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元超
一次老城复兴的“心脏搭桥手术”
——西安南门广场综合提升改造工程概述
文/赵元超
编者按:中国古建筑以它独特的风格和历史意义,在世界建筑史上占据重要地位,承载着中华民族的历史、建造技艺和文化记忆,是古老的民族智慧的艺术结晶。国家主席习近平“毁掉古建筑,搬来洋建筑,城市逐渐失去个性”的感慨所蕴含的保护古建筑的理念引起无数有识之士的共鸣。一时间,古建保护和改造在中华大地掀起热潮。然而,古建改造究竟是保护还是破坏?如何在改造中保留其蕴含的文化成为每个人关注的焦点。本期封面链接带您走进中建西北院总建筑师赵元超“西安南门广场综合提升改造工程”,让您一睹“润物无声”的成功改造案例。
也许是生在四方城西安的缘故,我喜欢到有城墙的城市并与西安城墙比较。北京的城墙拆了,只留下孤独的城楼,我们难以分清哪是城里哪是城外;南京的城墙虽依稀可见,古朴自然,各个门风韵犹存,但城楼踪迹全无;伊斯坦布尔的城墙的沧桑和巨大表现了横贯欧亚大陆的气势;法国阿莫西斯的古城墙像欧洲城堡一样利用地势,巧夺天工,呈现出不同的特色。西安的城墙是在平原上建设的一个四方城,东西南北各有四门,是明代城市活的标本。虽平淡无奇,却是现存规模最大、形制最完整的古代城防工事,也许是十三朝古都的原因,城虽小,但具有一个王朝的大气和霸气。无论是东西南北城楼,还是钟鼓楼,都具有明代纯正的简约和典雅,不像北京城楼夹杂着清王朝的色彩及洋务运动带来的改良的痕迹。
与国外城市发展新旧分制所不同,我国城市大多是新旧杂陈,使中国建筑师平添了新旧呼应的艰难任务。我们常常看到城市环境就像咖啡拌甜面酱一样结合得让人啼笑皆非。
现代西安城市是在唐长安和明西安城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保持了明西安城的完整格局,彰显了唐长安的宏大气势,是“最中国”的城市,见图1。然而西安南门像我国其他古城一样,历史遗迹被现代交通分割成一个个孤岛,昔日完整的城市环境成为碎片,周边的高楼大厦毫不谦虚,争先恐后地簇拥着南门广场,使这一珍贵的历史遗存形影相吊,自惭形愧,丧失着尊严。人也被挤出中心,与汽车争取空间,见图2。
随着城市基础设施的完善,城市保护理念的逐步成熟,西安首条地铁成功穿越南门地下空间,在军阀混战时期毁坏的箭楼也被批准展示性重建,环城南路与长安路的立交也被提上议事日程,此外城河治理、环境提升、功能配套等问题也一一提出,南门面临一次综合提升的机遇。作为此项目的总建筑师,历经5年,面对从未遇到的新问题,平衡各方的利益诉求,整合各方的意见,从一个建筑师到城市的规划师,从关注建筑创新到注重城市记忆,从为了表现到寻求消失,在此过程经历许多,也有了一些思考和心得。
碎片与瓦全
片段与完整
局部与整体
我国的城市大多是按“雅典宪章”所建立起来的柯布西耶式的现代城市。柯布的理想城市在他的故乡从没有实现过,而在中国几乎泛滥成灾,当然并非全面实现,只是表面的局部的实现,由于投资的缘故,人车并未分流,开放的空间更是少之又少。现代的城市几乎是一个车行的城市,更有甚者,有的城市取消人行道、自行车道,许多城市综合体成为一个又一个孤岛。人们常常是近在咫尺,但由于交通的阻隔又远在天边,城市的连续性、完整性被严重破坏,人也被挤出原本中心地位,异化为车的奴仆。西安南门地区是这一现象的典型代表,南北向环岛的快速交通把城楼分割成一个孤岛,东西向的交通又把老城与新城割裂开,人只能冒险穿梭其间,难有发幽古之情。
建筑师的一个重要职责就在于发现各方面的联系,连接各种空间环境,这种连接不仅是空间的连接,也是时间历史的连接和心理的连接,环境的提升更重要的是对人的关怀,恢复人在城市中的尊严。南门所存在的问题就是如何以人为本地进行各种交通疏解,以人为本地建立方便的步行系统,缝合和织补公共空间,满足不同群体对城市节点空间的要求,提供凭吊历史遗迹、休憩旅游、散步晨练等的场所,因此就要根据现代城市的要求建立起完备的交通体系,力争人车分流。
我们针对在地下12.5 m已存地铁的现实,合理安排地下空间,使南来北往,东西穿行的汽车在此立交;并且结合地铁出入口、地下停车场、商业步行街等设施设计了7组地下通道使行人可以无障碍的穿行在整个南门之间,见图3、图4。
在南门的东西两侧及护城河的两岸,在保护环境和南门整体氛围的条件下设计了4组游客使用的服务设施。特别是苗圆和松园的建设,使之成为一个城市的新客厅。近500 m长的半地下的风情街连接了地下中心广场和东西两园,加强了古城记忆,见图5。
图1 西安历史文脉地图
图2 西安南门广场于西安老城区位置关系图
图3 南门综合提升改造新建的地下人行交通流线
图4 南门广场剖透视—剖切中央区域
中心广场的地下是两层的地下车库,全面实现了地铁与城市的零换乘(可停700辆车)。广场上面是绿化,也是人们参观南门的前导,还是举行各种城市庆典和入城式的广场,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印度总统莫迪和奥巴马夫人均来此参观,从某种角度它也担负着“国门”的责任,见图6。
