五块钱的车费!
2014年9月,记者从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获悉,“独狼”解尚军因绑架罪被终审判处死刑。
2012年12月12日,连续多日的低温之后,又一波阴云笼罩着北京城,阴风打着旋儿肆虐着。这样的天气对于靠开黑车拉活为生的李丽来说,却是求之不得。傍晚6点多,李丽扔下碗筷开上她的现代轿车,一溜烟儿来到大兴区黄村镇海子角附近的小区门口趴活。
李丽的丈夫张勇是一名收入不高的公司职员,两口子在大兴区买了房子刚刚还完贷款,又赶上女儿面临高考,李丽坚持把学习很好的女儿送到一所寄宿制的私立中学。女儿很争气,李丽鼓足干劲挣钱供女儿读书。
天刚刚擦黑,李丽在后视镜上挂了一个标志拉活的小红灯笼,刚刚打开车里的暖气,一个弯着身子的青年男子敲了敲车窗问:“走吗?”
这么快就拉上了活,李丽爽快地说:“上来吧,去哪儿?”
青年男子带着一股寒气闯进车里,坐在后座上说:“邢各庄。”
李丽没能听清楚青年男子浓厚的河南口音,再次问:“去哪儿?”
青年男子加大音量,强调说:“邢各庄。”青年男子的手伸进了裤兜里,摸了摸口袋中仅剩的50元钱后,又补了一句:“得多少钱?”
李丽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这个因寒冷而蜷着身子的青年男子,浑身是油漆点子,一看就是个干装修的农民工,她伸出了3根手指说:“三十。”
青年男子用商量的口吻说:“二十五,行不?”
李丽随手掸了掸包着红色绒布的车挡把上的灰尘:“去不了。”
满脸疲惫的青年男子不死心地讨价还价道:“便宜点儿吧?”
李丽不耐烦地说:“要打打,不想打下去!”
青年男子有些微微愠怒,喉结鼓了几鼓,咽下去将到嘴边的话,最后说:“行,走吧。”
打车的青年男子叫解尚军,李丽之所以听不清楚他说话,是因为他操着一口浓重的河南项城口音。2001年4月,19岁的解尚军高中毕业后初次闯荡北京,因为没钱回老家,就躲在女厕所门口抢劫一位女士的背包,因抢劫罪被北京市海淀区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1年。2009年2月,解尚军因表现良好提前刑满释放后,跟着哥哥姐姐在北京做建筑防水工程,每个月有四五千块钱收入。
3年前,解尚军与一个患有严重过敏症的女孩相识,他带着女孩一次一次地找老中医治病,好不容易治得差不多了,女孩怀孕了,前不久刚刚给他生了个胖儿子。两个人一路坎坷终于走到一起,但在北京一家三口都靠解尚军的收入过日子。这几天太冷没什么活干也就没什么收入,他今天不得已出门是想去邢各庄的哥哥那里要点钱,给儿子买奶粉。家里再穷,无论如何也不能亏着儿子。
出门的时候,解尚军手头只剩下仅有的五十块钱,要不是今天这么冷,他哪里舍得打黑车?想到马上能从哥哥那里要一笔钱,他也就强压下了心中的不快,不跟李丽计较了。
两人一路无话,就在解尚军在车子的摇晃中昏昏欲睡时,只听李丽说:“到了。”
睡眼惺忪的解尚军觉得不对劲,这地方不是大哥家住的邢各庄啊。从瞌睡中清醒过来的解尚军犯了嘀咕,问道:“这是哪儿啊?”
李丽头也不回地答道:“磁各庄。”
这下解尚军急了,明明说好是去邢各庄,他生气地说:“我要去的是邢各庄!你走过站了,掉头,往回开!”
李丽又从后视镜里瞟了他一眼,说:“不行。这车都到磁各庄了,油钱怎么算?咋着先把30块给了吧?”
解尚军气不打一处来,他高声地说:“明明是你没听清地方才走错路的,凭什么要我多付钱?我没怪你耽误时间就不错了!”
说话间,两个人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解尚军见对方是个女人,也不好直接开口骂,只能反复地重复一句话:“信不信我投诉你?信不信我投诉你?”
