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华
罂粟花开(之十二)
◆ 王 华
1
七点钟,贾玉便离开了清湖市。这些日子,她反复想着是谁想杀她,她的仇人虽然少,但每个都似乎是深仇大恨。比如张妍,她不仅抢了她的主播之位,还令她在电视台颜面扫尽。再比如李春,她令她坠入悬崖,做了十年植物人,现在醒过来,也仍然瘫痪在床。但,这两个人或者没有胆量,或者没有能力买凶杀人。
王铭已死,他也没有亲戚朋友会为了他而买凶杀人,唯有……徐若雪。
徐威是副省长,他似乎已经猜到女儿是被她所害,以他的地位和能力,想要找个人杀死她岂非轻而易举?
一想到躲在幕后的人可能是徐威,她便不寒而栗。她在清湖的事已经被朱菁知道了,以朱菁的个性,说不定会闹得满城风雨。
她甚至未和许俊平打招呼,她知道现在的许俊平一定是自顾不暇。
回到湖西市,贾玉并没有回自己家,而是驱车去了哥哥的别墅。哥哥去美国以后,国内的产业都来不及处理,别墅便空置在那里。贾玉原本就是有这里的钥匙的,现在为了躲避杀手,自己家是不能住的了,索性便住到了贾鑫家里。
走进房门,所有的摆设一如她离开的那一天,不过是因为许久没人打扫而落了许多灰尘。贾玉默默地打扫着房间,仔细地擦拭去每一处的灰尘,将卧室中凌乱的衣物重新放回衣柜。贾鑫走得太匆忙,只捡了一些换洗的衣服,许多衣物便被随手丢在地上。她在整理这一切的时候,只觉得贾鑫并不曾离开她,似乎到了晚上,房门还会打开,贾鑫便会带着温和的笑容出现在门口。
爱情到底是什么?对于她来说,不过只是想两人白头相依,一直到老而已。
可是男人的感情太脆弱,他们要的东西太多。他们不可能靠爱情而生存,他们还要子嗣,要遵从社会规范。
天色暗下来了,房门一直不曾打开,贾鑫终究是不会再回来了。
贾玉甩了甩头,甩掉身上的落寞气息,这不是她,她不会轻易被打倒,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她都能微笑着面对,这次也不例外。
走出家门,她决定恢复自己原本的生活。驱车向轻狂而去,她已经许久不曾到酒吧喝一杯了。
时间尚早,轻狂中的客人不多,一进门,何亮生的目光立刻灼灼地落在她的身上,他觉得贾玉似乎变了一个人。许久不见,从外表上看,贾玉略显清瘦,脸色也比以前苍白,这些不过是人类都可能会产生的变化,并不足以使一个人由本质发生改变。而使他感觉到贾玉彻底的改变是她眼角眉梢那一抹空寂,如同老僧般看破世情,似已对红尘万物皆失去了欲望。
这一刻,她的美丽竟是空前绝后的。她如同破茧而出的蝴蝶,已经彻底蜕变成了另一种生物。若说此前的贾玉是罂粟,现在的贾玉便如同空谷幽兰,她失去了那种凛冽逼人的美,却反而美得让人心悸。
何亮生的心微微地牵动了一下,十年以来,贾玉一直是他心底最纤细的神经。在年少轻狂之时犯下的错误,并不曾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忘,反而历久弥新,越来越刻骨地折磨着他。他知道自己是在这十年的岁月中,才真正地爱上了贾玉。
若说高中的时候是少年人的意气,因贾玉是校花,追上她才会让自己有面子。在以后的岁月中,他一直悄悄地注视着贾玉的身影,当凝视成为一种习惯后,这个影子真正地嵌入了他的心底。
他的父母早已返回老家定居,他独自在清湖市经营酒吧,不过是为了能够更近地注视贾玉。这十年来,他一个女朋友都不曾交过,父母也曾想尽办法为他介绍女孩子,他却连见都不愿见一面。父母也只得作罢,以为他还是不曾由十年前的阴影走出来。其实唯有他自己知道,他心底的阴影已经如同阴暗处滋生的植物一样,正在蜿蜒生长,慢慢地开出了一朵美丽的花。
按照惯例,他倒了一杯悔恨送到贾玉面前。每次一杯悔恨,不过是想让贾玉知道,他仍然在悔恨着当年的所作所为。
贾玉目光有些迷离,在拿起那杯酒的时候,她抬眼看了一眼何亮生。两人目光相触,贾玉微微一笑:“或许你应该调一杯别的酒。”
何亮生有些错愕,贾玉几乎不曾主动开口和他说过话,少有的几次也通常是质问。他道:“什么酒?”
贾玉沉默了片刻才道:“也许那杯酒应该叫原谅。”
何亮生的心被狂喜般的情绪所充满,难道贾玉这样说的意思是她终于原谅他了?他等待十年,不过就是等着贾玉这一句原谅,现在他终于等到了。
他一时手足无措,无言以对。贾玉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酒杯:“十年了,时间真快啊!”
“是啊!就像是过了一生一样。”
“这十年来我从来不曾回母校看看,也不知母校现在是什么样子。”贾玉平淡地说着,就像是和老同学在叙旧。事实上,何亮生也确实是她的老同学,只不过两人早便忘记了这层关系。
“我有好几年没回过芦花县了,不过我一直很关注校友录。”他由抽屉里拿出IPAD,“许多老同学的消息都能从校友录里得到,不过你从来没登录过。”
贾玉闲闲地接过IPAD,漫不经心地翻看着网上的校友录。很快她便看到校友录上铺天盖地皆是朱菁发的消息:著名女主播贾玉甘心充当小三,勾引别人的丈夫,现住在清湖大酒店××号房。昨日,该男子的发妻将两人捉奸在床……以下则是极端不堪的辱骂。
这条微博在一夜间已经被转载了几十万次,因最近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太多,下面的回复基本都是在骂她的。她不由苦笑,朱菁的个性一点都没改变,十年过去了,仍然是那么骄纵任性。她注意到有一些同班同学不痛不痒的留言,大多数人只是发了一个惊讶的表情。
她的唇边掠过一抹嘲讽的笑,或许在同学的眼中,她确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狐狸精,至少在十年前,她便已经见识过这些人的冷漠了。
忽然之间,一张照片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的眼睛蓦然睁圆,吃惊地盯着那张照片。或许是她脸上的神情变得太厉害,何亮生忍不住问:“怎么了?”
贾玉没有回答,目光仍然死盯着那张照片。照片是张小曼发上去的,背景是旧金山著名的唐人街。这并没什么大不了的,许多人都去过旧金山,即便是没去过旧金山也在电影电视里看到过。重点是,站在她身边的人,那个亲亲密密揽着她肩膀的人,竟是贾鑫!
耳边被来历不明的轰鸣声充满,眼前飞冒着五颜六色的星星,这是怎么回事?才多长时间?半个月而已,哥哥就和张小曼走在一起了?
她并不曾听见自己的牙关被咬得吱吱作响,在这一瞬间,她的身体和灵魂似乎已经分离了。
何亮生担心地看着她,IPAD被贾玉拿着,他没有看到上面的画面,只看见贾玉纤秀的手不停地颤抖,而她为了握紧IPAD,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显。即便是她如此用力,双手却仍然颤抖着且越来越剧烈。
他终于忍不住握住贾玉的一只手:“怎么了?”