南门月城内的绿树丛中我们还设计了一组透明电梯,不仅有效连接了翁城和月城,使游览路线成为一个完整的环线,更是对老年人和残疾人的关怀。可惜的是这组便民的设施,也完全符合文物环境的设计,在它将要落成之际因种种原因未能实现,成为一个不小的遗憾,见图7。
图5 南门广场剖透视—剖切松、苗园区域
图6 南门中央广场西南向鸟瞰图
图7 南门月城内拟加建无障碍电梯掩映于树林之内
城墙及南门是西安人永远的记忆,也是西安最具标志的建筑。一百年前德国人所拍摄的南门影像承载着几代人的乡愁。非常可惜的是这种影像在我们大规模的建设中无意识的破坏着,等我们清醒的时候,已所剩无几。南门孤独地耸立在现代化的城市之中。
南门的整体提升设计的一个重要原则就是以无衬有,以少胜多,以白当黑,惜墨如金,可以取消的一律取消,实在需要的也要进行简化和背景化处理,见图8~图10。
南门作为一个历史的遗产,它的周边最好的陪衬,是同样苍老的具有生命的绿树和绿地。它是广场中唯一的主角,在不太大的城市空间里,气场已经足够了,建筑师的责任就是把多余的东西通通去掉,给人们一个静思冥想的空间,让人能够在此凭吊思考,让心灵能够安静。这里有点像国画中的留白,一定要恰到好处。建筑师要压制自己的“创新”意识,非常克制地做减法。我们不仅要努力解决城市发展中的各种矛盾,也要时刻与自身的创新表现作斗争。南门建成开放后,我的许多朋友反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似乎什么也没建,我认真地回答:正合我的原意。
由于文化的影响,中国城市的遗存非常有限和破碎。人们对城市的记忆也是片段和多元,而且大多停留在文字记载中,有形的标志少之又少。这样,西安能有600年前完整的、纯正的明代城池,弥足珍贵,同时它又叠压在唐皇城之上,是唐务本坊。城壕也给人深刻的记忆,沧桑、大气、有野趣。20世纪80年代在松园建了一组老干部活动中心,这组庭院式建筑也留给不同的人不同的记忆,见图11。
我们并没有采取大拆大建的简单方式,而是尽可能保持不同时期的记忆,只要对保护有利,都尽可能地保留,凸显南门城楼完整的天际线,保持这座城市特有的表情。城河,甚至是不同时期修建广场的痕迹。我们没有理由按我们个人喜好来完成创作,而是一个集大成者,包容地保留和承传城市记忆和精神。
采用这种“包饺子”的新旧混合方式,南门周边不可避免地要建设一批建筑,在满足小体量分散的原则下,小建筑的形式将是重要的抉择。建筑师往往按捺不住创新的原始冲动,更愿意采取对比协调的手法。我们以卢浮宫为例,起初也是几个玻璃的盒子,用镜像历史的方式产生冲突、对比,以求有新的突破。关键时候,张锦秋院士指出这是西安,而非巴黎,在古典环境中建一个金字塔是可以的,但在南门新旧对比如此强烈的环境中建一个玻璃盒子,明显是对面建筑的投影,和南门产生不了和谐关系,有可能还产生冲突。最终我们从各种视线分析,从格式塔心理学分析,也得出要做一组同源同构的传统园林建筑,从实际建成效果来看,取得了圆满的效果,见图12。
图8 南门广场西南向鸟瞰
图9 南门广场松园西南向鸟瞰
图10 南门广场苗园东南向鸟瞰
城市是一个不断更新和发展的有机生命体,对待城市遗产我们不能把它当做“木乃伊”,只有适当的利用才是最好的保护。把遗产融入当代的生活,使其与人们的生活相容,是保护的关键。当下居民生活的融入,现代交通的有机结合,旅游群体的参与,现代生活方式的体现,还有城市各类重大活动的介入,都丰富着这一遗产,南门就像一个大舞台,继续承载着城市的庆典,老树新枝,焕发新的青春和活力,见图13。
建筑师往往以救世主的态度,以创新为使命介入设计,实际上建筑师是一个各种矛盾的统筹者、有社会责任感的协调者。习惯了“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创作方式,往往不敢说出建筑的本质。其实尊重左邻右舍是一个建筑师的美德,更何况是一个历史遗产。我很早就认为西安老城不应有新的标志建筑,城墙、城楼、钟鼓楼就是城市的标志性建筑。至今我还为我年轻时候所设计的金花中心有所惭愧,为它过于张扬的形式而后悔不已。在做南门工程时,我已知天命,所以甘当绿叶。我更希望以大雪无痕、细雨润无声的境界来做设计,我渴望所有的人感觉南门并没有做过多的设计,但感觉比以前舒适方便了,靓丽漂亮了,有内涵、有历史、有文化了。
图11 南门松园新建建筑与保留仿古建筑和谐共生
图12 松园新建建筑与城墙、城楼的同源同构
10.3969/j.issn.1673-1093.2015.07.003
赵元超,中国建筑西北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总建筑师、都市与建筑设计研究中心主任。社会职务:中国建筑学会常务理事、中国建筑学会建筑理论与创作学组副主任;陕西省建筑师分会理事长;西安建筑科技大学特聘博士生导师,西安交通大学、长安大学特聘研究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