李丽对解尚军的威胁不以为然,随口道:“投诉啊,你倒是去投诉啊?你能去哪儿投诉我?”
解尚军被噎得脸红脖子粗,索性闭上了嘴。车到磁各庄桥时,解尚军提高了嗓门,对李丽说:“拐弯!这里拐弯!”
但是李丽并未按照他的指示,而是把车继续向北开去。解尚军怒气上涌,再次提高了声调:“掉头往回开!快点儿!”
李丽掉了头却没有朝邢各庄开去,最后在磁各庄桥北200米路西的地方,争吵中李丽一脚刹车停下车说:“我找不着地方,你自己走吧。”
这地方离解尚军要去的邢各庄起码还有五六里路,这么冷的天,四周很荒凉,来往的车辆极少,在这个地方下车怎么走啊?解尚军心里堵着火,摸出那攥皱巴了的五十块钱递给李丽,李丽却只找给了他十五块。
解尚军一看急了,提高了声调说:“钱不对啊!刚刚明明说好了三十块钱!”
李丽语气带着烦厌:“你刚刚瞎指挥,没看见我绕了多少路吗?”
解尚军大为光火:“这不行!是你自己绕弯路,这五块钱不能加!”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在狭窄的车里起了争执,吵得面红耳赤,李丽对这五块钱的差价坚决不肯让步。但此时的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解尚军的脸色由黄变红,由红变黑。在黑夜无人的南中轴路上,解尚军盯着李丽的眼睛,已经充满血丝。
此时的天色更加昏暗,路上没有来往的车辆,路两旁除了昏黄的路灯,几乎没有什么建筑物,路西边紧靠团河农场是一大片人迹罕至的野蒿地。
解尚军强压怒火下了车,重重关上了车门,李丽厌烦地低声咒骂了一句。当她刚要放开手刹准备起步时,解尚军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快步从车头绕到驾驶室的窗边,拦住了即将发动的车辆,双手扶在车窗上,脸上浮起虚伪的笑容,俯下身子问道:“大姐,先别走,我问你个事。”
李丽停住即将开动的车子,解尚军猛地一把拉开车门,双手像铁钳一样牢牢拽住李丽的头发,发疯似的将她拽出车门,一路向西往草丛中拖去。茂密干枯的草丛几乎全是一人高的野蒿,硬生生被开出了一条扭曲的小路。折断的野蒿像刀片一样锋利,毫不留情地在李丽的身上留下一道道刺目的血痕。
李丽双手不断挥舞着拼命挣扎,一边嘶哑地大声喊着“救命”,一边用手没头没脑地抓挠着解尚军,把解尚军的手背抓破了几道口子。来自手背上的疼痛和李丽拼命地呼救,双重刺激让解尚军红了眼,他咬着牙瞪着眼,露出魔鬼一般的狰狞面目。
李丽尖利的呼救声一声大过一声,解尚军挥舞着石头般坚硬的拳头,狠狠地砸在她的头上。手打疼了,解尚军顺手拿起自己的手机猛力砸去,直到手上沾满了黏糊糊的鲜血。
鲜血染红了野蒿地,李丽尖利而绝望的惨叫声消失在阴郁的夜色中。直到李丽瘫软在地上再也无法呼叫,解尚军才停住手恶狠狠地说:“你给我闭嘴!再敢反抗老子就杀了你!”
此时的李丽这才意识到,她的斤斤计较惹下了天大的祸端,他遇到的不是窝囊的外地装修工而是一条独狼。她哆嗦着哀求道:“大兄弟,我求你别杀我,你要多少钱我就给你多少钱……”
解尚军喘着粗气,冷笑道:“那行,我就要点儿钱花,不要你的命。”
李丽满面惊恐,全身缩成一团,脑中转着想要逃跑的念头,但她的头发被解尚军用力拽住,根本无法挣脱,只能任凭解尚军拖着她,来到了荒僻的野蒿深处。
解尚军四下寻找了一番,却没能发现可以捆绑住李丽的东西,最后,他把目光锁定在了李丽所穿的衣物上:“衣服脱下来!”