贾玉这才如同从梦中惊醒一般,看了何亮生一眼。这一眼,再次令何亮生的心底被什么用力地牵扯了一下。若说刚才的贾玉像是空谷幽兰,此时的贾玉则像是春末凋零的樱花,那带着绝望的美丽分明让人感觉到了死气。
不过是瞬间,贾玉便抑制住了自己的失态,她放下手中的IPAD道:“我去下洗手间。”
即便她是如此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但她的脚步却仍然不免踉跄。为什么!为什么不过是几天的时间就要另觅新欢?说什么对徐若雪的爱,对她的爱,原来都是这样的不可信任。男人的心到底有多大?到底可以装得下多少女子?女人的心又到底有多小?为何只能装得下一个人?
2
她捧起水淋在自己脸上,水是冷水,这使她的精神一振。抬起头,脸上的妆容被洗掉了,这样也好,可以令她更清醒地看着自己。
以纸巾擦去脸上的水渍,没有化妆的脸失去一丝艳丽,多了一抹清秀。这才是原本的自己吧!这些年习惯了化妆,渐渐的,连自己似乎也忘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她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竟然不知自己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门外传来何亮生担心的叫声:“贾玉,你怎么样?”
她对着镜子苦笑了一下,人生真是个玩笑,在这个时候,关心她的人,竟是她最痛恨的人。她道:“没事,我就出来了。”
洗手间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留着披肩长发的女子走进来。
贾玉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正要和那个女子擦肩而过。但是,便是这一眼,再次救了贾玉一命。她并不曾看清那个女子的面容,因为女子的头发很多,将面颊都遮住了。引起她注意的是女子脚上的运动鞋,虽说年轻人喜欢穿运动鞋,但穿着运动鞋来这种酒吧的却不多见。且这双运动鞋的款式并非是时下流行的帆布鞋,而是耐克牌的真正的运动鞋,这绝非是时髦的女孩子喜欢的款式。
她不由地再次抬头看向那个女子,就在这个瞬间,她看见光芒一闪,那女子的手中居然多了一把匕首。她大吃一惊,失声惊呼,那女子握着匕首恶狠狠地向她刺过来。
她连忙死命地抓住女子的手腕,努力使匕首远离自己的身体。这是出于求生的本能,贾玉下意识的反应。但女子的力气却比她大很多,她根本无法支持,眼见匕首正在一寸寸地向她靠近。
幸好这个时候,洗手间的门被人一脚踢开,原本站在外面等贾玉的何亮生冲进卫生间。一看到眼前的情形,他来不及多想,立刻一把抱住那名女子的腰腹,将她撞了出去。
女子头上的长发被撞得飞了出来,那根本不是一名女子,原来是个男人假扮的。
何亮生回头叫道:“快跑!”
贾玉原本也是想快跑的,她在奔出洗手间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她的心咯噔一下。只见何亮生死死地抱着那个男人的腰腹部,而那个男人为了挣脱何亮生,正在用手中的匕首一下下地刺着何亮生的后背。
她的脚步不由地停了一下,而何亮生一边抱着那个人,一边回头看着贾玉,见贾玉停住脚步,他立刻嘶声大叫:“快跑啊,别回头!”
贾玉的眼前有些模糊了,她冲出洗手间,用尽全力地大叫:“快来人啊!杀人了!快来人啊!”
等到酒吧工作人员冲进洗手间的时候,那个杀手已经不知所踪,何亮生躺在血泊之中,身子不停地抽搐。
贾玉心乱如麻地冲上前去,抱起何亮生,满身是血的何亮生脸上却带着奇怪的满足笑意,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但贾玉仍然听得很清楚。“真好,我总算有机会还债了。”
贾玉的嘴唇颤抖着,泪水终于涌出眼眶:“我不是已经原谅你了吗?还还什么债?”
何亮生笑笑,他一笑,大量的鲜血就由口中喷溅而出:“十年了,我一直觉得我欠你太多,我用十年请求你的原谅,今天我很开心,因为我终于等到了。如果我能不死,我想请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重新追求你。可以吗?”
泪水一滴滴落在何亮生的身上,与血水混合在一起,贾玉却努力使自己露出微笑:“好!如果你不死,就让我们重新开始吧!所以,你千万不能死!”
救护车尖锐的笛声越来越近,何亮生脸上的神色却越来越灰败。他似乎并不曾感觉到生命正在流失,却满怀憧憬,或许,这一次,他能够真真正正地追求他深爱的女子,不再有伤害,也不再有年少轻狂,只为了自己真正的爱情。
因而当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仍然感觉到幸福,只因十年前的罪恶终于得到了谅解,也因他终于将自己的心声传达给最爱的人。
贾玉有些麻木地看着何亮生被抬上救护车,随车护士没说什么,但从护士的眼神能看出来,何亮生是救不活的了。救不活也好,若是他真的被救活,贾玉不知该如何兑现自己的承诺。她是不可能接受何亮生的爱的,不仅是因为她的心里已经不能再放下另一个人,更重要的是,她的罪恶远远超过了何亮生,像她这种周身罪孽的女子,又怎能再接受别人的爱?
她忽觉何亮生是幸福的。他犯过错,但他却终于得到了救赎。而她的错呢?她该如何得到死去的人的谅解?她该如何得到救赎?
3
李强是由洗手间的窗户逃走的,杀何亮生的人便是他。不知是否是上天的惩罚,自从他重新做成黑道后,他筹够了为女儿治病的钱,女儿的病情却急转直下。
做化疗、换骨髓,所有的治疗方法都用尽了,女儿也已经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病情却仍然不见好转。最终李小雨走完了自己短暂的一生,在她生命最后的一段时间里,她每天都要看徐若雪的节目。自从她见过徐若雪一面之后,就成为徐若雪的忠实粉丝,虽然她根本不懂英文,却总是认认真真地将节目从头看到尾,然后满足地对病友和护士说:“我见过这位姐姐,像天使一样。”
李强也同样认为徐若雪是天使,因而当耿国栋告诉他是贾玉害死了徐若雪,他便下定决心一定要杀了她。他却不知道,他交给耿国栋的那些毒品才是杀死徐若雪的直接凶手,而他其实也是间接杀死徐若雪的人。
女儿已死,妻子无法承受这种打击,终于离开了他,他已是孑然一身。现在的他,可说生无可恋,若是能为女儿的恩人报仇,就算是死也是值得的。他一次又一次在耿国栋的指导下寻找杀死贾玉的机会,也不知是否上天还认为贾玉不该死,居然一次又一次被贾玉逃脱了。
他并不知道在他追杀贾玉的过程中,甚至差点害死了耿国栋自己的女儿。若是他能看清事情一切真相,他会对这许多事情之中隐隐而现的因果循环而深感惊讶。
与此同时,轻狂酒吧中的贾玉,仍然处于一种神魂皆流离于身体之外的状态。
鲜血已经在她的身上凝结,她看起来如同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鬼。她无言地用水擦拭着自己脸上和手上的血迹,血原来是如此固执的东西,一旦沾染上以后,竟似是再也洗不干净的。即便是洗干净了血迹,又换了衣服,她似乎仍然能闻到身上的血腥味。
手机响了起来,她不曾看便接了电话,对面传来郑睿轩的声音:“贾玉,我刚才从医院得到消息,何亮生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就死了。”
贾玉低低地“嗯”了一声,这是意料中的结果。
“贾玉,让我保护你吧!”
