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路远好久不见

蓝格子

有传言说今年是有史以来最热的一年，我抬头看了看正在辛勤工作的空调，嘶嘶地散发出冷气。随意撩起了窗帘，外面竟像被日光统治了那般，亮得发烫。接连几日的大太阳让我没了出去的好心情，只好窝在家里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爱情公寓》，重复的笑点让嘴角不觉有些生疼，然后越来越疼。我爬起来对着镜子摆弄了一会，左边的脸颊似乎是要肿一些。我笑了出来，没缘由的悲伤席卷了整个身体。可能是牙龈发炎了吧，捂着嘴又回到了床上。

这个夏天真是烦躁啊，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呢。

“嗡嗡嗡”，一条短信。

“后天一起出来吃个饭吧。”来自路离。

屏幕上熟稔的语气让我有些晃神，暗了又亮，亮了又暗，最终还是发去了几个字：“还有谁。”尽管内心还在纠结，可这几个字早已表明了态度。

“你有不想见到的人吗？”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路离的话直戳心底。面前有身影浮现出来，当伸手去抓时又猛地消失。不知怎么，我的牙更痛了。

“许然。”不等我回复，短信又噌地跑进来。

“嗯，好。”

放下手机，我呆看着窗外的方向。多久没见了呢？好像很久了吧。自高考后我便只身去了中国大陆最南端的城市，与高中的大部分人切断了联系。将自己从这座熟悉的城市猛地抽离出来，连回忆都成了奢望。而许然呢？继续留在这里开始自己的大学生活，听闻过得风生水起，身边已有佳人陪伴。路离却因为不甘心高考成绩的失误，狠下心来去了一个偏僻城市复读，好久不联系，却也一直没找到可联系的借口。

十八岁那年没有硝烟的战争，随着最后一声交卷声的响起，我们各怀心思，奔向天涯海角。

衣橱里的衣服似乎都不如人意，翻箱倒柜也没找到满意的结果。无意间触到底层的校服，苹果味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写在上面的签名似乎还飘着笔油的清香，是可笑还是可悲呢，以为写下一句永远就能真的一起到达彼岸的未来。一年的光景竟如此之快，物是人非的速度也让我怎么都赶不上。

好久不见，你还好么。

牙龈发炎越来越严重，吞了几天的消炎药也不见效。相约见面的那天我捂着脸跑过去时就看见早早到达的路离，倒是没怎么变，依旧是一副游离人间的纨绔模样，可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的青春气息倒让我动容。他还是没变，可我却好像突然间老了一遭。见我走来，他放下手中把玩的手机，从头到尾将我打量了一遍，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钟，噗嗤一声笑出声，“你是一路上自拍过来的吗？一副牙疼的表情。”

我瞪了他一眼不说话，放下包便在他身边坐定。

许然来迟了几分钟，明显是有事耽误后急匆匆跑来的模样，脸上的汗珠还没有擦尽，在接过我手中的纸巾时抬头顿了顿，缓缓又来了一句谢谢。眉眼如往日般深邃，一眼望去便收获了整片海洋。眸子里的星光不知何时已黯去，可那一份成熟倒也称不上讨厌。

“你别光看他了，你自己也改变了不少啊。”

路离一向扮演着一针见血的角色，可他说的话又让我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一如既往，他还是最了解我的那个人。

的确，岁月在他们脸上留下痕迹的同时也没少在我身上动刀。

“别说那么多，吃什么啊？”我伸手拿过菜单便递到路离的眼前，等回过神时也只能暗笑一声。习惯这种东西最经不过时间的流逝，却又经得住岁月的打磨。一如既往，我还是如从前那般难以抉择，需要身边人来帮忙做出选择，对事如此，对人也是一样。

路离倒是没工夫理会我的小心思，在菜单上指指点点嘟囔了几句又同面前的许然商量起来，两个人商量了几分钟后便敲定了主意。在旁边无所事事的我倒落得了个清闲，用筷子敲打着碗碟等待着美食的到来。

尽管人满为患，可餐厅依旧速度不减，不一会儿，面前便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佳肴。思量了好一会儿，我便将筷子指向了许然面前的青菜，夹到碗里后慢条斯理地吃完，这一系列动作果然得到了他的一句惊讶之声。