瑟瑟寒风中,李丽被迫脱下了所有能够御寒的衣物,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迅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用哀求的眼神盯着解尚军,希望他能够良心发现,至少给自己留下一两件衣服。但解尚军完全不为所动,在利用李丽的衣物、捡来的电线、袜子、布头,把李丽绑了个结实后,把赤裸着身体的李丽丢在了野蒿深处。
一人多高的野蒿在寒风呼啸中战栗着,解尚军骂了一句“鬼天气”后,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折返回车中。
他搜遍车中的财物,找到900多元现金和一部手机,还有李丽的身份证和一个名为张勇的男人的身份证。
这么点儿钱并不能满足解尚军的贪念,他又来到已经被冻得颤抖不止的李丽身边,冷冰冰地问:“你男人的手机号多少?我得给他打电话,让他拿钱来赎你。”
李丽被冻得几乎要失去知觉,她颤抖着说:“我老公出……出国了,恐怕联系不上……你可……可以找我妹妹,我把我妹妹的号码给你!”
解尚军问:“你妹妹能给钱吗?”
李丽忙不迭地说:“能,能给。”
解尚军扭头离开,他盘算起了自己的下一步计划:先把车开到老家卖了,然后再打电话管李丽妹妹要钱。
解尚军坐上车后才发现,自己的开车水平根本不足以将车开回河南项城老家。他随即给一个老乡打电话,让他帮忙雇一个黑车司机,帮他把车开回自己老家。安排好这些后,他又跑到两里路外的一家超市买了一床军绿色被子和一卷透明胶带,准备把李丽捆结实点儿。万一她要是逃跑了,接下来的事儿就不好办了。
当他赶往捆绑李丽的野蒿地时,远远地就听到李丽凄惶而微弱地喊叫:“救命!救命!”
见解尚军再度折返,李丽立即停止了呼救,已经哭肿了的眼睛惊恐地望着解尚军,她嗓子嘶哑着哀求说:“放了我吧……你放了我吧……”
此时的解尚军已经心如铁石,无论李丽如何乞求都不为所动。他用胶带将李丽结结实实捆了几圈,威胁道:“我拿钱之后就放你走,你最好给我老实一点!”
李丽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向解尚军道歉:“大兄弟,我求求你了,是我不对,你饶了我吧,我肯定会给你钱的……你要多少都行……”
她的苦苦哀求不仅没有唤起解尚军的良知,反而更加惹恼了他,他气急败坏地怒骂道:“让你跟老子要钱,老子看你他妈怎么要!”
离开前,解尚军又把李丽的嘴塞上,把人捆在了一丛粗壮的野蒿根上。随后,将买来的军绿被子搭在李丽身上,扬长而去。
解尚军和雇来的黑车司机一起,连夜驱车返回河南项城后,先是联系朋友刘高让他帮忙卖车,并与黑车司机镇定地吃了一顿早饭,找了个宾馆睡了一觉。养足精神后,解尚军到当地邮政储蓄银行,用他在车中找到的那个张勇的身份证办了一张银行卡,又买了两张手机卡,插上新卡后,才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李丽妹妹李玲的电话。
李丽的女儿和她的妹妹李玲从12月12日晚上就联系不上李丽,她们正因为四处找不到李丽而焦急,解尚军打来的这个陌生电话,让她们彻底陷入慌乱之中:“你姐姐被我绑架了!你准备50万赎金!”
李玲拿电话的手都有些抖,尽力维持着冷静,小声问:“你是谁?”
解尚军没回答,直接说:“人、车、电话都在我这儿,我就要钱,别报警!一会儿我把卡号发给你。”说完挂断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李玲手机短信收到一串儿银行卡号。接着,解尚军的电话又一次打来,这次是李丽的丈夫张勇接的,又是解尚军催款的电话。
挂掉电话后,李玲和张勇确认李丽被绑架,连忙报警。
而在河南项城,酒足饭饱之后的解尚军通过刘高找来一个买家,准备将现代轿车卖出去。但刘高和叫来买车的朋友,在解尚军“弄来”的车中发现了异样。
刘高打开车门后,发现副驾驶前面手扣处有一个医疗保险本,上面有李丽的名字,是北京大兴人。随后在车挡和中控上,他们发现了几滴干了的血迹。
来买车的朋友有些不敢相信地问刘高:“这个……是血吗?”