贾玉却断然拒绝了:“不需要。”
“为什么?你现在处身在危险之中。”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现在不需要,以后也不需要。”
电话另一端的郑睿轩不由地皱起眉,他自然知道贾玉对他如此敌视,原因是她仍然对于郑睿轩带人抓走周文莉之事无法释怀。其实贾玉是深爱自己的母亲的,这与她表现出来的冷漠完全不同。
郑睿轩道:“如果你不愿接受我的保护,也应该向警方请求保护。”
贾玉微微一笑,声音更加冷漠:“警察?我更加不相信。”
她的赴美签证仍然被搁置着,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放弃了。她秘密联系了一家外地的移民中介公司,正在将材料寄过去,顺利的话,也许再过十天半个月,她就能够拿到前往美国的签证了。
只要离开这个国度,她就不怕再被人追杀,也不怕再被人查出以前的事。只要离开这个国度,她就可以获得新生。
4
郑睿轩接到来自朱菁的电话,他只见过朱菁一次,就是他去拜访许俊平的时候。因为与朱菁相谈甚欢,朱菁主动留下了电话号码,郑睿轩也无可无不可地给了朱菁一张名片,却从来不曾想过她会联系他。
电话对面,朱菁的语声带着一抹尖利,她只言简意赅地说了几句话:“我知道你在调查王铭自杀的事情,你不是想知道是谁给了贾玉精神科的药物吗?”
郑睿轩忙道:“你知道是谁?”
“当然,就是我丈夫许俊平,你也在怀疑他对不对?不过你没有证据。”
“你有证据吗?”
“有,你到清湖市来,我把证据给你。”
就是因为接到了这通电话,郑睿轩才匆匆离开了饭店。其实在他看见朱菁发的微博之时,他便更加确定了是许俊平向贾玉提供了抗抑郁药,不过他并没有证据。
在驱车前往清湖市之前,他打了个电话给自己的助手,交代他一定要时刻盯着贾玉,一旦发现有异样立刻报警。不过他仍然不能放心,即便是立刻报警,警察赶到还需要几分钟,这几分钟的时间已经足以杀死一个人了。
他唯有祈祷因为死了一个人的原因,那个杀手会有所收敛,短期内大概不会再有行动。若非朱菁一定要将证据亲手交给他,他便可以让助手去清湖市了。但朱菁的声音很坚决,他只得亲自赶往清湖市。
朱菁自己也没想到过,有朝一日,她竟会出卖自己的丈夫。她从来不曾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只知道自己已经被许俊平气得快发疯了。
事实上,连于娟也觉得朱菁快发疯了。
许俊平发现贾玉不辞而别后,很快就看到了网络上的帖子,虽然朱菁没有把他的姓名写上去,但却把他的医院的科室写了出来,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他了。当天他便接到了院领导的电话,电话里虽然并没有对他过于苛责,却要求他赶快处理好自己的私事,立刻回医院上班。
他火冒三丈地回到自己家,只见朱菁得意洋洋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盆水果,一边吃一边看着电视里放的古装宫斗戏。
一看见这叽叽歪歪的古装宫斗戏,许俊平更如火上浇油。他最见不得的就是朱菁这个德行,对于那些又臭又长的古装宫斗戏发疯般地迷恋,只要一看上这些戏连饭都可以不吃。春节的时候,某个台连播《甄嬛传》,她居然连看了七天。
许俊平一直觉得朱菁庸俗不堪,品位及爱好与他这种海归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他从来不要求朱菁和他能有共同语言,只希望朱菁能有所收敛,不要从早到晚穿着睡衣如同疯子一样地看电视。
他“啪”的一声关了电视机,动作已经在冒着火气了。朱菁立刻将手中的水果盆重重地放在茶几上:“你干吗?关电视干吗?”
“我倒想问你想干吗?你在网上发的帖子是什么意思?”
朱菁“哼”了一声:“你也知道见不得人了?你敢做就不敢让我抖出来?”
“我做什么了?”
“你别告诉我,你和贾玉孤男寡女窝在酒店几天,你们还是清白的。”
“我们就是清白的。”
朱菁仰天大笑了三声:“太好笑了,是你不行还是她不行?你是清教徒吗?你当我会相信?”
许俊平怔了一下,朱菁居然会说出清教徒,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他深吸了口气,他不喜欢与人吵架,声音渐变得冷淡:“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结婚吗?”
朱菁一怔,若是许俊平仍然和她吵架也便罢了,但许俊平竟然换了这种口气和她说话,她隐隐感觉到不妥,难道这次真的是自己做得太过分了?她道:“难道不是看中了我家的财产?”
许俊平嘲讽地一笑:“我身为精神科专家,全省知名,我会稀罕你们家的钱?你爸根本就是个暴发户,我只要一看见他那肥得流油的肚子就觉得恶心。而你,则是一个没有教养的小暴发户,就凭你这样的女子,你以为我会喜欢你?”
朱菁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这些年来,她虽然感觉到自己无法走进许俊平的内心,但许俊平对她至少是容忍的,无论她怎么胡闹,许俊平总是一笑置之,她从来不曾从许俊平的嘴里听到如此刻毒的语言。她被气得说不出话,指着许俊平道:“你……你……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许俊平冷笑:“因为你是贾玉的高中同学,我以为我和你结婚以后,会多一些看见贾玉的机会。我告诉你吧,由始至终,我爱的人都是贾玉。你说我们有私情,随便你怎么说,那还是我巴不得的,可惜贾玉不给我机会而已。”
朱菁的脸由通红变成苍白,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其实她并非不无怀疑,但她却一直在欺骗自己,她不可能永远生活在贾玉的阴影下,她和贾玉已经风马牛不相及了,她的丈夫绝不可能是因为贾玉的原因和她结婚的。此时,由许俊平的口中听到他亲口承认,伤心的感觉远不及愤怒。她尖声叫道:“你不想要你的孩子了吗?”
许俊平瞥了一眼她的肚子:“不要就不要了,这个世上能生孩子的女人多了去了。你这个女人生出来的孩子是脱不了你的暴发户习气的,不要最好,省了我许多麻烦。”
他拿起一件衣服,向门口走去。
朱菁尖声叫道:“你去哪儿?”
许俊平淡淡地道:“去酒店。”
“你走了就别再回来。”
许俊平轻蔑地回头一笑:“你以为我想回来?我早就不想回来了。离婚吧!你想安静点离,就去民政局,你想闹得天翻地覆,就请律师,我全奉陪。”
朱菁呆若木鸡地看着门被重重地关上,她知道许俊平不是开玩笑,她嫁给许俊平这么久,知道他的个性是言出必行的。只不过因为她发了个帖子就要和她离婚?在许俊平的心里,她这个妻子到底算是什么?
回过头,于娟一声不响地站在厨房门口,她忍不住号啕大哭:“妈,他要和我离婚。”
于娟点了点头,低声道:“我都听见了。”
“妈,我怎么办?”