“你不是肉食动物吗？”

“我早就变了。”

不知怎么，说出这句话时竟有种报复的快感。餐厅仿佛瞬间变成了无硝烟的战场，而我正在对面前的敌人宣战，想要以细微的动作来证实自己的改变。我想要大声地告诉他，我早就不是十七岁那年跟着你屁颠屁颠的小姑娘了，如今我也有了自己的生活，而你于我不过是一纸回忆。可这些话只能憋在心里，同青菜一同咽了下去。

许然的脸果然暗了下来，伸出的筷子不知该放在哪里。路离倒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伸手夹过一块肉便放到了我的碗里，在接收到我的怒视后还装作不知情般地笑了笑，用筷子紧紧按了按我碗中的东西。不，那对于我来说已经不仅仅是一块肉，而是一枚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

“嗡”——是路离的短信。

简单的四个字——别装，吃肉。

一向如此，我在路离面前就同手无寸铁的孩童一般，即使使出浑身解数也能瞬间被他看透然后予以反击。这拙劣的少女心思啊，于他不过是幼稚的玩笑。他护着我，哄着我，却也不允许我越了这界限伤了朋友。

他是懂我的，我知道。

饭桌上的气氛突然间和谐了好多，许然见我冷静下来后也开始说起了他的大学生活，在提到女朋友时顿了顿瞬间改用“她”代替。我的心里有一根刺，我也不知它何时会消亡何时会生长，可它将会永远留在我心底，不生不灭，不死不休。这一点我知道，他们也知道。

我望向路离，他的目光较刚才相比柔和了很多，点点头示意让我安心。

“那你呢。又又，你大学又去哪些地方玩了？”

接到话题的我立刻在脑海中搜索词汇，想要组成一篇生动的文章，将一年间的所见所闻都一股脑地分享给面前的人儿。用极尽美好的词汇描述我这一年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明明是乏善可陈的经历此刻也变得熠熠生辉起来。我看向他们，眼里泛着光饶有兴趣地聆听我的下文。不知怎么，我却突然没了讲下去的激情。

是啊，我的确是长大了优秀了，也可以一人在外独当一面。可有谁真正希望这种成熟呢，被迫成长的苦痛只能独自承受？我宁愿啊，永远躲在他们俩的身后当个只会喊着吃糖的破小孩，如从前一般，兵来路离挡，水来许然掩，吃碗凉面就能觉得自己拥有全世界。

见气氛冷了下来，路离立刻接过话题，和许然一同回忆起了我们为数不多的一次共同旅行。那是我心血来潮做下的决定，临行的第二天却在火车站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两个背着包的少年站立在那里，转动着身子搜索着什么。见到我时路离便招手示意我过去，一脸不在乎地来了一句：“小爷也想去坐火车呢。”旁边的许然也点了点头，表示支持。

是的，这不过是一段汽车一个小时就可以抵达的路程，可被文艺小说洗脑的我却铁了心要在火车上观赏自己的风花雪月。在被他们两人轮番鄙视后我还是匆匆收拾了行当，可却没想到能有幸与他们同行。

然而火车上的风景并不如想象中的美好，千篇一律的风景，生硬的坐凳，这一切都让我有了愧疚之心。可幸好路离与许然都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很认真地在睡觉。我思考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要以行动来让这场难得的旅行变得有那么丁点不同。在我软磨硬泡几分钟后，许然终于答应了我的无厘头要求，一人默默坐到了隔壁，装作与我不相识想要来一场偶然的邂逅。

我整理了一下衣服，蜷在座位的角落里，蓝色的连衣裙同护罩融为一体，目光清冷，手里捧着一本书，眼神飘向窗外的同时随意摆弄一下头发。将自己想象成一只小鹿，偌大的森林里迷失方向的小鹿。虽然事后路离告诉我说，那时的我像极了他们老家村头的二愣子，嗯，就是一只狗。

“你好，麻烦让一下。”

听见声音的我连忙抬头，不好意思地抿了一下嘴，抬头间许然带着笑，是我从未看见过的笑容。那一刻，我想把全世界都捧到他面前送给他。

“你好，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许然的无公害笑容彻底秒杀了我，打乱了我心中原有的剧本。一时间我不知该作何回答，生硬地来了句：“你好帅啊。”

