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以培
说“羊”解字
□ 王以培
羊年到了,一群羊远远走来,我只捉住其中的一只,才发现岁月无情;想想一个人一辈子,总共能牵几只羊——十二年一只?可见,每一只牛羊鸡犬,都值得好好珍惜。
一群羊远远走来,话就从羊群说起。羊性好群,所以“群”从羊。原来“群众”,就是像羊一样的民众,他们喜欢聚集在一起。所以,羊年到了,愿习惯独处的狮、虎也能走出洞穴,和光同尘,与“群羊”打成一片,不要太骄傲,太不合群了。
为什么?——因为羊很美。美是怎么来的?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深奥哲理,在汉字中那么简单明了:按《说文》的解释:“美,甘也。从羊,从大。羊在六畜主给膳也。美与善同意。”原来“美”就是一只“大羊”;“羊大则美”;美与善这样的判断最初都来源于“大羊”给人的味觉感受和心理体验。这便是我们祖先的哲学观与美学观念。
清代学者段玉裁先生又对此进一步注解:“甘者,五味之一,而五味之美,皆曰甘。引申之凡好皆谓之美。”原来羊,不仅样子美,味道美,它还包含一种抽象之“美好”。段玉裁先生又分析道:按照周礼记载,膳用六牲畜,马、牛、羊、猪、犬、鸡。而羊是其中很美好的。
再看羊本身,《说文》解释:“羊,祥也,象头角足尾之形。孔子曰:牛羊之字,以形举也。凡羊之属皆从羊。”描画一只羊的头、角、四肢、尾巴,便有了活灵活现的“羊”字,还有了天示的瑞祥寓意——古人把“吉祥”直接写作“吉羊”。这不禁让人联想到汉字的来历。
在《说文》最后,作者许慎记道:“古者庖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视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之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易八卦,以垂宪象。”原来汉字就是这样来的。
对于一只羊,它的长相、大小和习性,我们祖先都悉心察看,并有所发现。岂止是一只羊,天上日月星辰,地下草木虫鱼,天地间的飞禽走兽,都在先民的俯仰之间,视野之内。然而请注意,这并非单单用肉眼所能看见的:把一只羊看成“羊”,将“大羊”看成“美”,从万物见出“一”,将头顶看成“天”,上天日月星垂落三道光,看成“示”,并由此产生了“神祐福祉”、“祝福祈祷”,这是我们祖先的独创,也是至今我们区别于其他民族的重要标志。
汉字为证。我们原本是一个通灵的民族,血脉连着高山流水。只可惜现如今,我们似乎把这些都丢了,忘了。而溯根寻源,看看天地间有形无形的“牛羊”,或许会有所收获。
在《说文》中,“牛:大牲也。牛,件也;件,事理也。象角头三、封尾之形。凡牛之属皆从牛。”正如“群体”、“群众”的“群”字是从羊来的,我们通常所说的“一件事”、“一件衣服”的“件”字,来源于“牛”。而有了这样的意识,当你潜藏在人群里,你是否感觉自己像一只羊?当你穿上一件衣服,是否会发现自己接近一头牛?
再比如:“牡,畜父也。”“牝,畜母也。”前者是做父亲的牛,后者是做母亲的牛。牛的孩子,叫犊。两岁牛,叫牬。三岁牛叫犙。四岁牛叫牭。牛叫,为牟。犨,是牛的喘息。,是牛慢慢走——看了这些字,谁还忍心再宰杀它们?
回到羊上。羊的孩子,叫羔。小羊,为羍。羔羊五个月,叫羜,六个月大,。黄肚子的羊,叫羳。形容瘦弱,叫“羸弱”,其中也有一只可怜的小羊。
而西戎牧羊的人,叫羌——“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这是古代汉人对于西边牧羊人的感受。可见,“羊”也是中原人想象西域的通灵物,进入到“羌”里。
在古希腊神话中,牧神潘就是一个半人半羊的神,他爱上了山林水泽的仙女,却惨遭拒绝,当他追逐到河边,仙女却化成一片芦苇。牧神潘伤心之余,折下一根芦苇做成芦笛。这便是牧歌的来历。古希腊女诗人萨福有诗云:“午后,清流边,煦风疏疏苹果枝头,泻下睡意催人困倦。”而十九世纪的法国象征主义诗人马拉美,又将这牧神潘的神话故事写成一首长诗《牧神的午后》;日后德彪西又将这首长诗改编成《牧神的午后序曲》。可见,羊与人的结合,半人半羊的牧神,在西方文化中也是一种美,是音乐、诗歌与爱情的化身与完美结合。
在基督教文明中,人们也自比羔羊。大卫作歌云:“耶和华是我牧者,我必不至缺乏。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他使我的灵魂苏醒,为自己的名引导我走义路。”(《诗篇》23章1-2节)而起初的替罪羊,获得了最后的胜利——“他们与羔羊争战,羔羊必胜过他们,因为羔羊是万王之主,万王之王。同着羔羊的,就是蒙召、被选、有忠心的,也必得胜。”(《启示录》17章14节)法语说“言归正传”,“Revenons a nos moutons”,字面意思就是“回到我们的羊上”。现在,我们也回过头来,看护我们的羊群——
羔羊是无辜的,它纯洁、弱小,却总有一天,将摆脱被宰杀、替罪的命运。
愿我们更敬畏自然,尊重弱者,爱护那些纯洁无辜的生命。
愿人类化干戈为玉帛,化相互怨恨,为彼此祝福。
愿羊之美,美之羊回到我们中间,唤醒我们心中沉睡的诗歌、音乐与爱情。
(摘自《看天下》2015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