于娟叹了口气:“小菁,你要是真的爱他,就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向他去赔礼道歉吧!这个孩子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要是你肯道歉,他说不定会回心转意。”
朱菁难以置信地望着母亲:“让我道歉?明明错的是他,居然让我道歉?”
于娟长叹了一声:“小菁,在夫妻关系中,不存在谁对谁错,只存在谁更爱谁多一些。爱上对方的一个,必然是先输了。小菁,你爱不爱他?若是你爱他,你便已经输了。”
朱菁呆了呆,她又怎会不爱许俊平,事实上,最初的时候,也是她主动追求许俊平的。但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她朱菁不是没人要的垃圾,被丈夫嫌弃,还要道歉?只有母亲这样的人才能做得到。
她是深知父亲一直在外面有情妇,母亲则一直置之不理,甚至被小三找上门来欺负。若不是什么算命先生的一番话,母亲说不定早已经被父亲抛弃了。她是早就发过誓,绝不能像母亲这样忍气吞声的。现在母亲居然要她道歉,她是宁可不要这爱情,也绝不可能忍受这种耻辱。
她尖叫了一声,将水果盆扫到地上,仍觉不解气,恶狠狠地在水果上踩了几脚。于娟连忙过来拉她:“小菁,你干吗?小心伤到孩子。”
“孩子?”于娟不说也便罢了,于娟一说,朱菁更加气不打一处来。连许俊平都不在乎这个孩子,她那么在乎干什么?她捶着自己的肚子,尖声叫道:“孩子不要了,我倒要看看许俊平是不是真的不在乎这个孩子!”
于娟死命地抱住她的胳膊:“小菁,你疯了吗?你这样不仅会伤了孩子,还会伤了你自己。”
朱菁泪流满面:“我不管,都要离婚了,还要孩子干吗?”
于娟虽然被气得不行,却又不敢再说朱菁什么。她是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的脾气的,从小就被惯坏了,若是再说一些不入耳的话,不知道朱菁还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她只得道:“小菁,你别这样,俊平大概只是一时气话,说不定过两天他就主动回来道歉了。”
朱菁尖声叫道:“道歉也不能再一起过了,想离就离!难道我还怕没人要吗?”
于娟只能在心里叹气,她原本是想自己找许俊平谈谈的,但以朱菁目前的脾气,就算她说服了许俊平,两人一见面,又得闹僵。或许先让两人都冷静几天,离婚这么大的事,也不可能说离就离的。
5
朱菁被母亲劝回到卧室,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气向上涌。她的个性又岂是轻易吃哑巴亏的,对于许俊平的爱情此时全部转化成了仇恨。有人说爱得越深便恨得越深,此时的朱菁正好完美地诠释了这句话。
她忽然看见许俊平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她很少用电脑,偶尔上上网,也是躺在床上用IPAD上,那个笔记本是由许俊平独占的。
看见那台笔记本,她心里一动,说不定笔记本里会有许俊平的秘密。一旦发现许俊平和贾玉有私,她就想要搜集更多的证据,最好有两人的合照之类的,看许俊平还有什么话说。
打开电脑,她一个盘一个盘地检查。虽说她现在已经是一个看宫斗戏的家庭主妇,不过她毕竟是大学毕业生,并非真的不学无术。硬盘里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只有一些病患记录和药物处方记录。
略看了看,她有些失望,怎么连一张合影都没有呢?
她忽然看见QQ,许俊平偶尔会在QQ上聊天,说不定他和贾玉是通过QQ联系的。她连忙登录QQ,以往她也经常检查许俊平的QQ,因为一直没发现有什么异样,让她放松了警惕,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曾登录过了。QQ的密码仍然是直接记录在上面的,她无需输入密码便直接登了进去。
许俊平的聊天记录也很干净,大多是一些病患与他的沟通,偶尔也会有几个朋友和他聊天,内容都十分正常。她越看越失望,只觉自己是不可能抓住许俊平的把柄了。就在这时,她忽然看见一个名叫他山之石的人,这个名字乍看起来是个男名,却用了一个女性的头象。
打开这人的聊天,内容不太多,但却能看出许俊平和这人之间的关系很亲密。
“HI,我托你弄的药弄到了吗?”
“放心,过两天就有了。你自己过来取吗?要是你没空,我就给你寄过去。”
“嗯,我自己过来,好久没和你一起吃饭,正好一起吃个饭。”
“那太好了,求之不得。”
朱菁眯起了眼睛,他山之石,他山之石……这人是谁?她自己的古代文学造诣不是一般的差,也不知这四个字的出处,更不知下文是什么,不过有网络就没什么能难得住她的。上网一查,立刻便知,下文原来是:可以攻玉!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朱菁不由地冷笑,是贾玉,这个人一定是贾玉。
她托许俊平给她弄药,一定是精神科的药。据她所知,精神科的药是不可以随便开的,贾玉私下里托许俊平弄精神科的药,显然违反了医院规定。
她立刻再次打开处方记录,查了和聊天记录接近的日期,果然,被她发现了一张三环类抗抑郁药的处方,在病人一栏是空白的,难道这些药就是开给贾玉的吗?
她心念电转,在此时她所表现出的智慧是令人咋舌的。其实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子,不过她习惯了颐指气使,让自己的智慧完全被刁蛮所掩盖了。
她想起郑睿轩曾经提过为了调查王铭之死而来,又想起王铭是贾玉的未婚夫,而贾玉向许俊平要了精神科的药物,这一切串在一起,她几乎可以肯定,郑睿轩一定会需要这些证据。
虽说网络上的证据未必能成为可靠的证据,但如果能查出这个他山之石便是贾玉,加上他们两人的对话,也可以成为有利的旁证。
她立刻将聊天记录截图保存下来,又将处方记录也传输到自己的IPAD上,她一定要做点什么事情让许俊平后悔那样对她,她要让许俊平明白,她并不是什么乡野村妇,她也是一个美丽与智慧并存的女子。
忿忿离开家的许俊平并未想到,在他眼中其蠢如猪的妻子竟然能发现他与贾玉之间的秘密。事实上,当朱菁靠着苹果定位找到他的位置的时候,他就应该对妻子彻底刮目相看。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愚蠢的女性,只是要看是否被逼到要发动她们的智慧。
朱菁将证据展示给郑睿轩看的时候,郑睿轩忍不住问了她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这件事被捅出来后,许俊平可能也会受到惩罚?”
朱菁怔了一下:“大概是什么程度的惩罚?会不会进监狱?”
郑睿轩摇了摇头:“那倒不会,但医院一定会给他惩罚,估计他在清湖市人民医院干不下去了。”
朱菁露出一抹略带寒意的笑:“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惩罚的话,那是他应得的。”
她脑海中幻想着一个场景,许俊平被医院辞退,走投无路,只得回来求她。她要让许俊平明白,谁才是真正爱他的女人,谁才能真正给他帮助。她要让许俊平以后的人生再也离不开她。
她却不明白,她这样做的结果,只是将许俊平推得离她更远。当这件事终于被揭露之时,许俊平心中仅有的一丝愧疚之情也消逝殆尽,他毅然决然地与朱菁离婚,再无转圜的余地。那时朱菁才明白,原来她的一切聪明才智不过是逞一时之快罢了,她最终没有挽回丈夫。以后的岁月,她一直在思考,到底哪种处世哲学才是对的?像她母亲这样,窝囊一生,却风雨不惊,这样的人生是她想要的吗?还是她这样睚眦必报,快意恩仇,却最终赶走了最爱的人?