刘高不敢确定地犹豫道:“应该不是吧?”
可是,两人在探身查看靠近副驾驶处和副驾驶的坐垫时,发现了大量的血迹。这下,买车人的脸色彻彻底底地变了:“你看,真是血!”
两人看完车后脸色发白,一起来到宾馆里找到解尚军。刘高把车钥匙丢还给他,怒喝道:“不管这车你咋弄来的,赶快开走!”
被发现纰漏的解尚军只得悻悻地把车丢在了项城老火车站,当天下午与雇来开车的司机坐大巴车返回北京。傍晚5点钟到达北京后,解尚军才发现12月14日的北京城已是银装素裹,一场小到中雪覆盖了大街小巷。这是2012年北京的第一场雪。
天刚刚擦黑,解尚军买了面包和水,准备去看看李丽的情况如何。但当他来到团河农场东边的野蒿地时,一幕令解尚军也不忍多看一眼的惊骇场景让他彻底陷入了绝望之中:漫天狂雪没能盖住李丽挣扎的身躯,她变形扭曲的躯体几乎一丝不挂,盖在身上的军绿被子甩在几米之外,周围一人多高的野蒿被压倒了一大片。
李丽早已被活活冻死,她脸色惨白两眼圆睁,保持着被绑缚的状态,蜷缩着僵卧在雪地上,一截掀起的透明胶带被冷风吹得窸窣作响。
曾经蹲过9年大牢的解尚军,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他惊恐万分地逃离了野蒿地,漫无边际地走到附近一个村庄,见一家饭店墙边放着一把铁锹,他抄起来回到李丽尸体旁,在原地挖了一个一尺多深的坑,趁着夜色将李丽的尸体埋在土坑里。为了不被人发现,他又在上面掩盖了一层杂草,并将偷来的铁锹和一些杂物分别丢在了野蒿深处。
对于李丽的死,解尚军始料未及,却清楚地知道后果。如果此时去自首可能还会留下一条命,可是眼见一笔巨款即将到手,却怎么也舍不得就这样放弃。即便到了最后,解尚军也想为孩子弄点奶粉钱。
身负命案的解尚军恨不得立马拿到钱逃离北京,但看到钱久久没有打到账上,他开始焦躁起来,在心中反复拉锯之后,当天晚上8点钟,他又给李丽的妹妹李玲打电话,主动降低了赎金说:“10万块钱!快把10万块钱打到我的账上!”
明显感到歹徒已经失去了方寸的李玲,不停地与解尚军周旋着,给警察争取更多的调查时间。而警方在侦查过程中发现,绑匪发来的卡号的名字是李丽丈夫张勇的,而电话号码却是河南项城的,顺着这几条线索,警方撒下了天罗地网。此时的解尚军更是心乱如麻,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危险。万般无奈之下,他改变了主意,只想拿到一笔足够自己逃走的费用,在最后一次联系李玲时,他又压低了赎金:“5万块钱!5万块钱,钱到,就放人!”
在多次索要未果的情况下,方寸大乱的解尚军威胁李玲说:“她病了,我要钱带她去医院。如果她死了,这笔账就算在你的头上!”
李丽的家人不断与解尚军周旋着,而警方根据一系列证据,迅速锁定了犯罪嫌疑人解尚军。2012年12月16日一大早,焦急等待赎金的解尚军被警察按倒在雪地里。这一天,连续落雪两天的北京城,终于雪后初晴。
落网后的解尚军如实供述了自己的犯罪过程。经过审判后,北京市第一中级法院一审以绑架罪判处解尚军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一审判决后,解尚军以量刑过重为由提起上诉。2014年9月,记者从北京市高级法院获悉,法院以解尚军绑架他人致使被绑架人死亡,罪行极其严重为由,终审驳回解尚军上诉,维持原判。
责任编辑/潍 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