许然的脸像被泼上了颜料盘，瞬间红了起来，挠了挠头，一副大男生的青涩模样。而旁边的路离早已憋不住笑容，扑倒在坐凳上放声大笑。

这大概是那场持续一天的旅行中最出彩的部分了吧。

我笑出声，见面前的人儿也带着笑。三人共同沉醉于回忆中，带着爱的光晕。

那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是突如其来的分班，没头脑的告白，还是知晓了他有真正喜欢的女生之后呢？我也不清楚，事情在我预料之外驰骋而去。

我还依稀记得和许然的某次争吵，源头却早已忘记，可那一次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对方的缺点一一数落出来。我向来是有这样的毛病，对越亲近的人就越肆无忌惮。而许然呢，只是低着头，静静地听着我的歇斯底里，末了，缓缓来了一句：“何必呢。”

只三个字便击溃了我的所有防线。他的眼里装着一汪清泉，是我不愿看到的同情与不忍。他知晓我的心思，却也不愿意亲手伤害一片赤诚。他任由我哭我闹期待着有一天我自己能理清这一切，可终有一天也忍不住爆发了脾气。

我哭丧着脸跑去找了路离，他一边刷着微博一边听我絮叨。在我终于忍无可忍后还是抢过了他的手机，看起了一连串的心灵鸡汤。突然间又被某一条信息击中，眼泪哗啦哗啦地哭了出来。这一情绪的突然改变让路离始料不及，急忙抽出纸巾抢过手机生怕我伤害了他的心头物。

那是一个博主的提问，关于你最感动的时刻。我搜索着脑海中的场景，觉得每一个都可以配上这词语，仔细做过了取舍后还是发去了评论。

“大概是某次和X争吵，赌气不接电话不回短信。可手机一直没亮起后跑了三圈，又莫名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挂了又响，一股子怒气接起后对面却是简单的一句：‘是我。那一刻我感动得快要哭出来。”这是一个简单的片段，却在我的心中停留了很久。

然而今日刷微博时却并未看见我的评论，在如潮的感动中就这么埋入人海。这感动于我是珍贵的，对于他人不过是一串没缘由的文字罢了。

大概许然也是一样，他想要的并不是全世界，只不过是那个树下婷婷而立的佳人罢了。所以，就算我将全世界捧予他，也只能获得他一句生硬的感谢。

我不记得那时候我闹了多久，在过几日与许然和好后我才真切地意识到，那根刺在我心中已经很久了，也拔不出去了。

“在想什么呢？”将我硬生生拉回现实的是路离的询问。

“啊，没什么。”

我又低下头。可能从头到尾谁都没有变，皮囊的外表装饰越来越繁杂多样，可底下的那颗心依旧炽热依旧滚烫。要说真正改变的东西，可能只有我那不为人知的内心剧场。

想着，我又伸出筷子夹了一块肉，对许然笑了笑，“我觉得还是肉好吃呢，青菜还是留给你吧。”

他笑了，如从前那般。但总有什么东西变了吧，如今关于全世界的所有权，我想给自己了。

路离也笑了，像看着两个迷途知返的归人。

买单出门时，许然看着我认真地说了一句：“又又，照顾好自己。”我绞着手指，瞪大眼睛盯着他：“许然，你听过纪元的那句话吗？”

“什么？”

“以前我觉得努力追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是一种勇气，现在我明白了，退而求其次也是一种智慧。”

“嗯？”

“谢谢你了许然，再见了。”

我挥挥手跟他告别，也同过去不美好的自己做个了结。

谢谢你，许然。在我那如白纸般贫乏的人生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陪我走过最青春洋溢的十七岁，也见证了我这一路不平的成长。

“路离我们去吃麻辣烫吧，我又饿了啊。”

“嗯。你这只猪。”

也是时候说再见了，再见了，十七岁的年又又，十七岁的路离，十七岁的许然，十七岁美好又痛苦的曾经。我看着他们站在街角同我微笑挥手，然后如幻影般消失。

接下来，我呢，还是想要和你们一直做朋友。

巴拉巴拉作者小番外：想跟你们说，比故事更美好的永远是生活。那么，一定要用力去珍惜身边的人。还有一句好久不见也送给你们，谢谢一如既往的支持与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