她没有答案,或许人生真的像是一盒巧克力,打开之前你无法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
6
大洋彼岸的旧金山,贾鑫和张小曼正在做短期的汽车旅行。
此时他们到达太平洋边的一个小镇,汽车停在一家小超市门前的停车场上,张小曼进去买一些食物。贾鑫则独自走到马路对面,向着大海张望。小镇的主要公路是建在海边的,大海是同一个太平洋,只不过是在大洋的东岸罢了。
他极目远眺,向着大洋西岸望去,大洋的西岸是中国,是故土。他不由得升起一丝淡淡的思乡之情。他英文不好,虽说在旧金山的唐人街,可以无碍地以中文生活,但打开电视,除了那一两个中文频道外,剩下的全是英文频道。走出唐人街,满眼都是金发碧眼的美国人,他无法和他们沟通,便觉得寸步难行。
他曾经在唐人街的小公园里,看见为数众多的老人。老人们大多是只讲广东话的,既不会普通话也不会英文。他试着和老人沟通,却终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坐在老人身边,他忍不住会想,也许他未来的一生也和这些老人一样,终老于唐人街,美国对于他来说就等于唐人街。许多人梦寐以求,想要到美国生活,他们是否想过,到了美国以后会怎样?
他的故国虽然有不少不尽人意的地方,空气比美国差很多,人的素质也低得多,但毕竟那是故国。
张小曼和他不同,因为张小曼是在美国受过教育的,她能更好地融入美国的生活,有许多方面的做派就像是一个土生土长的美国人。
和张小曼一起出外,他就像是个哑巴,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只能看着张小曼。去饭店如是,买东西如是,去电影院如是,他渐觉自己成了张小曼一部分,失去了独自生存的能力。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过去他的人生似乎是被贾玉操纵,但那种操纵毕竟不过是大方向的操纵,现在他的一切衣食住行都不得不依赖张小曼,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正常的成年男人,更像是一个需要别人才能生存的孩子。
马路对面传来张小曼的叫声,他回过头,见张小曼捧着一纸袋的食物向他走来。他对着张小曼微笑,却难掩落寞之情。
这次汽车旅行也是张小曼提议的,似乎连她都感觉到了他的不习惯和寂寞。但有什么办法呢,他的学历低,英文完全不懂,现在虽然在重新学起,却终究不轻松了。
在学习方面,他一直不算聪明,远不及贾玉。
张小曼走到他身边,笑道:“我们往南加州开,今天傍晚就能到洛杉矶了。”
他点点头,目光被两个黑人吸引。那两个黑人穿着时下流行的服饰,脖子上刺着文身,显然是向他们两人走来。
他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恐惧,这些日子见过的黑人并不少,可是这两个黑人的神情有些不太对劲。
他不由得后退,低声道:“看那两个人。”
“Give me your money.”
即便是不懂英文的贾鑫也感觉到这两个黑人是在要钱,他们不愿惹事,不过是要钱,给他们点钱就是了。他从口袋里摸出钱包,张小曼说过,美国人大多不会带太多现金在身上,因为到处都可以刷卡,也可以写支票,就算是去买一客麦当劳也可以刷卡,所以他的钱包里现金不多,不过只有二百美金罢了。
拿出那二百美金,他递给那两名黑人,两名黑人接过钱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满足,而是望着他的手腕说:“Give me the watch.”这一下贾鑫却听不明白他们在要什么,他疑惑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张小曼。
张小曼皱起眉,似乎也感觉到黑人的贪得无厌,她低声道:“他们要你的表。”
贾鑫手上的劳力士是他前几天才刚在旧金山的奢侈品店选的,价值一万多美金,虽说未必是全店最贵的,若是在中国买,至少也要二三十万人民币。他心里实在有些不舍,毕竟是那么贵的东西,才到手几天,就要给这些拦路抢劫的黑人吗?
他摇了摇头,表示不打算给对方手表,拉着张小曼向马路对面走去。
那黑人却似乎被他的动作激怒,对视了一眼,贾鑫听见他们快速地说着什么,他侧头看看张小曼,“他们在说什么?”
张小曼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在说西班牙语。”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立刻吓得他全身汗毛倒竖,只见一名黑人竟然拿出一把手枪,乌黑黑的枪口正对着他。
他忽然想起美国是枪支合法的国家,只要你申请到了持枪证,你就可以合法持枪。当然,有许多人并没有持枪证,但在这个国家,想要买到一把枪也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
他立刻拉着张小曼飞奔,失声叫道:“快跑,他们有枪。”
张小曼也发现了黑人手里的枪,她脸色大变,就在这时,枪声响了,第一声,然后是第二声。
后来马路对面小超市的店员说,枪声一共响了五下,那两个中国人,女人当场便死了,男人还挣扎着爬到了小超市。但是他不会说英文,超市里的店员也不可能听得懂中文,因而男人临死前所说的一大段话,谁也不知内容到底是什么。
当黑人从中枪的贾鑫手腕上抢下金表时,一名黑人脸上带着一抹歉疚之色,他说:“Hi, dude,I don’t want to kill you, but you Chinaman is always so rich. I am very sorry.”
7
贾玉猛然从梦中惊醒,在梦里,贾鑫满身是血地出现在她面前。再次见到哥哥,怨恨瞬间烟消云散,她伤心地流着眼泪,想要冲上去抱住贾鑫。
但无论她如何向前奔跑,贾鑫却总是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她永远无法触及贾鑫。
她只得无奈地停下脚步,哭着说:“哥哥,你回来了?你终究还是不忍心离开小玉。”
贾鑫却微笑着摇了摇头,说了一句话:“小玉,如果有来世,咱们不要做兄妹。”
贾玉全身都被冷汗浸湿,为什么会在梦里见到满身鲜血的哥哥,哥哥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来世太渺茫了,她一向不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来世上,她只愿今生今世与哥哥长相厮守。
她心乱如麻,总觉得那个梦绝非吉兆。
电话蓦然响起,她吓了一跳,来电显示上是一长串号码,竟是来自海外的电话。她接起电话,对面是略显生硬的汉语:“请问您是贾玉小姐吗?”
她回答:“是的。”
“贾玉小姐,我们很遗憾地通知您,您的哥哥贾鑫先生在一次持枪抢劫中被枪击中,已经死亡,和他同行的张小曼小姐也一同遇难了……”
贾玉只觉得大脑轰的一声巨响,眼前金星乱冒,有一瞬间,她感觉到灵魂已经离开了身体。这种真空般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她终于被电话对面的叫声惊醒:“贾小姐,贾小姐,您听到了吗?您怎么了?”
她的唇边掠过一抹凄凉的笑,深吸了口气,使自己的声音一如平时般的平静:“我听到了,我哥哥……死了……”
“是的,我们很抱歉。请您到美国来处理丧事,证明文件会随后寄给您。”
放下电话,贾玉如常洗漱,她镇定地坐在镜前上妆,眼袋又黑又大,她用了厚厚一层遮瑕霜才将眼袋遮去。走出家门,她先驱车去常去的美容院烫了个头发,美容师有些意外地说:“贾小姐,怎么想起来烫头发了?”她一向是留着直发,以前无论美容师怎么游说,她都不愿烫发。
她笑笑:“想改变一下造型。”
镜子里发卷完美地衬托着她的脸型,美容师啧啧赞叹:“真漂亮,贾小姐不管梳什么样的发型都那么漂亮。”
贾玉笑笑,随口将奉承还给美容师:“那是你手艺好。”
走出美容院店门的时候,还能听见背后传来美容师的议论声:“贾小姐人又漂亮,脾气又好,真不知道网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传言。相信传言的人都是没见过贾小姐本人的,只要见过贾小姐本人,就绝不可能相信那些抹黑贾小姐的话。”
贾玉想他们的人生经验还不够丰富,根本就不懂得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
在发动汽车的时候,她忽然看见车旁停着的别克,是郑睿轩的车子,他在跟踪她吗,还是在保护她?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
开车到了轻狂酒吧,走下自己的汽车,敲了敲郑睿轩的车窗。郑睿轩摇下车窗,以为贾玉又要让他不要跟着她,想不到贾玉却说:“我请你喝杯酒,走吧!”
郑睿轩怔了怔,这是怎么了?贾玉对他一向唯恐避之不及,怎么今天转性了?他无可无不可地下了车,看见轻狂酒吧仍然在营业,他有些意外。“这是怎么回事?何亮生不是死了吗?我以为酒吧歇业了。”
贾玉漫不经心地笑笑:“我买下了这间酒吧,只要有老板在,酒吧当然会继续营业。”
郑睿轩呆了呆,他知道贾玉算是个富婆,想不到她随便就能买一间酒吧,看来她的财富比想象中还要多。不过郑睿轩没什么仇富心理,在美国,一个穿着T恤衫牛仔裤的人很可能就是亿万富翁。大多数美国富人不似中国富人这般讲究名牌,尤其是一些农场主,虽然拥有成千上万亩的农田,却仍然就像是个地里挖出来的农民。因而,你很难通过衣着打扮来判断美国人的富有程度。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随意地说着一些关于美国的话题。贾玉对美国的爱好非常强烈,每个细节都不放过。
“我记得原来这间酒吧有一种叫悔恨的酒,现在怎么没了?”
贾玉笑笑:“这酒改名了,现在叫原谅。”
郑睿轩一怔,不再说什么,他似乎有些明白贾玉的心情和贾玉买下这间酒吧的动机。十年的恩怨纠葛,人死之时,终于得到了原谅。他举起酒杯,道:“我喜欢这个名字,为原谅干一杯。”
贾玉双眉微扬,也举起手中的酒杯:“敬原谅。”
几杯酒下肚,贾玉的脸色一扫原来的苍白,泛起了淡淡的红晕,这便更显得她美艳如花,且那流转的眼波潋滟如同湖光山色,此时这充满媚态的眼神就落在郑睿轩的身上。她似已有了醉意,轻笑着问郑睿轩:“我美吗?”
郑睿轩含笑点头:“当然美,著名的美女主播怎么可能不美?”
“那你喜欢我吗?”
郑睿轩沉思了片刻。“喜欢”这个词可以做许多种解释,他是喜欢贾玉的,正如他所说,一个正常的男性就都喜欢漂亮的女性,如同他喜欢电影上的女明星一样。何况,贾玉不仅漂亮,且聪明,城府极深。若她的城府不是用在邪恶的方面,那该多好啊。他点点头,很坦诚地说:“喜欢。”
贾玉笑了,手轻轻搭在郑睿轩的手上:“我也喜欢你,今天晚上到我家过夜吧!”
郑睿轩双眉微蹙,将手由贾玉的手下抽出来:“你多心了,我所说的喜欢,不过是一种单纯的欣赏,不存在男女之情。”
贾玉双眉微扬:“有人说过一句话,男女之间不存在单纯的友谊。我深以为然。我认为,男女之间也不存在单纯的欣赏,你欣赏我,就代表你想拥有我。”
郑睿轩哑然失笑:“你说的可能是人类最原始的一种冲动,但人之所以为人而不是禽兽,因为人除了原始冲动以外,还有理智,除了感情以外,还有责任。如果人只是依从着自己最原始的兽欲,那与禽兽有什么区别?我一直觉得我已经进化成人类了,所以我更愿意考虑理智和责任。”
他这话说得不太客气,似乎是暗指贾玉是禽兽。贾玉怔了一下,脸色有点不太好看。拿起手提包道:“我累了,要回家了。”
郑睿轩笑道:“你我都喝了酒,打车吧!”
贾玉呆了呆:“虽然喝了酒,可是我并没有醉意。”
郑睿轩耸耸肩:“喝了酒就是喝了酒,法律规定不能酒驾,不管你是否醉了,都应该遵从法律。”
贾玉有种很无奈的感觉,眼前的这个人,高大英俊,周身都是西洋做派,有时洒脱放任毅然辞掉刑侦队长之职,有时英勇果断击败杀手,有时却默守陈规如同老者,她真有点看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是怎样的了。
她叹了口气,“好吧,刑侦队长就是刑侦队长,辞职了还那么遵纪守法。”
郑睿轩微微一笑,不理贾玉语气中的嘲讽。出租车到了贾鑫的别墅,两人下了车,贾玉故意靠在郑睿轩的身上:“我醉了,送我进去。”
郑睿轩微微皱起眉,却不好将贾玉推开,只得送她进了房门。贾玉心中暗暗冷笑,这个人满口仁义道德,他的内心真是这样吗?她所遇到的男人,富商还好,心里想什么,直接便表示出来。虽说不免有用钱买女人之嫌,但贾玉却喜欢那种磊落。高官却不同,心思藏得深,有时明明是满脑子的男盗女娼,却喜欢伪装得冠冕堂皇。
郑睿轩是从公安局出来的,说不定是政府官员的习气。
她倒宁可面对富商,虽说什么都是交换,但却是真小人的本色,让人不必一直揣测对方的心思。
郑睿轩将她送到沙发边,她坐下来的时候,故意用力一拉郑睿轩,郑睿轩立足不稳,险些倒在贾玉身上。贾玉媚眼如丝,将身子紧紧地贴向郑睿轩:“你不想得到我吗?”
郑睿轩立刻将她的身子拉开,他脸上的神色淡若秋水,“这种手段对我是没用的,别白费力气了。”
贾玉怔了一下,她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子,是她的魅力不再了吗?她还不曾遇到过如此铁石心肠的男人。她道:“你便不曾对我有一丝一毫的动心吗?”
郑睿轩摇了摇头,“如果你一定要问我对你的想法,我可以告诉你,我真的很欣赏你。你聪明美丽,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计划周详。我所遇到的女子中,你是唯一一个曾经让我深感敬佩的人。你所做过的事情,你我心知肚明。对于你这样的女子,我是不可能有任何其他感情的,你太可怕了。”
贾玉沉默了片刻,坐起身,轻声道:“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哥哥死了。”
郑睿轩一怔,他并不知道贾鑫的死讯,事实上,除了贾玉外,还没有一个人知道贾鑫已死。
“你猜我梦见哥哥死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受?”
郑睿轩迟疑了一下:“应该觉得很悲伤吧?”
贾玉却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悲伤,而是解脱。”
郑睿轩一怔,无言以对。
贾玉却并不再说下去,笑盈盈地转过头:“你要多少钱?”
郑睿轩一时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反问了一句:“多少钱?”
贾玉点点头:“你要多少钱才愿意放过我?”
郑睿轩这才明白,原来她是色诱不成,想要用金钱来诱惑他。他忍不住笑道:“你觉得自己值多少钱?”
贾玉一怔,苦笑了一下,“这世上的人无非就是财色二字,怎么你就都不喜欢呢?”
郑睿轩耸耸肩:“人都有原则,可能我的原则和别人不同吧!”
贾玉不死心地问:“我当真无法收买你吗?”
郑睿轩摇了摇头:“至少目前我不认为我需要你的钱或者你的人。”
贾玉有些无奈却又有些释然地笑笑,“好吧,我服了你了。我现在要告诉你的话,可能不适合在这时候说,但我怕再过些日子,我就会没勇气说出来。我担心我会再次留恋生命,所以我必须现在说。”
郑睿轩精神一振,看来贾玉已经打算坦承一切。
贾玉轻声道:“我的毒品是从耿国栋那里得来的,他手下有个人是贩毒的,那个人为他办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有好多事是他代徐威做的。你猜得不错,我给徐若雪下毒,徐若雪知道自己染上毒瘾为时已晚。”
简单的一句话,让郑睿轩惊出了一身冷汗。虽说他已经在怀疑耿国栋,此时由贾玉的口中得到证实,仍然感觉到心灵的震撼。身为公安局局长,他竟敢这么做,难道他不知道这是多大的罪吗?
似乎知道郑睿轩在想什么,贾玉耸耸肩:“并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在有些人的眼中,原则根本就是个屁。”
8
郑睿轩连夜赶到老局长温正谊的家。温正谊调职后,不久便退休了,自此后深居简出,养养狗种种花,安度晚年。虽说应该是平静的退休生活,他却仍然时时关注着湖西市公安局的动向。王铭之死一直不曾真正结案,他深感自责,他觉得不曾查出真正的凶手完全是他的责任。
郑睿轩敲开门的时候,温正谊很吃了一惊。这个刑侦队长算是他的得意爱徒,虽然两人关系亲密,也用不着深夜来看望他吧?“这是怎么了?”他道。
郑睿轩简单地将贾玉所说的事向温正谊复述了一遍,温正谊的脸色变得严峻起来。他也和郑睿轩一样,以为耿国栋不过是阿谀奉承之辈,想不到他有这么大的胆子。
耿国栋是徐威一手提拔起来的,这水到底有多深,谁也不知道。温正谊沉吟着道:“这件事太大了,一定要谨慎行事。我会把这件事直接上报给上级主管部门,一定要绕过徐威。不过这段时间,为了让耿国栋放松警惕,你要一切如常,不动声色。”
郑睿轩点点头,他明白此事的严重性,其实他更担心的是贾玉的安危。急匆匆地赶回到贾鑫的别墅,贾玉却已经不见了。
郑睿轩走后,贾玉便离开了别墅。她没有开车,踉踉跄跄地走着,直到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她去哪儿,她一下子有些愣神。想了片刻,她道:“你跑长途吗?我想去芦花县。”
司机想了下:“那要看你付多少钱。”
贾玉开了一个比正常价格要高两倍的价格,司机便兴高采烈地驶上前往芦花县的高速路。
因为喝醉的原因,她很快便沉入梦乡。她觉得她只是在车上略睡了一会儿,再抬头间,却已经到了芦花县收费口。她指引着车行方向,最终停在李春家门口。
付钱下车后,那司机再看了她一眼,“你是电视台的贾小姐吧?”
她笑笑,这张脸,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认识的。
挥挥手,她转头进了李春家。李春家里很安静,院门大开着,房门也没有锁。她以为家里没人,却发现二楼朝南的房间里躺着一个如同骷髅般的女子。
她知道这必是李春,只有在床上躺了十年的人,才会瘦成这副样子。
虽然感觉到有人进来,李春却并没睁开眼睛,只是尖着嗓子道:“你到哪里去了?我渴了,叫了半天都没人答应,你是想渴死我吗?”
贾玉怔了一下,倒了一杯水,走到李春身边,李春这才睁开眼睛。蓦然发现眼前的人不是自己的母亲,李春的眼中掠过一抹惊讶,待到她看清这人竟是贾玉之时,那抹惊讶被愤怒忧伤所取代。
李春审视着贾玉,她漂亮得像是一个仙女,再看看自己骨瘦如柴的模样,这一切皆是拜贾玉所赐。为什么害人的人可以光鲜亮丽,且成了电视台的美女主播,而她这个受害者却要忍受终身瘫痪的痛苦。
虽说自她醒来后,李母一直没让她看过贾玉的电视,但贾玉的名气太大,想瞒也是瞒不住的。
两人静默对视,贾玉慢慢地道:“你是不是想喝水?”
李春的目光这才望向贾玉手中的水杯,她唇边掠过一丝冷笑:“我可不敢喝你手里的水,这水说不定被下了毒。”
贾玉笑笑,放下水杯,她若有所思地想想:“你都这副模样了,我为什么还要给你下毒?”
“因为你怕我报警啊!要是我报警了,所有的人都知道美女主播竟是那么恶毒的女人,你的名声就完了,你还得进监狱。”
贾玉嘲讽地一笑:“你醒了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没报警,是为什么?”
李春的脸沉了下来,一言不发。
贾玉淡淡地道:“我告诉你是为什么,因为你父母不想失去来自我哥哥的援助,若是报了警,我被抓起来了,我哥哥还会再寄钱给你们吗?”
李春的眼中闪过一丝怒火。贾玉猜得不错,她确实想报警,但一个瘫痪在床上的人,行动不能自主,父母不想她做的事,她便做不成。
贾玉轻叹:“你一定恨他们,在他们心里,钱竟比你这个女儿受的苦还重要。”
李春尖声道:“你别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你不就是一个被人轮奸的小贱人吗?我虽然被你害得从崖上摔下去,但我还是清白的,哪像你,被人玩烂了。”
贾玉默然。李春的世界还停留在十年前,她仍然如同芦花县的妇人一样,将女子的清白看得比生命还重要。或许,在她的心里也未必就真的那么重要,但现在的她是完全弱势的,唯有这一件事可以用来攻击贾玉。
两人又对视了半晌,贾玉才道:“你可能还会这样躺几十年,等到你父母过世了,谁来照顾你?”
李春咬着嘴唇不说话。
贾玉笑笑,拿出一张银行卡:“我哥已经死了,以后他不会再给你父母汇钱了。”
李春一下子呆住了,这个消息来得太突兀,她怎么都想不到贾鑫竟会突然死去。贾玉继续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成立了一个基金会,基金会每个月都会汇钱到这张卡上,你一生都会衣食无忧。”
她将手中的卡放在李春身边的桌上。李春咬紧牙关,她感觉到有两股热泪正冲向眼底,但是,她不能流泪,她绝不能在贾玉面前流泪。她的声音是由牙缝中挤出来的:“你这算是什么?赎罪吗?”
贾玉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你当赎罪也好,当什么都好,基金会不属于任何一个人,你不必再担心因为报警而失去资助。”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贾玉淡淡地道:“你以为我真的是一个天性狠毒的人吗?怪只怪我不该爱上那个不该爱的男人。虽然明知他是我哥哥,却仍然无可救药地爱他。为了爱他,不惜伤害所有挡在道路上的人。我知道我错了,可是爱情真的有错吗?”
李春一时无言,她是猜到贾玉与贾鑫之间的关系的,但她却从来不曾想到过,贾玉对贾鑫的爱竟是如此深沉。这样的爱情,是世上大多数人都办不到的吧?
她怎么都不理解为何会有这样的爱,妹妹对哥哥的爱,竟会如此深入骨髓。
贾玉离去之时,李春竟觉得自己似乎不像原来那么痛恨她了。只因她知道,对于贾玉来说,虽然她有光鲜靓丽的外表,成功的事业,她却永远得不到自己深爱的男人。现在她所爱的人已死,她便如同行尸走肉,虽然还活着,灵魂却已在幻灭。
这样的人,其实和她一样可怜。
9
贾玉最后去的地方就是芦花河畔。在这里,她第一次将自己交给了贾鑫,自此开始了十年苦恋。
故乡的河还是这么美,水光潋滟,渔舟唱晚。她在河畔的芦苇丛中坐下来,望着清澈的河水。过往的十年,如同电影,在脑海中一掠而过。再往前,十八岁以前的岁月则了无痕迹,她努力回忆,却发现可记忆之处少之又少。夕阳正在沉入河水的深处,天就要黑了。
身后,李强手握一把利刃正在向她逼近。贾玉的行踪是耿国栋告诉他的,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失败,他一定要杀死她。
贾玉感觉到身后悄悄挨近的杀气,但她不曾回首。由口袋里拿出钱包,那里有一张她和哥哥的合影,轻轻地抚摸着哥哥的脸,她不由地祈祷:如果有来世,我们不要再做兄妹!此生此世,这是唯一的心愿。
到了此时,她不再怨恨贾鑫的变心。对于红尘俗世来说,兄妹之恋是需要承受太大的压力,而一个软弱的灵魂是无法承受这种压力所带来的痛苦和绝望。她一直都知道哥哥缺少勇气,意志不够坚定,她曾想以自己的勇气和坚定来维持这爱情,但她却忘记了,爱情是双方的。
她不认为爱情有错,也不认为哥哥有错,若真要说错,也许错的是命运。
她安静地等待,等待着那如期而至的杀机,这一切都该终结了。
贾玉倒下之时,李强看见她手中握着的照片,照片里的男子令他一下子怔住了,这个男人,这个男人……
10
看见贾玉的尸体之时,郑睿轩的眼眶有些红了。她终究还是死了,他想她是故意这样做的,因这才能逃过法律的制裁。为何宁可一死,也不愿接受法律的惩罚呢?难道说她担心自己会被判无期,以后的岁月都在狱中度过吗?
对于她这样的女子来说,死或许真的是一种解脱。
据说樱花最美之处并不在于它的盛放,而在于它的凋零,对于贾玉来说亦是如此。
一刀毙命,刀直接由后背刺入心脏,她应该很快就死了,死前不曾受过什么折磨。
即便死了以后,贾玉仍然大睁着双眼,空洞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天空。郑睿轩忍不住顺着她的目光望上去,天空之中空无一物,唯是千载不变的高远。她在看什么?或者她在期盼什么?
次日,郑睿轩收到无署名的快递。快递中有两份文件,一份是将轻狂酒吧转让给他的公证书,另一份则是贾玉承认所有罪行的认罪书,其中包括贾安兴之死、徐若雪之死、王铭之死,及李春的残疾。在认罪书中,她请求法院能轻判周文莉,周文莉顶多只是帮她藏尸而已,那完全是出于母亲对女儿的爱。
除此之外,有一封信是贾玉留给郑睿轩的,拆开信纸,清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郑大律师,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死了。请原谅我无法去自首,身为美女主播的骄傲让我不能接受被万人注目的审判、获刑,我有我的自尊,或许在你的眼中这自尊是不可理喻及微不足道的,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已是我唯一剩下的东西了。
我哥哥死了,我无法前往美国为他料理身后事,这件事也只能拜托你了。因而为了回报你,我把轻狂酒吧交给你打理。不过你不要认为这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酒吧现在的业绩不好,你说不定还要倒贴钱进去!请原谅我的任性,但我不能让轻狂酒吧就此歇业,那是何亮生生前的心血,他为我而死,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只要酒吧还在,他的生命似乎就得到了延续。
我还要拜托你为我母亲辩护,在我的认罪书里都已坦承罪行,希望法院能够采纳。你是我想到的最可靠的律师,虽然身为律师的你,根本没什么值得夸耀的业绩,但我相信你正直的灵魂,就是因为被你这种正直打动,我才最终走上绝路。或者对于我来说,你的正直才是最可怕的催命符。哈哈!
忽然发现,我要拜托你的事情很多。我的父亲是个乡下人,他懂得很少,而我能相信的人除了他便只有你了。可惜你不是我男朋友,我真希望时间能重来,让我可以和你谈一场恋爱。如果我能早一点认识你,或许我便不会走到最后这一步。
耿莲不知道如何了,我希望她能快醒过来。我确实不曾存心害她,她为我而中毒完全是巧合。如果她醒了,你要珍惜她,她虽然不怎么漂亮,但她的心却很美。告诉她,我嫉妒她!
愿你的一生都能坚持这种独一无二的正直,在这个世界,如同你这样正直的人已经很少了。
贾玉绝笔
郑睿轩慢慢地合上信纸,心中再次掠过一丝锐痛,其实她根本就不必死,却一心求死。或许,贾鑫死去之时,她便也死去了。
他低低地道:“你放心吧,耿莲已经醒了,医生说她的身体无大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半个月后,郑睿轩由美国带回了贾鑫的骨灰,他带着骨灰登门拜访贾玉的父亲。
半个月光景,贾父似老了十年。两人相见,贾父看着他手中的骨灰坛,泪如雨下。颤抖着手接过骨灰坛,他一向讨厌这个儿子,因他深知这个儿子其实是他的弟弟。每当儿子叫他爸的时候,都会有一股无名怒火由心底升起。
现在儿子或者弟弟已经变成了骨灰坛中的灰烬,他悔恨万分。贾鑫是无辜的,他小的时候总是希望能得到父亲的关爱,但他太吝啬,连一点点关爱都不愿分给他。
堂屋正中神桌上供着贾玉的骨灰坛,骨灰坛上镶嵌的照片里,贾玉巧笑嫣然。贾福全将贾鑫的骨灰坛放在贾玉的骨灰坛边,喃喃低语:“小玉,你哥来陪你了。爸知道你最喜欢你哥了,现在再也没人能分开你们了。”
郑睿轩的眼睛有些酸涩,望着贾玉的照片,他轻声道:“你安心吧!徐威和耿国栋已经落网,杀死你的人也已去公安局自首。他交代了一切,耿国栋和徐威都不可能逃得过法律的制裁。”为了不使自己落泪,他转头望向门外。晴空朗朗,他似乎看见洗尽铅华的贾玉,正在冲着他嫣然而笑。
(全文完)
发稿编辑/冉利敏
插 图/杨宏富